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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3月23日星期一

共治天下

共治天下:東晉帝國崛起真相解密

永嘉之禍

西晉末年的「八王之亂」,曠日持久,兵連禍接,中原板蕩,幾成丘壑。西晉王朝也如殘燈孤影,虛弱如衰草,何堪風雨來襲。諸侯王爭相引狼入室,五胡以中原為戰場,相互攻訐。晉的虛實早已被這些深入過黃河南北的鐵騎雄風,掃蕩得明明白白。

「 八王之亂」,除東海王司馬越外,其餘盡成了遊魂野鬼,司馬越笑到了最後,再也沒有力量制約他了,遂為所欲為。為了立威,派人在惠帝所食的餅中下藥,毒死了毫無用處的、48歲的白癡帝王,立惠帝第25弟司馬熾為帝,是為晉懷帝,時年24歲。改元永嘉(307年為永嘉元年)。

永嘉三年(309 年),匈奴人劉淵首先起兵反晉,自稱漢室之後裔,先稱漢王,後稱漢帝,建都於平陽(今山西臨汾西)。其子劉聰、侄兒劉曜,以及部將王彌、石勒等,都勇猛異常,為一時豪傑。先後兩次南下攻晉,其勢銳不可當。永嘉四年(310年)春夏之交,劉淵派兵攻打洛陽。司馬越徵調揚州刺史王敦,率軍援救京師,命琅琊王司馬睿催促發兵。7月,劉淵病死,暫時撤軍北去。10月,劉聰除掉皇太弟劉乂奪得王位後,重新調遣劉曜率兵4萬攻洛陽,洛陽再次告急。

稍有起色的晉室,就又像在風雨中守護巢穴的鴟梟,唯有悲鳴。就在此關鍵時刻,這年11月,司馬越為避劉漢鋒鏑,竟率親信大臣及精兵出屯許昌,留下晉懷帝和一些老弱大臣,守在洛陽。洛陽宮廷遂無兵守衛,糧食供應中斷,宮人大批餓死,屍體相枕藉,慘如人間地獄。懷帝司馬熾怒不可遏,於永嘉五年(311年)正月,密詔征東大將軍荀晞討伐司馬越,司馬越聞知,氣急敗壞,於3月病死。王衍率兵扶柩還東海國,被遊擊大河南北的羯族人石勒所阻,在平城(今河南鹿邑西南)殲滅了這支10萬晉軍,石勒把俘虜或殺死或燒死,其餘碾為軍糧,製成肉糜。

在洛陽的懷帝,認為司馬越死了,是個時機,似乎擺脫了東海王司馬越的控制,晉室就可以重整山河了。遂重新對各方鎮進行任命,司馬睿被委任為鎮東大將軍,兼督揚、江、湘、廣、交五州諸軍事之職。但懷帝無力挽狂瀾之才,晉室諸將也各懷私心,各為自保,沒有人真正盡心效忠王室。

311年6月,漢大將劉曜、王彌攻陷京師洛陽。懷帝被俘。漢兵縱兵燒掠,洛陽宮殿被付之一炬。王公士民3萬餘人被殺,西晉皇族幾百口人,不論老幼,悉數淪為漢國奴僕。史稱「永嘉之亂」或「永嘉之禍」。其慘烈只有後世的「靖康之難」可與之比肩而論。

司馬熾被囚於平陽一年有餘,受盡屈辱。漢帝劉聰為了宣示威儀,讓他穿著青衣,裹著襆頭,站在自己身後,給王公貴族們行酒洗盞。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青衣侑酒 」的故事,劉聰的意思很明白,漢民族不是自認為文化修養高嗎,胡人都是未開化的民族嗎?看,你們的皇帝在給我斟酒服務,以此羞辱晉臣。司馬熾雖然隱忍苟活,但劉聰最終還是在永嘉七年(313年)2月,毒殺了他。時年30歲。

當年4月,其侄子秦王司馬鄴在長安即位,是為晉湣帝。改永嘉為建興。司馬鄴在長安建立的朝廷,實在也是有名無實。朝廷所依賴的只有二王:一是鎮守在建業的琅琊王司馬睿,一是鎮守在上邦(今甘肅天水)的南陽王司馬保。為了籠絡他們,遂任命司馬睿為左丞相、大都督,負責都督函谷關以東諸軍事;任命南陽王司馬保為右丞相、大都督,負責都督陝西及以西諸軍事。這是周初分封周公召公「分陝而治,挾輔天子」故事的再版,湣帝企圖通過這種厚封的方式,以激勵他們的江山豪情,出兵拱衛王室,阻止劉聰、石勒等胡族軍隊越過長城,並進而收復故都洛陽。但司馬睿以「方平定江東,未暇北伐」(《資治通鑒》卷88)為由,遲疑不進,主要是想保存自己的實力。

