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元世祖忽必烈起,蒙元帝國在中原地區的統治只持續了一百多年。這個看似強大的王朝,其崩潰的速度與其崛起的速度一樣令人吃驚。有意思的是,元朝一頭一尾兩位皇帝,恰好也是這個王朝在位時間最長的。世祖忽必烈在位三十四年,順帝妥歡帖睦爾不算逃出大都後的兩年的話,在位三十五年。可以說,他們一個是「眼看他起高樓」,另一個是「眼看他樓塌下」。
作為亡國之君,順帝要為元朝的覆滅負上一定責任。但強大的蒙元帝國如此迅速走向衰亡,表現其統治制度有嚴重的內在弊病。這不是順帝一個人所能應付得來的問題,更何況他並非有志重振帝國雄風的君主。在順帝即位前,元廷內部為爭奪最高權力而傾軋不斷,皇位頻繁更替,二十五年間換了七個皇帝,除仁宗在位稍久外,其餘在位的都是短命君主。元廷內部矛盾重重,其統治力量也遭到嚴重削弱。權力角逐告一段落後,大權往往落在一些起了重要作用的權臣手中。1333年初,十四歲的妥歡帖睦爾抵達上都時,迎接他的便是權傾一時的太平王燕鐵木兒。
元廷一般設左右兩位丞相,燕鐵木兒因擁立文宗圖帖睦爾有大功,受命「獨為丞相」,獨攬大權。文宗甚至下令,不准諸王、公主、駙馬、近侍人員、大小諸衙門官員人等越過燕鐵木兒「隔越聞奏」。至順四年(1332年)八月,文宗病死在上都,臨死前向皇后卜答失里、燕鐵木兒說:「昔日王忽都察那件事,是我平生大錯,如今後悔也來不及了。燕帖古思雖然是我兒子,但如果你們真的愛我,就把這個位子傳給明宗的兒子,讓我在地下對他也有所交代。」明宗即文宗的長兄和世王束,所謂王忽都察之事,指當年兩兄弟在王忽都察會面歡飲,沒幾天和世王束就「暴卒」了。後來文宗借口妥歡帖睦爾不是明宗之子,把他貶到高麗大青島,不讓他跟外界接觸。不久聽到傳言,說高麗與遼陽行省將擁戴妥歡帖睦爾起事,文宗又把他貶到南方的廣西靜江(今桂林)。
文宗的遺命使燕鐵木兒犯難。因為王忽都察之事是他謀劃的,他擔心妥歡帖睦爾即位的話會治他的罪,因此對這道遺詔秘而不宣。他對卜答失里皇后說:「阿婆暫且掌管上位玉寶,我與宗戚諸王慢慢商量再說。」拖了一段時間,在皇后的主持下,燕鐵木兒不得已迎立明宗七歲的小兒子懿璘質班,但這個娃娃皇帝在位僅四十三天就夭折了,謚號為寧宗。燕鐵木兒又勸卜答失里立燕帖古思,以便繼續操縱,但皇后不同意,說:「我兒子還小,妥歡帖睦爾已經十三歲了,又是明宗的長子,應該立他為帝。」這樣,燕鐵木兒不得不派人去接回妥歡帖睦爾。
燕鐵木兒見到妥歡帖睦爾,與他並馬徐行,還舉着馬鞭指指畫畫,告訴他朝中之事,氣焰很嚣張。妥歡帖睦爾畢竟年幼,又被流放了幾年,對這位權臣不免心懷畏懼,竟一句話也答不上來。燕鐵木兒懷疑他打別的主意,更擔心他追究明宗暴死的原因,便拖延他登基的日子。這期間,國事都由燕鐵木兒決定,通過卜答失里皇后頒行。僵局的打破頗具戲劇性。
燕鐵木兒生活極其荒淫,侍妾太多,連他自己也認不過來。獨掌大權後,他更加肆無忌憚,所娶的宗室女子前後達四十人,甚至娶已故的泰定帝之后為夫人。妥歡帖睦爾的到來,使他心煩意亂,更加沉溺於酒色。這年的六月,燕鐵木兒體虧溺血而死。他的死亡掃清了妥歡帖睦爾即位的最大障礙。這樣,妥歡帖睦爾就成了後世所稱的元順帝。
即位之初,順帝之父明宗的一位近臣阿魯輝帖木兒告誡他:「天下事重,應該委托給丞相處理;如果自作主張,則必負惡名。」這也許是從前幾任短命皇帝那兒得來的教訓,順帝聽從了這個勸告。他深居宮中,「每事無所專焉」。事實上,這個勸告影響了他的一生。在以後漫長的三十多年的統治期內,他基本上都奉行這一種執政原則,不強硬推行自己的主張,而是在各種政治勢力之間找平衡。
伯顏也是當年擁立文宗的重臣。在順帝即位這件事上,他同樣發揮了重要作用。順帝為嘉獎伯顏的翊戴之功,任命他為太師、右丞相,封秦王,而以燕鐵木兒的弟弟撒敦為太傅、左丞相,封榮王,讓他們共同管理國家大事。為了穩住燕鐵木兒家族,他還立燕鐵木兒之女伯牙吾為皇后,讓燕鐵木兒的兒子唐其勢襲太平王封號。後來他還任命唐其勢與伯顏的弟弟馬札兒台並為御史大夫。但實際上他更倚重的是伯顏,依靠伯顏的力量,慢慢削弱了燕鐵木兒家族的威脅。
