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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9月27日星期六

吐蕃國的興亡

第四章 吐蕃國

第一節 吐蕃國的興亡



  羌族居住在中國西部,是一個古老的大遊牧族。它和漢族在遠古傳說時代已有往來,到了商朝,屢見於卜辭,周朝以下,史書記載愈益詳備。羌族居地以西海(今青海)為中心,向四方伸展,主要是向西方伸展,出東面以及南北面都受到漢族的遏阻。據《後漢書•西羌傳》所說,羌人只有部落酋長,沒有君臣上下,部落多至一百五十個,各隨水草遷徙,不相統屬,長時期停留在原始社會階段上,不能建立起國家來。西晉時,遼東鮮卑慕容部酋長涉歸有庶子名吐谷渾,率所部七百戶西遷,住在枹罕(枹音浮fú甘肅臨夏縣)地方。他的子孫征服羌族,建立吐谷渾國。北朝字文周時,吐谷渾王慕容誇呂建號為可汗,築伏俟城(在青海西十五裏)為首都,國土廣數千里,分立四個大城,使子弟各居一城統治所屬民眾。唐初,吐谷渾分東西兩部,東部以伏俟城為中心,西部以鄯善(新疆若羌縣)為中心,吐谷渾可汗慕容伏允駐伏俟城,立次子慕容尊王(即達延芒波結)為太子,守鄯善。

  吐谷渾國受漢文化影響,採用一些漢族制度。羌族自原始社會進入低級的封建社會,慕容部是起了推動作用的。少數慕容部貴族與眾多羌族部落酋長融合成為一個統治階級,鮮卑人羌化了,因之,吐谷渾實際是羌族的國家。

  早在戰國初年,秦獻公出兵攻掠羌地,酋長印(音昂áng)避秦兵,率部眾向南方遷徙,與青海諸羌隔絕。後來印的子孫繁衍,自立部落,散居各地,其中有犛牛部,也稱為越嶲(音希xī四川西昌縣)羌;又有白馬部,也稱為廣漢(四川廣漢縣)羌。這些部落在蜀邊境內外,遷徙無常,《西羌傳》說它們的部落名號,不可詳考,這大概是與漢族接觸較少的緣故。《西羌傳》又說,有發羌、唐旄等,在極遠的西方。一○一年,青海燒當羌首領迷唐被東漢兵擊敗,殘眾不滿千人,一直向西走去,投奔發羌。《新唐書•吐蕃傳》以為蕃、發聲近,發羌是吐蕃的祖先。

  唐旄即蔥茈(音子zǐ)羌,原先居住在天山南至蔥嶺一帶,一部分遷徙到西藏,以邏些(拉薩)一帶為中心,佔有廣大土地。五八六年(隋文帝開皇六年)遣使人來朝貢。《隋書•西域傳》稱為女國,因為唐旄以女為王,風俗重女輕男,國政由女王和小女王各一人共同執掌。女王死後,按慣例在王族中選出賢女二人,一為女工,次為小女王。男人專管戰爭,女王的丈夫號金聚,也不參與政事。這是母系氏族制的殘餘,社會繼續進展,終究要推翻這個殘餘。

  羌族在青海建立起吐谷渾國,是社會發展中一個光輝的標誌。羌族一部分自青海進入西藏,一部分遷徙到蜀邊境內外,也陸續進入西藏,廣闊遙遠的中國西部,從此逐漸得到開發,羌族對中國歷史的貢獻是巨大的。唐時吐蕃國勃興,分立的諸國合併成為統一的大國,尤其是社會發展中一個更光輝的標誌。中國西部出現吐蕃國,無疑是歷史上的大事件。

  吐蕃國經過興起、強盛、衰亡三個時期,分別敍述如下:

  

  一 興起時期(棄宗弄贊贊普以前)

  

  吐蕃史書記載遠古傳說:“在天的中心之上,住著六父王天神的王子棄端己,他有三兄三弟,連他共計七人。棄端己的第三子為棄聶棄贊普。他到下界為人主…… 做了六犛牛部的王”。六犛牛部當與越嶲一帶遊牧的羌族部落為同一支系。《西羌傳》裏說,“強則分種為酋豪,弱則為人附落”。大抵犛牛部盛強,分立為六個兄弟部落。棄聶棄贊普是最強的酋豪,又自立一部,降服其餘六部,六部酋豪被稱為父王六臣。另外又有三個通婚姻的部落,被稱為母后三臣。六父王天神的名字叫做鶻提悉勃野,棄聶棄既自稱天神所生,以窣勃野為姓,正符合羌族“其俗氏族無定,或以父名母姓為種號”(《西羌傳》)的慣例。贊普的意思是雄強丈夫,棄聶棄擁有這一稱號,說明他是特別雄強能夠統率六臣的大酋長。棄聶棄時,社會年部開始分出尊卑兩類人,由於階級逐漸在形成,有立君長的需要,因之,棄聶棄以後,子孫世襲贊普稱號,比起羌族一般“不立君臣,無相長一”(《西羌傳》)的原始狀態來,是一個進步。神話傳說中往往含有史實,棄聶棄從上天下降到人間,實際就是從無階級社會轉到有階級萌芽的社會。

  傳說漢武帝時六犛牛部進入西藏,第八世贊普號布袋鞏甲,居住在瓊巴(西藏窮結縣)地方,冶煉礦石,取得銀、銅、鐵三物,又製造木犁,用牛力開墾平原作田,引湖水灌溉,開始有農業。第十五世贊普號意肖烈,建立瓊巴堡寨。《通典》稱為匹播城,《新唐書•吐蕃傳》稱為跋布川。第十七世贊普號德朱波那木雄贊,設置大相(宰相),作為贊普的輔佐。第二十三世贊普號甲多熱弄贊,廢除“與神和龍族通婚”,改“與臣民通婚”。到第二十八世贊普號棄業頌贊,改進農業,興修水利,牧地與農田相接,國力日漸興盛。第三十世贊普號達布聶西,雜養犏(音篇piān)牛與騾,定物價,蓄積乾草。依據上述一些記載,吐蕃部落自棄聶棄贊普時開始,逐漸形成為國家,經濟政治和文化,也逐漸在進展。

  唐旄北接于闐,東北與蘇毗(居住在青海玉樹一帶的部落)為鄰,西境是天竺,南境即吐蕃,是一個大國。唐旄有兩個都城,女王達甲瓦,駐年卡寧波(地當在今西藏尼木縣東南),小女王棄邦孫,駐儒那堡寨(西藏墨竹工卡縣西北)。唐旄內亂,棄邦孫吞併達甲瓦的領地。一些貴族不服,暗通達布聶西,密謀叛變。達布聶西死,論贊弄囊繼位。論贊弄囊與唐旄謀叛的貴族盟誓,親提一萬精兵出發,攻破儒那堡寨,唐旄領土為吐蕃所佔有。論贊弄囊受尊號為朗日論贊,取政與天比高,盔與山比堅之意。朗日論贊論功行賞,以都瓦堡寨及一千五百戶奴隸賜給娘•臧古,以薩格森的土地及一千五百戶奴隸賜給巴•魚澤布,以一千五百戶奴隸賜給農•仲波,以一千三百戶奴隸賜給哲蚌•納生。這四人都是庸旄國的領主,娘的首城在今墨竹工卡縣東北,巴的首城在墨竹工卡縣西北,農在娘與巴之間,哲蚌在乃東縣北。他們助吐蕃有功,都成了贊普的重要大臣。唐旄領主穹波• 邦色殺藏博主馬爾門,以藏博二萬戶獻於贊普,贊普接受後即賜給邦色。邦色功大,也成了重要大臣。朗日論贊重用這些新臣,引起吐蕃舊臣(父王六臣與母后三臣)的不滿,到了晚年,父王之臣既離叛,母后之臣又複作亂。羊同(唐旄殘部,在今阿裏及羌塘一帶)、蘇毗、達布、工布、娘波等也四面起兵攻擊吐蕃,朗日論贊被叛臣置毒暗害而死。吐蕃從小國變成大國,是一個巨大的變動,發生舊臣與新臣之間、吐蕃與敵國之間的衝突,是很自然的。衝突的結果將決定吐蕃的興亡。棄宗弄贊贊普統率吐蕃的進步勢力戰勝了國內外的敵對勢力,從此,吐蕃走上強盛的道路。

  

  二 棄宗弄贊贊普的事業(六二九年——六五○年)

  

  羌族從一百幾十個聚散無常的原始部落進而組成吐谷渾、唐旄、吐蕃等國家,又從這些分立的國家進而組成統一的吐蕃國,都是劃時代的大發展。儘管仍舊存在著嚴重的分立傾向,但經過吐蕃國的強盛時期,羌族人產生以吐蕃文化為中心的共同心理狀態,此後,原來的羌族為具有初步穩定的人們共同體性質的蕃族或藏族所代替了。棄宗弄贊贊普是強盛吐蕃國的創始者,因之,他的成就在吐蕃歷史上有重大貢獻,在中國歷史上也有重大貢獻。

