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kipedia

搜尋結果

Translate

2008年10月31日星期五

抗金鬥爭和道學統治的確立

(四)抗金鬥爭和道學統治的確立

  一、反投降派的鬥爭

  楊后、史彌遠發動政變後,皇子詢被立為太子,楊次山加開府儀同三司,史彌遠知樞密院事,又進為右丞相。以史彌遠為首的投降派一舉奪取了全部軍政大權。史彌遠隨即恢復秦檜的王爵和諡號,表明他是秦檜的崇奉者。

  史彌遠等投降派執政,對韓侂胄北伐時的執政官員和作戰將領,不遺餘力地加以打擊。陳自強罷相,又貶到雷州安置,家產籍沒。鄧友龍貶南雄州安置。郭倪、張岩等罷官。辛棄疾已經死去幾年,仍被加上“迎合開邊”的罪名,追削爵秩。

  葉適在韓侂胄禁道學時,曾因附合朱熹,被列入偽學逆黨籍。一二○二年解除黨禁,葉適恢復官職。韓侂胄出兵北伐前,葉適任史部侍郎,向韓侂胄建策宜先防江。一二○六年,葉適出知建康府,又兼江淮制置使,節制江北諸州。金兵來侵,建康震動。葉適派輕兵二百人夜襲金軍營寨。道遇金兵,射敵甚眾。又派兵劫敵營,俘擄敵兵而回。金軍解圍,退屯瓜步。葉適乘勢派兵分道出擊,獲勝,金兵自滁州退走。史彌遠當政,葉適因而被禦史官彈劾為附會韓侂胄用兵,被罷官奪職。葉適早年在朝中政治派別的鬥爭中,附會過趙汝愚、朱熹一派,但他的哲學思想卻與朱熹存在著分歧。葉適被罷官後,家居十餘年,綜論古今學術與程朱道學立異,在哲學上作出了貢獻。

  韓侂胄被害後,主戰的官員相繼遭到貶謫。只有主和的丘崈升任江淮制置大使,又進為同知樞密院事,未就任,病死。

  但是,反投降的社會力量仍在繼續戰鬥。擁護韓侂胄抗戰的一個普通軍官羅日願,聯絡宮內外下級軍官、臨安府學生以及一些民眾,秘密策劃殺史彌遠。一二○九年五月,史彌遠治母喪後回臨安。羅日願等準備在朝官到浙江亭迎接時,藏一千人在船中舉火為號,三路齊上,殺史彌遠和投降派官員,然後擁兵入宮內,奏報甯宗下詔。但當部署確定後,出了叛徒告密。史彌遠逮捕羅日願,以殘酷的磔刑把他處死。參與謀劃的人員,也都被斬首。羅日願事敗犧牲,但他的行動,反映了進步的社會力量和人民群眾反投降的正義要求。

  詩人陸游這時創作的詩篇,也反映了這種要求。陸游在路邊與老農共談國事,歸來賦詩說:“幾年羸疾臥家山,牧豎樵夫日往還。至論本求編簡上,忠言乃在裏閭間:私憂驕虜(指金朝)心常折,念報明時涕每潸。寸祿不沾能及此,細聽只益厚吾顏。”朝廷上投降派當政,人民群眾中談論的,卻是抗敵的“忠言”。“厚吾顏”也正是對史彌遠的辛辣嘲諷。嘉定二年(一二○九年)十二月,八十六歲的陸遊病死,臨死前還奮筆寫下一首傳誦的名詩《示兒》:

  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這首熱情洋溢的詩篇,寫在陸遊死前一刻,寫在史彌遠殘酷打擊抗戰派的年月,其意義遠不只是詩人愛國情感的抒發,而且是反映了抗戰派和人民群眾“北定中原”的強烈願望,反映了對史彌遠屈膝投降的強烈抗議。

  

  二、抵抗金兵南侵的鬥爭

  在此期間,金朝的景況有了重大的變化。一二○六年,即韓侂胄發動北伐的一年,成吉思汗在斡難河邊建立了蒙古族的汗國。一二一一年,成吉思汗自克魯倫河發兵,南侵金朝。蒙古騎兵越過陰山,攻下烏沙堡,突破了金朝西京路的防線。金西京路留守紇石烈執中(胡沙虎)逃跑。蒙古兵在會河堡全殲金守軍。十月間,入居庸關,直達金朝的國都中都城外。金兵死守中都,蒙古軍擄掠而回。一二一二年,成吉思汗又進攻金西京(大同)。金兵拒守,不能攻下。一二一三年,蒙古軍再次進兵,攻下宣德州、德興府和涿、易兩州。兵分三路,攻掠山東、河北州郡。金中都陷於北、西、南三面圍攻之中。八月間,金朝內部發生了政變。敗將紇石烈執中殺金帝衛王允濟,另立完顏珣作皇帝(宣宗)。金元帥術虎高琪殺紇石烈執中。金宣宗向蒙古求降,貢獻大批金寶、馬匹,並把允濟女岐國公主獻給成吉思汗。一二一四年三月,成吉思汗統帥的蒙古兵,在各地擄掠後退軍。和當年金朝南侵時,宋朝內部的情形相似。這時的金朝統治集團內,也出現了抗戰與逃走兩種主張,兩個派別。金宣宗成為逃走派的頭目。五月間,當蒙古軍退後,金宣宗率領宗室百官,運載珠玉財寶,逃離中都,遷都到南京(開封)。成吉思汗得知金朝南逃,再次派兵南下。次年,中都和遼東、河北、山東八百六十余城,全被蒙古軍攻佔。辛棄疾“金國必亂必亡”的估計,完全證實了。面對著這樣的新形勢,宋朝統治集團內又展開了抗金兵,還是“守和議”的爭論。金朝內部也出現了兩種主張。一是聯宋抗蒙。一是南侵軟弱的宋朝,在南方擴地立國。一二一七年,金宣宗發兵渡淮,分道南侵。烏古論慶壽侵樊城,圍棗陽。完顏阿鄰入大散關,進攻西和州、階州、成州。宋甯宗下詔給京湖、江淮、四川等處制置使“便宜行事”。

  辛棄疾提拔的將領、京湖制置使兼知襄陽府趙方,早在邊地設防戒備。金兵南侵。趙方對兒子趙范、趙葵說:“朝廷和戰之說未定。我已決策,只有提兵臨邊,決戰報國。”趙方一面向朝廷上疏主戰,一面親到襄陽部署抗敵,派孟宗政、扈再興領兵增援棗陽,又在光化軍、信陽、均州等地加派守兵,相互聯絡。棗陽守將趙觀在城外戰敗金兵,孟宗政等到來,兩方夾攻,金兵敗退,棗陽圍解。京湖將王辛、劉世興等部在光山、隨州獲勝,金兵敗走。趙方抗敵得勝,上書朝廷,列舉五條理由,反和主戰,請甯宗下詔伐金。一二一七年五月,甯宗下詔說:“豈不知機會可乘,仇恥未複,念甫申於信誓,實重啟於兵端。若能立非常之勳,則亦有不次之賞。”意思是:朝廷守和議,不大舉發兵,各地將領可抗敵立功。甯宗命將詔書傳佈,招諭金朝統治下的官吏軍民。史彌遠老奸巨猾,不置可否,坐觀成敗。