元統三年(1335年)三月,撒敦病死。順帝和伯顏有預謀地展開了針對燕鐵木兒家族的行動。先由伯顏出面,假裝要把右丞相之位讓給唐其勢,順帝當然下詔不允,任命唐其勢為左丞相。唐其勢非常不滿,憤然聲稱:「天下是我們家的天下,伯顏算什麼東西,居然位居我之上!」他與叔父答里謀立諸王晃火帖木兒。六月,唐其勢和弟弟塔剌海率勇士突入宮闕,卻被早有準備的伯顏等人捕獲。唐其勢抓着殿檻不肯放手,連殿檻都拉折了。塔剌海跑到伯牙吾皇后那裡,伯牙吾企圖拿衣服把他藏起來,但伯顏手下將他拽出便斬殺了,血濺到了皇后衣服上。伯顏讓人把皇后也抓起來,伯牙吾向順帝呼救,順帝說:「汝兄弟為逆,豈能相救?」伯顏將伯牙吾遷出后宮,關在一處民舍裡,不久將她鴆殺。唐其勢的餘黨起兵,也被伯顏擊敗,答里被誅,晃火帖木兒自殺。燕鐵木兒、唐其勢等舉用之人也都罷免、流放。至此,燕鐵木兒的勢力被徹底清除。這大概是順帝登極以來心情最舒暢的日子。十一月,他下令這一年改元至元元年。
他把燕鐵木兒的特權給了伯顏,讓他獨任中書右丞相,而不設左丞相。這樣,伯顏便和燕鐵木兒一樣開始獨秉國政,而且總領蒙古、欽察、斡羅思諸衛親軍,權勢甚至超過當年的燕鐵木兒。順帝把大量土地、財寶等賜給伯顏。日子久了,伯顏也不免暴露了所有權臣的通病,就是「專權自恣」。他出門辦事時,諸衛精兵前呼後擁,「導從之盛,填溢街衢」。相比之下,順帝出行時的儀仗衛隊就寒酸得多了,「落落如晨星」。伯顏勢焰最盛時,天下之人只知有伯顏,不知有皇帝。慢慢地,順帝對伯顏也疑懼起來。
伯顏是個觀念保守的蒙古貴族,掌權不久,即力主排斥儒生,廢除科舉制。廢除科舉的詔書未下達時,參政許有壬力爭,伯顏說不過他,但仍堅持己見。這樣一來,省院台的官員都必須出自他的門下,而天下的貢賦也大都進了他的私囊。至元三年(1337年)初,先後爆發朱光卿、棒胡等造反的事件。為了加強統治,伯顏下令嚴禁漢人、南人、高麗人等私造、私藏兵器和喂養馬匹。他信奉西番師婆畀畀,向畀畀問自己的命運,畀畀說他將死在南人之手。伯顏看到當時造反的多數是漢人、南人,覺得確有這種危險,就讓順帝下詔,稱:「汝寧棒胡,廣東朱光卿、聶秀卿等,皆系漢人。漢人有官於省、台、院及翰林、集賢者,可講求誅捕之法以聞。」他還提出一個可怕的計劃,請求殺光張、王、劉、李、趙五姓漢人,因為這五姓人最多,殺掉他們就可以杜絕禍患。幸好順帝沒有這麼愚蠢,而且對他也有所提防,便沒有聽從。
其實,順帝未嘗沒有一點成為一代明君的想法。他改元至元,就是為了向世祖忽必烈看齊,因為忽必烈至元年號長達三十一年,那是元朝最強盛的時期。他在改元詔中稱:「惟世祖皇帝,在位長久,天人協和,諸福咸至,祖述之意,良切朕懷。」順帝至元年號,也稱為後至元。後至元三年初,順帝在柳林田獵,長達三十五天,監察御史丑的、宋紹明諫止,他也欣然接受了,並給予賞賜,丑的等固辭,順帝對他們說:「從前魏徵進諫,唐太宗未嘗不賞賜他,你們就接受吧。」以唐太宗、元世祖為榜樣,可見他並非沒有上進之心,但陷於元末日益腐朽、積重難返的政局之中,這一點點雄心也很快消磨殆盡了。
後至元五年(公元1339年)十月,順帝下詔以伯顏為大丞相,並加尊號「元德上輔」。事實上,他對伯顏「擅爵人,赦死罪,任邪佞,殺無辜,諸衛精兵收為己用,府庫錢帛聽其出納」等行為,已積攢了一肚子的不滿。這時他也物色好了下一個可以倚賴的人,那就是伯顏的侄子,比他大七歲的脫脫。
脫脫幼時養在伯顏府中,兩人關係實如父子。長大以後,脫脫長得高大雄偉,膂力過人,能挽一石的硬弓。在擒斬唐其勢等人的事件中,脫脫立下頭功,至元四年進位御史大夫。伯顏本打算讓脫脫擔任宿衛,伺察順帝的起居,以便繼續掌控他,因怕別人議論,才改派其他人擔當這種臥底的角色。