  第三十二世贊普棄宗弄贊又號松贊干布,他生於六一七年,十三歲(六二九年)繼位,十八歲(六三四年)遣使官到唐朝求婚,二十五歲(六四一年)娶唐文成公主,三十四歲(六五○年)死,他的一生正和唐朝創始者唐太宗同時。吐蕃史書說“王千松贊雖未成年,奮戰不屈,終於嚴懲罪犯,所有置毒者皆族滅之。未幾,叛亂者又皆臣服。娘•芒波結尚囊並未與全蘇毗交兵,設謀用計,說之來降。養護無數戶口,安居樂業。唐與吐谷渾皆來進貢。”未成年即是指十三歲即位事,此後二三年間叛亂平息,蘇毗降服,牧業繁榮,國力興盛,遷都邏些,完成統一大業。顯然由於朗日論贊消滅蘇毗,符合社會發展的趨向,再加上松贊的“驍勇多英略” (《舊唐書•吐蕃傳》),以及群臣主要是新臣的支持,才能獲得如此迅速的成功。《通鑒》在唐太宗貞觀八年(六三四年)記載吐蕃遣使來請婚事,說吐蕃疆土廣大,擁兵數十萬(兵數誇大不實),棄宗弄贊有勇略,四鄰都怕他。唐太宗遣使官馮德遐前往通好,這就是吐蕃史書所說唐來進貢,依據雙方史書的記載,說明六三四年以前,吐蕃已是西方新出現的強大國家。

  松贊干布一生事業,主要是在穩定內部,鞏固王權,建立起統一的吐蕃國,其次是對外用兵,兼併強鄰,保衛國家的安全。

  下列諸事,是屬於建國的措施。

  穩定內部——吐蕃王族稱為論,宦族稱為尚,論與尚構成吐蕃的統治階級。自然,王族宦族之間,宦族舊臣新臣之間,存在著許多矛盾。贊普與群臣每年舉行一次小盟,三年一次大盟,就是要緩和這些矛盾。小盟用羊狗(羊與狗二物,或是牧羊的狗)與獼猴為牲,先折斷牲足,殺死後,再剖腹裂腸,使巫告天地等眾神說,誰要是變心,陰謀叛亂,神明察知,罰同此牲。大盟殺犬馬牛驢為牲,贊普詛咒說,你們都得同心協力,共保我家,天地眾神知道你們心裏事,誰要是背盟,誰就身體屠裂,同這些牲畜一樣。唐旄舊俗,祭神用人或獼猴。大盟所用的犬,有些書說是用人。吐蕃俗重視狗,唐旄俗重視獼猴,用人作牲則是共同重視的祭品。小盟用狗與獼猴,大盟用人,都表示隆重的意思。贊普與群臣立重誓,要求效忠王室,在贊普獨掌生殺大權的情況下,發生穩定內部的作用是可能的。大小盟何時創始。史書不載,定在松贊於布平定年亂時似較適宜。後來小盟增為每年兩次,當是松贊死後的事情。

  鞏固王權——朗日論贊依靠新臣的助力,滅唐旄國。松贊干布用新臣鎮壓叛亂,征服蘇毗。新臣有大功,勢力超過舊臣,成為王族的競爭者。松贊用娘•芒波結尚囊為大相,又重用穹波•邦色,以謀叛罪殺尚囊。王族噶爾,芒霞孫囊任大相,不久,因罪自殺。邦色繼任為大相。松贊重用俄梅勒贊,迫走邦色。王族噶爾•東贊域孫告發邦色謀叛,邦色自殺。東贊域孫繼任為大相。新臣之間和新臣與王族之間爭奪大相,是經過激烈鬥爭的,最後大相職位為噶爾•東贊域孫即祿東贊所確保,顯示王權得到進一步的鞏固。

  中央官制——中央大官分兩類。第一類為宰相,其中有大相一人,稱為大論,唐人譯為宰相平章國事。大相以下,有時設副相一人,稱為小論。又有兵馬都元帥同平章事、兵馬副元帥同平章事各一人,宰相同乎章事四人。第二類為宰相僚屬,其中有內大相一人,掌管國內事務;整事大相一人,管刑法。又有管國外事務、外文、財政等官。上列諸官中,大相最尊,“事無大小,必出於宰相,便宜從事”。各官都是父死子代,無子則由近親承襲,不合繼承慣例,便引起爭端。吐蕃自第十七世贊普設大相以後,當在陸續增設一些官職,到松贊干布時,更必須規定官制以適應建國的形勢。松贊以後,國勢強盛,宮制自然還會有些變更,但基本上是在松贊時規定的。

  兵制和地方官制——吐蕃地方行政組織與軍事組織完全一致。全國分為四個如,每如分為上下二分如。共有八個分如。每個分如各有四個千戶所。每個如又各有一個下千戶所。四如共有三十二個千戶所和四個下千戶所。此外另有四個禁衛軍千戶所分鎮四如。每個分如有元帥一人,副將一人,判官一人。分如在旗幟和馬匹的顏色上各不相同,以資區別。軍隊編制以一百余人為單位,設一個百夫長。一個大五百統率五個百夫長,一個千夫長統率兩個大五百。實際上每個千戶所有兵約一萬人上下,統率二十個大五百,後來就叫做萬戶府或萬夫長。這些軍官平時是地方行政官,也就是當地的大小領主。吐蕃史書記載四如所轄軍民數如下:(一)藏如如拉,上下兩藏如如拉各有軍士三萬零三百人,共有人口七十二萬人;(二)右如,上下兩右如各有軍士五萬零三百人,共有人口七十萬人:(三)中如,上下兩中如各有軍士七萬零三百人,人口缺記,(四)左如,上下兩左如各有軍士五萬零三百人,共有人口約七十萬人。四如軍合計,軍士共有四十六萬二千四百人,中如軍士數特多,人口至少有八九十萬,合其他三如,吐蕃人口當在三百萬人左右。這是吐蕃大擴張時期的軍民數,松贊干布在位時不可能有這樣多的軍民。吐蕃史書載松贊要求娶唐公主事,說“贊普致書唐主曰:若不許嫁公主,當親提五萬兵,奪爾唐國,殺爾,奪取公主”。五萬兵當是吐蕃的全部或大部分兵力,每個千戶所正好有兵一千三四百人。後世疆土擴大,軍民增加約十倍,千戶所成了萬戶府。保存千戶所名義的原因,可信是松贊干布的定制,相沿不敢改變。

  制定法律——吐蕃史書說“松贊干布在位,以臣民於君前忿叫爭競,無禮無儀,乃創十善法律,使善者有所勸,惡者知所戒”。史書記載松贊時道德訓條甚多,如 “皈(音歸guT)依三寶,敬信勿疑;報父母恩,侍養勿怠;於自己有大恩者及父親、長輩、師長,勿違其意,善於承侍;上等人和貴族的意志勿加違拗,順之而行,一切行事舉措宜依上等人為法式;學習宗教與文字,精通其意義;於業報因果,深信勿疑;準時還債;言而有信;謀事勿信婦人之言:勿用大秤小鬥;有疑而不決之事,依神言為斷”。諸如此類的訓條,有些當是出於後世人的附加,但若干訓條為松贊所定也是事實。勸善的另一面是戒惡,即殘酷的刑法。史書說吐蕃“用政嚴酷。人無敢違”。又說“其刑,雖小罪必抉目,或刖,劓,以皮為鞭,柣之從喜怒,無常算(數);其獄,窟地深數丈,納囚於中,二三歲乃出”。又說“砍頭、剜眼、剝皮……諸刑皆備”。落後的社會必然行施落後的刑法,因為統治階級必須用嚴刑來維持本身的權利,宣揚大慈大悲業報因果的佛教,恰好被統治階級利用來掩護暴政,佛教在吐蕃流行,和暴政是有聯繫的。

  發展經濟——吐蕃經濟以畜牧業為主,松贊出巡,看到“牛羊繁殖,沿路成群”。吐蕃原來有些農業,松贊時,“高地蓄水為池,低地於河中引水灌溉……開闢阡陌”,農業比先前有些改進。這都是叛亂平息,國內統一以後的現象,也就為向外擴張準備了條件。當時又制定度量衡,以便利商業的進行。

  創制文字——松贊干布派遣學生吞米•桑布劄等往喀什米爾向婆羅門李敬學習聲明(聲韻學),歸國以後,主要依據于闐文加以簡化,造成三十個字母,並編出幾種文法歌訣,用以拼寫吐蕃語。松贊親自學習這種新制文字,大力提倡。在羌族所立諸國中,吐蕃一向用刻木結繩法記事,唐旄大概也沒有文字,吐谷渾有文字,與北魏相同,可能是借用漢文字。自從有了吐蕃文,在大吐蕃國境內,使無文字和有文字的諸部都行用統一的吐蕃文,隨著羌族各部融合成為後來的蕃族或藏族,吐蕃文也就發展成為蕃族或藏族通行的藏文,松贊創制文字的意義是非常巨大的。