就這樣,司馬鄴勉強支撐了4年,建興四年(316年)8月,劉曜的軍隊重重圍住長安,時間達兩個月之久。城內發生饑荒,人們開始易子而食,人間悲劇再次上演。晉湣帝走投無路,大哭一場後,把自己捆在羊車上,「肉袒銜璧,輿櫬投降」。長安遂被劉曜佔領。

劉曜將晉湣帝司馬鄴擄至平陽,交給劉聰。劉聰讓他行叩頭之禮,一旁站立的晉臣麹允不忍見此恥辱,悲不自勝,伏地痛哭,怎麼也攙扶不起。劉聰大怒,把麹允投入監獄,麹允憤而上吊自殺。劉聰再次以王者的姿態,重復導演「青衣侑酒」的故事。他率數萬羽林軍出獵上林苑,叫湣帝穿著軍服,手執長戟,前導引路。路上百姓圍觀如堵,人們互相指認說:「那位執戟的就是長安來的天子。」西晉的亡國之民、故吏耆老,看著故國的皇帝形同僕役,莫不唏噓流淚,皆有黍粟之悲。317年 12月,劉聰宴群臣於光極殿,又命湣帝像懷帝一樣,給群臣行酒洗盞。並在自己入廁時,讓他高舉儀蓋伺候。見此情狀,「晉臣多涕泣,有失聲者」。尚書郎辛賓悲不自勝,抱著湣帝大哭,劉聰怒斬辛賓。深感漢人難制,不久就將湣帝處死,以絕後患。司馬鄴時年18歲。西晉王朝從此滅亡,歷時52年。

永嘉之亂,開啟了北方五胡亂華的局面,北方五胡民族的首領相繼建國稱帝,劉曜據長安建前趙;羯人石勒在山東建後趙;鮮卑慕容氏與拓跋氏也相繼入主中原,建前燕及代國(北魏)。此後又有氐人苻健在長安建立前秦,羌人姚興建立後秦,以及後燕、北燕、前涼、胡夏等。中原陷入分裂混戰達136年,直至鮮卑拓跋氏統一北方,史稱「五胡十六國」時期。


牛繼馬後

在晉湣帝出降的前一天,曾頒下一道詔書,讓琅琊王司馬睿繼位。317年春,司馬睿得使者宣詔,當時正在滁州,立刻渡江回到建鄴(今江蘇南京),先稱晉王,改元建武。西元318年,湣帝被害後,司馬睿才在北方士族的擁戴下,正式登基稱帝,為避湣帝司馬鄴之諱,遂改建鄴為建康,司馬睿就是晉元帝,東晉由此開始。

司馬睿(276~322),字景文,司馬懿曾孫,司馬覲之子,在位6年。關於司馬睿的身世,有一段有趣的傳說,就是「牛繼馬後」。雖是傳說,但在正史上都言之鑿鑿,如《晉書》、《宋書》、《魏書》等都有記載。《魏書》乾脆直接說:「晉將牛金子也。」

原來,在司馬懿當政之時,就有代魏之心,當時有一本流傳很廣的讖書叫《玄石圖》,上面記有「牛繼馬後」的預言,司馬懿又請星象家管輅占卜子孫運勢,管輅占卜的結果與《玄石圖》不差毫釐。司馬懿不解何意。後來他位居丞相之職,權傾天下。他手下有個將領叫牛金的,為他出生入死,立下殊勳。司馬懿忽有所觸,想起「 牛繼馬後」的預言,心裏十分忌諱,怕牛金將來會對子孫不利,就派人請他赴宴,酒中下毒,牛金為人坦蕩,哪里有提防之心?「飲之即斃」,就這樣稀裏糊塗地送了命。司馬師不解,問道:「牛金對父親忠心耿耿,奈何殺之?」司馬懿訓道:「讖書有預言,馬後有牛,不毒死牛金,子孫將有後患啊!」

司馬懿自此以為,牛金已死,子孫便可高枕無憂、坐享福貴了,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世事難以預料。司馬懿的孫子司馬覲襲封琅琊王后,其妻夏侯氏被封為妃子。夏侯氏人很風流,沒多久就與王府也叫牛金的一個小吏勾搭成奸,後生下了司馬睿。

