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長江流域經濟文化發展時期——東晉和南朝
第一節 五個朝代的更替東晉朝
東晉朝的開始——正當八王混戰、匈奴、羯起兵反西晉、黃河流域陷入大混亂的時候,長江流域算是較為安靜的地方,中原一部分士族和民眾開始渡江來避亂。三 ○七年,晉懷帝任命琅邪王(邪音牙yá)司馬睿為安東將軍,都督揚州、江南諸軍事,鎮建鄴(晉湣帝時改稱建康)。司馬睿有了這個職位和地盤,來投靠的士族也就多起來,成為長江流域的中心勢力。三一六年,晉湣帝被俘,西晉滅亡。三一七年,司馬睿被推戴為晉皇帝(先稱晉王,三一八年稱帝),建立起東晉朝。晉元帝(司馬睿)向來缺少才能和聲望,在晉宗室中又是疏屬,他能夠取得帝位,主要依靠王導的支持。王導出身中原著名的高級士族,是老練的政治家,是東晉朝的實際創造者。長江流域建立起漢族政權以後,有利於抵抗北方少數族的侵入,經濟和文化也逐漸發展。自東晉至陳亡約三百年間,南方經濟上升,文化更是遠遠超過北方。這是東晉和南朝在歷史上所起的積極作用,首先創立東晉政權的晉元帝和王導是有功的。
王導在政治上的主要措施,就是收攬一批北方來的士族作骨幹,聯絡南方士族作輔助,自己作為南北士族的首領,在自己的上面,安置一個姓司馬的皇帝。這個措施說來很簡單,可是做起來卻完全不是簡單的事情。因為北方來的士族間、北方士族與南方士族間、王氏勢力與司馬氏勢力間都存在著矛盾。不能調劑這些矛盾使之處於相對的平衡狀態,便不可能建立東晉朝。王導的事業就在於調劑這些矛盾,造成苟安江左的局面。
王導勸晉元帝選取北方名士百余人做屬官。這些名士避亂南來,得到官職,算是有了安身地。其中有不少人懷疑晉元帝能有什麼作為,例如桓彝,初到時見晉元帝勢力單薄,對人說,我到這裏避亂,原想得個安全,不料如此不濟,看來難有前途。和王導談話以後,知道他有些辦法,才安心任職。大部分名士更是失望悲觀。例如,有一次諸名士在江邊一個亭上宴會,周(音蟻yǐ)歎氣說,風景一樣好,只是黃河邊(洛陽名士多在黃河邊宴會)換了長江邊!名士們都哭起來。王導正色道,大家正應該出力輔助王室、恢復中原,何至於窮困喪氣到相對哭泣!名士們聽了都停哭認錯。事實上王導並無恢復中原的意圖,不過他能說這樣的話來改變情緒,比起諸名士顯得有見識。這批流亡士族在王導率領下逐漸趨於穩定。
西晉滅吳國後,南方士族被排斥,仕進很困難。陸機薦賀循表裏說,揚州士人現在還沒有人做到郎官,荊州和江南士人做京朝官的一個也沒有。南方士族對中原士族的獨霸仕途,當然不能滿意。王導想在吳國舊境內建立以中原士族為骨幹的東晉朝,聯絡南方士族便成為極其重要的事務。晉元帝初到建康,南方士族都不理他,過了大半年還沒有人來求見。王導很擔心,和從兄王敦商議,替晉元帝制造威望。一個節日,王導請晉元帝坐肩輿出巡,王敦王導和北方名士都騎馬隨從,顯出晉元帝的尊嚴。南方士族顧榮等在門隙窺看,大驚,相率到路旁拜見。王導對晉元帝說,顧榮賀循是南方士族的首領,招這兩人來任職,其餘士人自然都來了。晉元帝使王導親自去招顧、賀,二人應命來見晉元帝。從此,南方士族歸附,成為東晉政權的一個構成部分。
士族間必須說洛陽話,通婚姻必須嚴格衡量門第的高低。王導為聯絡南方士族,常常說吳語。北方士族驕傲自大,說王導沒有什麼特長,只會說些吳語罷了。王導曾向南方士族陸玩請婚。陸玩辭謝說,小山上長不了大樹,香草臭草不能放在一起,我不能開亂倫的例。北方士族輕視吳語,實際就是輕視南方士族,南方士族拒絕和北方士族通婚,表面上是謙遜,實際也是輕視北方士族。陸玩曾在王導家食酪(北方食品)得病,寫信給王導說,我雖是吳人,卻幾乎做了傖(音倉cāng南人輕視北人的稱呼)鬼。這都說明南北士族的界限很分明,北方士族的政治地位比南方士族高,南方士族並不心服。義興郡(江蘇宜興縣)強族周,因被北士輕侮,準備起兵殺諸執政,以南士代北士。陰謀敗露後,憂憤發病,死時囑咐兒子周勰說,我是被那夥傖子氣死的,你能報仇,才是我的兒子。周勰集合一些怨恨北士的豪強,謀起兵攻王導、刁協等。事敗後,王導因周氏強盛,不敢追究。在晉元帝即帝位以前,王導的政治措施,主要是在爭取南北士族間相對的平衡,由於王導的忍讓,基本上是成功了。
王導在政治上取得這些成功,關鍵在於給士族安排了經濟上的利益。南方各級士族自然就是各級地主,其中強宗大族,如吳郡顧氏、陸氏,義興郡周氏,都是擁有部曲的大地主,不允許北方士族侵犯他們的利益。王導定僑寄法,在南方士族勢力較弱的地區,設立僑州、僑郡、僑縣,安置北方逃來的士族和民眾。僑州多至司、豫、兗、徐、青、並等六州,僑郡僑縣為數更是繁多。這種僑州郡縣大都在丹陽、晉陵、廣陵等郡境內,形勢上可以保衛建康,同時流亡士族保持原來的籍貫,憑藉勢力在寄居地依然奴役從北方流亡來的民眾,逼迫他們當奴隸或佃客,為自己創立新產業。僑州郡縣有大量的各級文武官職,當然又是流亡士族的出路。所以,僑寄法雖然是紊亂行政系統、加深人民窮困的惡劣制度,但對東晉政權說來,卻是安置流亡士族,緩和南北士族間矛盾的重要措施。
流亡士族的權利以渡江先後為標準。北朝顏之推作《觀我生賦》,自注說,中原士族隨晉元帝渡江的有百家,因此江東有《百譜》(《百家譜》)。晉孝武帝時,賈弼之廣集百家譜記,朝廷派人説明賈弼之撰定《十八州士族譜》,共一百帙,七百餘卷。賈弼之、賈匪之、賈希鏡祖孫三代傳譜學。賈氏《百家譜》抄本藏在官府中,有專人掌管,並且有專長譜學的人來辨別真偽,防止冒濫(如賈希鏡受傖人王泰寶的賄賂,冒入琅琊譜,經王晏揭發,賈希鏡幾乎被齊明帝殺死)。這一百家人才是享受政治權利的士族,後來渡江的北方士族,被這百家人呼為傖,不得享受同等的權利。東晉政權主要是這一百家的政權,西晉士族的全部腐朽性,也主要由這百家移植到長江流域。
就在晉元帝登位以前,也不曾顯出有什麼開國的新氣象。陳頵給王導信裏說,西晉朝所以顛覆的原因,正在於用人不當。重虛名不重實用,看門第不看真才,政事敗壞,不可挽救。現在應該改變舊習,分明賞罰,選拔賢能,共謀中興。王導不聽他的勸告。陳頵看到王府官屬,貪圖安逸,不管職事,寫信給晉元帝說,現在官員都繼承洛都積弊,看來前車覆了,後車還不知警戒。晉元帝也不聽他的勸告。陳頵屢發正論,被名士們逐出王府去做郡太守。陳頵的勸告和被逐,正好說明東晉政權是一個怎樣腐朽的政權。
三一八年,晉元帝改稱晉王為晉皇帝。登帝位受百官朝賀時,晉元帝三四次請王導同坐禦床受賀,王導辭讓不敢當。原來晉元帝除了因為姓司馬有權被推為皇帝,其他實力是沒有的。他在政治上完全依靠王導,軍事上完全依靠王敦,重要官職多被王家人佔有,他想選用自己親信人也不能無顧忌。當時人們說“王與馬,共天下”,實際是司馬氏勢力遠不敵王氏勢力。作為一個開國的皇帝,要請一個大臣同坐受賀,可以想見司馬氏的微弱。此後東晉政權的存在,不是因為它本身有力量,而是因為幾個大姓間常常保持勢力的平衡,共同推戴司馬氏作皇帝來維持這種平衡。