  上述諸措施,在松贊干布有效地推行下,吐蕃內部穩定,成為具有相當規模的國家。

  松贊干布先後征服蘇毗、羊同等國,免受來自北方和西方的威脅,使吐蕃處於安全地位。羊同國(今西藏阿裏)人以畜牧為業,地在吐蕃西,北接于闐(新疆和田縣),國土東西千餘裏,有兵八、九萬。國王下麵有四個大臣,分掌國事。無文字,記事用刻木結繩法,刑法殘酷。酋豪死,用人殉葬。六四四年,松贊征服羊同(此後羊同叛服無常,到棄松德贊贊普時才消滅羊同國),完成了西藏高原的統一。吐蕃得蘇毗,可從東北方進攻吐谷渾,得羊同可向西域出兵爭奪唐屬國。松贊雖然還無力向外大擴張,但已為後世大擴張準備了條件。

  松贊于布在建設國家和保衛國家安全上都取得巨大成就。他推動吐蕃國進入強盛時期,對後來藏族的形成具有深遠的影響。

  

  三 強盛時期(六二九年——七九七年)

  

  吐蕃強盛時期在松贊干布時已經開始。這裏只敍述松贊死後吐蕃大擴張的事蹟。大擴張就是對外戰爭,主要是對唐戰爭。這些戰爭大體上可分為三類:(一)征服唐屬國吐谷渾和唐境內羌族羈魔州,進行吐蕃的統一戰爭,性質是正義的。(二)與唐爭奪西域四鎮。四鎮對唐、吐蕃兩國都有保障本國安全的作用,兩國勢在必爭,得失依強弱。(三)奪取唐州縣,奴役漢族居民,是侵略性的戰爭。唐朝廷方面,不能保護國土,對被奴役的居民更應負失職的責任。

  吐蕃與唐兩國之間固然有頻繁的戰爭,但不可因此忽視兩國和好的一面,從全面來說,和好仍是基本的一面。其次,唐州縣人吐蕃以後,漢族較高的經濟和文化對吐蕃社會發生很大影響,所以,還應該看到戰爭帶來的某些積極性後果。

  六五○年,松贊干布死,孫芒論芒贊贊普(六五○年——六七六年)繼位。贊普年幼,大相祿東贊專掌國政,繼承松贊的建國事業,推動吐蕃進入更強盛的階段。祿東贊最大的功績是劃定田界,確立吐蕃的封建制度。凡是在瓦解狀態中的原始公社社會,總包含著向奴隸制或向封建制發展的兩個前途。由於私有制的逐漸發展,公社成員少數人變成統治階級,大部分人以自由民身分成為被統治階級,兩者構成原始的國家。一般他說,在這樣的國家裏,社會是由濃厚的公社殘餘和稀薄的封建因素(自由民納貢賦和服兵役,所謂兵役,即出外搶掠)混合而成的。同時,這樣的國家,總是強的或能自保的,否則被其他強者所吞併,無立國可能。這種強的國家,吞併弱的部落或較弱的和不能自保的國家,本身必然向奴隸制發展(弱而能自保的國家則向封建制發展),但受生產的限制,發展的程度很不一樣。大抵原始國家可分為三類:(一)以畜牧為主業的國家,水草地有局限,不能使用過多的奴隸來擴大畜牧業;土地寥廓,不容易防止逃亡;因之奴隸制不可能有多大的發展。儘管是這樣,因自由民貢賦極輕微(例如北魏到四二一年,魏明帝才定制,令鮮卑民戶養羊滿百口,出戰馬一匹,可見魏明帝以前,鮮卑自由民不納貢賦,只服兵役),統治階級剝削的對象,主要是從事生產的奴隸,也就是說,剝削者不算是封建主而是奴隸主。遊牧國家奴隸制並不發達,但有些國家仍可看作奴隸制國家。(二)以農業為主業的國家,奴隸制比遊牧國要發達些,因為農業上可以使用較多的奴隸。但是,農業收穫的豐歉,很大程度上要看耕作者的勤惰,天時又變化無常,奴隸主收入未必有確實保證,奴隸最低的生活品卻必須付出。當奴隸主給奴隸一些土地讓自謀生計,對他們只管收入不管付出的時候,奴隸就會逐漸轉化為農奴,奴隸主也就不自覺地轉化為封建主。按照科學定義,奴隸同牛馬一樣,毫無自己的經濟,如果奴隸被允許私有一些生產資料,儘管奴隸的名稱不變,待遇照舊,性質上卻已有農奴的成分。這種剝削方式的轉換和農奴成分的增加,是由階級鬥爭促成的,而且也是奴隸主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所願意採取的(當然,還要保存不少的奴隸),因此,農業國裏的奴隸制經過激烈的階級鬥爭,可以縮短向封建制轉化的過程。(三)手工業商業興盛的國家裏,使用大量奴隸最為有利,奴隸制也就大大發展起來,並且長久持續下去。同時,濃厚的公社殘餘將變為稀薄或遭受嚴重破壞,比趄那些與公社殘餘糾纏著的奴隸制或封建制國家來,面貌大不相同,成為典型的奴隸制國家。自然,遊牧國裏可以有些農業,農業國裏可以有些畜牧業和工商業,工商業國家裏有農業,也可以有些畜牧業,情況是複雜的,社會性質也從而呈現複雜現象,但必有一個起主導作用的成分來決定這個社會的性質。吐蕃國以畜牧為主業,至少在朗日論贊、松贊干布時,已是一個奴隸數量不大的奴隸制國家(例如唐旄三萬戶中只有五千八百戶奴隸)。自從祿東贊劃定田界,原來占多數的自由民分得田地,進行農業和畜牧業,對國家負擔起封建義務,從此統治階級剝削的對象,主要是這種農民和牧民,不再是少數的奴隸,吐蕃也就開始進入封建制社會。祿東贊這一歷史性改革,可能是受漢族影響,因為唐朝行均田制。

  六五三年,祿東贊令吐谷渾降王達延芒波結劃定田界。吐谷渾一向接受漢文化,例如官制有僕射、尚書、郎中等官名,劃田界仿效均田制,是很自然的。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發現的吐善文書中,有一則關於田制的記載,譯文如下:“兔年夏,劃小羅布王田為五種畝數,按耕田人(每戶)人數多少加以分配。依據主權與田作慣例,勞力情況應登記于(戶主)名下。有勢力者不許多占田地或圍圈空地。任何一小塊田都要按(每戶)人數多少分配。(分定之後),不許荒廢田業和破壞田界。此五種畝數的田都樹立界標,有違制占田、破壞田界或使田業荒廢,將剝奪其田業,沒收其莊稼,並按情節輕重治罪。各戶耕田人的人數造成總冊,交到日城長官處,凡有陰謀叛亂,破壞水利,反抗官府,圖謀侵奪等事,一律按本城舊法律治罪”。這個文書不知何時寫成,其中所說小羅布是在吐谷渾境內,日城舊法律是指吐谷渾亡國前的法律,可見吐谷渾早已採取漢地均田制,自創一種劃分田界法。達延芒波結依據吐谷渾田制為吐蕃劃定田界,分得田地的人自然是吐蕃的自由民。人五四年,祿東贊在芒布舍宗舉行會議,區別野人和馴順者,計算大調發的數目。馴順者當是指分得田地的農民和牧民,大調發數目就是以田數為基礎的封建負擔。六五五年,他又在哥帝命令寫定法律,使已經推行的那些制度得到鞏固。吐蕃經過這一次改革,確實有力量向外大擴張了。

  

  向東北方擴張——滅吐谷渾

  吐谷渾是羌族大國,六三五年,唐太宗發兵擊破吐谷渾,可汗慕容伏允敗死,太子達延芒波結失國,逃歸吐蕃(據吐蕃史書,六五九年為唐將蘇定方所殺)。唐立伏允長子慕容順為可汗。慕容順被國人殺死,兒子諾曷缽嗣位。諾曷缽年幼,大臣爭權,國中大亂。唐支持諾曷缽,抑制國中親吐蕃的勢力。六六○年,祿東贊使兒子起政(當即尊業多布)率兵擊吐谷渾。六六三年,祿東贊自率兵攻吐谷渾。兩國各遣使者到唐朝廷論曲直,請求援助,唐高宗都不聽從,實際自然是助吐谷渾。吐谷渾臣素和貴逃入吐蕃,陳述吐谷渾內部情形,吐蕃發兵大破吐谷渾,諾易缽率殘部數千帳棄國逃到涼州,吐谷渾國亡(立國凡三百五十年)。祿東贊屯兵青海,遣使者論仲琮入朝,請求和親,意思是要唐承認吐蕃佔有吐谷渾土地。唐高宗不許。