  抗金詔下,前線將士受到鼓舞。抵抗金兵南侵的鬥爭展開了。但是,抗戰派和妥協派的將官分佈各地,或戰或走,呈現出複雜的情景。四川、京湖、江淮三路的戰況,也各有不同。

  金軍自棗陽敗退後,嘉定十年(一二一七年)十二月,又以萬人侵犯四川,破天水軍。宋守臣黃炎孫逃跑。金兵攻下白環堡。統制劉雄放棄大散關逃跑。一二一八年二月,金兵焚燒大散關,攻破皂郊堡。三月,宋利州統制王逸率領官軍及抗金民兵十萬人收復皂郊堡,斬金統軍將領完顏珣,進攻秦州。這時,沔陽都統制劉昌祖竟然下令王逸退兵,解散抗金民兵。宋軍因而敗潰。四月,金兵再攻皂郊堡,進攻西和州。劉昌祖焚城逃跑。西和、成、階等州守臣也都棄城逃走。金兵入諸州,得糧九萬斛,錢數千萬,軍需無數。又攻大散關,守將王立逃走。興元都統吳政奮起抗敵,擊敗金兵。吳政至大散關,斬王立,奏報朝廷。劉昌祖被奪官流放。一二一九年春,金兵再侵西和州,守將趙彥呐殲滅敵軍。吳政在黃牛堡與金兵作戰中戰死。金兵攻破大安軍,宋四川制置使董居誼竟然棄職逃走。沔州都統張威起而迎戰,在大安軍邀擊金兵,獲得大勝利。金軍敗退。一二二○年,宋朝派安丙再任四川宣撫使(一二一四年由四川入朝,同知樞密院事)。安丙寫信給西夏,約定聯合夾攻金兵。九月,西夏出兵二十萬圍鞏州。安丙命張威、王仕信等分道出兵配合。夏兵攻鞏州不下,退軍,不再出戰。宋軍師出無功。安丙罷免張威,斬王仕信。京湖一路,在京湖制置使趙方等率領下,繼續英勇抗敵。一二一八年,金兵再次圍攻隨州、棗陽。孟宗政、扈再興合兵抗敵。三個月之間,大小七十余戰。孟宗政身先士卒,金兵遇戰即敗。隨州許國援兵至白水,孟宗政出戰。兩軍夾攻,金兵大敗。一二一九年,金軍完顏訛可部再次大舉圍攻棗陽。趙方見金兵傾巢而來,派許國、扈再興領兵三萬,分道進攻唐、鄧二州,攻打金兵的後路。孟宗政在棗陽用炮攻金兵,一炮可殺金兵數人。金兵選弩子手二千用雲梯攻城,不能得逞。又掘地道攻城。孟宗政用毒煙烈火猛熏地道,金兵蒙濕氈防禦。金兵猛攻棗陽八十餘日,不能下,兵士疲敝。許國、扈再興還師夾攻,孟宗政領兵出城,內外合勢,士氣大振。宋軍直攻金營,金兵全部崩潰,完顏訛可單騎逃跑。經此一戰,金軍喪膽,從此不敢再來侵犯棗陽和襄、漢。唐、鄧民眾數萬人來投宋軍,孟宗政選擇精壯,編為抗金武裝,出入唐、鄧之間抗敵。趙方見金兵屢敗,十月間分派許國、扈再興、孟宗政領兵六萬,分三道出擊,進攻唐、鄧,不能下。孟宗政又在湖陽縣大敗金兵。一二二 ○年初還軍。金兵反攻樊城,被趙方擊退。京湖一路,趙方、孟宗政等統領軍民,奮勇抗敵。金兵三攻棗陽,不能前進一步。宋軍勝利了。江淮制置使李玨扼守淮水。一二一九年,金兵南侵安豐軍和滁、濠、光三州。李玨派池州都統制武師道等領兵援救。金兵自光州分兵犯黃州,自濠州犯和州石磧,自盱眙犯滁州、揚州。遊騎數百到東採石楊林渡,建康震動。抗金民兵分道狙擊金兵:陳孝忠出兵滁州,石珪、夏全、時青等去濠州,李全、李福兄弟截擊金兵歸路。金兵敗退,李全軍進至渦口殺金將數人,又追擊金兵,得勝而回。

  一二二一年,金兵再侵光州、黃州。黃州城陷,宋守臣何大節投江殉國。金兵又陷蘄州,知州李誠之全家自殺殉難。扈再興出兵應援,在金兵退路天長邀擊。金兵大敗,渡淮北去。李全派兵追擊,又敗金兵。

  自一二一七年以來的六年間,金兵多次分道南侵。由於抗戰將士和抗金民兵的堅決抵抗,金軍一再遭到失敗,不得南下。一二二四年三月,金朝派遣使臣到宋朝“通好”,並在邊地揭榜,告示軍民不再南侵。金宣宗在江南擴地立國的圖謀,被粉碎了。

  

  三、朝廷政變和抗金民兵的被消滅

  金兵被挫敗後不久,嘉定十七年(一二二四年)閏八月,甯宗病死。史彌遠等再一次發動了政變。

  參預謀害韓侂胄的太子詢,在一二二○年病死。次年,立宗室子貴和為太子,改名竑。竑好古琴。史彌遠獻一善彈琴的美女,暗地監視太子,窺探動靜。太子竑對史彌遠的專權禍國,深為憤恨。平日在桌幾上寫史彌遠罪惡,說史彌遠當決配八千里。史彌遠得琴女密告,陰謀廢太子。派人在紹興民間找到一個名叫趙與莒的十七歲男子,說是宗室之後,召到臨安,改名貴誠,密謀廢立。史彌遠又召國子學錄鄭清之為貴誠講授儒學,密告鄭清之說:“將來事成,彌遠的位子,就是你的位子。但這話出於我的口,入於你的耳。如果有一語洩露,我和你都要被族誅。”甯宗死,史彌遠、鄭清之不顧楊后的反對,強行擁立貴誠作皇帝(理宗),改名昀。太子竑被廢為濟王,出居湖州。

  史彌遠的政變陰謀,朝野共見,激起人們強烈憤慨。湖州人潘壬等與李全聯絡,約李全克日進兵接應,擁立濟王珪,反史彌遠。潘壬揭榜史彌遠罪惡,擁濟王珪到州衙,黃袍加身,但李全兵到期不至。濟王珪見事不成,派人到朝廷告變。潘壬改變姓名逃往楚州。史彌遠得到湖州消息,非常恐懼,趕忙捕斬潘壬,又秘密派人到湖州逼濟王珪自縊,詭稱病死。一些朝臣上書說濟王冤枉,都被罷官出朝。理宗、史彌遠的統治確立金朝山東、河北地陷於蒙古後,中原大批抗金民兵轉移到淮東,投附宋朝,在挫敗金兵南侵的過程中起了重要的作用。但史彌遠等投降派卻把民眾武裝看作危險的敵人,等待機會把他們消滅。金兵退後,制置副使賈涉寫信給史彌遠說:以前的禍患,不過是金朝。現在的禍患,又有山東忠義(指抗金民兵)和北邊(指蒙古),應該趕快設法消除。”一二二○年,賈涉假稱召抗金民兵領袖季先入朝,在路上殺季先。季先部兵推石珪為領袖反賈涉。賈涉命李全攻石珪,石珪投降蒙古。潘壬事敗被殺後,李全也很不安。一二二五年二月,李全命部下劉慶福殺宋楚州知州許國。李全佔據青州。次年,蒙古攻青州,李全也投降蒙古。