晉元帝只想做個偏安皇帝,王導也只想建立一個王氏當權的小朝廷,他們的目光專注在江東內部的權利分配上,從來不作北伐的準備,而且還反對有人主張北伐。晉元帝將要稱帝,周嵩上書勸他整軍講武,收復失地,那時候稱皇帝不算遲。周嵩說忠直話,幾乎被殺死。熊遠要求朝廷改正過失,說不能遣軍北伐是一失,朝官們忘記國恥,以遊戲酒食為正務是二失。熊遠說忠直話,掉了京官出去做地方官。誰主張北伐,誰就被排斥,至於實行北伐的祖逖,當然要遭到冷酷的對待。祖逖是當時最識大體最有才能的傑出人物。中原大亂,祖逖率親友數百家來投晉元帝,要求率兵北伐。三一三年,晉元帝給他豫州刺史名義,又給一千人的食糧和三千匹布,叫他自己去募兵、造兵器。祖逖率部曲百餘家渡江北上,在淮陰鑄造兵器,募兵得二千餘人。祖逖軍紀律嚴明,得廣大民眾的愛護,屢次擊敗石勒軍,收復黃河以南全部土地。晉元帝給祖逖鎮西將軍的稱號。三二一年,祖逖準備渡黃河擊石勒,收復河北。晉元帝卻派僅有虛名的戴淵做征西將軍,都督司、兗、豫、並、雍、冀六州諸軍事、司州刺史。真正出征的祖逖官職是鎮守;根本不出征的戴淵官職是出征,而且祖逖已收復的和未收復的州,都歸戴淵統轄,這顯然是不信任祖逖的表示。當時王敦和晉元帝對抗,東晉內亂勢必爆發,祖逖感到前途無望,憂憤成病,就在這一年死去了。晉元帝深怕臣下在北伐中立功,建立起崇高的威望,對自己的帝位不利,卻不想想專和臣下在內部計較權利,自己原來就很有限的一些威望將愈益縮小,對帝位的保持更加不利。格言說得好,“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晉元帝正是這樣的一個庸人。
晉元帝登帝位後,不滿意王氏的驕橫,想削弱王氏勢力。他引用善於奉迎的劉隗、酗酒放肆的刁協作心腹,暗中作軍事佈置。王導被疏遠,仍能保持常態,士族一般都同情他,劉隗、刁協反陷於孤立。王敦本來是個野心家,乘機以反對劉隗、刁協,替王導訴冤為藉口,陰謀篡奪。祖逖死後,王敦更無忌憚。三二二年,王敦在武昌起兵反晉,劉隗等人戰敗,王敦攻入建康。王導和朝官們消極抵抗,王敦無法實現他的篡奪野心,只好退回武昌。三二三年,晉元帝憂憤病死,晉明帝繼位,王導輔政。王敦以為有機可乘,加緊謀篡奪。三二四年,晉明帝乘王敦病重,發兵謀討王敦。王敦派兵來攻建康,被晉軍擊敗。王敦病死,篡奪帝位的戰爭告一結束。
東晉統治集團內部最主要的矛盾是帝室和幾個強大士族之間的矛盾。帝室如果安分享受尊榮,不干涉強大族的權利,那末,各種勢力相對平衡,政治上呈現正常的局面。反之,帝室企圖增強自己的權力,因而引起強大族的不滿,野心家便乘機而起,要篡奪司馬氏的帝位。歸根還是那些強大族保護帝室,推翻野心家,使勢力又趨於平衡。晉元帝信任劉隗、刁協,並且用南方士族戴淵作將軍,這是和王氏勢力不相容的。王導認為佞臣擾亂朝綱,同意王敦來殺逐這些人。這些人被殺逐以後,帝室勢力退縮回去,王敦還想篡奪,王導便宣稱“甯為忠臣而死,不為無賴而生”,表示堅決的反對態度來維持帝室。
東晉朝在三九九年農民起義以前,重大政治事件的演變,本質上無非是這個主要矛盾在反復表現。
東晉統治集團和廣大民眾間的矛盾,當然是嚴重的。東晉政治是西晉政治的繼續。首先是用人,“舉賢不出世族,用法不及權貴”,和西晉完全相同。大族人可以做大官,做大官可以橫行不法,人民的痛苦,從這兩句話裏也就可見一般了。王導作揚州刺史,派屬官到本州各郡考察政治。考察官回來向王導報告郡太守得失,只有顧和不說話。王導問他聽到些什麼事。顧和說,你是國家的首輔,應該讓吞舟大魚也能漏出網去,何必計較地方官的好壞。王導連聲稱讚他說得對,其他考察官都追悔自己不該說話。這說明有勢力的人做了任何不法事,王導連聽也是不願意聽的。揚州設立僑郡縣,收容北方逃來的民眾。他們不願意屈服在非漢族的統治之下,背離鄉土,流亡到南方,可是他們的遭遇是什麼呢?三二一年,晉元帝下詔:中原良民遭難在揚州諸郡當奴隸或佃客的人,免除他們的身分,奴隸改充兵士,佃客改充運輸兵。戴淵作征西將軍,部下有奴隸改充的兵一萬人。可以當兵的奴隸多至一萬,當然還有老弱不能當兵和被主人隱藏的人,人數可能比當兵的人更多些,當佃客的人數也不會比奴隸少。這個數以萬計的奴和客,都是有血氣的中原民眾,因為他們有血氣,流亡到南方,卻被士族強迫作奴客。這自然也是王導連聽也不願聽的一件小事,但東晉人民所受壓迫的嚴重,從這件小事裏可以推知了。東晉民眾對統治集團是不可能有好意的,不過它終究是漢族政權,民眾希望它抵禦北方非漢族統治者的來侵,更希望它能北伐。因此,後來想打破大族間勢力的平衡,從而奪取東晉帝位的人,總是借北伐來提高自己的威望。
東晉朝的持續——晉元帝晉明帝在位共九年(三一七年——三二五年),在上述情況下,東晉朝算是確立起來了。自晉成帝至晉安帝隆安三年農民起義,共七十四年(三二六年——三九九年),情況同開始的九年區別不大,東晉朝也就象開始的九年那樣安而複危,危而複安地持續著。
王導保持安的方法是“鎮之以靜,群情自安”。就是讓有勢力的大族在相互牽制下,以民眾為犧牲,各自滿足他們的要求,朝廷不加干涉也不加抑揚。他晚年常說,人家說我糊塗,將來會有人想念我這糊塗。的確,東晉是靠糊塗來求安靜的。晉成帝時,外戚庾亮當權。庾亮想振作帝室,排斥王導,疑忌上游重鎮荊州刺史陶侃,任意殺逐大臣,引起各勢力間的不安。三二七年,野心家曆陽(安徽和縣)鎮將蘇峻、壽春(後改稱壽陽,安徽壽縣)鎮將祖約以殺庾亮為名,率叛軍攻入建康。幸得陶侃、溫嶠起兵救援,三二九年,擊破蘇峻祖約軍。王導又執政,東晉朝又算危而複安。庾氏勢力不得專擅朝政,轉移到上游,宣稱以北伐中原為己任,企圖建立起自己的根基。庾亮庾翼兄弟相繼鎮守武昌,佔有了東晉朝重要領土的一半。三四五年,庾翼臨死,讓他的兒子繼任,開藩鎮世襲的惡例。東晉朝廷不允許他的要求,是合理的,但用桓溫去驅逐庾氏勢力,東晉朝又出現篡奪事件。
桓溫是當時最有才幹的野心家。他做了荊州刺史以後,積極對外發展。三四七年,桓溫滅成漢國,收復蜀地,威名大振。東晉朝廷疑懼,引用虛名甚大的清談家殷浩參與朝政,專和桓溫作對。桓溫伐前秦伐前燕,都遭致失敗,損害了他的實力和威望,在王謝兩大族抵制下,桓溫篡奪的野心未能實現。三七三年,桓溫死,東晉朝又算危而複安。