  六六七年,祿東贊死,子尊業多布繼任為大相。吐蕃既得吐谷渾,六七○年,出兵攻西域,取得十八個羈縻州,又合于闐國兵攻入龜茲國的撥換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阿克蘇縣)。這樣,唐不得不出兵來攻吐蕃。唐高宗任用薛仁貴為邏娑(拉薩)道行軍大總管,阿史那道真、郭待封為副,率兵十余萬人,表示要進攻吐蕃都城。唐軍進到大非川(青海共和縣西南切吉曠原),尊業多布的兒子論欽陵率大軍殲滅唐軍。薛仁貴與論欽陵約和,唐殘兵多得生還,經這次決定性的大戰,吐蕃切實佔有了吐谷渾,完成了統一羌族各國的大業。哥舒翰于七五五年上唐玄宗奏疏中說“蘇毗一蕃,最近河北,吐渾部落,數倍居人,蓋是吐蕃舉國強援,軍糧馬匹,半出其中”。論欽陵擊薛仁貴,集中兵力多至四十萬人,除蘇毗外,大部分當是吐谷渾人。鎮守吐谷渾的大將,總是吐蕃大相的子弟,吐谷渾的重大意義即此可見。

  

  

  向北方西域擴張——與唐爭四鎮

  六七○年,薛仁貴軍在大非川覆沒,唐西域四鎮(龜茲、於闐、焉耆、疏勒)大部分土地被吐蕃奪去。六九二年,武則天使將軍王孝傑率兵大破吐善軍,取回四鎮。唐設安西都護府於龜茲(新疆庫車縣),屯兵鎮守。

  當時唐有些朝臣議放棄四鎮,右史崔融上書說:高宗時主管官員溺職,不能守四鎮,吐蕃因而強大,從焉耆(新疆焉耆縣)西面長驅東來,經高昌、車師、常樂(甘肅安西縣西北),渡過莫賀延磺,就兵臨敦煌。現在王孝傑一戰收復四鎮,怎能棄而不要,如果四鎮無守,吐蕃一定得西域,住在西域南方的群羌,勢必被迫歸降,吐蕃與群羌結合,唐河西諸郡一定受威脅。莫賀延磧寬二千里,無水草,吐蕃控制沙磧,唐就無法渡過去,這樣,伊州、西州、北庭、安西等地將全部喪失。武則天從崔融議,不聽那些主張放棄四鎮的建議。

  此後,唐與吐蕃在西域和青海兩方面常有戰爭,勝敗相當。六九六年,吐蕃大相論欽陵遣使到唐朝,要求唐撤退四鎮守兵,並分西突厥十姓的土地給吐蕃。武則天使郭元振到吐蕃交涉。郭元振問論欽陵,吐蕃要唐撤四鎮守兵,是否有意兼併四鎮十姓土地?論欽陵答,吐蕃如果貪得土地,向東攻甘州(甘肅張掖縣)涼州(甘肅武威縣),不是很方便麼?何必到遙遠的西域去爭利。雙方議不能決。論欽陵遣使者隨郭元振來到唐朗廷,提出要求。郭元振上書說,吐蕃想要四鎮、十姓,朝廷也想要青海、吐谷渾,不如直截告訴使者說:朝廷駐兵西域,是要分吐蕃兵力,使它不能全力向東攻河西。如果吐蕃真的無意東侵,那末,請將吐谷渾諸部及青海歸還朝廷,朝廷也可分五弩失畢部給吐蕃。如此答復,既表示朝廷有和意,又足以阻止論欽陵的計謀。吐蕃再有舉動,曲在彼方了。武則天采郭元振議,拒絕論欽陵的要求。郭元振又上書說:吐蕃民眾負擔徭役過重,感到疲勞,早願和親;論欽陵擁兵專權,獨不願講和。如果朝廷每年派去和親使,讓他拒絕不從,日子久了,彼國人對他不滿將愈深,望和將愈切,他想大舉用兵,也就難了。等到上下猜疑,內部是會發生變亂的。郭元振看得很準確,六九九年,吐蕃果然發生事變。論欽陵作大相,使諸弟分據方面,論贊婆常居吐谷渾舊地,攻唐邊境。棄都松(器弩悉弄)贊普要收回權力,乘論欽陵外出,發兵殺他的親党二千餘人。論欽陵舉兵對抗,贊普親自討伐,論欽陵兵潰自殺。論贊婆率千親人,論欽陵子論弓仁率吐谷渾七千帳降唐。武則天封論贊婆為郡王,論弓仁為郡公,使率眾為唐守邊境。

  祿東贊一家三世為大相,立功甚大。尊業多布於六八四年合大藏四行政區為二。論欽陵於六八六年為象以下劃定田界。六八七年,劃大藏田界。六九○年,造大藏人戶的紅冊,劃覺如田界。六九一年,自邏修至查拿劃田界,統計絕戶。六九三年,立大藏牧場。大藏是農業區,劃田界,造紅冊,當與分土地,征賦稅有關。這些,都是繼續推行封建制的措施,在當時是有進步意義的。但專擅國政,削弱贊普的權力,連年用兵,違反民眾的願望,在國內逐漸陷於孤立,最後不出郭元振所料,全家被殺逐,吐蕃也因而一時不振,停止對外擴張。

  七二二年,吐蕃發兵攻唐屬國小勃律(在喀什米爾北),企圖從小勃律進攻四鎮,唐北庭節度使張孝嵩派兵協助小勃律,大破吐蕃軍。七二六年,吐蕃攻唐瓜州城(甘肅安西縣西南),謀截斷唐與四鎮的交通。七二九年,唐軍從瓜州出擊,吐蕃軍大敗;唐軍又攻取吐蕃百堡城(在青海西寧市西南)。吐蕃被迫放棄奪四鎮的計畫,七三六年,吐蕃攻小勃律,唐河西節度使崔希逸在青海西大破吐蕃軍。吐蕃與唐在青海相持,無力進攻四鎮。吐蕃與小勃律王和親,小勃律歸附吐蕃。西域二十幾個唐屬國朝貢路被阻,也都轉向吐蕃朝貢。七四七年,唐將高仙芝攻破小勃律國,設歸仁軍,駐兵三千鎮守,唐又與西域諸國往來無阻。論欽陵曾對郭元振說,所有鄰國,都被唐降服了,吐蕃還能存在,只是靠我兄弟數人小心相保。青海地勢險阻,唐必不能從這一路深入,五弩失畢部地近吐蕃,很容易來侵,所以我要求唐撤四鎮守兵,分十姓土地。吐蕃為本身安全,與唐爭奪西域,是有理由的。唐在安史亂前是強大國,唐玄宗又是愛好邊功的皇帝,為本身安全決不退出西域,也同樣是有理由的。

  七五五年,安祿山反叛,唐內部大混亂。七五六年,吐蕃取石堡城,進取唐隴右(節度使駐鄭州,青海樂部縣)河西(節度使駐涼州)兩鎮。唐代宗時,河隴及京西許多州縣全為吐蕃所佔有。唐北庭節度使李元忠、安西四鎮留後郭聽率將士守境,與朝廷聲問中斷。七八一年,兩鎮使者借道回紇來到長安,唐德宗大喜,封李郭二人為郡王,將士都升官七級。吐蕃猛攻伊州(屬隴右道,哈密),唐伊州刺史袁光庭堅守累年,最後糧竭兵盡,不可再守,袁光庭先殺妻子,自己跳入火中燒死,足見唐人守土是堅決的,吐蕃取唐州縣必須用重兵攻守,也就無力遠攻西域。七九○年,吐蕃攻北庭,擊敗回紇救兵,唐節度使楊襲古棄北庭逃到西州(高昌,吐魯番),不久被回紇殺死。吐蕃得北庭後,不知何年又得西州和安西四鎮。

  吐蕃與唐爭奪西域,前後凡一百二十餘年,吐蕃勝利了,但新的形勢反使吐蕃陷於軍事上的被動地位。大食佔有蔥嶺以西土地,經常向東與吐蕃互相攻擊,東方的回紇,地近北庭,也向天山南北擴張勢力。吐蕃在西域要用大兵力抵禦東西兩個強敵,在唐舊境年又要用相當兵力鎮壓唐人的反抗。過重的負擔,使得強盛的吐蕃雖然離長安很近,有滅唐的意圖,卻缺乏對唐的攻擊力量。唐失西域反而有利於長安的保存。這個新形勢,從長遠處看,吐蕃阻止武力傳教的大食東侵,使漢族文化免於大破壞,又為後來回紇西遷,定居在天山南北作了準備,對中國歷史是一個巨大的貢獻。

  