此即史書所言,司馬睿並非皇族血脈,而是琅琊王府小吏牛金的兒子。只是因為有「牛繼馬後」的傳言,導致了戰將牛金被冤殺。後人遂戲謔地稱司馬睿為牛睿,比如明朝思想家李贄,就直稱東晉為「南朝晉牛氏」,而不稱司馬氏。

司馬睿15歲時,襲封琅琊(今山東臨沂縣北)王。八王之亂時依附東海王司馬越。因他的封國與司馬越的封國相鄰,兩人多有來往,結成盟友。司馬睿借助司馬越的勢力,先被朝廷提拔為員外散騎常侍,後拜為左將軍。當時琅琊郡的世族豪門王導,正在司馬越王府做參軍,「雅相器重,契同友執」,互相欣賞,遂成至交,這也為此後兩人重造晉室奠定了友誼的基礎。

八王之亂後期,司馬睿跟隨司馬越北討成都王司馬穎,在蕩陰之戰中大敗,司馬越逃回東海封國。司馬睿和皇帝百官均被俘,在大混亂中,司馬睿乘曉霧逃出鄴城,他南渡黃河,在渡口過河時,河吏正在大捕皇室子弟,懷疑司馬睿的身份,不准他過河。隨行的謀士宋典見了,急中生智,故意用馬鞭敲著他的後背,笑著說:「你這個看房子的,朝廷不准貴人通行,你怎麼也被攔住?莫非你穿得太好了?」河吏聽後,就以為他真是一名舍長,就予以放行。司馬睿跑到洛陽,接到他母親夏侯氏後,就慌慌張張地逃回封國去了。

307年,司馬越再度舉兵,最後打敗二王,從長安迎回晉惠帝后,獨掌了朝政。司馬睿受到重用,被任命為平東將軍、監徐州諸軍事,鎮守下邳(今江蘇睢寧西北)。司馬睿借機請求把王導留在自己身邊,司馬越答應了,王導被司馬睿任用為平東司馬,成了他須臾不離的高參。

但是,很快匈奴劉淵建立劉漢政權,兩次大舉圍攻洛陽,晉朝處在風雨飄搖之中。王導遂向司馬睿獻計,說徐州為四戰之地,無險可守,不如避開戰亂向江東發展。司馬睿用王導之謀,上書司馬越,請求移鎮建鄴。而掌握西晉實權的司馬越看到北方局勢惡化,也有在江南留下退路的計畫,遂在313年,任命司馬睿為鎮東大將軍,都督揚、江、湘、交、廣五州諸軍事,渡江進駐建鄴,成為江南地區的最高統治者。

司馬睿移鎮江東,避開了北方的戰亂,保有了江南半壁江山的安定局面,便積極培植個人勢力,招收北來士人。自為一家,漸成氣候。而當時的北方則是「羌胡相攻,無月不戰」,北方人民在匈奴和羯族軍隊的殘酷屠殺中,紛紛扶老攜幼,向南遷徙。

有一首當時的民謠是這樣形容江南的富庶安定的:

永嘉世,天下災。但江南,皆康平。
永嘉世,九州空。余吳土,盛且豐。
永嘉世,九州荒。余廣州,平且康。

這說明永嘉之亂以後,與「白骨塗地」的北方相比,南方社會是多麼的穩定,正是奠定王業的基礎。

因此,當後來晉湣帝提拔他為左丞相,要他到京城去輔政,他藉口南方初定,堅辭不去。富庶的南方是他不忍丟棄的最主要的原因了!

司馬睿南渡時,北方的許多士族、大地主也攜眷南逃。而他們的宗族、部曲、賓客以及同鄉同裏之人,也跟著這些大戶南遷。一戶南遷大族光隨從動輒就有千餘家,人口數萬或數十萬不等。這次移民高潮形成了三大支流。其一為「秦雍流人」(陝西甘肅以及山西一部分),到達的地點是洞庭湖流域;其二為「司豫流人」(河南以及河北的一部分),到達的地點是鄱陽湖流域;其三為「青徐流人」(山東以及江蘇安徽一部分),到達的目的地是太湖流域。《晉書•王導傳》記載:「洛陽傾覆,中州士女避亂江左者十六、七。」可見規模之盛,史稱「衣冠南渡」,這是中原漢族歷史上的第一次大遷徙,前後持續了150年之久。移民帶來了深厚的中原文化和先進的生產技術,對江南的開發和民族的大融合,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影響深遠。