  李全兄李福在楚州,見李全降蒙,不能自立,殺劉慶福降宋,部下殺李福。宋朝又命抗金民兵時青等部攻李全餘黨。時青派人密告李全。李全請求蒙古統治者派他領兵南下,乘機滅宋。蒙古授命李全專制山東。李全穿著蒙古衣冠,軍中並有蒙古官員隨行。李全統率的抗金民兵變成了蒙古侵宋的別動隊,性質完全不同了。李全南下,竟然首先誘殺時青,兼併了時青的部眾。一二三○年初,李全佔據楚州。史彌遠這時見李全勢大,不斷饋送糧餉,說可以“少寬北顧之憂”。宋軍兵士說:“朝廷唯恐賊不飽,我曹何力殺賊!”淮東安撫副使兼知揚州趙範、淮東提刑兼知滁州趙葵請討李全,史彌遠不許。十月間,李全突然發兵攻揚州。趙范、趙葵急起兵進駐揚州。李全攻佔泰州作據點,全力向揚州進攻。次年正月,趙范、趙葵軍獲勝,李全敗死。宋軍乘勝進駐淮安,李全軍全部敗潰。

  宋朝統治集團中,對待民間抗金武裝,歷來有兩種不同的態度,不同的主張。從宗澤、岳飛到虞允文、趙方,主張聯合抗金。從秦檜到劉昌祖、賈涉、史彌遠,主張乘機消滅。投降派把武裝的人民看作比金朝更危險的敵人,不惜使用一切陰謀詭計,或者直接殺害,或者挑動自相殘殺,以達到最後消滅的目的。事實再一次說明:即使在民族戰爭的年代,地主階級和農民階級的階級矛盾,依然是多麼尖銳而不可調和。

  李全在抗金戰爭中,抗金附宋,又降蒙侵宋,殺害抗金民兵領袖,逐漸變質為只圖擴大個人勢力的軍閥。李全後期的行動,雖然受到南宋投降派的逼迫和影響,但畢竟是投機叛賣的行徑。從李全的行動,人們不難聯想到:當年楊太農民軍始終堅持內抗南宋外抗金朝,是多麼崇高而英勇!

  

  四、道學統治的確立

  理宗初即位,朝政聽由史彌遠把持。一二三三年,史彌遠執政二十六年後病死。理宗開始親政,鄭清之作丞相。鄭清之原來依附史彌遠,任相後,斥逐史彌遠黨羽,收召一時知名之士,掌握朝政,號稱“更化”。這年,蒙古軍包圍了金朝的都城南京(開封)。金朝的末代皇帝完顏守緒(哀宗)逃往歸德,又逃到蔡州。蒙古派使臣來宋,約宋朝出兵夾攻,金亡後以河南地歸宋。七月,宋京西兵馬鈐轄孟珙(孟宗政子)部出襄陽,在馬蹬山大敗金兵。八月,進圍蔡州,與蒙古兵會合。端平元年(一二三四年)正月,金哀宗在蔡州自殺。金朝在北方統治一百二十年後宣告滅亡了。

  金朝亡後,陳、蔡西北地歸蒙古,以南地歸宋。兩軍轍退。趙范、趙葵等請乘勝收復開封、洛陽。蒙古軍陷開封後,擄掠而去。金降臣崔立等在城中駐守。六月,宋軍全子才部到開封,汴京都尉李伯淵等殺崔立降宋。趙葵率部來開封,派別部人洛陽。洛陽被擄掠後,已是空城。七月間,宋軍進駐,無軍食可供。蒙古兵至洛陽城下,宋蒙交戰,勝負相當。趙葵、全子才因宋軍糧餉不繼,不得已自汴、洛班師,回朝請罪。趙、全等被降秩貶官。

  南宋聯蒙滅金時,朝臣中即不斷有人以北宋聯金滅遼而自取滅亡的歷史經驗,向理宗提出警告。金朝亡後,蒙古軍已經開始進攻四川和襄、樊。南宋亡國之禍,就在眼前。理君臣卻陶醉于滅金的“勝利”,不再作抗敵自救的部署,反而講起“正心誠意”的道學來。

  史彌遠執政,曾加諡朱熹為朱文公。理宗即位前,從鄭清之學習程朱道學。即位後,請道學家講授《尚書》,習讀朱熹注釋的四書。一二二七年,召見朱熹子朱在,說朱熹的四書注解,“朕讀之不釋手,恨不與之同時”。下詔特贈朱熹太師,追封信國公,說朱熹“凡六籍悉為之論述,于四書尤致於精詳”;又說“朕自親學問,灼見淵源。常三複於遺編,知有補於治道。”朱熹注解的四書,由於理宗的高度推尊,取得學術上的統治地位,成為儒學的必讀課本。

  一二三○年,理宗親自撰寫《道統十三贊》,從伏犧、堯、舜,到周公、孔子、顏回、曾參、子思、孟子,共十三人,說是一脈相承的道統,備加讚頌。一二三七年,又下詔國子監刊印朱熹的《通鑒綱目》。一二四一年,理宗到太學大成殿,聽講《大學篇》,並把《道統十三贊》宣示給國子監的學生。下詔學宮祭祀周敦頤、程顥、程頤、張載、朱熹五人,從祀孔子。詔書又說,朱熹“精思明辨,表裏渾融,使《大學》、《論》、《孟》、《中庸》之書,本末洞徹。孔子之道,益以大明於世。”進一步提高四書的地位,確立了朱熹道學的思想統治。

  理宗提倡道學,對王安石極力貶斥。甯宗時,有人上書請罷去王安石在孔廟中的祭祀,因樞密院官員的反對,沒有實現。理宗在下詔祭祀程朱等的同時,又把王安石的牌位搬出,不再祭祀。說王安石提出“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是“萬世罪人”,“合與削去,于正人心、息邪說,關係不少。”王安石向神宗直接申明“三不足” 的論辯,到這時已經一百七十年了。王安石死去也已一百五十多年。理宗下詔指責王安石是“萬世罪人”,“三不足”是“邪說”,再一次從反面說明:王安石提出的“三不足”說,具有強大的思想力量和深遠的影響。

  自從孔子創立儒家學派以來,儒學前後經過了三次較為重大的變化。第一次是在戰國時期,第二次是在西漢時期,第三次是在宋朝。在這三個不同的時期裏,每當政治經濟狀況發生變動,為著適應當時的需要,儒家就有它的代表人物出來,變革儒學的形態,以求得儒學的繼續發展。第一次的代表人物是孟軻。孔學發展為孟派儒學。第二次的代表人物是董仲舒。孔孟儒學發展為神化了的今文經學。第三次的代表人物就是程頤、朱熹。儒學由此發展為號稱繼承孔孟道統的道學或理學。從西漢到南宋,孔孟儒學本來還並沒有能夠全面控制政治、學術。理宗樹立起程朱道學的思想統治,從此,便在政治思想領域取得了鞏固的統治地位,控制了教育、科舉,並且在社會上廣泛傳播。宋朝以後,孔孟儒學的影響,主要就是程朱理學的影響。