脫脫的想法也漸漸與伯顏有了分歧。眼看伯顏勢焰如此薰灼,擔心他早晚要敗落,私下裡跟父親馬札兒台說:「伯父現在太驕縱了,萬一天子震怒,我們家族就全完了。何不早作打算?」話雖如此,脫脫還是有些遲疑不決,又跑去問老師吳直方的意見,吳直方說:「《左傳》裡有『大義滅親』的記載,大丈夫只知忠於國家,其餘的就不要顧慮了。」這時候,順帝身邊的人大都是伯顏的親黨,只有世傑班、阿魯是順帝的心腹。脫脫就有意跟這兩個人結納,透露自己願意大義滅親。順帝派阿魯、世傑班跟脫脫多次深談,終於確定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這以後他便常找這三人小組來密議。
後至元五年秋,順帝住在上都。伯顏有時到應昌(故址在今內蒙古克什克騰旗西北達里諾爾西)去,脫脫與世傑班、阿魯想趁機在東門外對付他,但害怕沒有必勝的把握,就沒有行動。回到大都後,伯顏仍經常領兵出京巡行各處,歸來時習慣在後面。脫脫等人的計劃也逐漸成形。
伯顏還不知道正在一步步走向圈套,照舊逞凶肆虐。這時發生了一件事,河南范孟矯殺省臣,牽連到廉訪使段輔。段輔是漢人,伯顏就要求脫脫等向順帝施壓,不許漢人擔任廉訪使。脫脫向吳直方請教,吳直方說:「這是祖宗法度,決不可廢,你何不先向皇上表明這個意思?」順帝果然採納了脫脫的意見。伯顏知道後大怒,對順帝說:「脫脫雖然算是我兒子,但一心包庇漢人,一定得懲治他。」順帝罕見地把事攬在自己身上:「這都是我的主意,跟脫脫無關。」伯顏更加惱怒。
這年冬,伯顏構陷郯王徹徹禿,要求將其賜死,順帝還沒答應,伯顏已傳旨行刑。伯顏又奏請貶宣讓王帖木兒不花、威順王寬徹普化,順帝不想答應,伯顏就「辭色憤厲」,按自己的想法把這兩人貶逐走了。類似的事情還有不少,順帝對他的積怨也越來越深。伯顏擅自貶逐宣讓、威順二王之後,順帝下決心要將他趕走。他跟脫脫說起,不禁落淚,脫脫也為之泣下。脫脫與吳直方商量,吳直方問:「此事關係國家安危,不可不秘。你跟皇上議論此事時,誰在左右?」脫脫說:「阿魯(史書原文如此,可能是另一名叫阿魯的人)及脫脫木兒。」吳直方勸他:「你伯父挾震主之威,假如這兩人貪圖富貴,把事情洩露出去,那你跟皇上都危險了。」脫脫就把二人請到家裡,「置酒張樂,晝夜不令出」。他與世傑班、阿魯密議,要趁伯顏入朝的時候將其擒拿,安排衛士嚴守宮門內外。伯顏見了大驚,招來脫脫責問,脫脫回答:「天子所居,防御不得不如此森嚴。」伯顏開始疑心脫脫,增加了身邊的衛兵。
後至元六年(1440)二月,伯顏領兵到柳林田獵,請順帝同往。脫脫讓順帝托病不往。伯顏便請太子燕帖古思一塊去了。燕帖古思是文宗的兒子,按照順帝即位時的約定,順帝死後應由燕帖古思繼任。脫脫見時機已成熟,就與世傑班、阿魯合謀,要以手中掌握的衛隊抗拒伯顏。他們向順帝匯報,順帝連夜升殿,召近臣汪家奴、沙剌班及省院大臣先後入見,讓他們聽命,並起草了指責伯顏罪狀的詔書,同時派太子怯薛月可察兒率三十騎抵太子營,把燕帖古思偷偷帶了回來。
詔書寫成,夜已四鼓,順帝命中書平章政事只兒瓦歹馬上持詔前往柳林,宣布貶伯顏為河南行省左丞相。伯顏大出意外,十分驚惶,派人來城下問什麼緣故。脫脫在城門上大聲宣布,順帝下旨貶黜伯顏一個人,諸從官無罪,可各還本位;一聽這話,伯顏所領的諸衛兵一哄而散。伯顏見大勢已去,又奏乞陛辭,順帝不答應,令他趕緊上路。三月,順帝又下詔將伯顏貶徙南恩州陽春縣(今廣東陽春市)安置,伯顏病死於龍興路驛舍。
除掉伯顏後,順帝任命馬札兒台為中書右丞相,脫脫知樞密院事。這時他才覺得自己像一個真正的皇帝。六月,他下詔廢掉文宗廟主,太皇太后卜答失里於東安州安置,太子燕帖古思則流放高麗──這顯然是順帝對自己早年被流放之事的報復。不久,燕帖古思在半路被殺害,卜答失里也被賜死。至此,順帝可說完全走出了文宗統治的陰影。
至正元年(1341年),順帝命脫脫為中書右丞相、管理軍國重事。此前不久,馬札兒台稱病辭去相位。脫脫更改伯顏的舊政,恢復科舉取士制度,昭雪郯王徹徹禿之冤,召還宣讓、威順二王,並且「開馬禁,減鹽額,蠲負逋」,並親自負責「經筵」,遴選儒臣為順帝進講。脫脫還主持修成遼、金、宋三史。脫脫的這一系列舉措,為他贏得「賢相」之譽,史稱「脫脫更化」。元朝一時之間彷彿又有了中興的希望。