  向東方擴張——兼併諸羌州

  《隋書•西域傳》有附國。附國文化較高,有國王,統率二萬餘戶。地在成都西北,東面是嘉良夷,東北面是黨項,西面是女國(唐旄),南北八百里,東西一千五百里。又有諸羌,散居深山窮穀中,無大君長,風俗與黨項相似,有些屬吐谷渾,有些屬附國。隋煬帝時,附國、嘉良夷和諸羌曾遣使來朝貢,隋煬帝設諸道總管統率這些內附部落。唐沿隋制,劍南道設諸羌羈縻州一百六十八個,分屬松州、茂州、嶲州(四川西昌縣)、雅州、黎州(四川漢源縣)等都督府。有些羌人稱為生羌,可能是指文化更落後的一些部落。六三八年,松贊干布佔領黨項(地在松州西、吐谷渾甫)、白蘭等羌部。當時吐谷渾是唐屬國。松贊率大軍攻松州(四川松潘縣),聲稱要迎唐公主。唐松州都督戰敗,羌州紛紛叛唐歸吐蕃。六六七年,祿東贊攻唐邊境,取生羌十二州。唐劍南道所屬諸羌州,陸續在失去,在唐肅宗時,除少數羌州內徙,其餘都併入吐蕃。《通典》記唐境與吐蕃境相距裏數,說:松州北至吐蕃九十裏,西北到吐蕃界五十裏;雅州(四川雅安縣)西北到吐蕃野城界五百七十裏;恭州(松潘縣南疊溪營)北至吐蕃白崖鎮七十裏;維州(四川理縣)東南到吐蕃界一百六十裏;奉州(四川滬縣)南至吐蕃野城八十裏。自松州至奉州以西屬吐蕃境,足見諸羌州都已併入。吐蕃兼併諸羌州成功,建立羌族統一國家的事業基本完成了。

  

  向東南方擴張——征服南詔國

  六七八年,尊業多布率兵攻西洱河(洱音耳ěr雲南洱海一帶)諸“蠻”。唐在茂州(四川茂縣)西南築安戎城,阻絕吐蕃通諸“蠻”的道路。吐蕃以生羌為嚮導,攻拔安戎城,增兵駐守,西洱河諸“蠻”相率降附。七○三年,器弩悉弄贊普親征今雲南麗江一帶的烏蠻。次年,在軍中死去。吐蕃史書說,此王“向白蠻徵稅,烏蠻亦款服,兵精國強,為前王所未有”。諸“蠻”與羌種族不同,吐蕃逐漸征服諸“蠻”部,是多年經營的結果。七五一年(天寶十載),南詔國(建都太和城,雲南大理縣)與唐失和,降附吐蕃。南詔是大國,吐蕃獲得這個大屬國,國勢才發展到最高點。

  吐蕃以邏姿為中心,向外擴張,取得上述的成就。早在唐高宗晚年時(六八○年前後),《新唐書•吐蕃傳》說它的疆域“東與松、茂、嶲接,南極婆羅門(泥婆羅),西取四鎮,北抵突厥,幅圓萬餘裏,漢魏諸戎(指西方諸族)所無也”。事實上,後來吐蕃疆域比這時候更要大得多。泥婆羅在松贊干布時已是吐蕃的屬國,可是吐蕃擴張的方向,不是通過泥婆羅進入天竺,而是對著較遠較強的唐朝。大竺氣候炎熱,不宜於高原人耐寒的習性,視南進為畏途,這應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原因是:羌族一向以青海為中心,散居廣大的中國西部,吐蕃在本族年進行統一戰爭,於勢力順;羌漢兩族有悠久的聯繫,文化和經濟雖然相差很大,在交流上卻是較為接近的。吐蕃擴張的方向必然被吸引到東方來,也就不難理解了。

  

  與唐朝和親和戰爭——佔領一部分唐本部土地

  吐蕃在發展中,當然不能滿足于原來的貧乏狀態,必須有所增進。六七二年,吐蕃遣使者論仲琮來朝,對唐高宗說,“吐蕃土風寒苦,物產貧薄。所都邏娑川,唯有楊柳,人以為資,更無草木。烏海之南,盛夏積雪,冬則羊裘數重,暑月猶衣裘。贊府(贊普)春夏每隨水草,秋冬始入城隍,但施廬帳,又無屋字。文物器用,豈當中夏萬分之一。但其國法嚴整,上下齊力,議事則自下而起,因人所利而行之,斯所以能持久也”。仲琮這段話,大體上符合吐蕃的實情。吐蕃國力強盛,經濟文化落後,作為對方的唐朝,經濟文化是繁榮的,國力方面,在前期,唐與吐蕃都強盛,有戰有和;在中期,唐已衰弱,吐蕃自唐德宗時起,也由盛轉衰,都需要和。兩國和好,才能得到經濟文化交流的利益,這對吐蕃是更為切實的利益。吐蕃要吐谷渾和四鎮,唐決不肯放棄。安史亂後,吐蕃乘機奪取唐州縣,唐決不能甘心;這樣,雙方構成和與戰交錯著的局面。據約略計算,自六三四年至八四二年二百零九年間,兩國使官往來,約有二百次,其中蕃使人唐次數尤多。使者往來,除去若干次為了欺詐或責讓,其餘一般是正常的往來,這也說明儘管兩國問有多次戰爭,但經濟文化上的需要,促使兩國的基本關係,不能不是和好的。七三○年,唐玄宗使皇甫惟明到吐蕃講和,棄隸縮贊贊普大喜,拿出貞觀以來唐帝文書給皇甫惟明看,並在上唐玄宗表文裏說,“外甥(贊普自稱)是先皇帝舅宿親,又蒙降金城公主,遂和同為一家,天下百姓,普皆安樂”。這幾句話最足以表明吐蕃與唐的基本關係和民眾的共同感情。早在郭元振出使時,吐蕃民眾已經厭惡戰爭,希望和親,因為和親帶來的是普皆安樂,戰爭帶來的是窮困和死亡。

  下面敍述吐蕃佔領唐本部一部分土地的情形。

  棄隸縮贊贊普在位時(七○四年——七五四年),政治上有不少改進。七一三年,“歸併綠地、灰地”,當是按土地肥瘠分別徵稅。七一八年,造達波的紅冊,劃分三如王田園田與草田的份地。七一九年,清算三如王田的份地數、草田數,劃分大藏王田的份地。七二○年,清算大藏園田的份地。六二六年,合八個徵稅區為四個,財政統一。七四二年,清算政府收支賬目,造國計簿。七四四年,造各地兵士的灰冊(農牧民戶口籍稱紅冊,後改用黃紙造冊)。這些措施,都表示吐蕃在進步。吐蕃史書說“棄隸縮贊王在位,萬民安樂,王與大相悉諾邏恭祿謀議相合,親征漢地,攻下瓜州等城鎮。……南方下部,爨(音篡cuàn)部白蠻王,其部頗不小,我王運其睿智奇謀,蠻王(南詔王)閣邏鳳終於降附”。棄隸縮贊贊普時造成了極盛的國勢,按照“兼弱攻昧,取亂侮亡”的慣例,他的繼承者棄松德贊贊普侵入唐本部,也就成為自然的趨勢。

  吐蕃對唐作戰,起初是以掠取財物為主,正如蘇頲所說“吐蕃之入也,惟趣羊馬,不重殺掠,於人但剝體取衣”。後來以奪取土地為主,唐玄宗設隴右、劍南兩節度使,專防吐蕃內侵。雙方國力強盛,連年發生戰爭,勝敗相當,吐蕃並未得利。七五五年,安祿山反叛,隴右、河西兩鎮精兵內調,邊防空虛,吐蕃陸續攻取兩鎮所屬諸州。七六三年,吐蕃自大震關長驅直人,破涇州、邠州,攻奉天(陝西乾縣)、武功,唐兵潰散,唐代宗逃往陝州,吐蕃入長安城,立李承宏(金城公主侄)為唐帝。吐蕃軍掠奪府庫市里,焚毀房屋,還想擄掠城中子女和百工,整軍歸國。郭子儀設疑兵,恐嚇吐蕃軍。吐蕃軍據城凡十五日,驚慌出城,退屯原(寧夏回族自治區固原縣)、會(寧夏回族自治區中衛縣)、成(甘肅成縣)、渭(甘肅隴西縣)等形勝地,窺伺唐境。數年間,西北數十州相繼失守,自鳳翔以西,邠州以北,都成為吐蕃的領地。同年,吐蕃攻入劍南道的松、維、保(四川理縣)三州。這是吐蕃與唐多年戰爭中最大的一次勝敗,唐朝廷的腐朽,吐蕃力量的限度,都表現出來,極盛的吐蕃要滅腐朽的唐朝是不可能的。