弱主開國

司馬睿雖是司馬懿的後人,但在帝室中處於「疏屬」地位。其祖父司馬伷為司馬懿小妾所生,為庶出之子。父司馬覲也不曾建樹功業,早已淪為皇室遠支。到他這裏,已是第四代了,皇家的血脈越來越稀釋了。在西晉皇族中,地位和名望都不顯要。逃避退讓,謙恭處世。按說,是當不了皇帝的,可歷史無規律可循。歷史就給了司馬睿這個機會,而且當的還是東晉的開國皇帝。何也?答案是:八王之亂給他提供了契機。

因為能夠有資格繼承皇位的司馬諸王多已死去。他也因為勢單力薄,沒有過深陷入內亂,反而被派到江南去鎮守,成了有實力的一方藩王。一批北方的士族官員,包括最有名望的王導,追隨他到了江東。司馬睿聽從王導的意見,吸收大批士族地主到王府來,當時有106名士族子弟成為他的輔佐,號稱「百六掾」。當權的官僚們也都想方設法把自己的子弟、親屬安插到江南任地方官吏,以為將來自保之地。顯然,晉朝的政權,實際上已轉移到他這裏。

但司馬睿初到建康,江東世家豪族,根基深厚,向來傲視王侯,他們對南渡的士族有戒心,也對司馬睿這晉室疏屬,壓根兒瞧不上眼,罵他是北方「傖夫」,意即粗鄙的人。況且司馬睿的鎮東大將軍職銜,又為司馬越所封,正統何在?因此,司馬睿到江南後一個多月,南方大族中頭面人物都不來拜見他。眾所周知,魏晉是靠大士族支撐的王朝,若得不到南方士族的支持,司馬睿要想在江南立足,那簡直就是做夢。

問題不可謂不嚴重,智慧的王導為他想出了一條妙計。

當時,王導的族兄王敦,是揚州刺史,很有勢力,王導把他請到建康,如此這般的交代一番。

按江南風俗,3月3日,是傳統的修禊節。人們都要到水邊洗濯,除災祛病。這天,王導特意安排司馬睿乘坐華麗的轎子,高擎著琅琊王的旗號,奇戟林立,儀仗導前,鳴鑼開道,十分威武,浩浩蕩蕩到江邊參加這一活動。王導、王敦和從北方來的名士清流,一個個氣宇軒昂,騎著高頭大馬,前擁後呼,招搖過市,有意大造聲勢,抬舉司馬睿。建康城的市民何曾見過這樣氣派的場面,全城轟動,萬人空巷,爭相圍睹。

江南士族領袖顧榮、賀循等,聽到這個消息,就從門縫裏偷偷張望。見北方士族領袖王導、王敦等人,對司馬睿如此畢恭畢敬,極為震動,想不到司馬睿竟有如此威望,感到司馬睿就是北方大族將要擁戴的皇帝,不能不刮目相待。也生怕怠慢了司馬睿,便一個個從府第裏跑出來,迎立路旁,拜見司馬睿。

司馬睿連忙停下肩輿,下轎扶起他們,都是恭謹之態,毫無驕矜之色。顧榮等人莫不感佩涕零。

回城之後,王導對司馬睿說:「顧榮和賀循是江南士人的領袖,主公如果能請他們出山,就不怕其他人不來了。」司馬睿於是聽從王導的安排,立即派王導上門,禮聘賀循為吳國內史,顧榮為軍司兼散騎常侍。這樣,兩人都高高興興地接受了官職。一時江南世族紛紛歸附,如紀瞻、周圯、卞壺、劉超、張貽等,都成了司馬睿的幕賓。如此一來,不但提高了司馬睿在江南士族地主中的威望,也使司馬睿的勢力迅速壯大起來,這就為司馬睿成就帝業奠定了基礎。

司馬睿獲得了江南士族們的擁戴,心裏十分感激王導,贊道:「卿為今世之蕭何啊!」

所以,當湣帝被俘後,司馬睿才能迅速在江東開創新局面,成為晉代一位中興之主。王導居功至偉,史稱「晉中興之功,導實居其首」。王導實乃東晉政權的奠基人,當時被稱為「江左管夷吾」。此時,尚在北方守衛故土的西晉地方官員如劉琨、段匹磾、劉翰等180多人,也都上書司馬睿,勸他登基。由此可見,這時候的南北民心,早已把司馬睿視為晉朝的正統所在,盼他能夠出面結束中國的混亂局面。