桓溫死後,謝安執朝政。桓溫弟桓沖做荊州刺史,與謝安同心保護帝室。東晉朝內部出現前所未有的和睦氣象,是和謝安完全繼承王導力求大族間勢力平衡的作法分不開的。謝安的作法是“鎮之以和靜”。三八三年,晉兵大破苻堅的南侵軍。謝安乘前秦國崩潰,使謝玄等率諸將北伐。三八四年,收復徐、兗、青、司、豫、梁六州。三八五年,猛將劉牢之進入河北名都鄴。東晉朝建立以來,這是最大的一次戰勝擴地。取勝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內部和睦,有些力量可以對外。
謝安立了大功,內部和睦狀態又開始破壞。當時的皇帝是整天酒醉昏迷的晉孝武帝。他重用同母弟會稽王司馬道子。司馬道子也是一個整天昏醉的酒徒,引用一批奸人作爪牙,合力排斥謝安。三八五年,謝安病死,朝政全歸司馬道子。司馬道子委任兒子司馬元顯當政。帝室間晉孝武帝和司馬道子兄弟爭奪權力,司馬道子司馬元顯父子爭奪權力,同時帝室與大族間也展開權力的爭奪。三九八年,京口(江蘇丹徒縣)鎮將王恭聯絡藩鎮殷仲堪、桓玄、庾楷等起兵反帝室。王恭被殺,藩鎮推桓溫的兒子江州(治武昌)刺史桓玄為盟主,形成大族推翻帝室的中心力量。
司馬道子父子當權,貪污奢侈,政治敗壞到無以復加的地步。早在司馬道子當權的初期,儒生范甯就說現在邊境上沒有戰事,國家倉庫卻空匱無物,現在民眾服徭役,一年裏幾乎沒有三天的休息,生下兒子不能撫養,鰥夫寡婦不敢嫁娶。好比在著了火的柴草上睡覺,國家危亡就在眼前了。司馬道子父子一夥人當權十多年,受盡苦難的東晉民眾再也不能忍受這種惡政。
依靠大族支持和民眾容忍而存在的東晉朝,在統治集團內部分裂和民眾起義反抗的情況下,不得不歸於崩潰。
東晉朝的崩潰——桓玄為盟主的諸藩鎮,佔據建康以西的州郡,朝廷政令只能施行在東方的會稽(治山陰,浙江紹興縣)、臨海(治章安,浙江臨海縣)、永嘉(治永寧,浙江永嘉縣)、東陽(治長山,浙江金華縣)、新安(治始新,浙江淳安縣)、吳(治吳,江蘇吳縣)、吳興(治烏程,浙江吳興縣)、義興(治陽羨,江蘇宜興縣)八郡,一切殘酷的剝削自然也集中在八郡民眾的身上。司馬元顯為防禦王恭等人的進攻,調東方諸郡“免奴為客”人集合建康充當兵役,號稱“樂屬”。這又引起地主(樂屬的主人)和佃客(樂屬)的怨恨。五斗米道徒士族孫恩乘民心騷動,三九九年,從海島率徒党百餘人攻破上虞縣(浙江上虞縣),又攻破會稽郡,部眾驟增至數萬人。其餘七郡同時起事,攻殺晉官吏、回應孫恩,不到十天,孫恩有眾數十萬人。孫恩的徒党號稱“長生人”,是一群奉五斗米道的亡命無賴。孫恩和這群人專事屠殺擄掠,破壞不遺餘力。會稽是王羲之謝安等北方士族聚居的名郡,吳郡、吳興(包括義興)是南方士族的中心居地,這三郡號稱三吳,是東晉朝經濟文化發達的地區。當然,士族所在地的民眾,受士族的壓迫是說不盡的,對士族的仇恨自然也是難以抑制的,愚蠢而瘋狂的野心家孫恩等人利用民眾的積怒,縱徒黨殺人,甚至嬰兒也不能免死。晉將謝琰劉牢之率兵來攻,孫恩徒党在諸郡燒倉庫,毀房屋,塞水井,砍林木,擄掠婦女財物,都逃到會稽郡來。謝琰收復義興吳興兩郡,劉牢之收復吳郡,進軍到浙江邊。孫恩起初聽說諸郡回應,對徒黨們說,天下沒事了,我帶你們到建康享福去。後來聽說劉牢之到了浙江邊,對徒眾們說,我割據浙江東部,還可以做個越王勾踐。等到劉牢之軍渡過浙江,孫恩對徒眾們說,我是不以逃走為羞恥的。孫恩擄男女二十余萬人逃往海島。此後孫恩連年從海路入寇。四○一年,孫恩率舟師十余萬人自海路突襲京口,逼近建康,司馬道子驚駭,不知所措,賴劉牢之部將劉裕奮勇進擊,大破孫恩軍。劉牢之等援軍趕到建康,孫恩屢次戰敗,又逃入海島。四○二年,孫恩入寇臨海郡,被晉兵擊敗。孫恩窮困投海自殺,徒黨和妓(奏音樂的婦女)妾說他成了水仙,跟著投水的多至百餘人。被孫恩擄去的二十余萬人,三四年間,不是戰死溺死,便是被販賣作奴隸,到孫恩死時只剩下數千人。孫恩連年從海島入寇,前後數十戰,又殺死民眾數萬人。
孫恩死後,余眾推盧循為首領,被劉裕追擊,泛海逃走。四○四年,盧循攻陷廣州,以後連年入寇,四一○年,率兵十余萬逼近建康,被劉裕擊敗,盧循逃到交州。四一一年,交州刺史杜慧度擊殺盧循。孫恩在敗逃入海以前,多少還算是率領農民起義,盧循則完全是五斗米道作亂。
正當東晉朝全力攻擊孫恩的時候,桓玄乘機吞併上游諸藩鎮,佔有東晉三分之二的土地。三吳破敗,東晉朝失去了依靠,成為僅有空名的朝廷。桓玄認為滅晉稱帝的機會到了,與孫恩軍逼近建康同時,桓玄在江陵聚眾,謀奪取建康。四○二年,司馬元顯發兵要進攻桓玄,桓玄軍卻順流而下,攻入建康,殺司馬道子司馬元顯,政權全歸桓玄。四○四年,桓玄廢晉安帝,自立為皇帝,國號楚。
東晉朝是王謝庾桓四大族勢力平衡下的產物,王謝庾三族相繼衰落,桓氏成為唯一的大族,驕奢淫昏毫無才能的桓玄便輕而易舉地消滅了東晉朝。
孫恩亂後,東方諸郡大饑,一向腐朽的士族中人,這時候披著精製的羅衣,抱著心愛的金玉,關著大門整家整家地餓死。他們連掘些草根充饑的本領也沒有,當然不會有人起來和桓玄爭奪帝位。但是,桓玄也是腐朽已極的一人,他不可能維持既得的地位。當時存在著一個能夠消滅桓族勢力的人物——劉裕。桓玄剛登上帝位,劉裕便在京口糾集力量,率眾一千七百人攻入建康,桓玄逃回江陵。晉兵殺桓玄,滅桓氏一族。劉裕恢復晉安帝的皇帝名義,自己在政治上武功上積極準備威望。四二○年,劉裕廢晉帝,建立起宋朝。
東晉朝十一帝,首尾凡一百零四年。宋朝四二○年至四七九年劉裕出身破落的低級士族。東晉初,劉家避難,從彭城遷居京口。劉裕幼年貧窮,不得讀書,以耕地為業,兼做樵夫、漁夫及賣履小販。他又是個酷愛賭博的無賴,曾因賭輸,被京口大族刁逵縛在馬樁上索賭債。這種經歷使得劉裕懂得勞動民眾的疾苦並具有冒險求利的性格。
京口是從北方各地流亡來的士族和民眾聚居的地方,號稱北府,與曆陽同為揚州重鎮。居民風俗強悍,敢於從軍。謝安輔政,舉謝玄為將。謝玄在京口募兵,得勇士劉牢之等人。劉牢之常領精銳當前鋒,戰無不勝,號稱北府兵。淝水大戰,苻堅軍崩潰,晉軍前鋒五千人,就是劉牢之統率的北府兵。三九九年,劉牢之擊孫恩,劉裕在劉牢之部下當小軍官,勇悍善戰,屢立大功。劉牢之部下諸將,搶掠財物,比盜賊更凶,獨劉裕約束部屬,紀律嚴明,大得民心。從此,劉裕成為北府兵的著名將領,擊滅孫恩盧循,主要是劉裕的功績。
四○四年,桓玄篡晉,劉裕在京口約集失意士人密謀攻桓玄,被眾推為盟主。劉裕擊敗桓玄,掌握東晉朝政權。後來積累戰功,打下帝業基礎,和晉元帝依靠大族推戴的情形完全不同。劉裕所創的宋朝,皇帝獨掌大權,主要輔佐,多選用寒門,原來的高門大族,只能做名大權小的官員,難得皇帝的信任。削弱士族的政治勢力,實行皇帝專制的中央集權,宋朝國內的統一程度遠非強藩割據的東晉朝所能比擬,政權大大增強了。當時鮮卑拓跋部統一黃河流域,出現強大的魏國,如果沒有統一的漢族政權,鮮卑人幾次大舉南侵,很有可能併吞長江流域,摧殘發展中的經濟和文化。所以,劉裕消滅紀綱不立、豪強橫行的東晉朝,建立起比較有力的宋朝,對漢族歷史是一個大的貢獻。