2008年10月30日星期四

寧宗、韓侂冑禁道學和北伐戰爭

(三)寧宗、韓侂冑禁道學和北伐戰爭

  趙汝愚是宋朝的皇族。孝宗朝中狀元,曾任太子侍講,為光宗講授儒學。後來,出任福建軍帥,鎮壓農民起義。他是朱熹道學的有力支持者。寧宗即位,趙汝愚任樞密使,又任右相,自稱要學習司馬光。趙汝愚執政的第一件事,就是薦用朱熹做煥章閣待制兼侍講,為寧宗講道學。朱熹在潭州得到詔命,當天就啟程上路。到臨安後,和趙汝愚結納,協力排擠擁立寧宗的韓侂冑。朱熹多次向趙汝愚獻策,對韓侂冑多給些錢“厚賞酬其勞”,而不要讓他參預朝政。

  韓侂冑任樞密院都承旨,傳達詔令,得到寧宗和韓後的信任,又得到朝中抗金主戰的官員的支持,其中的有力人物是參知政事京鏜(音湯t1ng)。京鏜在高宗死時出使金朝,曾叱退金朝全副武裝的衛兵,要求金朝撤除音樂(表示哀悼)。孝宗稱讚說:“士大夫(指儒生)平時都以節義自許,有能臨危不變,像京鏜這樣的麼!”京鏜執政,支持韓侂冑,和趙朱集團形成對立。

  朱熹初次見寧宗,就進講正心誠意、人欲天理的道學。任侍講後,進講《大學》。舊制:單日早晚進講,雙日休息。朱熹請不分單雙日和假日,每天早晚進講。借著給皇帝講書的機會,多次進劄,對朝廷政務多加論議。朱熹又和吏部侍郎彭龜年彈劾韓侂冑,並在進講時說寧宗被左右的人(指韓侂冑)竊取權柄。紹熙五年(一一九四年)閏十月,寧宗下詔免去朱熹的侍講,對人說:“朱熹所言,多不可用!”趙汝愚拜諫,陳傅良、劉光祖、鄧驛等紛紛請求留朱熹在朝,都被寧宗拒絕。彭龜年上書攻擊韓侂冑,說:“陛下近日逐得朱某太暴,所以也要陛下逐去此小人”。彭龜年被貶官出朝。次年二月,右正言李沐上言:趙汝愚“以同姓居相位,將不利於社稷”。趙汝愚罷相出朝,又被劾曾圖謀篡權,慶元二年(一一九六年)正月在永州病死。

  一一九六年,京鏜任右相。韓侂冑加開府儀同三司,權位重于宰相。韓、京等取得政權,演出了禁道學和北上抗金的場面。

  禁止道學韓、京執政,朝中反道學的官員,紛紛指責朱熹道學的虛偽,稱道學是偽學。一一九五年,右正言劉德秀上書,說道學是“依正以行邪,假義以幹利”, “如飲狂藥,如中毒餌”,“口道先王語,而行如市人所不為”。又說:“孝宗銳意恢復,首務覈,凡虛偽之徒言行相違者,未嘗不深知其奸。臣願陛下以孝宗為法,考核真偽,以辨邪正。”請寧宗效法孝宗抗金,識辨道學。次年八月,太常少卿胡紘上書,說“比年以來,偽學猖獗,圖為不軌,搖動上皇(光宗),詆毀聖德”。大理寺司直邵褒然上言“三十年來,偽學顯行。場屋之權,盡歸其黨”。寧宗下詔:“偽學之黨,勿除在內差遣”。十二月監察禦史沈繼祖彈劾朱熹言行不一,說:“朱熹引誘兩個尼姑做妾,出去做官都要帶著。”“朱熹在長沙,藏匿朝廷赦書不執行,很多人被判徒刑。知漳州,請行經界,引起騷亂。任浙東提舉,向朝廷要大量賑濟錢米,都分給門徒而不給百姓。霸佔人家的產業蓋房子,還把人家治罪。發掘崇安弓手的墳墓來葬自己的母親。開門授徒,專收富家子弟,多要束修(學費)。加上收受各處的賄賂,一年就得錢好幾萬。什麼廉潔、寬恕、修身、齊家、治民等等,都是朱熹平日講《中庸》《大學》的話,用來欺騙世人。他說的是那樣,行為又是這樣,豈不是大奸大憝(音對du@)!”沈繼祖的彈劾已超出道學範圍,多有攻訐。寧宗下旨,朱熹落職,朱熹門徒蔡元定送道州編管。

  朱熹被迫上表認罪,說是“草茅賤士,章句腐儒,唯知偽學之傳,豈適明時之用。”籠統承認“私故人之財”、“納其尼女”等等,說要“深省昨非,細尋今是”,表示要改過。朱熹門徒,紛紛離去。

  這年,葉翥(音助zh))知貢舉,和劉德秀等上疏,請將道學家的‘語錄’之類,全部銷毀。葉翥主考進士,凡是考卷講到程朱義理,一律不取。儒學六經和《論語》、《孟子》、《大學》、《中庸》,都成為“世之大禁”。據說“士之以儒名者,無所容其身”。

  一一九七年六月,朝散大夫劉三傑上書說:“朱熹專於謀利,借《大學》、《中庸》作文飾,對他下一拜就以為是顏(回)、閔(子騫);得到他一句話,就以為是孔孟之道。得利越多,越肆無忌憚,但還沒有上邊有權勢的人給他支持。後來周必大作右相,想奪左相王淮的權,引用這幫人說大話,顛倒黑白,排擠走王淮。以後留正來,又借他們的党與做心腹。至於趙汝愚,素懷不軌之心。這幫人知道他的用心,垂涎利祿,甘為鷹犬,妄想得到什麼意外的好處。以前的偽學,至此就變成了逆黨”。劉三傑最後說:“那些習偽太深,附逆頑固者,自知罪不容誅。其他能夠革心易慮的人,不必都廢斥,可以讓他們去偽從正”。十二月,知綿州王珪(音演y3n)上書,請置“偽學之籍”。寧宗下詔,訂立偽學逆黨籍。宰執四人:趙汝愚、留正、王藺、周必大;待制以上,朱熹、彭龜年、薛叔似等十三人;余官劉光祖、葉適等三十一人;武臣和士人十一人;共五十九人。兩年多後,朱熹病死。列入偽學逆黨籍的人員,並非都是信奉道學,這就表明:寧宗的禁道學主要還在於反朋黨,旨在清除朱熹所依附的趙汝愚一派官員,專任韓侂冑當政。