順帝對待脫脫,仍如對待伯顏一樣,將國事完全托付,而他自己樂得在宮中自由自在。不過,他對脫脫更為信任,趕走伯顏後曾下詔,除脫脫之外,諸王侯都不得帶弓刀入內府。他的兒子愛猷識理達臘,即後來的皇太子,一度就養在脫脫家。脫脫對皇太子很盡心,生病吃藥,脫脫必定先嘗。一次順帝到雲州,遇到暴風雨,山洪把隨行的車馬人畜都沖走淹死了,脫脫抱着皇太子單騎登山,救了太子一命。皇太子六歲時才回到順帝身邊,順帝對脫脫說:「您的功勞,我不會忘記。」
脫脫執政期間,順帝確實過了好幾年省心的日子。但至正四年,脫脫因病而身體欠佳,又相信術士所言,認為流年不利,便上表辭位,前後上了十七道表文,順帝才同意。至正七年,別兒怯不花出任右丞相,此人與脫脫父子有舊怨,奏請順帝將馬札兒台貶到甘肅。脫脫力請與父同行。年末,馬札兒台死於貶所,順帝念起脫脫的勳勞,將他召還京師。
至正九年,脫脫再度出任中書右丞相,重掌大權。在元末諸權臣中,脫脫算是最有識見、最具相才的,史書稱頌他「位極人臣而不驕,輕貨財,遠聲色,好賢禮士,皆出於天性。至於事君之際,始終不失臣節,雖古之有道大臣,何以過之」,雖嫌溢美,也可看出他並非燕鐵木兒、伯顏那樣「挾震主之威」類型的權臣。但脫脫對於私人恩怨看得很重,史書說他是「惑於群小,急復私仇」。他復出後有恩報恩,有怨報怨,漸漸也走上剛愎自用的道路。他任用烏古孫良楨、龔伯遂、汝中柏、伯帖木兒等心腹為僚屬,大小事情都只與他們商量,往往政令已施行,而其他群臣還不知道。
到了至正十年、十一年間,順帝遇到了他執政以來最大的危機。如果說此前他遇到的困境主要來自朝廷內的權力之爭,那麼此時他遇到的危機則主要來自朝廷之外:一是「變鈔」引發的財政和經濟危機,二是「開河」引發的農民起義。元末有一首南北傳唱的《醉太平.小令》:「堂堂大元,奸佞專權,開河變鈔禍根源,惹紅巾萬千。」很準確地概括了元末經濟崩潰、官逼民反的狀況。
所謂「變鈔」是至正十年時,元廷財政拮据,吏部尚書偰哲篤建議加造至正交鈔。脫脫聽從他的建議,召集樞密院、御史台、翰林、集賢院諸大臣商議,眾人懾於他的威勢,唯唯而已,只有祭酒呂思誠認為這方法行不通,脫脫很不高興,仍下令變更鈔法。他們規定一張新鈔值一貫即千文銅錢,折准至元寶鈔兩貫。新鈔大量印造發行,而且質量很差,迅速貶值,很快就淪為廢紙。物價暴漲,人們只好以貨易貨。脫脫下令不用鈔的人處以重刑,但絲毫阻擋不了事態的發展,南北都出現「米價貴似珠」的狀況,廣大百姓都活不下去了。
所謂「開河」是指治理黃河。黃河自1344年起,接連發生白茅堤、金堤決口,「大河失故道,崩奔勢逾虐。生人化魚鱉,中州廢耕鑿」,河南、山東、安徽、江蘇等沿河地區遭大水災,發生大飢荒、大瘟疫,災區民眾死亡一半。河患還影響到元廷賴以生存的漕運和鹽場。在這種情況下,至正十一年(公元1351年)四月,脫脫奏請順帝任命賈魯為工部尚書,總治河防,徵發民工和戍軍十七萬人治河。
治河本身並非問題,但問題是治河過程中的弊端和暴政,最終觸發了紅巾軍大起義。治河徵發大量民工,而且治河需要的物資也派發到災民頭上,使本已命如倒懸的災民雪上加霜。治河工地上監工的官吏對民工的盤剝虐待,更使民工怨憤不已。於是,白蓮教首領韓山童、杜遵道、劉福通等暗中在工地上埋下獨眼石人,然後傳播民謠「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石人被挖出來,河工果然騷動起來,他們以紅巾為號,發動起義。雖然韓山童被捕殺,但南北各地紛紛響應,北方的芝麻李、孟海馬、郭子興,南方的彭瑩玉、鄒普勝、徐壽輝等勢力發展都很快;加上浙東的方國珍、江蘇的張士誠等反元力量,一時間,元廷陷入巨大的統治危機。