  七六三年以後,吐蕃連年入侵,戰爭激烈,唐在鳳翔、涇州、邠州、渭北等地設節度使,駐重兵,抵禦吐蕃。七八○年,唐德宗即位,遣使到吐蕃講和。七八三年,兩國在清水(甘肅清水縣)會盟,唐以“國家務息邊人,外(棄)其故地,棄利蹈義”為理由,承認吐蕃所占唐州縣為吐蕃領地。接著在長安西郊築壇定盟,又遣大臣為人蕃會盟使,在邏娑定盟。七八六年,吐蕃敗盟,進攻京西諸鎮,又破鹽(寧夏回族自治區鹽池縣)夏(陝西橫山縣)二州。當時吐蕃大相尚結贊看到唐內亂頻繁,認為時機可乘,懷有野心,清水會盟,並無誠意。敗盟後,唐德宗還力求和好。尚結贊想用詐計,去掉唐李晟(音成chěng)、馬燧、渾瑊(音尖 jiān)三個良將,隨後攻取長安。七八七年,尚結贊遣使到馬燧軍中求和,卑辭厚禮,欺騙馬燧。馬燧信以為真,請唐德宗許和。鳳翔節度使李晟主張出擊,唐德宗罷免李晟。尚結贊要求唐派渾瑊主盟,準備在會上擒獲渾瑊。唐德宗允許在乎涼(甘肅平涼市)會盟,任渾瑊為會盟使。李晟切戒渾瑊,必須有嚴密防備。唐德宗怕會盟不成,也切戒渾瑊必須推誠相待,勿使對方猜疑。渾瑊到平涼,正要登盟壇,吐蕃伏兵發作,捕殺唐會盟官,渾瑊倉皇逃遁,幸唐將駱元光、韓遊環有備,救渾瑊出險。正當會盟的一大,唐德宗很得意,對諸相說,今天和蕃,國家有福。馬燧說,是。柳渾說,我很憂疑。李晟說,柳渾說的是。唐德宗生氣說,柳渾書生,不懂邊事,你怎麼也這樣說。柳渾李晟都叩頭謝罪。當晚,韓遊環報告吐蕃劫盟,進攻邠寧鎮(治邠州)。唐德宗大驚,想逃出長安避吐蕃,為人臣們所勸阻。

  尚結贊想施詐計獲大利,以為李晟失兵權,渾瑊被擒,馬燧一定得罪,三將既去,就可得長安。唐德宗外怨回紇,內忌功臣,想與吐蕃結盟來實現自己的蠢愚想法,奸相張延賞全力主和,排斥李晟,造成“武臣皆憤怒解體,不肯為用”的危局。形勢確是對吐蕃有利。但是,唐朝廷上有以李泌李晟為首的一批文武官,雖然不得勢,也下會讓尚結贊完全得志。駱元光、韓遊環救出渾瑊,說明計謀早被識破。劫盟以後,張延賞慚懼,稱病不出,唐德宗不得不依靠反對和蕃的一派官員,任李泌為首相,李晟、馬燧、柳渾相位不變。唐與吐蕃的關係從此發生了根本的變化。

  孿泌勸唐德宗北和回紇,南通南詔,西結大食、天竺,使吐蕃四面受敵。唐德宗聽從,與回紇和親,又使劍南節度使韋臯招南詔年附。七八八年,回鶻(本年回紇改稱回鶻)可汗上書,願為唐擊吐蕃,南詔王也決計附唐,不再助吐蕃。原來大食是吐蕃的勁敵,蕃兵大半駐在西域,抵禦大食東侵。七八六年,韓洸(音晃 huàng)在請伐吐蕃收復河湟疏中說,“聞其(吐蕃)近歲以來,兵眾寢(漸)弱,西逼大食之強,北病回紇之眾,東有南詔之防,計其分鎮之外,戰兵在河隴者,五六萬而已”。據入蕃使崔翰密查,吐蕃駐河隴兵馬真數,只有五萬九千人,馬八萬六千匹,可戰兵僅三萬人,餘皆老弱。吐蕃兵力如此薄弱,唐德宗不謀收復失地,卻力求講和;尚結贊不堅守清水盟約,卻想用詐計取長安,雙方都做著愚蠢事,愚而詐的一方,後果自然要更壞些。自從唐德宗採用李泌的建議,吐蕃的強盛時期也就結束了。

  吐蕃進行羌族的統一戰爭,在歷史發展中是處順勢,因之阻力較少,很快建立起大吐蕃國。但是,戰爭進入唐本部境內以後,就顯得能力與環境不能相適應,一直走失敗的道路。吐蕃起初只知道地重,不知道人重,圍涼州城時,乘城中人窘迫,宣告:我要的是城池,人不論老少都可以遷往唐境。取其他城池也是如此。李晟曾說,河隴失守,並不是吐蕃有多大的力量,主要是唐將帥貪暴,內附部落離心,民眾不得耕種,輾轉向東遷徙,自己放棄土地。吐蕃不利用這種情形,爭取城中人留下來,倒不是因為尊重唐人的愛國心,而是保持落後國家戰爭的慣例,即“出疆之費,亦無定給,而臨陣所得,便為己有”,也就是出兵不準備糧草,讓將士任意去擄掠。城中多有財物,要城池與擄掠財物,意思是相同的。到了知道地曠人稀,需要勞動力的時候,又進行擄掠人口的戰爭。七八六年,唐德宗給尚結贊信裏說“又聞放縱兵馬,蹂殘禾苗,邊境之人,大遭驅掠”。七八七年,尚結贊焚毀鹽、夏二州城,擄走所有居民。同年,吐蕃大掠汧陽(陝西千陽縣)、吳山(陝西隴縣東南)、華亭(甘肅華亭縣)三縣,殘殺老弱人,壯年男女萬親人全被擄去,放在安化峽(在甘肅清水縣)西,準備分給羌、渾(吐谷渾)諸部,告被擄人說,准許你們向東哭別故國。眾大哭,千餘人投崖自殺。七八八年,吐蕃大掠涇邠等五州,擄去人畜二三萬口。此後,吐蕃連年攻入唐境,破壞極為嚴重,沈亞之《臨涇城碑》說“今(八一三年,唐憲宗元和八年)每秋戎人塞寇涇,驅其井(市)閭(民居)父子與牛馬雜畜,焚積聚,殘廬舍,邊人耗盡”。唐邊將因吐蕃不佔據土地,擄人就走,反以驅敵出塞為辭,向朝廷報功道賀。邊地民眾受吐蕃和唐邊將的雙重禍害,處境該是多麼危苦!吐蕃輕視和親的利益,為擄掠財物和人口進行頻繁的戰爭,使吐蕃民眾勞苦厭戰,唐民眾流離失所,政治上該是多麼失策!

  吐蕃對唐人有兩種待遇法。一種是河隴地方未曾東徙的居民約有五十萬人,其中勞動民眾都被看作賤隸。沈亞之說,我曾問吐蕃降人,唐人在彼方情形。他說:唐人(民眾)子孫生下來就是奴婢,種田放牧,或聚居城鄉中,或散處荒野間。這部分人無論是誰,吐蕃都不敢信任;世族豪家社會地位不變,有些被任為文武官,還受免稅、擴大產業等優待。八二一年,庸穆宗任劉元鼎為會盟使,前往邏娑,路過河西一帶,見到舊時城郭還在,蘭州廣種水稻,桃李榆柳茂盛。看來,漢族地主階級仍保持原狀,民眾雖說是奴婢,實際是農奴性質,與純粹奴隸還有區別,生產仍以農業為主。廣大農民被貶為完全農奴,是社會的大退步。吐蕃又迫令所有唐人改換服裝,只許每歲元旦日用唐衣冠祭拜祖先,祭畢收藏。每當這一天,唐人無不東向號慟,想念故國更甚。七八○年,唐使臣韋倫自吐蕃歸國,經過河隴,一路上看到唐人都毛裘蓬頭,在牆縫裏偷看,有些捶心流涕,有些向東拜舞,也有人暗送書信,報告蕃國虛實,盼唐軍來如饑渴人盼飲食。劉元鼎出使吐蕃,至龍支城(青海樂都縣南),有耆老千人,見劉元鼎哭拜,問天子安好否?說因從軍被擄,陷沒在這裏,自己和子孫不忍忘記朝廷,朝廷也還記得我們麼?說完都鳴咽涕淚,不敢出聲哭。劉元鼎密問,知道是豐州(內蒙古五原縣)人。元稹《樂府•縛戎人》裏所說“眼穿東日望堯雲,腸斷正朝(元旦)梳漢發”,正是在蕃國唐人的普遍心理。自地主階級到農民,都願意回到唐朝來,吐蕃的統治顯然不能維持多久。