  崇岳貶秦韓侂冑當政時的一件大事,是崇嶽飛、貶秦檜。對待南宋初岳飛、秦檜這兩個歷史人物的評價,一直是南宋戰和兩派官員爭論的一個方面。封建朝廷加給死者的諡號(諡音視sh@)和封號,是官方所作的評價,有時也是推行哪種政策的一種標誌。孝宗初年,追複岳飛原官。一一七九年,加諡號武穆。一二○四年,寧宗、韓侂冑又追封岳飛為鄂王,給予政治上的極高地位,以支援抗戰派將士。秦檜死後,高宗加封他申王,諡忠獻。孝宗時,揭露秦檜的奸惡,但還沒有改變爵諡。一二○六年,寧宗、韓侂冑削去秦檜的王爵,並把諡號改為繆醜(荒謬、醜惡。繆音謬mi))。貶秦的制詞說:“一日縱敵,遂貽數世之憂。百年為墟,誰任諸人之責?”一時傳誦,大快人心。韓侂冑對秦檜的貶抑,實際上也是對投降、妥協勢力的一個沉重的打擊。崇岳貶秦,為北上抗戰作了輿論準備。

  北伐金朝 韓侂冑胄執政,光宗朝被排斥的主戰官員,再被起用。陳賈任兵部侍郎。吳挺子吳曦回四川,任四川宣撫副使。家居的辛棄疾也又出知紹興府兼浙東安撫使。在寧宗、韓侂冑胄決策伐金的過程中,辛棄疾起了重要的作用。

  辛棄疾在一一九六年自上饒遷居鉛山縣。朱熹曾為辛棄疾的齋室寫了題詞:“克己復禮,夙興夜寐”。朱熹在死前幾個月,還又寫信給辛棄疾,勸他“克己復禮”。但是,家居的辛棄疾卻是胸懷壯志,時刻以北上抗金為念。他同友人慨歎壯志難酬,作《鷓鴣天》詞,曆述他自壯年渡江以來的抱負:“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音摻ch1n)突騎渡江初。燕兵夜娖音促c)整飭)銀胡■l)箭室),漢箭朝飛金僕姑。追往事,歎金吾,春風不染白髭須。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這時,金朝統治下的北方各族,正在陸續發動戰爭,在金朝的北邊騷擾。各族人民的反金起義,也在各處興起。金朝統治者日益陷於內外交困的局面之中。困居鉛山的辛棄疾,隨時在密切注視金國內部的動向。他被寧宗、韓侂冑胄再度起用後,一二○四年,到臨安面見寧宗,力陳“金國必亂必亡”,請委付元老大臣,“預為應變計”,準備出兵北伐。宋、金邊境的漢人這時不斷有人“跳河子”,越境投宋,報告金國困於北方戰事和人民饑困的情況。駐守安豐軍的官員,也奏報淮北流民請求渡過淮河,投附宋朝。開禧元年(一二○五年)改元,一個進士廷對,也上言“乘機以定中原”。本來準備北伐的寧宗、韓侂冑胄,得到辛棄疾等人的建言,在朝野抗金聲中,決意發兵了。

  一二○五年,韓侂冑胄加封平章軍國事,總攬軍政大權,下令各軍密作行軍的準備,出朝廷封樁庫金萬兩作軍需。命吳曦練兵西蜀,趙淳、皇甫斌準備出兵取唐鄧。殿前副都指揮使郭倪指揮渡淮。一二○六年四月,郭倪派武義大夫畢再遇(嶽飛部將畢進子)、鎮江都統陳孝慶定期進兵,奪取泗州。金兵閉城備戰。畢再遇建議提前一日出兵,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陳孝慶領兵假攻西城。畢再遇自東城殺入,金兵敗潰。畢再遇樹起大將旗,喊話說:“我大宋畢將軍也,中原遺民可速降”。城中漢官出降。宋軍收復泗州。郭倪來勞軍,授畢再遇刺史官。畢再遇說:“國家河南八十一州,現在攻下泗州兩城就得一刺史,以後還怎麼賞官?”辭官不受。陳孝慶繼續進兵,攻下虹縣。江州統制許進攻下新息縣。光州民間武裝攻下褒信縣。宋軍出兵得勝,形勢大好。五月間,韓侂冑胄請寧宗正式下詔,出兵北伐。

  伐金詔下,群情振奮,上下沸騰了。辛棄疾作詞讚頌韓侂冑胄:“君不見,韓獻子,晉將軍,趙孤存。千載傳忠獻(韓琦諡),兩定策,紀元勳。孫又子,方談笑,整乾坤。”號稱“小李白”的詩人陸游,曾在四川軍中“幹辦公事”(官名)。孝宗朝被召見,多次上書建策北伐,移都建康。光宗朝,曾作詩慨歎:“公卿有党排宗澤,帷幄無人用嶽飛”。韓侂冑胄初執政,在山陰家居的陸遊寄予很大期望:“吾儕雖益老,忠義傳子孫,征遼詔倘下,從我屬櫜鞬(音高尖g1o ji1n)。”朝廷果然下詔伐金,詩人大為激動了。八十二歲的陸遊作詩言志,表示還要走上戰場。“中原蝗旱胡運衰,王師北伐方傳詔。一聞戰鼓意氣生,猶能為國平燕趙。”辛棄疾、陸遊的壯麗詩篇,也正是曲折地反映了廣大人民群眾意氣風發,鬥志昂揚的振奮情景。

  韓侂冑胄出兵伐金,政治上思想上的準備是充分的,但軍事準備卻很不足。符離敗後,多年沒有作戰,如像辛棄疾這樣堅持抗戰的將領,抗金投宋四十三年,也已是六十五歲的高齡。“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後來有人評論辛棄疾時慨歎說,孝宗時未能出兵中原,“機會一差,至於開禧,則向之文武名臣欲盡,而公亦老矣!”辛棄疾朝見決策伐金後,到鎮江府駐守。韓侂冑胄推薦他的老師陳自強作相(一二○○年京鏜死),引用舊日的僚屬蘇師旦為樞密院都承旨,輔佐指揮軍事。決策出兵前,寧宗、韓侂冑胄解除偽學逆黨籍,重新任用一些在籍的官員,爭取他們一致對外,但其中的某些人並不真誠合作。韓侂冑胄擬用廣帥薛叔似去前線統帥淮西軍兵,薛叔似不赴任。又命知樞密院事許及之守金陵,許及之也不出守。調任光宗時派往四川的丘崈為江淮宣撫使,丘崈辭不受命。將帥乏人,寧宗下詔:朝內外舉薦將帥邊守。鄧友龍曾出使金朝,說金朝內部困弱,主張北伐,用為兩淮宣撫使。程松為四川宣撫使,吳曦仍為副使。伐金的主力軍分佈在江淮、四川兩翼。

  韓侂冑胄部署北伐時,宋軍中已出了內奸。早在寧宗下詔伐金前一月,吳曦已在四川裏通金朝,圖謀叛變割據。派遣門客去金軍,密約獻出關外階、成、和、鳳四州,求金朝封他作蜀王。宋出兵伐金,金朝指令吳曦在金兵臨江時,按兵不動,使金軍東下,無西顧之憂,密許吳曦作蜀王。韓侂冑胄日夜盼望四川進兵,

  ■陸遊詩翰

  多次催促,吳曦不理。金蒲察貞領兵攻破和尚原,守將王喜力戰。吳曦下令撤退,宋軍敗潰。金兵入城。吳曦焚河池,退軍青野。興元都統制毋丘思(毋音貫 gu4n)領重兵守關。金兵到關,吳曦下令撤防。毋丘思孤軍不敵,金軍陷關。一二○五年底,吳曦秘密接受金朝的詔書、金印,作蜀王,示意程松離去。程松兼程逃出陝西。吳曦叛變,宋軍伐金的部署遭到了嚴重的破壞。