劉裕滅桓氏後,要取消司馬氏皇帝的名號,還必須自己先取得更高的威望。因此,劉裕為滅晉而進行北伐。同時也為消滅國內割據勢力而進行統一戰爭。
四○九年,劉裕攻南燕。四一○年,破南燕都城廣固(山東益都縣),滅南燕,收復青州。盧循乘劉裕北伐,率軍向建康進攻,劉裕親率精兵回建康,擊敗盧循。四一一年,收復廣州。四一二年,攻破江陵城,殺割據者劉毅。四一三年,劉裕遣將軍朱齡石收復成都,殺割據者譙縱。四一五年,劉裕遣將軍王鎮惡攻克襄陽,驅逐割據者司馬休之。東晉境內在劉裕勢力下全部統一了。四一六年,劉裕率將軍王鎮惡、檀道濟、沈田子等分五路,水陸並進,攻後秦國,沿途收復滑台(河南滑縣)、許昌、洛陽等重鎮。四一七年,劉裕軍攻破長安,滅後秦國。劉裕出關回彭城,留守軍內亂,四一八年,關中被赫連勃勃奪去。這次北伐,勝利是巨大的,關中雖失去,自潼關東至青州,卻成為宋朝的疆土。後來宋魏間戰爭,多在這些土地上進行,使長江流域得到較為長期的安靜。
東晉初,設立僑郡縣,憑空增添官職,用以安置流亡士族。四一三年,劉裕實行土斷法,令北方流亡來的士民,就所居地作為土著,與南方土著同等待遇。許多僑郡縣從此省去,有利於行政統一和節省開支。
東晉朝重要地區用大族作鎮將,因而形成割據的局面。劉裕改用皇子作鎮將,特別是荊州江州兩鎮,所統兵甲占全國兵甲的半數,更非選皇子不可,從此建康朝廷不再受大族重鎮的威脅。
劉裕完成了上述軍事上政治上的措施,東晉朝顯然再沒有存在的餘地了。四二○年,劉裕很自然地建立起宋朝。四二二年,宋武帝(劉裕)死。四二三年,北魏攻奪宋地,司州(治洛陽)全部,青州、兗州、豫州大部,被北魏奪去。
四二四年,宋文帝即位。長江流域在宋文帝統治的三十年中,呈現東晉以來未曾有的繁榮氣象。南方經濟和文化的發展,到元嘉(宋文帝年號)時期才真正開始。
宋文帝憑藉富強的國力,經常出兵擊魏,想收復黃河以南土地。魏太武帝勇武善戰,統一黃河流域後,有吞併江南的奢望。四五○年,南北兩個全盛的國家,爆發了決存亡的大戰爭。
四五○年,魏太武帝自率步騎十萬攻宋懸瓠城(河南上蔡縣東),宋將陳憲堅守苦戰,魏軍死傷甚重,敗退。接著,宋文帝發大軍,分水陸數路北伐,魏太武帝也發兵號稱百萬渡黃河來應戰。宋將王玄謨率主力軍攻滑台,被魏主力軍擊敗。柳元景薛安都破魏洛州守軍,收復陝城和潼關。宋文帝因王玄謨潰敗,召還柳元景等軍。四五一年,魏軍乘勝攻彭城,徐州刺史劉駿(宋文帝子)決心堅守,魏太武帝攻城不克,率大軍南行,攻盱眙城(江蘇盱眙縣)不克,又率軍南行直到瓜步(江蘇六合縣境),聲言要渡長江。宋沿江戒嚴,每戶都得出丁男來服役,王公大臣家子弟也不能免。魏兵缺糧,前面有大江,後面有宋兵堅守城鎮,只好退走。魏太武帝攻盱眙,向宋守將臧質求酒,臧質給他一罐便尿。魏太武帝受辱,大怒,全力攻城三十日,魏兵屍體高與城平,仍不能攻入,又只好忍辱退走。
這次大戰爭,宋兵力小,魏兵力大,宋進攻中原,失敗是難免的。宋文帝並無戰爭經驗,每次出兵作戰,總要預先制定計劃,限制將帥的機動性。交戰的日期和時刻,也必須由宋文帝親自決定。朝廷離戰陣路途遙遠,常常坐失時機,這也是遭致失敗的一個原因。魏是野蠻的國家,每次作戰,總是驅迫漢民在前陣,鮮卑騎兵在後面馳逐,漢民前進得慢一點,就被騎兵踏死。魏兵走到的地方,屠殺宋民異常殘酷,少數人被捕捉到北方去作奴婢,算是幸運,多數人都被殺死。攻城尤其避免用鮮卑人。魏太武帝猛攻盱眙,給臧質信裏說,我派出的攻城兵,都不是我國人(鮮卑人)。攻東北城的是丁零人匈奴人,攻南城的是氐人羌人。你殺死這些人,省得他們在我國內作亂,對我只有好處,你盡力殺吧!魏兵作戰就是這樣消耗大量非鮮卑人的生命來進行的。魏太武帝南侵失敗,儘量發洩了他的所有野蠻性。宋朝南兗、徐、兗、豫、青、冀六州地方,都遭受大破壞。魏兵一見丁壯人就殺,刺嬰兒在長矛上,舞矛以為戲樂。擄去生口(被捕獲作奴婢的人)一萬多人,聽說宋兵來追,把生口全部殺死。魏各軍又捕捉宋民,驅回北方,有的捕得五千餘家,有的捕得五萬餘家。魏兵經過的郡縣,房屋被燒毀,變成一片白地,春燕歸來,只好在樹上造巢。宋從此國力大損,魏兵馬死傷也過半數,南北兩朝都疲憊,不敢再輕易較量兵力。
繼承宋文帝的宋孝武帝是個暴君。他要更加增強皇帝的權力,厲行宋朝原有的典簽制。每一鎮將,不論是王或功臣,皇帝都派遣自己的親信人去做典簽官,代鎮將掌實權或分掌實權,並且監視鎮將的行動。他控制鎮將愈緊,疑忌心也愈重,諸王因遭疑忌,先後被迫起兵作亂,宋朝廷從此陷入骨肉相殘君臣互疑的一片混亂中。到宋明帝時,混亂愈益加劇,除了宋明帝自己的兒子,其餘殘存的諸弟(宋文帝子)和諸侄(宋孝武帝子)幾乎全被殺絕。被疑忌的文武大臣,有的被殺,有的帶城鎮投降魏國。四六六年,徐州刺史薛安都等降魏,與魏軍合力擊敗宋軍,宋朝淮河以北青、冀、徐、兗四州及豫州淮河以西九郡先後被魏奪去,南朝疆域又一次縮小。四七二年,宋明帝死,子蒼梧王繼位,內亂更加熾烈,一個不甚被疑忌的普通鎮將南兗州刺史蕭道成,在內亂中造成勢力。四七九年,蕭道成滅宋朝,建立齊朝。
宋朝八帝,首尾凡六十年。
齊朝四七九年至五○二年
齊高帝(蕭道成)僑居南蘭陵(江蘇武進縣)。出身“布衣素族”(寒門),原來並沒有奪取帝位的野心。宋明帝大殺宗室和文武大臣,以為自己的子孫可以永保帝業,事實恰恰是為蕭道成開闢了帝業。齊高帝知道他這個做皇帝的機會是難得的,急於想保持它,問儒者劉瓛(音桓huán)怎樣才能久安。劉瓛說,想久安,要寬厚。宋所以亡天下,就是因為殘刻。你如果以前車為戒,能寬厚待人,危可以得安,不然的話,只有危,不會有安。齊高帝很同意劉瓛這番話。
齊高帝改革宋孝武帝以來的暴政,提倡節儉,常說,讓我治天下十年,當使黃金與泥土同價。他對民眾的剝削比宋朝輕些,因而穩定了齊朝政權。他做了四年皇帝,臨死時囑咐繼承者齊武帝說,劉氏如果不是骨肉相殘,他族那得乘亂奪位,你必須深深記住。齊武帝遵遺囑不殺諸弟,朝政也還嚴明,境內外十幾年沒有戰事,南朝民眾又得到一個休息時期。齊明帝繼位,又走上宋孝武帝宋明帝的舊路,大殺齊高帝齊武帝的諸子,引起內亂。他的繼承者東昏侯,也和宋蒼梧王一樣,兇狂亂殺,臣屬人人自危,內亂大起。五○一年,雍州刺史(鎮襄陽)蕭衍起兵攻入建康。五○二年,蕭衍滅齊,建立梁朝。
齊朝六帝,首尾凡二十三年。
梁朝五○二年至五五七年
梁武帝(蕭衍)也是出身僑居南蘭陵的素族,早年就博通眾學,尤其擅長文學,與著名文人沈約、任蚄等齊名。四九八年,被任為雍州刺史。乘齊朝內亂,在鎮準備起事。他比其他起事人準備得周到些,因之一舉便成帝業。