司馬睿得到南北士族的共同擁戴,遂於318年4月26日稱帝,是為晉元帝,改元太興。宣佈大赦天下,文武百官都官升二級。漢民族有望了。但五胡民族心裏酸溜溜,因東晉草創,傳國玉璽還遺失在北方,趙漢和前趙的民族政權,便戲稱他為「白板天子」,極盡譏笑之能事。

由東晉的開國可以看出,其政權基礎是西晉門閥士族統治的繼續和發展。司馬睿本身並無權力,王導總馭朝政,王敦總管軍事。一文一武,牢牢控制住了東晉的統治權。史載,司馬睿登基之日,姿態非常謙恭,因為他深知晉室復興,要倚賴于王導。他稱王導為「仲父」,竟要與王導同坐禦床,接受百官朝拜,王導堅決辭謝,言道:「若太陽與萬物處在一個位置,蒼生何以仰照!」

王導在東晉政權中的特殊地位,由此可見一斑。當時天下有言:「王與馬,共天下」。意思就是琅琊王氏同皇族司馬氏共同掌握東晉的大權。一個「共」字,就定下了東晉政權離不開世家大族支持的調子。


新亭對泣

東晉建立初期,面對北方殘破的河山,司馬睿和王導也起躍馬中原重整秩序的雄心。在他們的心中,江東只是寄籍。加之江東士族與北方士族相比,佔有天時地利的優勢,司馬睿對此不能不有所憂戚,常有寄人籬下之感。這從他和顧榮的一次談話中,就可以看出他這種不安的心態。他說:北士來此,只是暫寄南人國土,心常懷慚。

據《世說新語》記載,北方南渡士人,經常悲歌聚會,慷慨陳詞,對國土淪喪於異族之手,無不痛徹肺腑。有一次過江的諸名士趁風和日麗的天氣,到新亭飲宴,周顗歎息道:「風景殊好,而山河殊異。」名士們都哭了起來,王導勃然變色道:「當共戮力王室,克復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泣邪!」名士們聽了都停止哭泣。

這是一則非常有名的故事,南渡士族的家國之悲、北伐之志躍然紙上。按說,士人有此復國的志向,司馬睿和王導如果積極收攏人心,以江南雄厚的財力為基礎,興師北伐,「克復神州」,打回老家就不僅僅是寫在紙上的美麗口號了;但遺憾得很,不管是司馬睿也好,還是王導也好,都無北伐之意。他們之所以高舉「戮力王室、克復神州」的大旗,也只是做做樣子,鼓鼓勁兒,無非是借此口號來凝聚北來士族支援司馬睿政權的一種策略而已。

司馬睿並無遠圖,只想做個偏安皇帝,王導也只是想建立一個以王氏為主導的小朝廷而已。他們的目光專注于江東內部的權勢分配上,對於那些真有北伐志願的慷慨悲歌之士,他們不但不支持,甚至打壓。

大臣周嵩曾上書勸晉元帝要整軍備武,收復失地,險些喪命。

士族熊遠針對南渡的「衣冠」們忘記故土父老,安於江南優裕的生活,更是直言犯諫,指出朝廷既無北伐復國之志,卻有耽於遊戲酒食之情。結果外放出京。

軍諮祭酒祖逖主張北伐最力,願帶兵殺賊。司馬睿不好拒絕,就對祖逖採取敷衍態度,只給了他1000人的糧廩和3000匹布,任為豫州刺史,讓他自募兵員,自造武器。祖逖就召集自己的親戚朋友千人,在路上又收集2000名壯士,誓師北伐。祖逖擊楫中流,慷慨流涕,矢言不收復淪陷的山河,決不再過此江。狹路相逢勇者勝。祖逖帶著這3000壯士,屢次大敗石勒軍,盡復黃河以南全部失地。正當祖逖準備渡河,收復河北時,晉元帝卻派戴淵為征西將軍取代祖逖,以致收復的失地又盡數丟掉。祖逖仰天悲憤,真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遂感到前途無望,於321年憂憤而死。