  另一種是對俘虜的待遇法。無專長的唐俘,面上刻黑字(黥面),分配到各地充奴役,上述龍支城唐人,當是屬於這一類。有專長的唐俘,右臂上刻黑字,等候贊普親自發落。其中有些人被任為小官吏,不論文武,統稱為舍人。唐憲宗時,淮南小將譚可則在邊上被俘,因通曉文字,將要被任為知漢書舍人。他臂上刻的蕃字,譯意為“天子(贊普)家臣”。贊普選取有才能的人作自己的家奴,分配無才能的人給貴族作家奴,符合俘虜為奴的慣例。劉元鼎覲見贊普,贊普賜宴,肴饌和酒器,略與唐同,樂工奏《秦王破陣曲》,又奏《涼州》、《胡渭州》,《綠腰》等。樂工和伎人都是唐人,廚師和制酒器的工匠,大概也是唐人。八○一年,吐蕃攻破麟州(陝西神木縣北),擄走居民及黨項部落。僧延素被擄,一個蕃將號稱徐舍人,對延素說,我是英公(李勣)五代孫,武后時我祖先避難逃人吐蕃,世代做蕃將,想念故國的心永不能忘,只是宗族大了,無法回去。你現在遇見我,我放你走。蕃法嚴,無放還俘虜例,徐舍人放延素,因延素是僧人。這種避難入蕃的人,社會地位可能高一些,其餘有專長和無專長的俘虜,都是家奴身份。吐蕃曾攻蜀,贊普命令諸將說,我要蜀州作東方大鎮,凡有技藝的工匠都送到邏娑來,平常年歲只要他們納一匹帛的賦稅。在新疆發現的吐蕃文書裏說,“在當妥關,棄劄、穹恭和桑恭三人分派奴隸,舉凡他們的人名、家庭、職業及如何納稅等分別予以登記”。以此為例,家奴不是純粹奴隸而是農奴性質的賤民。當然,充當純粹奴隸的人也不會很少。吐蕃多年來為掠獲人口而戰,一定有大量唐人被掠獲,他們生活在吐蕃日久,逐漸融合在蕃人中,成為社會下層的一部分。這對吐蕃既補充了人口,又流入了文化和技藝,似乎是有利的,但戰爭中吐蕃兵士死亡率很高(戰死和疫死),用來換取俘虜,何曾有便宜,文化和技藝可以學習,也無須依靠故爭。歸根說來,吐蕃對唐進行長期戰爭,是統治階級為了“臨陣所得,使為已有”,不惜犧牲民命來達到得財物擁家奴致大富的目的,如果說戰爭有利,也只是統治階級有了利。至於吐蕃民眾同唐民眾一樣,不論勝敗在哪一方,受到的都是禍害,並無什麼利可得。吐蕃民眾受長期戰爭的禍害,勞昔不堪,吐蕃衰亡時期的到來,也就必不可免了。

  

  四 衰亡時期(七九七年——八四六年)

  

  棄松德贊贊普後期,即七八六年(唐德宗貞元三年,吐蕃劫盟、李泌為相的一年)左右,吐蕃開始由極盛轉向衰弱。由於與唐、大食、回鶻為敵,戰爭負擔遠遠超過實有的力量。民眾困於兵役,又遭災荒,所謂“差征無時,凶荒累年”,實是吐蕃的致命傷。統治階級根本不留意這個危機,卻一心互奪權利,變亂接連發生。正如七九三年南詔王給韋臯信裏所說“天禍蕃廷,降釁蕭牆,太子兄弟流竄,近臣橫汙,皆尚結贊陰計以行屠害,平日功臣,無一二在”。尚結贊為首的一部分宦族,獨攬大權,排斥異己,連贊普家庭,也加以干涉。他居大相位將近二十年(七九六年死),造成了贊普失權的惡例,此後四十餘年,贊普繼承都由權臣安排,內部矛盾因而愈趨激烈。七九六年,棄松德贊贊普死,吐蕃內亂表面化,正式進入衰亡時期。

  棄松德贊贊普有三子,死後,長子牟尼贊(足之煎)贊普繼位(七九七年)。牟尼贊凡三次平均百姓之財富,但仍如未乎均前之原狀。吐蕃原來保存濃厚的氏族社會殘餘,自由民按照慣例使用一定數量的耕地或牧地。祿東贊袒孫三世為大相,屢次劃田界、定賦稅,推行封建土地所有制,即土地為贊普所有(王田)或貴族所有(領主也有土地和百姓),自由民只能使用劃定的田地,向土地所有者(贊普、領主)繳納租稅並服役(兵役和一般謠役)。這種情形,曾見於漢族四周至戰國的初期封建社會。漢族自秦漢以下,名義上國內土地全為國家所有,而皇帝、貴族、地主和有些平民又是大小不等的土地私有者,除皇帝以外,其餘都得向國家納租稅和服役(各朝代情形不全同),因為皇帝是國家的主人,也就是土地的最高所有者,有權徵收所有土地的租稅,稱為國課,供軍國的費用。包括皇帝在內的各個土地私有者(例如皇帝有苑圃和皇莊等私有土地),也有權向租用土地的耕作人(佃戶)收租,收入的租歸土地私有者本人所有。這是封建土地所有制進一步發展的形式,吐蕃社會比漢族落後,只有初期封建社會的生產關係,不過,在當時,也還是一個進步。由於長期用兵,貴族加增租稅,破壞田界,剝奪自由民的土地使用權,自由民逐漸淪為農奴,造成社會的不安。牟尼贊贊普三次平均百姓的財富,都遭到失敗,可見他是有作為的君主,貴族卻不許他有所作為。他在位一年又七個月,被母后毒死。母后哲蚌氏,正是吐蕃的一家大貴族。次弟牟如贊普剛繼位,即被仇家尚那囊殺死。那囊氏也是一家大貴族(尚結贊即是那囊氏)。三弟牟笛(棄獵松贊)贊普繼位(七九八年)。棄獵松贊得僧人缽闡布的保護,才能免於災難。他在《缽闡布紀功碑》裏說“未掌國政之前,缽闡布如我之父母……而缽闡布其初于我父子、兄弟、母子、上下之間樂於調和,于國有利之事累建讜議,身體力行,勤奮忠藎,有足多者!此後父王與長兄怨隙既成,我于未掌國政之前,頗多魔障,端賴缽闡布為之消解……”。這裏,說明棄松德贊晚年,家庭間、贊普與貴族問鬥爭是劇烈的,缽闡布調和有功,因之,棄獵松贊時,佛教大行,僧侶又成為一個政治勢力。八一五年,棄獵松贊死,子棄足德贊(可黎可足)贊普繼位。吐蕃內部趨於分裂,國力削弱。唐憲宗平定藩鎮,聲勢頗盛。元和末年,譚可則被擄在蕃中,看到蕃人 “日夜懼王師複河湟,不安寢食”。這樣,吐蕃有誠意要求和好關係的恢復。唐朝方面“瘡痍未複,人皆憚戰”,也有與吐蕃和好的誠意。八二一年,吐蕃接連三次遣使官來求和請盟。可黎可足贊普及宰相缽闡布、尚綺心兒,先寄來盟文要節,說“蕃漢二邦各守現管本界,彼此不得相征,不得相為寇讎,不得侵謀境土,若有所疑,或要捉生,問事訖,便給衣糧放還”。唐穆宗完全同意,命宰相及大臣十六人與吐蕃使官論納羅在長安西郊結盟。盟文要旨是“中夏現管,維唐是君,西裔一方,大蕃為主”;“自今而後,屏去兵革,宿忿舊惡,廓焉消除”。唐承認吐蕃佔有河隴,吐蕃承認不再侵唐邊境,這種交換條件,符合當時雙方的國勢,不同于唐德宗時唐弱蕃強的清水會盟。唐穆宗命劉元鼎為會盟使,到邏娑尋盟。可黎可足贊普用重禮招待唐使。八二二年,在邏娑結盟。會盟碑(八二三年立)今尚存在(在大昭寺前),盟文大意是說:棄宗弄贊贊普迎娶唐文成公主,棄隸縮贊贊普又迎娶唐金城公主,“永崇甥舅之好矣”。父王棄獵松贊贊普有意“甥舅商量和協,欲社稷之如一統,與唐皇帝結大和盟約……然未遑締結大和盟約也”。今可黎可足贊普與唐皇帝“甥舅商量社稷如一統,結大和盟約于唐京師西工會寺前……又盟於吐蕃邏些東哲堆園……”。這次會盟,意義很重大,因為它實現了唐蕃兩國民眾愛和好厭戰爭的共同願望。兩國統治者也都滿意,因為雙方保證互不侵犯。但是,留在河隴的數十萬唐人,是不能承認這個盟約的,他們完全有權為解脫自己的奴役地位而進行鬥爭。