梁武帝在位凡四十八年,國境內平靜無戰事,當時北朝已經衰亂,無力大舉南侵,南北兩朝間不曾發生決存亡的大戰爭。南朝在這一長時期裏,應該是休養生息、發展經濟的好時機,可是,梁武帝恰恰是個偽善而殘暴的、愚蠢而貪婪的統治者,他採用各種方法來維持他的政權,他又為社會大破壞造成各種條件,到末年爆發了侯景的大亂,接著爆發了諸王爭奪帝位的大亂,整個長江流域遭受空前未有的普遍破壞,統治階級的所有醜惡也都在大亂中暴露出來。
梁武帝看到東晉朝憑藉士族的維持,國運延長到百餘年,但皇帝無權,朝廷為大族所挾制。宋齊兩朝用諸王作鎮將,用典簽監視諸王,權力集中在皇帝一人,但骨肉相殘,政權為素族所奪取。梁武帝依據這些經驗,定出兩條基本方針,企圖取三朝的長處,改三朝的短處,建立起久安的梁朝。
一恢復百家士族的權利宋齊兩朝用素族來壓制士族,梁武帝按照東晉的經驗,認為不如用士族來壓制素族較為有利,因之東晉初的百家士族又被重視起來。徐勉作吏部尚書,熟悉《百家譜》,寫給每一個人的文告裏,都避這個人的家諱,表示對百家士族的尊重。五○八年,梁武帝置州望、郡宗、鄉豪各一人,專掌搜薦。每州每郡每鄉都有專官一人搜羅士人,推薦給朝廷,這種專官無疑是士族中人,被搜薦的人自然多數也是士族中人。用什麼方法來安置這許多被搜薦的人呢?梁武帝令徐勉定百官九品為十八班。又增設鎮、衛將軍以下為十品,分二十四班,共有名號一百二十五個。不入十品的將軍,別有八班,共有名號十四個。又增設施于外國的將軍(如鎮遠、撫北等名號)為十品,分二十四班,共有名號一百零九個。大批將軍以下,當然還有更多的軍官名號,文武官名號如此繁多,可以容納許多人。從最低的第一班向最高的第二十四班,逐次升遷,可以銷磨許多人的時光,計謀算是很巧的了。可是官數終究有限,並不能容納愈來愈多的求官者,梁武帝因而又大增地方官。自東晉以來,僑州郡縣和實在的州郡縣逐漸增多,五一二年,梁境內共有二十三州,三百五十郡,一千零二十二縣,地方官數目本來已經夠龐大,梁武帝還嫌不夠,又增立許多州郡縣名目。到五四○年,共有一百零七州,按州的大小,分為五品:上品二十州,次品十州,次品八州,次品二十三州,下品二十一州。下品州多在邊地,在一個村落裏就設立起州或郡縣,刺史太守縣令及僚屬都用非漢族的本地土豪,和朝廷只是有時候發生一些貢納關係。五品州以外,還有二十余州,根本不知設在什麼地方,官自然還是有的。邊境上鎮戍地點,居民很少,為提高鎮戍軍官的官位,都給與郡名,一個軍官往往兼任兩三個郡的太守。自文武朝官至地方官,都有品第,按百家士族、寒門素族和非漢族土豪的門第高低以及勢力大小來配合官品,大概求官的人都可以相應地得到做官或僚屬的俸給,雖然寒門被排抑,不得任顯職,但在得官較易這一點上,對梁武帝的安排不能不滿意。
二 提高諸王的權力儘管梁武帝增設大量的文武朝官和地方官,但政權的實際分掌者仍是諸王。宋齊兩朝典簽監視諸王的制度廢除了,諸王成為有實權的藩鎮。諸王犯大罪,也只行家教,訓誨一番就算了事,想用這種骨肉恩愛來改變宋齊兩朝的骨肉相殘。梁武帝的六弟臨川王蕭宏,是個奢侈放縱過度、貪財牟利無厭的人,用重利盤剝法奪取田宅邸(客店)店(商店),單是在建康的客店就有數十處。蕭宏住宅內有庫屋約一百間,關閉極嚴。有人告發蕭宏謀反,庫屋裏藏的是兵器。梁武帝到蕭宏住宅親自逐屋檢查,看到庫屋三十餘間,每間藏一千萬錢,共有錢三億以上。其餘庫屋滿藏布、絹、絲、棉等雜貨,不計其數。這都是巧取豪奪得來的贓物,梁武帝知道不是兵器,非常喜歡,對蕭宏說,阿六,你家當不小!從此對蕭宏更加信任。蕭宏本來怕查出贓物得罪,經這一次檢查,貪財成為合法的行為,搜括更無忌憚。其他諸王、公、侯,自然也要學蕭宏的行為,因為貪財能得梁武帝的信任。梁武帝早年沒有兒子,過繼蕭宏的兒子蕭正德作嗣子。後來生太子蕭統,蕭正德還本,封西豐侯。蕭正德失掉皇帝繼承權,很不滿意。五二三年,逃到魏國,自稱廢太子來避禍,希望魏國利用他來攻擊梁朝。魏國正在內亂,待遇他很薄,蕭正德失望,第二年又逃回梁朝。梁武帝哭著教訓他,還給他西豐侯爵位。梁武帝的次子豫章王蕭綜,為南兗州刺史,鎮守彭城,五二五年,魏兵來攻,蕭綜投降魏軍,梁朝失彭城重鎮,將佐士卒死十分之七八,梁武帝仍封蕭綜的兒子蕭直為永新侯。梁武帝這樣來實行骨肉恩愛,恰恰為晚年準備了比宋齊兩朝更醜惡的骨肉相殘。
梁武帝對待親屬和士族,一概不用法律,這些人犯了罪,都可以得到寬免。對待民眾卻完全相反。民眾犯了罪,用法極嚴,如該從坐,不論老幼都不得免;一人逃亡,全家人都被囚禁罰作苦工。剝削階級的法律,本來都是為壓迫民眾而制定的,不過,梁武帝連偽裝的公平也不要了。五一一年春,梁武帝到南郊祭天,路上有個老人擋住車駕,說道,你使用法律,對民眾太嚴,對權貴太寬,不是長久之計呵!這個老人冒險替民眾說了話,當然,梁武帝有他自己的一套不可變的作法。
梁武帝對民眾是這樣的殘暴,但是,他有任何一個皇帝做不到的特殊偽裝術來掩飾他的殘暴。他在冬天,五更就起床辦事,手凍得拆裂,也不停筆。這算是他的勤勞。即位不久,便按佛教的規矩,長齋素食,祭天地祖宗以及朝廷大宴會,也只用蔬菜,不用牲畜。他一天只吃一頓菜羹粗米飯。自稱不是公宴,不吃公家飯,宮裏人也不吃公家飯。意思是說,他和宮裏人的生活費,不要國庫來供給。至於生活費從那裏來的,還不是用另一種剝削形式從民間得來。他穿的是布衣,掛的是木綿制的黑色帳,一頂帽子戴三年,一條被子蓋兩年,不飲酒,平時不聽音樂。這些都算是他的節儉。任何時候他總是衣冠整齊,就在大暑天也一絲不苟;對待宮內閹宦,也是禮貌嚴肅好似對貴賓,更不用說接待士大夫的禮貌。這都算是他的謙恭。他專精佛教戒律,每次斷重罪(殺普通民眾),總要涕泣,整天表示不高興;士族犯罪一概寬免,親屬甚至是犯謀反罪,哭著教誨一番也就算無罪。王侯橫行不法,或者白天在大街上公然殺人,或者夜間派人出去搶掠,盜匪逃進王侯家,就沒有人敢追捕。梁武帝完全知道這種情形,因為講慈愛,所以讓他們無惡不作。這都算是他的慈愛。五四六年,一個直臣賀琛上書指出梁武帝的惡政:第一,搜括極其殘酷,民不堪命;第二,官員窮奢極欲,無限浪費;第三,權臣玩弄威福,專找別人的罪過;第四,朝廷大興土木,民眾服役不得休息。賀琛說的都是實話,句句揭穿梁武帝的偽裝。梁武帝看了大怒,舉出自己的節儉生活作證,辨明沒有那些劣跡。賀琛不敢再說話,梁武帝依然用他老儒兼老僧式的勤勞、節儉、謙恭、慈愛掩飾著他的殘暴。
僅僅依靠偽裝,到底只能起有限的作用,梁武帝利用這些偽裝以外,又拿出儒學和佛教兩套辦法來欺騙人。