順帝和脫脫頻繁調動軍隊,對各地紅巾軍進行瘋狂鎮壓。不過,養尊處優、久疏戰陣的元軍戰鬥力大打折扣,號稱精悍的阿速衛軍與紅巾軍一觸即潰。脫脫薦舉他的弟弟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兒為知樞密院事,率十餘萬大軍征討潁州紅巾軍,駐兵汝寧沙河,一天晚上軍中夜驚,也先帖木兒把軍資器械全都丟掉,逃回汴梁。也先帖木兒回來照舊當他的御史大夫,監察御史十二人彈劾他「喪師辱國」,激怒了脫脫,將這些官員統統貶到各地,這樣一來,朝廷中也就沒有人敢說話了。
不過,元軍畢竟沒有完全喪失戰鬥力,加上各地出現了一批有實力的地方軍閥,慢慢地元軍穩住了陣腳。有烏合之嫌的紅巾軍則遭到挫折,加上錯綜複雜的內部矛盾逐漸落了下風。至正十二年,脫脫親率大軍征討佔據徐州的芝麻李。九月,脫脫攻破徐州,殘酷地屠城,芝麻李下落不明。這個大勝仗給元廷吃了定心丸。順帝派人在軍中命脫脫為太師,仍任右丞相。
至正十四年,脫脫受命總制諸王諸省軍,共同征討佔據高郵的張士誠。這一次軍事行動規模甚大,元軍主力傾巢而出,連西域、西番的軍隊也趕來了。大軍號稱百萬,旌旗千里,金鼓震野,盛況前所未有。十一月至高郵,幾仗下來,張士誠連敗,已經打算投降了。正在此時,元軍忽然後院起火,使者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順帝下詔指責脫脫「老師費財,坐視寇盜」,命令削其官爵,安置淮安。
原來,這事是由順帝的寵臣哈麻一手策劃的。哈麻與其弟雪雪早年擔任宿衛,深受順帝眷寵,口才出眾的哈麻尤其受順帝褻幸。其實哈麻一度與脫脫關係很好,當初別兒怯不花想陷害脫脫,哈麻在順帝面前多次為脫脫說話,建議將他召還。脫脫感謝他,提拔他為中書右丞。但後來哈麻與脫脫信任的汝中柏不和,脫脫就聽汝中柏的話,把哈麻降為宣政院使。哈麻從此深恨脫脫。現在逮到脫脫遠征的機會,拼命說他的壞話。監察御史袁賽因不花等人受哈麻支使彈劾脫脫,順帝本來沒有什麼主見,這樣也可,那樣也可,幾次三番之後終於被說動下詔削奪脫脫官職。
脫脫的部下勸他「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脫脫不願抗詔,前往淮安,隨即移置亦集乃路。至正十五年三月,哈麻等人認為對脫脫兄弟的處罰太輕,順帝於是下詔把脫脫流放到雲南大理宣慰司鎮西路,也先帖木兒則被流放到四川碉門。脫脫的長子哈剌章、次子三寶奴也分別被貶逐。這年十二月,哈麻矯詔,派人鴆殺脫脫。脫脫死時年僅四十二。哈麻兄弟失勢死後,至正二十二年,順帝為脫脫等人昭雪。
脫脫被臨陣奪職,百萬大軍一時潰散,這使得元廷一下子失去了原有的軍事優勢。紅巾軍趁機重新發展起來,那些潰散的元軍很多都轉投紅巾軍或張士誠這樣的反元勢力。正如後來元臣所說:「我國家兵機不振從此始,錢糧之耗從此始,盜賊縱橫從此始,生民之塗炭從此始。設使脫脫不死,安得天下有今日之亂哉!」雖然脫脫不死,元朝未必就能重振國勢,但脫脫之死造成的巨大內耗,無疑加速了元朝的滅亡。從處理這樣的軍國大事朝秦暮楚、搖擺不定的態度來看,順帝確實具有亡國之君的潛質。
脫脫下台後,哈麻拜中書左丞相,雪雪拜御史大夫,國家大權實際上落到他們兄弟手中。哈麻的母親是順帝之弟寧宗的乳母,因為這樣的關係,哈麻的父親和哈麻兄弟得以擔任較高職位。哈麻跟順帝的關係很親密,甚至有點肉麻。順帝把大事推給朝臣,自己每天回到內殿,就跟哈麻玩雙陸遊戲。有一天,哈麻穿了件新衣服,順帝剛好在啜茶,故意把一口茶噴在哈麻的新衣服上,哈麻就不高興了,瞪着順帝說:「天子就是這個樣子嗎?」順帝也只一笑而已。哈麻聲勢日盛,藩王貴戚都要賄賂他。