因為在司馬睿和王導的眼中,東晉之初,對政權威脅最大的,並非北方的異族,而是南渡的僑姓士族和江東的土著士族之間的矛盾。江南大族自孫吳以來,勢力強大,盤根錯節。吳郡的朱、張、顧、陸,會稽的虞、魏、孔、賀是著名的大姓。西晉滅吳,他們的勢力並沒有被摧毀。甚至在司馬睿到建康之前,義興大族周圯、陳敏和錢繪等,都曾起兵割據自守,此即史家所謂 「三定江南」,由此可以看出他們的力量。王導很敏銳地看到了這一點,就極力拉攏南方的世家大族。可以說,王導一生的精力,都用在了致力於調和南北士族的矛盾上。至於北伐收復失地,當然就居於次要位置了。這也是王導為後人詬病的地方。在新亭之上那麼慷慨激昂,在東晉也有至尊地位,但對於北伐,他卻是從來都不曾身體力行過的。

至於晉元帝司馬睿,在穩定了皇位以後,便開始對「王與馬共天下」的局面不滿了,尤其對於掌握軍權的王敦,畏忌很深。因此孜孜於心的,就是如何挖空心思地削弱王氏勢力,擴大王權。心思當然也不在北伐上了。且為了平衡王導的權勢,便引劉隗、刁協以及江南士族戴淵等為心腹,暗中做軍事部署。這樣,剛剛建立起來的偏處一隅的東晉王朝,就充滿了不祥的陰雲。


王敦亂晉

琅琊王氏,素稱天下第一世族,名第高貴,非等閒世族可比。司馬睿就是在琅琊王氏及其他北方幾個強大士族的支持下,建立了東晉。東晉統治集團內部最大的矛盾,就是帝室和幾個世族以及南北士族之間的矛盾。雖然北方士族在政治上優於南方士族,但南方士族在經濟上要強于北方士族,南北士族之間勢力基本平衡。皇帝是旗號,南北士族無不尊帝。最初的東晉政局因此呈現出安定的局面。假如晉元帝不干涉強大士族的權利,唯安享尊榮而已,那麼,這種安定的局面會持續很多年。否則,士族必然反彈。

果然,晉元帝為了削弱王家的勢力,便有意起用北方低門第的士族劉隗、刁協,又起用南方士族戴淵作將軍,顯然,這一方面侵犯了王氏的勢力,另一方面也有打破南北士族之間勢力均衡的趨勢,自然遭到了以琅琊王氏等幾個強大的北方士族的激烈反對,322年,危機終於爆發。王敦叛亂了。

表面看,似乎是具有政治野心的王敦,不滿晉元帝疏遠王導,實際上是高名第士族與一般士族之間、南北方士族之間利益衝突的結果。

王敦此人,性格殘忍,是個強悍人物。我們可從《晉書》以及時人的筆記記載中,看出王敦冷血的一面。

當時西晉士人競以奢侈相尚,晉武帝舅舅王愷尤擅揮霍,府中日夜焰燭高燒,賓客盈門。王導、王敦兄弟自是他的座上賓。一次宴飲,一個吹笛子的樂妓在吹奏胡笳侑酒時,偶有音律稍不合節拍,王愷即命人當庭打死。座上客無不大驚失色,罷酒規勸,唯獨王敦神色自若,飲酒如常,就跟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還有一次,也是在王愷府裏做客。也是樂妓演奏曲子,美女環侍侑酒。王愷規定,客人一定要盡興喝酒,不然拿伺候的美人問罪。有一個客人不會飲酒,勉強飲了半盞。王愷遂大怒,認為這是美人沒侍候到位,怠慢了客人,丟了自己的臉面,立即命人把勸酒的美女殺了。見此情景,本不會飲酒的王導,怕敬酒人獲罪,也多次勉為其難地喝幹。可酒量過人的王敦,卻故意不喝。王愷一連殺了三個美人,王敦卻始終無動於衷,像雕塑一樣坐著不動。王導連忙拉著王敦,告辭而出。路上,王導責備王敦不該這樣冤殺美人,王敦冷冷道:「他殺自家人,關我何事?」

王敦的冷酷,由此可見一斑。如此性格的人,也必不能久居人下。因此,當最初王導要擁立司馬睿為帝時,王敦就不同意,想立一個歲數小的,便於控制,是王導的堅持,司馬睿這才登上了皇帝的寶座。