興儒學、制禮、作樂——五○二年,制定雅樂。五一二年,製成吉、凶、軍、賓、嘉五禮,共一千餘卷,八千一十九條,頒佈施行。制禮作樂是儒學盛事,梁武帝即位,首先製成禮樂,連北方士族中也有人南望羡慕,想來投奔。當然,更重要的還在於興儒學。五○五年,梁武帝下詔提倡經術,在建康設立五經館,每館設博士一人,有學生數百人。學生生活費由國家供給,考試及格就給官做。不到一年,各地士人紛紛來投館求學。這些投館的士人無疑是寒門,他們有了做低級官的門路,自然也就滿意了。
大興佛教——自東晉至宋孝武帝,佛教在儒家、道教制約下,還不能獨佔上風。宋明帝開始佞佛,立湘宮寺,極其壯麗,自稱功德極大。老臣虞願說,這都是百姓賣兒貼婦錢造的,如果佛有知識,該多麼悲憫!罪比塔還高,有什麼功德!宋明帝發怒,趕虞願下殿。齊宰相竟陵王蕭子良篤信佛教,齋僧時親自送飯送水,佛教開始盛行。儒生范縝不信佛,蕭子良問:你不信因果報應,試問人為什麼有富貴貧賤?範縝依據儒家學說作《神滅論》,駁斥因果說。朝野分儒佛兩派展開爭辯,佛教徒無法駁倒神滅論。雖然宋明帝、蕭子良提倡佛教,但虞願范縝所代表的反佛教思想還很有力量。到梁武帝時,南朝佛教才進入全盛時期。他大興佛教,不是廢棄儒玄(道家),而是用佛來調和儒玄。他本是一個博學無所不通的大學者,著《孔子正言》、《老子講疏》等屬於儒玄的書二百餘卷,又著屬於佛教的書數百卷,確實表現了他對儒玄佛三家學說的精通。他用儒家的禮(《孝經》引孔子說“安上治民,莫善於禮”)來區別富貴貧賤,用道家的無(劉向論道家“清虛無為,務崇不競”)來勸導不要爭奪,用小乘佛教的因果報應,來解答人為什麼應該安于已有的富貴貧賤,為什麼不要爭奪。三家合用,非常有利,因此他創三教同源說,硬派孔子老子當佛的學生。他作《會三教詩》,以日比佛,以儒、道比眾星,說“窮源無二聖,測善非三英”。所謂無二非三,就是佛教最高,儒、道是佛的輔助。他對三家學說進行調和,在推行上著重在佛教。他裝成一副苦行僧的狀貌,皇帝的生活享受,似乎都捨棄了,好叫人相信他的宗教信仰是純潔無私的。他建立同泰寺,早夜到寺禮拜。屢設救苦齋、四部(僧、尼、善男子、善女子)無遮會、無礙會,在會上講演佛經,說是做功德事,替百姓求福。五二七年,他到同泰寺捨身,表示要出家當和尚,過了四天,才回宮。五二九年,又到寺捨身,群臣出錢一萬萬,向同泰寺贖他回來。五四六年,又去捨身,宣稱他和宮人以及全國都舍了。群臣出錢二萬萬又算贖回來。五四七年,又去捨身,這一次出家多至三十七天,群臣又出錢一萬萬贖回這個“皇帝菩薩”。他只用捨身法就替同泰寺訛詐得四萬萬錢,群臣一隻手付出四萬萬,一隻手向民眾不知要掠奪多若干倍的錢。在他贖身回宮那一天的夜間,同泰寺的塔燒毀了。他說,這是魔鬼幹的事,要做更廣泛的法事來鎮壓魔鬼。下詔道,道愈高魔也愈盛,行善事一定有障礙,應該大興土木,比舊塔增高一倍。他役使大量民眾造十二層高塔,塔還沒有完工,他就被侯景拘禁餓死了。梁武帝興佛教,已經達到發狂的程度,虞願斥責宋明帝罪比塔還高,梁武帝的罪惡,比宋明帝當然更要高無數倍。當時民眾遭受如此殘酷的剝削,不曾起來反抗,足見因果報應說的麻醉作用確實可以使被麻醉者陷入昏迷狀態中。
梁武帝的殘暴統治,得到士族、親屬及僧徒的共同擁護,在國境內維持了將近半個世紀表面上的平靜,實際是內亂已經醞釀得足夠成熟了。最後由於接納東魏叛將侯景,造成梁國境內的大破壞。當時黃河流域也正在大破壞,南北同時大亂,西晉末年開始的災禍,到梁武帝末年才真正達到全中國普遍大亂的最高峰。東晉宋齊三朝多少還能保持長江流域的偏安局面,梁武帝卻引進北方的破壞勢力來蹂躪江南,從這一點說,梁武帝是東晉以來最壞的統治者。
梁武帝初年,魏國開始內亂。梁乘敵國內亂出兵恢擴疆土,本是南朝政權應作的事,可是,在梁武帝指導下的軍事行動,卻給人民帶來了災難。下面列舉幾次軍事失敗的情況。五○五年,梁大舉伐魏,梁軍器械精新,軍容甚盛,魏軍認為百數十年來未有的勁敵,不敢交鋒。梁武帝舍韋叡等良將不用,卻用懦怯昏庸的六弟臨川王蕭宏作主將。五○六年,蕭宏駐軍的洛口(安徽懷遠縣境),一個夜裏忽有暴風雨,蕭宏恐懼,率數騎棄大軍逃回建康。將士不見主將,紛紛潰散,器械全部遺棄,人死將近五萬人。五一四年,梁武帝發徐揚二州民,二十戶取五丁,役夫及戰士合二十萬人築浮山堰(在安徽鳳陽縣境),企圖壅遏淮水灌沒魏國的壽陽城。水利工程家都說,淮河中沙土輕浮,不可築堰,梁武帝不聽,用鐵器數千萬斤沉水底,仍不能築成。他又用木料疊成方框,中填大石,上面加土。役人擔負木石,肩肉腐爛,疫病流行,屍骸滿路,蒼蠅聲晝夜薨薨。冬季大寒,役人又凍死無數。五一六年,淮水暴漲,浮山堰崩壞,沿淮水城鎮村落的居民十余萬人都被水漂入海。北魏不動兵力,梁國民眾死傷卻在二十萬人以上。此外,對魏戰爭不時發動,南北軍民在戰爭中死傷不可數計。梁武帝是個“爭城以戰,殺人盈城”,但得不到什麼城,“爭地以戰,殺人盈野”,但得不到什麼地的無能而貪殘的殺人惡魔,他裝扮著一副佛教的慈悲面目,在戰爭上卻更明顯地暴露出他的真實面目。
對魏戰爭的殘害民眾,還只是梁武帝罪惡的較小部分,他最大的罪惡是接受侯景的降附。侯景是東魏高歡部下有謀略的將帥,統治黃河以南土地。五四七年高歡死,侯景與高歡的繼承者高澄為敵,據河南反高澄。侯景投降西魏,受西魏官爵,又來投降梁國。梁武帝貪得河南土地,納侯景降,封為河南王。侯景投降西魏和梁國,原想取得援助,攻滅高澄。他和高澄交兵,向西魏宇文泰求援,宇文泰知道侯景不可信任,以援助為名,出兵佔據侯景所屬土地的一半。梁武帝也出大兵援侯景,被東魏擊敗,亡失士卒數萬人。宇文泰處置得宜,西魏不戰獲地;梁武帝貪婪昏愚,梁成為接受災禍的對象。侯景早有滅梁的意圖,這次戰爭更證明梁朝腐朽已達極度。五四八年,東魏大敗侯景軍,侯景率敗兵八百人南逃,奪取梁壽陽城,準備滅梁,公然對人說,我取河北不成,取江南卻有把握。侯景誘蕭正德作內應,許事成後尊蕭正德為梁帝。蕭正德大喜。侯景舉兵奪取譙州城(安徽滁縣),梁武帝命蕭正德防守長江。蕭正德讓侯景渡江,建康大驚亂。梁武帝令太子蕭綱籌防禦。蕭綱命蕭正德守宣陽門。
侯景渡江時,只有兵八千人,馬數百匹。他乘梁君臣震駭,進攻建康城。蕭正德開城門迎侯景入城。侯景攻台城(宮城),蕭綱依仗良將羊侃,率眾力戰。侯景屢攻不克,眾心離散。侯景令兵士掠奪民間糧食和婦女金帛,並脅迫民眾數萬人充兵士。侯景又招募梁奴隸483 得千數人,分配各軍。奴隸被重用,人人感恩,願出死力,侯景兵力又振。五四九年,侯景攻入台城,梁武帝餓死。蕭綱即帝位(梁簡文帝)。五五一年,侯景殺梁簡文帝,自稱為漢皇帝。