順帝對軍國大事不感興趣,他的慣用方式是逃避。即使是面臨社稷不保的危局,他也整天躲在內宮,耽於淫樂。一批寵臣就投其所好,幫他想各種花樣兒玩。哈麻曾經暗中推薦一個西天僧,以「運氣術」取悅順帝,教他練習「演揲兒法」。演揲兒用漢語來說就是「大喜樂」。順帝的寵臣不止哈麻兄弟,哈麻的妹夫禿魯帖木兒與老的沙、八郎、答剌馬吉的、波迪哇兒禡等十人,也都為順帝所寵信,稱為「倚納」。禿魯帖木兒是個奸狡小人,順帝卻對他言聽計從。禿魯帖木兒見哈麻推薦西天僧,也不甘示弱,推薦西番僧伽璘真給皇帝。這位番僧善「秘密法」,對順帝說:「陛下雖尊居萬乘,富有四海,不過只能保有現世而已。人生能幾何,當受此秘密大喜樂禪定。」順帝於是又跟他練「雙修法」。
演揲兒法也好,秘密法也好,其實都是房中術。順帝樂此不疲,任命西天僧為司徒,西番僧為大元國師。在這些「高僧」指點下,順帝到處搜羅美女,「惟淫戲是樂」。順帝與他的十位倚納,成天在宮中行褻狎之事,甚至男女裸處,將他們所在的房室稱為皆即兀該,漢語的意思就是事事無礙。君臣宣淫,群僧出入禁中,醜聲穢行到處傳聞。順帝還令諸嬪妃百餘人皆受大喜樂佛戒,這不單是因為他迷戀女色,還在於他是「秘密法」的熱心信奉者,相信這種秘密佛法可以使他延年益壽。
順帝最喜歡觀看十六天魔舞。這個舞蹈節目由西番僧獻上,起源於「菩薩」拒絕「天魔」以色相引誘的傳說,是具有佛教密宗色彩的女子隊舞,帶有某種神秘氣氛。天魔舞服飾道具極為華美,十六名宮女扮成菩薩的模樣,頭髮梳成多條髮辮,戴象牙佛冠,穿着充滿佛教氣息而又綺艷無比的服飾,領舞者手執鈴杵,其他人則手執加巴剌般之器(水盆一類器具,也有人說是頭蓋骨);又有宮女十一人組成伴奏樂隊。舞蹈時,八人一組,分作兩行,技巧比較複雜,同時歌唱《金字經》、《雁兒》等河西天魔供奉曲。舞蹈進入高潮,其動作急轉盤旋,有凌空欲飛之妙。天魔舞的前奏曲是歡喜佛和秘密法。除順帝和他那些「受秘密戒」的親信外,其他人都不讓觀看天魔舞。
順帝深陷「十六天魔」的重圍,不能自拔。他在厚載門上建高閣,環以飛橋舞台,常在上面舉行天魔歌舞,大都的居民聽那樂舞之聲,如同來自霄漢。順帝酷嗜天魔舞女到了如癡如醉的地步:為避開大臣耳目,至正十九年建清寧殿,挖了地道去會天魔舞女,地道裡面裝飾得靡麗異常,以晝作夜。諸天魔舞女中三聖奴、妙樂奴和文殊奴舞技最高,最得寵,得到的賞賜也最多。順帝把官倉裡的糧食都賜給了女寵,百官的俸祿則發些茶、紙、雜物之類代替。後人把天魔舞視為元朝的亡國之象,有如南朝陳後主的《玉樹後庭花》,所謂「海內蒼生困亂離,宮中舞女鬥腰肢」。
順帝如此荒唐怠政,不但令憂心國事的臣子們憂心忡忡,也令他與奇皇后完者忽都、皇太子愛猷識理達臘等人之間產生了矛盾,且矛盾日趨尖銳。
奇皇后是高麗人,是皇太子愛猷識理達臘的生母。奇皇后出身微賤,進宮為宮女,負責給順帝端茶送水,她很有心眼兒,日見寵幸。伯牙吾皇后被害死後,順帝就想立她為正皇后,丞相伯顏不同意。後來伯顏罷相,奇氏才立為第二皇后。愛猷識理達臘立為皇太子,她更加顯貴。順帝怠於軍國之事,奇皇后與皇太子就趁機行使權力,並且暗中謀劃讓順帝把皇位「內禪」給愛猷識理達臘。順帝讓禿魯帖木兒引導太子也來修習「秘密佛法」,愛猷識理達臘雖然沒回絕,但對禿魯帖木兒等人極為痛恨。
哈麻坐上相位寶座後,知道自己以前獻西番僧、引誘順帝修習「秘密法」的勾當是見不得人的,就轉而投向奇皇后、皇太子一邊,企圖將順帝趕下皇位,以掩蓋自己的醜行。他跟父親說:「我們兄弟位居宰輔,可是妹夫禿魯帖木兒則專門媚上以淫褻,天下士大夫必然譏笑我,真丟臉!這種人留不得。而且皇上日趨昏暗,怎麼還能繼續治理天下?皇太子也長大了,聰明過人,不如立他為帝,而奉現在的皇上為太上皇。」不料這話被他妹妹聽到,回去告訴其夫禿魯帖木兒。禿魯帖木兒便跑到順帝那兒告密,說哈麻認為順帝老邁得不能再當皇帝了,順帝又驚又怒:「我頭未白,齒未落,怎麼就敢說我老了!」他與禿魯帖木兒等商議後,先由御史大夫搠思監等人出面彈劾哈麻與雪雪的罪惡,然後下詔讓哈麻、雪雪出征自效,沒等他們上路,又下令杖死。搠思監隨即升任右丞相。