因此,打一開始,王敦就沒把晉元帝放在眼裏。加之他的政治野心越來越膨脹,說話辦事無不盛氣淩人。晉元帝也就越來越容忍不了他的專權跋扈的作風,就處心積慮地想把王導、王敦兄弟壟斷的朝政奪回來,於是開始寵信劉隗、刁協等一班佞人。晉元帝這也是病急亂投醫,他雖知道劉隗、刁協的個人品質不好,為士林所不齒。可幾個北方士族都聽王導的,因此引劉隗、刁協為心腹,也有不得已而為之的意味。從此,便有意疏遠王導,並暗中進行軍事部署,試圖最終全面剷除王家勢力。

恰巧湖州刺史空缺,王敦便推薦從事中郎將劉頒出任,禦史中丞劉隗就給元帝出主意,讓他派心腹鎮守。元帝於是就委派宗室、譙王司馬承擔任湖州刺史,並同時任命劉隗為鎮北將軍,戴淵為征西將軍取代祖逖,分駐合肥和淮陰,名義上是要積極準備北伐,實際上是防備王敦的作亂。晉元帝此舉,目的只是為了鞏固皇權,致使黃河以南所收復的失地又得而復失,祖逖因此氣死。

王敦得知是劉隗作梗後,就寫了一封信威嚇劉隗:「天下安泰,帝業才能興隆。而今庸人自擾,天下怕是進入多事之秋了。」劉隗針鋒相對道:「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我唯知效忠王室,盡心王事而已。」王敦自此深恨劉隗等人,也在暗中做著叛亂的準備。

他上書元帝,為王導打抱不平,說:「陛下曾說過:‘我與二王,是管鮑之交’,言猶在耳,該不會一朝而終吧?」言辭之咄咄,連王導也覺不妥,就將奏書密封後退回王敦處。王敦再次上奏,意思非常明白,就是要叫司馬睿知道他家的不滿。

那段時間,王敦激怒迸發,以酒澆愁,醉後常拿一隻玉如意,敲擊唾壺,借吟誦曹操的詩句「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未已」以抒發憤懣的情懷,致使壺嘴為之碎裂。

晉元帝永昌元年(332年)5月,唯一使王敦畏怯的祖逖齎志而沒後,王敦便認為自己就是當世唯一的豪傑了,便假借「清君側」的名義,先發制人,從武昌起兵。上表討伐劉隗、刁協等。王導為保全王氏家族的利益,消極抵抗,暗助王敦。建康軍事力量薄弱,劉隗、刁協、戴淵的抵抗,也一觸即潰。王敦輕而易舉地就攻入了建康,縱兵劫掠。周顗、戴淵、刁協等人被殺,劉隗投奔前趙的石勒。

刁協和劉隗一死一逃,宮中宿衛也早已四處逃散,元帝淒涼地坐在宮中,一籌莫展。元帝脫下黃袍,穿上朝服,對尚侍立在側的兩位侍中歎息說:「王敦想要我的王位,只管及早言明,我退還琅琊,自當讓賢,何至於如此擾亂百姓呢?」最後,元帝派王導及百官去跟王敦講和,要他退兵。王導遂撇開百官,私下裏跟王敦進行了一次密談。

王敦退兵的條件是:一要大赦他起兵的罪名;二要晉升他為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隸尚書事,封武昌郡公,領江州牧。晉元帝沒有辦法,只得一一照辦。

王敦起兵的目的,就是要篡權,因此,他對王導說:「朝廷中刁、劉餘黨還在,我看得斬草除根。主位移動與否,另當別論,但朝政務必得改革。」王導知道他心懷不軌,就勸他說:「朝廷經過這次變故,也勢必悔過了。只要不再疑忌我們兄弟,我們的祖業得以為繼,我看就到此為止吧!」王敦這才打消了廢立之事,東晉危而復安。

但他的權勢卻膨脹起來了,他不經過朝廷同意,就擅自任免了一批大臣和州郡長官,也根本不去朝見晉元帝,一切安排妥當後,就直接帶兵返回武昌。

司馬睿見無法動搖王家的勢力,於當年11月,憂憤而死。太子司馬紹繼立,是為晉明帝。

晉明帝聰明英武,為改變東晉主弱臣強的局面,他從即位之初就在做著努力。他命華恒為驃騎將軍,都督建康水陸諸軍事,命郗鑒為安西將軍、兗州刺史,都督揚州、江西軍事,西鎮合肥,防范王敦的意圖非常明顯。