  可黎可足贊普長期患病,缽闡布執政,僧侶擅權。可黎可足供養每一個僧侶,要用七戶平民的賦稅,僧侶成為封建主的一派,缽闡布就是這一派的首領。不同派的貴族以滅佛為名,爭奪政權,誣缽闡布與王后通姦,缽闡布被殺。八四一年,滅佛大臣縊殺可黎可足贊普,立贊普弟達磨為贊普。達磨信缽教反佛教,虐待僧人,八四六年,被信佛大臣殺死。佛教徒所寫史書裏說,“在葉巴拉日寧波修行之拉隆巴幾多吉知滅佛事,對此王(達磨)發慈悲心,遂往殺之”。多麼奇怪的慈悲心!佛教徒殺滅佛的缽教徒叫做慈悲,那末,缽教徒殺滅缽的沸教徒也可以自稱為慈悲,慈悲的裏面原來藏著逆我者亡的殺機。宗教徒互相殘殺,用心大抵都是如此。所以,宗教有時是鴉片,有時是狂藥,狂藥能發生這種慈悲心。

  達磨贊普無子,王后綝氏(綝音琛chēn)立內侄乞離朋為贊普。大相結都那反對立異姓子,被後黨殺死。另一派大臣立贊普支屬俄松為贊普,吐善分裂了!兩個贊普爭位,實際是大貴族爭奪政權,首先是論(王族)與尚(宦族)的爭奪。洛門川討擊使論恐熱舉兵擊渭州(甘肅乎涼市),大相尚思羅戰敗,西奔松州。論恐熱追擊至松州,殺尚思羅。論恐熱自稱大相,出兵二十萬擊鄯州(青海樂都縣)節度使尚婢婢。兩軍混戰,互有勝敗。八四九年(唐宣宗大中三年),尚婢婢大敗,引殘眾到甘州西遊牧;論恐熱部也只有數百人。

  河隴民眾,乘吐蕃統治崩潰,舉秦、原、安樂三州及石門(寧夏固原縣北)等七關歸唐。離戰爭中心稍遠的地方,唐人發動得更早些。八四七年,沙州(甘肅敦煌)民眾首領張議潮在沙州起義,唐人群起響應,吐蕃守將逃走。張議潮出兵收取瓜、伊、西、甘、肅(甘肅酒泉)、蘭(甘肅蘭州)、鄯、河(甘肅臨夏縣)、岷(甘肅岷縣)、廊(青海化隆縣西)十州。八五一年,遣兄張議譚奉沙、瓜等十一州地圖入朝,唐宣宗置歸義軍于沙州,以張議潮為節度使。八五七年,吐蕃將尚延心以河湟二州降唐,河湟地又全為唐所有。

  吐蕃失去河隴,也就失去經濟重心,在吐蕃本部進行爭奪贊普位號的戰爭,必然就地重征,逼得民眾無法生存。八六九年,吐蕃農牧民和奴隸開始大起義。吐蕃史書說,“達磨贊普卒後,未幾而有叛亂,初發難于康,寢而及于全藏,喻如一鳥飛騰,百鳥影從,四方騷然,天下大亂”。民眾初次起義,缺乏經驗,雖然聲勢浩大,抵不住貴族的殘酷鎮壓,是可以理解的。英勇的事蹟失傳,但延續到九年之久的苦鬥,也就足以證明民眾革命的堅韌性了。起義失敗,貴族愈益得勢,結果自然是吐蕃國崩潰,形成國土分裂,貴族割據稱雄的局面。

  在論恐熱戰亂時,出現一個號為嗢未或渾末的新部落。吐蕃每出兵,富家豪族都隨帶奴僕,往往一家出十餘人。奴僕平時為主人耕牧,出戰時隨從主人服勞役。論恐熱屢次戰敗,奴僕脫離主人,自相糾合為部落,散居在甘、肅、瓜、沙、河、渭、岷、疊(甘肅迭部縣)、宕(甘肅宕昌縣)等州。吐蕃平民也加入這個部落。八六二年,嗢未第一次向唐朝廷迸貢,大概已是一個不小的蕃人組織。他們居住地即歸義軍屬州,因之張議潮的歸義鎮(治沙州),是統治漢蕃兩族的政權。這個張氏政權依靠漢善兩族民眾,曾進行了長時期的守土鬥爭。據史料所記,八七二年,張議潮死,張議潭子張惟深任留後。八七四年,唐僖宗任為歸義軍節度使。八九○年,張議潮女婿索勳殺張惟深,自為留後。八九二年,唐任索勳為節度使。八九三年或八九四年,張議潮第十四女涼州司馬李明振妻率將士殺索勳,向唐朝廷請任命。九○○年,唐昭宗任張議潮孫張承奉(《舊五代史•外國列傳》作張奉)為節度使。唐昭宗天複(九○三年)以前,歸義軍奉唐正朔。九○五年(唐哀帝時),張承奉自立為白衣天子,建號西漢金山國。自九○六年以後,金山國曾數次抗拒回鶻。九一一年,回骼兵逼近沙州,張承奉力屈求降,奉回鶻可汗為父。張承奉死於九一九年或九二○年。張氏傳三世,大約共七十年。

  贊普統治下統一的吐善國,自達磨贊普被殺,國土分裂後,出現四個政權。一個在今後藏的阿裏,即阿裏王系;一個在後藏,即亞澤王系;一個在前藏,即拉薩王系;一個在山南,即亞隴覺阿王系。其中阿裏王系與拉薩王系勢力較大。阿裏王系向西擴張,統治拉達克一帶。拉薩王系勢力達到康地。亞隴覺阿王系後入青海一帶,宋朝的確廝羅(唃音穀gǚ)即此系子孫。

  上舉四系子孫又複分裂,如阿裏王系分裂為孟域、象雄、布讓三部分;拉薩王系分出沖波巴、薑郊瓦、拉波浪巴、至巴、業塘巴、蘆巴藏巴等。《舊五代史•吐蕃傳》說,“至五代時吐蕃已微弱,回骼、黨項諸羌夷分侵其地而不有其人民。”《宋史•吐著傳》說“其國自衰弱,種族分散,大者數千家,小者百十家,無複統一矣”。吐著後退到如此可悲的境地,吐善人民自然要懷念以松贊干布為旗幟的統一強盛時期,也自然更盼望新的統一時期的到來。

  吐蕃與唐有不少偶合的現象。吐蕃的興起在朗日論贊時,年代相當於唐高祖。吐蕃傑出的君主松贊干布,與唐太宗同時。吐蕃農牧民起義失敗,出現分裂割據局面,唐也因農民起義失敗,出現五代十國。不合處是吐蕃強盛時期比唐約多三四十年,亡國比唐約早五六十年。吐蕃分裂期一直延長到元初,唐末分裂期到宋初就結束。這些不合的原因,一是吐蕃得河隴,大大增加了國家的富力,因而延長它的強盛時期。等到在貧苦的本部發生戰亂,河隴也隨著戰亂以至失去,國家勢必歸於消滅。唐朝的生存,主要依靠江淮財賦,失江淮是在安史亂後百餘年。二是吐蕃社會落後,高度的自給自足經濟使封建割據勢力得以長時期存在。唐社會是經濟聯繫相當發展的封建社會,而且自秦漢以來,全國統一已經成為基本的趨勢,割據不能持久是很自然的。唐和吐蕃的出現,都是中國歷史上的大事件,而吐蕃的主要貢獻是基本上統一了羌族和開發廣大的中國西部地區。

  

  吐蕃贊普世系

  

  (一)

  (1)棄聶棄贊普—(2)木棄贊普—(3)丁棄贊普—(4)索棄贊普—(5)德棄贊普—(6)棄柏贊普—(7)支弓贊普—(8)布袋鞏甲贊普—(9)色爾孜贊普—(10)脫烈贊普—(11)肖烈贊普—(12)郭如烈贊普—(13)仲塗烈贊普—(14)提肖烈贊普—(15)意肖烈贊普—(16)薩納辛德贊普—(17)德朱波那木雄贊贊普—(18)德郭贊普—(19)那德諾納贊普—(20)叟諾波贊普—(21)德甲波贊普—(22)甲心贊贊普—(23)甲多熱弄贊贊普—(24)棄贊囊贊普—(25)棄劄邦贊贊普—(26)棄脫贊(瘕(音xiá)悉董摩)贊普—(27)拉土度年贊(佗土度)贊普—(28)棄諾頌贊(揭利失若)贊普—(29)沒盧年德若(勃弄若)贊普—(30)達布聶西(詎素若)贊普—(31)論贊論囊(論贊索)贊普—(32)棄宗弄贊(松贊干布)贊普

  

  (二)

  (1)棄宗弄贊(松贊干布)贊普(六二九年——六五○年)—(2)棄芒論芒贊贊普(六五○年——六七六年)—(3)棄都松(器彎悉弄)贊普(六七六年 ——七○四年)—(4)棄迭祖贊(棄隸縮贊)贊普(七○四年——七五四年)—(5)棄松德贊(乞立贊)贊普(七五四年——七九七年)—(6)牟尼贊(足之煎)贊普(七九七年——七九八年)—(7)棄獵松贊贊普(七九八年——八一五年)—(8)棄足德贊(可黎可足)贊普(八一五年——八四一年)—(9)達磨贊普(八四一年——八四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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