哈麻兄弟雖被處死,但順帝與奇皇后、皇太子之間的矛盾也公開化。其後宮廷內分為兩派,一派擁護順帝,一派支持太子。太子方面的重要人物是宦官朴不花,此人是奇皇后的老鄉,兩人從小關係就好,奇皇后顯貴後他以閹人入事,更是得寵。朴不花奉命與丞相太平聯絡,想讓他支持太子;然後奇皇后又親自請太平,賜酒給他,但太平不肯表態,於是奇皇后與太子就恨上了他,到至正二十年(1360年),到底把太平趕下了台。太平下台後,右丞相搠思監獨為丞相。這個時候,元廷外與起義軍對仗,疆宇日蹙,內則國庫空虛,用度不給,而順帝仍一味溺於娛樂,不恤政務。搠思監早年被認為是個遠大之器,人們期望他能重振朝綱。不料他登相位後,很快倒向皇太子一黨,不但對國事無所匡救,而且公開受賄,貪聲著聞。他與朴不花內外勾結,四方警報、將臣功狀等軍國大事都壓着不上報,把順帝瞞住。
其實就算把這些壞消息上報,順帝也不見得有心情理會。他溺於秘密法和天魔舞,對朝政日益厭倦。當然他還是明白,最高統治權是不能輕易放手的,所以仍倚仗老的沙、禿魯帖木兒等倚納,與皇太子一黨展開權力爭奪。至正十八年五月,汴梁大飢,劉福通率領的紅軍攻佔汴梁,而這個時候的順帝在做什麼呢?他正與十個倚納行大喜樂,與參加十六天魔舞的「美女百人」尋歡作樂。他知道奇皇后和太子想逼自己退位的計謀後,一怒之下疏遠奇皇后,兩個月不見她。有記載稱,他兩月不見奇皇后,起因是她拉着他的衣服勸諫說:「你不要惑於天魔舞女了,你應該愛惜自己的身體。」這話觸怒了順帝,他甩開奇皇后,生氣地說:「難道古往今來這樣的皇帝只有我一個嗎?」不管起因如何,總之兩人關係搞僵了。
皇帝、太子兩派矛盾日益尖銳,雖然順帝一時之間還沒有被徹底架空,但他的號令在很大程度上已失去作用。這時,元廷的統治力日益減弱,不得不倚重一些在鎮壓紅巾軍過程中壯大起來的地方實力派軍閥,如察罕帖木兒、孛羅帖木兒、李思齊、張良弼等。對這些人來說,順帝的號令沒有多少約束力。為了對抗皇太子一派,漸漸地順帝與孛羅帖木兒、張良弼等人走到一起,而皇太子則得到察罕帖木兒、李思齊等人支持。
至正十九年(1359年)後,由於各支義軍內部矛盾重重,以及察罕帖木兒等人的反撲,紅巾軍由盛轉衰,元王朝本是有機會重振旗鼓的,但順帝仍舊不理國事,更由於元廷內部內訌不斷,各地方軍閥互爭不休,使元廷徹底喪失了最後的反撲機會。
察罕帖木兒因鎮壓北方紅巾軍而發跡,勢力範圍達到山西、陝西、山東、河南等地。孛羅帖木兒得到順帝的詔書移鎮大同後,企圖侵吞察罕帖木兒的地盤,雙方起了衝突。順帝偏向孛羅帖木兒,要求察罕帖木兒讓出一些地盤來。察罕帖木兒當然不肯,雙方因此爭鬥不休,順帝的命令形同一紙空文。至正二十一年四月,察罕帖木兒的義子擴廓帖木兒(漢名王保保)貢糧至大都,同皇太子愛猷識理達臘暗中定約。此後察罕帖木兒聯合李思齊,與孛羅帖木兒、張良弼一夥爭鬥不斷。順帝多次下詔調解,都沒有效果,派他們出兵四川、襄漢等地,也沒人理睬。
至正二十二年六月,察罕帖木兒被投降他的紅巾軍首領刺殺,擴廓帖木兒接任他的職務,繼續跟孛羅帖木兒一夥大戰,而對他們真正的敵手朱元璋、張士誠等人反而放手不管。察罕帖木兒父子甚至與朱元璋暗中往來,達成某種默契。
至正二十三年末,順帝寵信的倚納老的沙因皇太子的報復而罷官,躲到孛羅帖木兒軍中。隨後愛猷識達臘迫使順帝下詔解除孛羅帖木兒軍權,孛羅帖木兒拒不受命,並派部將進攻大都。兵臨城下,順帝把搠思監、朴不花交了出來,這兩人都被孛羅帖木兒殺掉。太子逃出大都,至正二十四年五月又回來,命擴廓帖木兒討伐孛羅帖木兒。七月,孛羅帖木兒索性親自率軍攻入大都,皇太子只好再度出逃。對國事不管不顧的順帝任命孛羅帖木兒為右丞相,老的沙為平章政事。局面似乎又回到了他的掌握之中,但後來的事實表明這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