王敦於是進行了第二次叛亂。明帝太寧元年(323年),王敦移鎮姑孰(今安徽當塗),正謀起兵,奪取建康。可正在這時,王敦病倒了。太寧二年7月,明帝乘王敦病重,決定先發制人。但明帝因擔心眾人懼怕王敦餘威,便假稱王敦已死,下詔歷數王敦罪行,並任命王導為大都督,傳檄征討。王導此時與上次的態度相比,大相徑庭,明朗且堅決,宣稱「寧忠臣而死,不無賴而生」,聲明討逆。王敦首戰失利,不久,便憂憤而死,餘黨立即作鳥獸散,叛亂得以平息。

王敦臨死,對羊鑒及其子王應囑咐道:「我死後,宜即刻立王應為帝,先立朝廷百官,然後再安排葬事。」而王應是一個紈絝子弟,扶不上牆的一堆污泥,他將王敦的屍體用席子一裹,塗上防腐油蠟,草草的埋在議事大廳下麵,就與一幫公子哥們上街狂飲豪賭去了。

晉明帝平叛之後,餘恨未消,掘出王敦的屍體,焚毀衣冠,綁赴刑場,砍頭示眾,算是報了父子兩代帝王被欺負的仇恨。


門閥世族

東晉朝廷對在戰亂中大量南下的北方大族和流民,設置僑州、郡、縣,一仍北方動亂之前的政治格局,以維護僑遷士族的特權和利益。北方原有的徐、兗、青、司、豫、雍、秦、幽、冀、並等州,在南方也都有相應的僑州。其中大族的顯姓就有100多家,這百家大族就是東晉政權的支柱。司馬睿到南方後,即以王導為謀主。在王導的建議下,司馬睿最初大量啟用北方大族,使北方士族在政治上長期淩駕于南方士族之上。

在門閥政治中,門閥士族對皇權起著限制和制衡作用,門閥之間也互相制約。皇權離開門閥士族的支持,就會傾覆;反之,門閥士族如果拋棄皇權,也就不能和平相處,大家共同遵守著這一遊戲規則,從而形成東晉門閥政治的特點。因此,當司馬睿試圖要打破這種格局時,無形中就侵犯了這些士族大家的利益,於是就發生了王敦的叛亂。而王敦的叛亂以及其後桓玄的叛亂,之所以不能成功,實際上也是高名第士族與一般士族之間、南北方門閥士族之間互相牽制和平衡的結果。

據《世說新語.仇隙》記載,當年元帝任用譙王司馬承為湖州刺史以防備王敦時,就為王敦之弟王廙所殺。王敦死後,司馬承的妻子才敢哭著對其子司馬無忌兄弟說:「是王敦假借王廙之手殺了你們的父親。我所以多年沒有告訴你們,是因為王氏門強,你們兄弟年幼,我不想因此使你們遭到災禍啊!」由此可見,琅琊王氏勢力之大,以至宗室也不敢道其殺親之仇,這正說明瞭門閥政治的特性:「主弱臣強」。

雖然東、西晉實行的都是門閥政治制度,但卻有著本質的區別。西晉是宗室諸王掌權,門閥士族多依附於其門下,更多的是作為皇權的裝飾品而存在。而東晉卻正好顛了個個兒,門閥士族成為權臣,宗室王公反倒要仰食於門閥士族了,皇權成了門閥政治的遮羞布。譬如當時隨晉元帝一起到江南的除他本人外,還有彭城王、汝南王、南頓王、西陽王,號稱「五馬渡江」。但這些宗室諸王,皆因不滿士族當權而先後喪命。可見皇權政治的衰落,門閥政治的強大。

琅琊王氏以後,猶有潁川庾氏、譙郡桓氏、陳郡謝氏等門閥士族相繼執政,這種主弱臣強的「共天下」之局一直終東晉一朝都不曾改變。

門閥士族擁有優厚的政治、經濟特權。只要憑藉門第,就可青雲直上,輕易位至公卿。當時的中央和地方的文武要職都由士族擔任,依舊是「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 」的格局,權力尤其集中在北方士族王、庾、桓、謝和江南士族周、陸、顧等七大家族手中。他們佔有大量的生產資料和社會資源,過著寄生生活,奢侈荒淫,為所欲為。但卻一代不如一代,逐漸退化,再無優秀人才出現,門閥士族也就日趨衰落了。

當門閥士族日趨衰落時,寒門士族卻在崛起。當時寒門士族出身的劉裕,憑著軍功,一舉成為北府軍將領,在推翻桓玄的門閥政治和鎮壓農民起義後,順利地掌控了東晉政權,終結了門閥政治的格局。而門閥政治的結束,也就意味著東晉王朝也到了謝幕的時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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