  金軍有吳曦在四川作內奸,得以集中兵力到東線作戰。宋郭倪軍駐揚州,派遣郭倬、李汝翼會師攻取宿

  

  

  州,被金兵打敗,退至蘄州。建康都統李爽攻壽州,也戰敗。皇甫斌又敗于唐州。江州都統王大節攻取蔡州,不下。只有畢再遇一軍繼續獲勝。一二○六年六月,韓侂冑胄因出兵無功,罷免指揮軍事的蘇師旦和鄧友龍,又用丘崈為兩淮宣撫使,用葉適知建康府兼沿江制置使。丘崈受命上任,就放棄已佔領的泗州,退軍盱眙,說是可以保全淮東兵力。宋軍退守,金軍分九道進兵。戰爭形勢,由宋軍北伐變為金軍南侵了。十一月,丘崈任簽書樞密院事,督視江淮兵馬。金完顏綱軍陷光化、棗陽、江陵,又攻破信陽、襄陽、隨州,進圍德安府。僕散揆軍偷渡淮水,宋兵大敗,金軍進圍和州。紇石烈子仁攻陷滁州、真州。淮西縣鎮,都被金軍佔領。一二○ 六年底,金軍又秘密派人去見丘崈,示意講和。丘崈密送金使北歸。從此,丘崈多次遣使與金軍談和,暫行停戰。

  西線吳曦叛變,東線丘崈主和,韓侂冑胄日益陷於孤立了。開禧三年(一二○七年)正月,罷免丘崈,改命張岩督視江淮兵馬。韓侂冑胄自出家財二十萬,補助軍需。又派遣使臣方信孺到開封同金朝談判。

  這時,四川的形勢是:叛徒吳曦在開禧三年正月,公然建行宮,稱蜀王,置百官,請金兵進入鳳州,獻出四郡,並準備削髮(改女真辮發)向金稱臣。長期以來堅持抗戰的四川軍民,對吳曦的叛賣,展開了強烈的反抗。吳曦召用大安軍楊震仲。楊震仲拒不附逆,服毒藥自殺。陳鹹剃去頭髮,拒絕向金朝臣服。史次秦自己弄瞎了眼睛,拒不作官。一些官員也都棄官而去。隨軍轉運使安丙卻受偽命,作了吳曦的丞相長史。監興州合江倉楊巨源和吳曦的部將張林、朱邦寧、義士朱福等相聯絡,策劃討伐吳曦。楊巨源去找安丙說:“先生做逆賊的丞相長史麼?”安丙見勢不妙,號哭說:“我沒有兵將,不能奮起。必得有豪傑才能滅掉此賊。”興州中軍正將李好義結合兵士李貴、進士楊君玉、李坤辰、李彪等數十人,也在計畫殺吳曦。楊巨源與李好義等商議,殺吳曦後,得有個“威望者鎮撫”,準備推安丙出來主事。楊君玉等偽造皇帝詔書,命安丙為招撫使,誅反賊吳曦。李好義等七十多人闖入偽宮,宣讀詔書,兵士都散去。李貴當場斬吳曦。吳曦稱王四十一天,受到了應得的懲處!

  誅滅叛徒,大快人心。軍民抗金情緒,極為高漲。韓侂冑胄得知吳曦叛變,曾密寫帛書給安丙說:“如能殺曦報國,以明本心,即當不次推賞。”帛書未到,安丙已奏報吳曦誅滅。韓侂冑胄即任安丙為四川宣撫副使。吳曦被殺,金朝大為沮喪,又無戰備。楊巨源、李好義等請乘勢收復四州。李好義出兵,一舉收復西和州。張林、李簡收復成州。劉昌國收復階州,張翼收復鳳州。孫忠銳收復大散關。李好義進兵至獨頭嶺,會合當地民兵夾攻金軍。金軍大敗。宋兵七日到西和,所向無敵。金將完顏欽逃走。李好義整軍入城,軍民歡呼。李好義又請乘勝進取秦隴,以牽制侵淮的金軍。安丙不許,士氣大受挫折。大散關又被金兵奪去。

  安丙不許乘勝北伐,卻在宋軍內部自相殘殺。安丙與孫忠銳不和,命楊巨源伏兵殺孫忠銳。吳曦原部將王喜指使黨羽劉昌國在酒中放毒藥,害死李好義。安丙又誣指楊巨源謀亂,把他下獄害死,假說是自盡,報給朝廷。抗金將士,無不憤慨。由下級軍官和民眾武裝發展起來的大好形勢,又被安丙等斷送了。

  這時的金朝,正如辛棄疾所判斷的,處在“必亂必亡”的前夕。只是由於宋朝出了叛徒和內部的不和,部署失宜,才使金兵得以侵入淮南;但金朝實際上已不再有繼續作戰的能力,只是對宋朝威脅、訛詐。宋使方信孺到金,金朝先把他下獄,虛聲恫嚇。九月初,方信孺帶回完顏宗浩給張岩的復信,說若稱臣,以江淮之間取中劃界。若稱子,以長江為界。斬元謀奸臣(指韓侂冑胄等),函首以獻,增加歲幣,出犒師銀,方可議和。韓侂冑胄大怒,決意再度整兵出戰。寧宗下詔,招募新兵,起用辛棄疾為樞密院都承旨(代蘇師旦)指揮軍事。六十八歲的辛棄疾這時得病家居,任命下達後,還沒有去就任,就在家中病死。

  韓侂冑胄籌畫再戰,朝中主降的官員大肆活動。史浩在光宗朝病死,子史彌遠這時任禮部侍郎,是朝中投降派的主要代表。一二○○年韓皇后死,一二○二年,寧宗立楊氏為後,韓侂冑胄曾持異議。楊後對韓侂冑胄深懷仇怨,在政治上則和兄楊次山一起,主張妥協、投降。史彌遠秘密上書,請殺韓侂冑胄。楊後又叫皇子詢(原名。■ 音眼y3n)上書,說韓侂冑胄再啟兵端,於國家不利。寧宗不理。楊後、楊次山和史彌遠秘密勾結,陰謀對韓侂冑胄暗下毒手。他們指使中軍統制、權管殿前司公事夏震等,在韓侂冑胄上朝時,突然襲擊,把他截至玉津園夾牆內害死。事後才奏報給寧宗。韓侂冑胄被暗殺,軍政大權全歸楊後、史彌遠所操縱。隨後,又把蘇師旦處死。投降派完全遵照金朝的無理要求,把韓侂冑胄、蘇師旦的頭割下,派使臣王柟(音南n2n)送到金朝,並且全部接受金朝提出的條件:增歲幣為三十萬,犒師銀(賠款)三百萬兩。金軍自侵佔地撤回。南宋又一次屈膝降金,算是完成了“和議”。當時太學生作詩諷刺說:“自古和戎有大僅,未聞函首可安邊。生靈肝腦空塗地,祖父冤仇共戴天。”又說:“歲幣頓增三百萬”,“莫遣當年寇准知”。北宋時,寇准堅持抵禦遼朝,長久地受到人們的敬重。史彌遠謀殺韓侂冑胄,屈膝投敵,完全是秦檜一類的投降派!