梁武帝在位年久,等待時機,積極準備奪取帝位的主要有這些人:侄子蕭正德蓄謀最早,但勢力最弱。五三一年,太子蕭統(昭明太子)死。照繼承慣例應立蕭統的兒子作皇太孫;梁武帝卻立兒子蕭綱為太子,因此蕭綱與諸弟蕭綸、蕭繹、蕭紀之間,蕭統的兒子蕭詧(同察)與諸叔之間,充滿著仇恨。侯景作亂,主要爭位人陰私醜惡的面目,盡情暴露出來。蕭正德引侯景入建康城後,便自稱皇帝。與侯景約定,攻破台城,必須殺梁武帝和蕭綱。台城攻破後,蕭正德親自執刀去殺,被侯景阻止,皇帝名號也被侯景取消。蕭正德密謀攻侯景,侯景把他殺死。這個圖謀帝位數十年,無所不為的蕭正德,在一群謀圖者中首先結束了他的醜惡的生命。南徐州刺史蕭綸率軍入援,與其他援軍互相猜忌,擁兵觀望,莫有戰意。侯景破台城,蕭綸逃走。五五○年,蕭綸據郢州(鎮夏口——湖北漢口市),稱自己辦事的廳屋為正陽殿,表示要做皇帝,一面向北齊稱臣投降,希望得到北齊的援助。北齊封蕭綸為梁王。雍州刺史蕭詧據襄陽,與荊州刺史蕭繹交兵。五五○年,蕭詧向西魏稱臣,請作附庸國。西魏派兵助蕭詧,封蕭詧為梁王。蕭繹據江陵,聲勢最大。侯景圍台城,蕭繹聲稱舉兵入援,實際是觀望形勢,積極消滅其他爭奪帝位的敵人。西魏兵助蕭詧攻蕭繹,逼近江陵,蕭繹也向西魏求和,願作附庸國。蕭繹又向東魏求和。五五一年,北齊(五五○年,北齊滅東魏)封蕭繹為梁相國。這時候,蕭綸專附北齊,蕭詧專附西魏,蕭繹附北齊和西魏,北齊與西魏互相牽制,蕭繹所受到的控制力比較松一些。侯景在江南毫無憑藉,只有一些被脅迫作戰的烏合軍隊。他破台城後,釋放北方人在南方當奴婢的約一萬人,指望得到他們的支持,勢孤力弱可以想見。梁國任何一個爭位人,都有力量擊滅侯景,可是,這些人都想借侯景的手摧毀梁武帝和蕭綱的地位,自己專力對付其他爭位人。等到蕭繹造成得位的形勢,可以抽出一部分兵力進攻建康的時候,侯景早在這個空隙中,進行著空前規模的大破壞。
自東晉以來,建康一直是長江流域政治經濟文化的第一個中心地點。統治集團在各地方搜刮財物,主要是集中到建康,在這裏縱情耗費掉,商業和手工業,自然也跟著發達起來。梁武帝時,建康已經成為南北各四十裏,擁有二十八萬戶的大城市。賀琛上樑武帝書裏指出官員窮奢極欲無限浪費的情形,說:地方官所以貪殘,總是由於風俗太侈靡。現在做一任地方官,得錢就可以上萬萬。罷官回京,儘量享受,一次宴會費錢超過百金,家中畜妓無數,極聲色的樂趣。不過幾年,錢財用完,追恨過去得錢不夠多,再出去做官,貪殘得更加厲害。賀琛說的只是地方官,至於王公貴戚和世家大族,貪殘侈靡自不待言。梁武帝否認賀琛的指責,但也承認自己齋僧的飯菜,一個瓜能變出幾十個式樣,一種菜能做出幾十種味道。素食還如此精緻,可見賀琛所說風俗侈靡,確是事實。侯景宣佈梁武帝罪狀說,梁朝割剝民眾,以供貪欲,你們如果不信,試看皇帝的大苑囿,王公的大第宅,僧尼的大寺塔,以及文武百官,都是美妾成百,僕從上千。這些人不耕不織,錦衣美食,不從百姓奪取,從那裏得來!侯景的指責也是事實。侯景渡江攻建康城,梁武帝命提取諸寺院及公庫所藏錢,得五十萬萬充軍用。建康有的是錢和用錢的人,他們比賽豪華,衣服食物器具,力求精美,都要各地方運輸進來,本城產品是很少的。侯景作亂,交通阻隔,糧食斷絕,幾個月功夫,人餓死大半。侯景攻台城,蕭綱命人燒侯景所據宮殿,宮殿及多年積聚的圖書文物幾乎全部被燒毀。作為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建康,經侯景之亂的破壞,蕩然無遺了。
五四九年,侯景攻入台城,就派遣部下諸將出外殺掠,告誡諸將說,攻入城市,要殺個乾淨,使天下人知道我的威名。因此諸將專事燒殺掠奪,做盡慘虐行為,以取笑樂。侯景軍一路向三吳,有饑兵數百。梁吳郡太守有精兵五千,不敢抵抗,開城門迎侯景軍。侯景軍據吳郡,大掠財物婦女。侯景派兵攻破吳興郡,又進攻會稽郡。會稽有精兵數萬,糧食軍器都很充足,侯景兵到,東揚州刺史蕭大連(梁簡文帝的兒子)棄城逃走,侯景軍不戰取得會稽郡。三吳最為富庶,是長江流域經濟文化的第二個中心地點,經東晉末一度破壞後,宋齊以來,又恢復了它的繁榮景象。建康城的大量消費,主要是依靠三吳來供給。侯景據有三吳,奪完了金帛,又掠奪人口,有的被殺死,有的被販賣到北方,遺民存留無幾。五五○年,侯景軍一路向廣陵。破城後,捕城中人不論老少,埋半身入地,侯景兵馳馬射擊,八千人一時都被慘殺,廣陵成了一座空城。五五○年,侯景軍一路沿江西進。五五一年破江州,又破郢州。侯景率大軍向江陵,蕭繹向西魏求援,割漢中給西魏。蕭繹有力量擊敗侯景,割地給西魏,實際是請求西魏不要助蕭詧來奪取江陵。果然,侯景被蕭繹軍擊敗,逃歸建康。侯景已經完成了他的大破壞動作,再沒有什麼事可做了,只好坐在建康城等待死滅。
蕭繹擊敗侯景,取得江州和郢州,爭位人之一蕭綸也被西魏軍殺死。五五一年,蕭繹派大將王僧辯率軍東下,陳霸先率精兵三萬人助王僧辯。五五二年,王僧辯攻建康,陳霸先大破侯景軍,收復建康城。侯景遁逃入海,路上被部屬殺死。蕭繹在江陵稱帝(梁元帝)。建康已是一座荒城,江陵一向是西部重鎮,為長江流域第三個經濟文化的中心,捨不得離開;同時,在襄陽的蕭詧,在成都的蕭紀,都是主要爭位元人,需要防禦,因此,梁元帝決定建都在江陵,使陳霸先鎮守建康。
五五二年,益州刺史蕭紀自稱皇帝。五五三年,發兵來攻江陵。梁元帝請西魏攻蜀。宇文泰很喜歡,對諸將說,取蜀滅梁,就在這一次了。宇文泰派將軍尉遲迥率軍入蜀攻成都。蕭紀寧願失蜀,卻一心想得江陵。他用金一斤或銀一斤製成一個金餅或銀餅,共有金餅一萬個銀餅五萬個。臨戰,給將士們看看,但並不分賞給有功的人。蕭紀軍潰散。梁元帝兵追蕭紀,蕭紀擲一小袋金餅給追者,說,我用這金餅雇你,送我去見七官(梁元帝行七)。追者說,我殺了你,金餅會跑到那裏去?蕭紀就這樣結束了他那條醜惡的生命。蕭紀死後,益州全境也就為西魏所有。
一群爭奪帝位的人,現在只剩下梁元帝和蕭詧二人。五五四年,西魏宇文泰使於謹率兵五萬合蕭詧兵來攻。五五五年,攻破江陵。梁元帝自以為讀書萬卷,仍免不了亡國,把所聚古今圖書十四萬卷,一起燒毀,隨後到西魏軍前投降。他受盡蕭詧的侮辱以後,結束了他那條極其醜惡的生命。
西魏封蕭詧為梁主,以江陵附近約三百里土地作為梁國封地。使蕭詧居江陵東城,西魏兵駐西城,監視蕭詧。西魏取襄陽,擄走江陵府庫中所藏全部珍寶,並捕捉王公百官以及居民數萬人,分賞魏軍作奴婢。長江流域第三個經濟文化中心,隨著建康和三吳也徹底破壞了。五五六年,蕭詧在荒城裏自稱為皇帝。他和他的子孫對周(五五七年,周滅西魏)隋執臣禮甚恭謹。五八七年,隋文帝消滅了這個醜惡的梁國。