孛羅帖木兒實在不是元廷可以倚重的人。至正二十五年三月,逃到太原的皇太子令擴廓帖木兒等進討孛羅帖木兒。孛羅帖木兒大怒,想讓順帝把奇皇后趕出宮去,順帝沒同意,孛羅帖木兒便假借詔令,把奇皇后關在諸色總管府。他又逼奇皇后回宮取印章,想偽造她的書信把太子騙回來。可惜奇皇后沒上當,並且通過獻納美女給孛羅帖木兒,使他放鬆了警惕。後來奇皇后迎回宮中,此事不了了之。而在城外,孛羅帖木兒的軍隊被皇太子軍擊敗。孛羅帖木兒鬱鬱不樂,終日與老的沙飲宴,荒淫無度,酗酒殺人,喜怒不測,左右人心渙散。外憂內患交困的順帝也覺得孛羅帖木兒不但沒用,反而成了累贅,便密令勇士將孛羅帖木兒殺掉。他派人將孛羅帖木兒首級送往太原,詔皇太子還朝。九月,皇太子在擴廓帖木兒護送下回京,父子之間暫時和解。順帝無可奈何,任命擴廓帖木兒為左丞相。
這次內訌,本來以皇太子一方取勝而告終,愛猷識理達臘也以為可以就勢逼順帝遜位。不料,擴廓帖木兒不願支持太子這樣做,兩個結盟者就此結怨。這年閏十月,擴廓帖木兒被封為河南王,受命總制一切軍馬。但很多軍閥都不買賬,曾經是察罕帖木兒最好盟友的李思齊便聲稱,他與察罕帖木兒一起飲酒時,擴廓帖木兒在他面前連站的地方都沒有,如今怎能反受其節制?他與其他軍閥聯合對付擴廓帖木兒,雙方前後百戰,未分高下,但都大傷元氣,再無力對抗日益強大的朱元璋部隊。
眼看朱元璋的軍隊步步進逼,順帝也不得不強打精神,出來企圖收拾殘局。至正二十七年八月,他下詔指責擴廓帖木兒、李思齊、張良弼等「各懷異見,構兵不已,以致盜賊愈熾,深遺朕憂」。他還責備皇后、皇太子誤了大事,令皇太子總天下兵馬,要求諸將「洗心滌慮,同濟時艱」。然而這道詔命對諸將沒有任何約束作用,擴廓帖木兒更是拒不受命,還攻入太原,殺了朝廷命官。至正二十八年(1368年)二月,順帝下詔削奪擴廓帖木兒的王爵,但閏七月時又不得不恢復其為河南王。然而,這些舉措已於事無補,因為這時明軍已經全面佔領中原地區,順帝不得不面對即將亡國這樣的一個事實。
元至正二十八年正月,朱元璋在南京稱帝,這一年也就是洪武元年,明軍繼續北伐。六月,朱元璋親臨汴梁,布置攻取大都的作戰方案。閏七月,明軍大舉北上,逼近大都。二十七日,徐達來到通州。此時,元軍的擴廓帖木兒、李思齊等部還在互相攻伐。
二十八日,順帝聞知通州失守,明白大勢已去。他惶惶不安,連夜召見群臣,商議逃往上都,群臣意見不一,殿內一片混亂。左丞相失列門、知樞密院事黑廝、宦官伯顏不花等認為順帝不應該離開大都,伯顏不花大哭:「這個天下是世祖忽必烈開創的天下,陛下應當死守,怎能就這樣放棄呢?我們願率軍民及諸護衛軍出城拒戰,請求陛下固守京城!」但順帝早打定了逃跑的主意,他在殿內徘徊了一會兒,說:「我豈可再當宋朝的徽、欽二帝!」這天夜裡,他率領奇皇后等后妃、太子及左丞相失列門等大臣,開建德門出大都,經居庸關逃往上都。八月初二,明軍攻佔大都,元朝滅亡。
明軍繼續掃蕩各地殘餘的元軍,並追逐在茫茫草原中倉皇逃竄的順帝一行。洪武二年(1369)二月,順帝逃到應昌;次年四月,因痢疾而死,年五十一歲。群臣上廟號為惠宗。跟父親爭奪了多年皇位的皇太子愛猷識理達臘,就在這種淒涼的氣氛中繼位。而遠在南京的明太祖朱元璋認為,這位亡國之君還有點自知之明,「知順天命,退避而去」,也給他加了一個謚號,稱「順帝」。歷史由勝利者來書寫,所以後人還是按習慣稱他為元順帝,而不是元惠宗。
順帝享國三十餘年,除了沉溺於「十六天魔舞」這類負面記載外,似乎沒有留下什麼值得說的東西。然而跟許多亡國之君一樣,政治上的昏庸,並不代表他一無所長,據說他「自以新意制宮漏,奇妙為前所未有,又曉天文災異」。沒有成為另一個宋徽宗、宋欽宗,也許是他最後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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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4月16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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