  韓侂冑執政前後十四年,權勢顯赫,曾與趙汝愚一黨相互傾軋,最後適應朝野抗金的要求,發動北伐戰爭,由於堅持抗敵,遭受投降派的殺害而犧牲。但因韓侂冑胄反道學,長期遭到程、朱門徒的咒駡。元代修《宋史》,特立《道學傳》崇程朱,又依南宋《國史》立《奸臣傳》,不列入史彌遠,反而將韓侂冑與秦檜並列,辱駡他是“奸惡”,完全顛倒了歷史的是非。後世史家立論,或沿襲舊說,也不免有失公允。

2008年10月29日星期三

抗戰派的備戰活動和反道學的論爭

(二)抗戰派的備戰活動 和反道學的論爭


  宋、金休戰的三十年間,南宋統治集團中抗戰派與妥協派的鬥爭並沒有停止,而是在繼續展開。鬥爭集中表現為戰與守的爭論,並且深入到思想領域。這時,哲學家朱熹的道學學派逐漸形成。以陳亮為代表的思想家,展開了與道學的論爭。

  一、抗戰派的備戰和朱熹道學集團的形成

  自一一六五年宋、金“和議”訂立以後的十年間,是一個段落。在這個段落裏,孝宗起用虞允文,為北上抗戰作軍事準備。抗戰派和妥協派基本上處於相持狀態。

  抗戰派的備戰活動“和議”訂立後,孝宗並不甘於就此妥協,繼續作收復失地的打算。孝宗獨掌用人大權,親自處理政事,對人說:“我每天都要遊行全國一周(指處理各地文卷)。”每天早晨上朝,晚間又召大臣入宮議事。但這時朝廷上多是妥協派崇尚空談的文臣。抗戰將領,日見稀少。一一六七年,吳玠病死。抗金的老臣只還有虞允文一人。孝宗起用虞允文知樞密院事參預軍務。一一六九年,又任為宰相。虞允文成為朝中抗戰派的主要代表。

  宋、金“和議”約定,宋向金稱侄皇帝,不再稱臣。但此後宋、金使臣往來受書,仍沿用君臣禮。孝宗很為懊惱。欽宗這時已在金朝死去。虞允文主張派遣使臣去金,以索取徽、欽陵寢地為名,要金朝歸還洛陽、鞏縣地(北宋皇陵所在地),並要求改訂受書禮。吏部員外郎張璘(音式sh@)提出反對。吏部尚書陳良祐說,現在想要的河南地,以前曾歸版圖,不久還是失掉。主張不如不要。這顯然是典型的妥協言論。陳良祐貶官出朝。

  孝宗決定向金朝遣使。虞允文推薦李燾或范成大。李燾膽小怕死,說現在讓我去,是丞相殺我了。一一七○年五月,范成大出使金朝,面見金世宗,拿出改禮索地的文書。金朝不敢殺範,回書拒絕,只說“事當審處”。在此以前,只是金朝索地,宋朝不斷割地。范成大使金索地,雖然不可能成功,但顯示宋朝敢於提出挑戰。政治上的意義,還是積極的。

  孝宗在各地修築城防,作抗戰的準備。一一六七年,殿前指揮使王琪到淮水上,視察兩淮城壁,修築揚州城。朝中妥協派官員又紛紛反對,說是怕敵人知道,引起懷疑。孝宗慨歎說:“這些儒生的議論,真是不達時務!不足恤!”此後幾年間,陸續在廬州、和州、楚州和襄陽府,作防禦的準備。虞允文又建策加強民間抗金武裝,由官員統領教練,一旦發生戰事,就可以分派守關。他估計興元、洋州等處民間自動結集的抗金武裝有七萬人,已人兵籍的有兩萬三千人。金州、房州等地也約有三萬人。兩處入兵籍的軍士共約五萬多人,組織抗敵,是強大的力量。

  一一七二年,孝宗以虞允文為少保、四川宣撫使,到四川整軍備戰。計畫從四川出兵,與朝廷主力軍配合,在河南會師。虞允文去後,孝宗要各州軍輪番訓練。各州因軍官貪污,衣甲兵器都不齊備,能夠領兵作戰的將軍也很缺少。孝宗曾對虞允文說:“我近來在桌幾上寫了一個‘將’字,反復考慮,找不到選將的辦法。”虞允文到四川一年,選練兵士,增加口糧,添置馬匹,很有成效。孝宗多次秘密下詔催促出兵,虞允文回答說:“軍需還不齊備。”一一七四年二月,虞允文在四川病死。四年之後,孝宗到白石閱兵,見軍士都是少壯,歎息說:“這都是虞允文的功效啊!”虞允文病死,孝宗自四川出兵的計畫又落空了。

  朱熹道學集團的形成朱熹出身在徽州婺源的一個官吏家庭,父親朱松做過縣尉。一一四八年,朱熹十九歲中進士,做過泉州同安主簿。任滿後,向程頤的再傳弟子李侗(音同t$ ng)學習程學。一一六二年六月孝宗初即位,起用張浚作出兵抗金的準備,要朝內外陳述政見。朱熹上書,建策三事,一是熟講“聖學”即《大學》中的格物致知、正心誠意之學。二是停止議和及遣使索地,應先修內政,數年以後,國富兵強,看力量的強弱,再慢慢計畫收復失地。三是朝廷任用賢能,以修政事。次年,宋軍戰敗,湯思退遣王之望出使金朝議和,抗戰派群起反對。十一月,朱熹被孝宗召見,面奏三劄。第一劄說:“陛下遇事猶豫不決,就是由於不講《大學》之道。” 他建議孝宗博訪真儒,講明此道,以修身為本。第二劄說:國家大計有三,戰、守、和。他提出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因此反對議和,而主張“合戰、守之計以為一”。第三劄,引據周宣王“內修政事,外攘夷狄之道”,說是“其本不在乎威強而在乎德業,其備不在乎邊境而在乎朝廷,其具不在乎兵食而在乎紀綱”。講到抗金作戰,他說:“現在朝內外的議論,都說要整頓邊防、充實倉庫、訓練士卒,臣以為這些都不值得考慮。應該考慮的就是修德業,正朝廷,立紀綱。”他說,這樣,就會使金朝害怕,而宋朝的形勢也就會自然強起來。

  朱熹的三劄,反對議和,要為君父報仇,但又反對備戰,主張“攘外”必先“安內”,而又先要“修身”。朱熹見孝宗後,給友人寫信說,他開始上奏時,孝宗聽得很高興,常向他問話,聽到後來,就一言不發。孝宗不滿朱熹的言論,要他留在臨安國子監,作個武學博士,教學生兵馬武藝。朱熹只好辭官不就。

  此後的十年間,孝宗、虞允文積極備戰。朱熹一意著書講學,逐步形成了他的道學體系。這個號稱集大成的體系,闡發二程“去人欲,存天理”的理論,以《大學》的格物致知、正心誠意為核心,以維護倫常為宗旨,繼承、綜合周敦頤、邵雍、張載、程頤、程顥等人的學說,又吸收佛教禪宗和道教的理論,使二程洛學帶上了更多的哲學色彩。