梁武帝釀造禍亂,侯景和蕭氏一群爭奪帝位的人實行禍亂。這次大禍亂歸根是士族制度自然的結果。顏之推說,江南士族至今已傳八九代,生活全靠俸祿,從沒有自己耕田的。田地交奴隸佃客耕種,自己連起一塊土,耘一株苗也沒見過。人世事務,完全不懂。所以做官不辦事,管家也不成。都是太優閑的緣故。又說,梁朝士大夫,通行寬衣大帶大冠高底鞋,香料熏衣、剃面搽粉塗胭脂,出門坐車轎,走路要人扶持。官員騎馬就會被人上表彈劾。建康縣官王複未曾騎過馬,見馬叫跳,驚駭失色,告人道,這明明是老虎,怎麼說它是馬。侯景作亂,士大夫肉柔骨脆,體瘦氣弱,不堪步行,不耐寒暑,死亡無數。他們因為得不到食物,餓成鳩形鵠面,穿著羅綺,抱著金玉,伏在床邊等死。隋煬帝也說,江東諸帝多抹脂粉,坐深宮。這都說明梁朝整個統治集團自皇帝以至士族已經腐朽到極度,剝削階級的黑暗全部集中表現在這群人的行動上,既然西晉極度腐朽的士族造出了十六國大禍亂,梁朝同樣腐朽的士族,自然也不能不造出梁末的大禍亂。
梁武帝為貪得土地,招納侯景,結果是梁國內部大亂,失去廣大的土地。東魏取得淮南和廣陵,西魏取得益州、漢中、襄陽。江陵有西魏守軍,實際也為西魏所有。南朝自巴陵(湖南岳陽縣)至建康,與北朝對峙以長江為界。此後,南方漢族政權作為憑藉的長江天險, 江蘇南京陳永甯陵石麒麟至少失去了一半,等到北方也建立起漢族政權的隋朝,一舉滅陳,長江根本不起作用了。
梁朝四帝,首尾凡五十六年。
陳朝 五五七年至五八九年
陳霸先,吳興郡長城縣(浙江長興縣)人,在梁末大亂中,是一個保護南方漢族政權最有功的人。他家世寒賤,不列在士族。早年當裏司、油庫吏、傳令吏等微職,後來得小軍職,因鎮壓交州農民起義,官位漸顯。五四九年,陳霸先在廣州起兵討侯景,排除當地割據者的阻礙,五五○年,進軍至南康(江西南康縣)。五五一年,蕭繹遣王僧辯率軍東下至湓城(湓音盆pén江西九江),陳霸先率精兵三萬人來會。五五二年,王僧辯攻克建康,陳霸先立功最多。五五五年,王僧辯、陳霸先在建康擁立梁元帝的兒子蕭方智為主。北齊派兵護送梁武帝的侄子蕭淵明來作梁主,王僧辯畏齊兵,迎立蕭淵明。陳霸先再三苦爭,王僧辯不從,陳霸先起兵襲殺王僧辯,立蕭方智為梁帝(梁敬帝)。如果蕭淵明得立,和江陵的蕭詧一樣,建康的梁將成為齊的附庸。陳霸先殺王僧辯,立梁敬帝,齊的勢力被擯斥不得侵入江南。陳霸先擊敗齊兵並削平許多叛亂。五五七年,滅梁稱帝(陳武帝),建立起對抗齊周和後樑(蕭詧)的陳朝。
陳武帝和陳文帝、陳宣帝統治陳國共二十五年,雖然與敵國經常進行著戰爭,國內的叛亂也不時發生,但梁末遭受大破壞的南朝境內,經濟和文化逐漸恢復起來了。陳宣帝的兒子陳後主(陳叔寶),就在這個恢復起來的物質基礎上,又恢復極度腐朽的醜惡生活。
陳後主荒淫,使寵妾張貴妃孔貴人等八人夾坐左右,文士江總、孔範等十人參與宴會,號稱狎客。妃嬪與狎客共賦詩,互相贈答,採取尤豔麗的詩篇,造作歌曲,選美女千余人奏樂歌唱。君臣酣歌,通宵達旦。陳後主又大造宮室,其中臨春、結綺、望仙三閣最為壯麗。三閣各高數十丈,材料多用香木,裝飾著大量金玉珠翠,東晉以來,還不曾有過這樣侈靡的建築物。不言而喻,他的搜刮是極其殘酷的。賦稅繁重,民不堪命,刑罰苛暴,牢獄常滿,直臣傅縡(音宰zǎi)勸他改過,說:陛下酒色過度,任用小人,惡忠臣如仇敵,看百姓是野草。宮中妾婢穿著拖地的長繡裙,廄裏馬匹飽得連豆粟都不想吃,百姓呢?流離失業,餓死不得葬,屍體拋棄在荒野上。天怒民怨,眾叛親離,我看陳朝就要完了。陳後主大怒,派人告訴傅縡說,你能改過麼?你能改過,我想免你的罪。傅縡堅決拒絕,答道:我的心同我的面貌一樣,如果我的面貌可以改,那末,我的心也可以改。陳後主更怒,殺傅縡。五八七年,隋文帝滅蕭詧的梁國,定計滅陳。五八八年,隋發兵五十一萬,以楊廣為統帥,準備渡江。陳後主說,從前北齊三度來攻,北周兵也來過兩次,都大敗逃去。這次隋兵來攻,一定送死。寵臣們也說,隋兵決不能渡長江。君臣依然飲酒賦詩,守江諸將告急求救,一概不理。五八九年,隋將賀若(姓)弼自廣陵直渡京口,韓擒虎自橫江(安徽和縣)直渡採石,攻入建康,俘獲陳後主,陳亡。
陳朝五帝,首尾凡三十三年。
三一七年,晉元帝在建康立國,至五八九年隋滅陳,前後共二百七十二年。西晉滅亡後,黃河流域在少數族統治下,長期遭受嚴重的破壞,漢族在長江流域建立本族政權,抵抗少數族的南來蹂躪,這是有利於民眾的事業,不能看作分裂和割據。長江流域比起黃河流域來,一向是落後地區,東晉時期,北方漢族人大量南遷,長江流域經濟有很大的發展,逐漸接近黃河流域未遭破壞時的經濟水準,文化的興盛,更遠遠超過當時的北方。南朝文化為隋唐統一時期高度文化奠定了基礎。閩江流域和珠江流域比長江流域又落後得多。東晉時一部分北方士族遷居晉安郡(治設原豐縣,福建福州市),閩江流域經濟文化開始發展起來。梁末大喪亂,晉安郡獨富饒安寧,不受喪亂的影響。侯景陷三吳,會稽郡公侯士人很多遷居到嶺南,漢族文化在珠江流域也開始有一些發展。每經一次大亂,總有一部分漢族向落後地區遷移,他們帶來漢族的經濟和文化,在落後地區起著進步的作用,影響當地的非漢族人。例如四三六年(宋文帝元嘉十三年),魏滅北燕,北燕主馮弘族人馮業率三百人浮海歸宋,居住新會(廣東新會縣),宋朝命馮業世為羅州(治石龍縣,廣東化縣)刺史。馮氏非本地人,號令不行。高涼郡(廣東陽江縣)有“蠻”族部落十余萬家,酋長洗氏。洗氏有女多智謀,善於用兵,梁末,羅州刺史馮寶娶洗氏女為妻。洗夫人約束洗氏部落使從民禮,馮氏政令才得行施。陳霸先起兵討伐侯景,得洗夫人援助,洗夫人成為陳朝在嶺南的重要支柱。馮氏數百人終於影響洗氏十余萬家。以此493 為例,漢族士人避難到閩江流域和珠江流域,在當地總要發生大小不等的影響。不過,由於士族的極度腐朽,在它統治力愈強的地方,勞動民眾所受的痛苦也愈大,一直到造成大災難,長江流域就是這樣遭受破壞的。總的說來,南朝將近三百年的士族統治,對中國南部的開發,積極作用終究比消極作用要大一些。因為南朝以前,中國經濟文化的主要基地只有一個黃河流域,經過南朝,長江流域也成為主要基地,中國經濟文化的主要基地從此擴大了一倍,封建社會也就得到進一步的發展。隋唐時期的繁榮就是在這個擴大的基地上產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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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9月4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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