  在孝宗、虞允文備戰的年代,朱熹學派還不能在政治上取得地位。孝宗即位前,曾向史浩等學儒學,但在備戰的實踐中,越來越感到儒生的空談無用。孝宗多次對大臣們說:“近時儒者多高談,無實用”,“儒者不肯留意金谷(理財)”,儒生“不達時變”。朱熹得不到孝宗的賞識,不能儕于高官的行列,但在社會上影響漸大,形成道學集團。

  二、孝宗理財備戰和陳亮等反道學的論爭

  一一七五年到一一八九年孝宗退位,是第二個段落。在這個段落裏,統治階級內部的狀況是:孝宗用王淮理財備戰,龔茂良、史浩、周必大等反戰主和。朝廷上以宰相王淮為代表,社會上以思想家陳亮為代表,展開了對道學集團的論爭。

  虞允文死後,孝宗用葉衡為右相,龔茂良參知政事。次年九月,葉衡罷相。此後三年間,龔茂良以參知政事成為實際的宰相。孝宗對龔茂良說:“本朝家法,遠過漢唐,惟獨用兵不及。”意在整軍備戰。但龔茂良卻是朝中妥協派的代表。官員們一談到邊防利害,就要遭他譏笑謾駡。一一七七年六月,孝宗罷龔出朝。龔茂良見要罷相,趕忙上書建策恢復失地。孝宗大怒說:“你五年不談恢復,為什麼今天又說這個!”龔茂良罷相後,孝宗起用王淮參知政事。一一八一年又任命為宰相。

  王淮在高宗紹興末年作禦史官,曾建策“刑賞、黜陟(官員升降)”的大權應集中歸於皇帝。大臣“各以成法來上”,如果“依違遷就”以違制論罪。孝宗即位後,王淮先後在福建、兩浙作財政和司法官。符離戰後,王淮被孝宗召見,建策“擇將、備器(武器)、簡兵、足食”,主張繼續備戰。龔茂良作相,王淮在樞密院主管軍務。孝宗用王淮執政,對他說:“近來士大夫多以談農事當作羞恥。農事是國家的根本。士大夫好作高論而不務實,還說是羞恥。”“周公、孔子也未嘗不理財。”又說:“士大夫還不願意談論恢復失地。家裏有田百畝,其中五十畝被人佔據,不是就要告狀麼!對自己家事明白,對國事就怕談,這算什麼!”孝宗制定理財備戰的執政方針,王淮作相一直執行著這個方針。

  孝宗模仿北宋初年的辦法,把州縣的積余錢物集中到朝廷,設置封樁庫,逐年儲備,作為備戰的軍需。一一七九年,封樁庫只有現錢五百三十貫。到一一八三年增加到三千多萬貫,加上地方樁積錢,共達四千七百餘萬貫。孝宗慨歎說:“《周禮》一書,理財居其半。後世儒者尚清談,以理財為俗務,可謂不知本。”孝宗統治初期,曾經聽從過某些對王安石變法的詆毀,這時已完全接受了王安石的論點(“一部《周禮》理財居其半”),再一次批駁了反理財的儒者。一一七六年二月,孝宗檢閱兩浙、福建的士兵,準備作戰時調集。王淮執政,據說“守邊統兵之官,各當其才”,“區處軍務,率皆合宜”。大抵孝宗、王淮的所謂“理財”,只是把地方的財權更多地集中到朝廷,並沒有從制度上作重大改革。所謂備戰,也只是對軍兵作一些整頓,並沒有作北上抗戰的打算。但孝宗以抗金備戰為國策,卻使朝內外抗戰派大受鼓舞,紛紛上書,陳述收復失地的建策。抗戰派與妥協派又展開了論爭。

  龔茂良執政時,曾推薦朱熹到朝廷作官,未能實現。一一七八年,史浩一度任右相,又推薦朱熹入朝,因遭反對,改命知南康軍。次年,朱熹到任,就在廬山重建白鹿洞書院,作為他傳播道學和收集門徒的活動據點。一一八○年,朱熹上書給孝宗,講“正心術,立紀綱”,說“必人主之心術公平正大,無偏黨反側之私”,然後紀綱才能得立。又指責朝中官員,說“宰相台省師傅賓友諫諍之臣,皆失其職”,“財又安得而理?軍政何自而修?土宇何自而複?”孝宗大怒,要右相趙雄分析批駁。趙雄說:朱熹是個好名的儒生,皇帝越罵他,反而越抬高他。不如讓他去作官,看他有什麼本領。次年,朱熹在南康軍任滿,孝宗派朱熹到浙東路管理常平茶鹽。

  在王淮支持下,朝中官員紛紛上書譴責道學。一一八○年六月,秘書郎趙彥中上書,指斥洛學“飾怪驚愚。外假誠敬之名,內濟虛偽之實。士風日蔽,人才日偷”。請求孝宗下詔,使人明瞭朝廷的好惡,以變士風。一一八二年,朱熹出官浙東後,吏部尚書鄭丙上書,明確提出反對朱熹,說所謂道學者,“欺世盜名,不宜信用”。禦吏陳賈面奏孝宗:“近世士大夫有所謂道學者”,“以正心誠意克己復禮為事”,“假其名以濟其偽”。請孝宗“明詔中外,痛革此習”,“考察其人,擯斥勿用”。孝宗採納陳賈的建策。朱熹由此罷官,繼續在社會上講學。

  社會上堅持抗戰和反對道學的代表,是思想家陳亮。永康人陳亮,早年讀兵書,研究軍事。一一六九年,陳亮向孝宗上《中興五論劄子》,分析當時形勢,建議朝廷遷都建康,以重兵駐荊襄。一一七八年,又到朝廷上書,說孝宗“隱忍以至於今,又十有七年矣”。指責那些學“孔子之道”的學者阻止抗戰,提倡“苟安”。他說:“南渡以來都還遵守祖宗舊法,沒有多少改革。趙鼎等人不懂變通的道理。秦檜破壞抗戰,忍恥事仇,死有餘辜。”他再次建議遷都建康,守備荊襄,經過三幾年,作戰的形勢可以建成。最後說,他這些年來“考古今沿革之變,以推極皇帝王霸之道。……始悟今世之儒士,自以為得正心誠意之學者,皆風痹不知痛癢之人也。舉一世安于君父之仇而方低頭拱手以談性命(人性、天命),不知何者謂之性命乎?”“陛下勵志復仇,…今乃驅委庸人,籠絡小儒,以遷延大有為之歲月,臣不勝憤悱。”孝宗看了陳亮的奏書,大為震動,要把它張貼在朝堂,激勵群臣,並打算破格任用。一些大臣因陳亮直言無諱,紛紛反對。陳亮待命十天,又接連兩次上書,說“本朝以儒立國”,“今天下之士,熟爛委靡,誠可厭惡”。陳亮上書後,渡江而回。被揭露的儒生們卻在伺機報復。陳亮在家,酒後論國事。一個儒生以 “醉中戲為大言”的罪名,向刑部告發陳亮。陳亮遭受嚴刑毒打,體無完膚。大理寺要按“謀為不軌(造反)”治罪,送孝宗取旨。孝宗說“秀才醉後妄言,何罪之有?”把奏牘撕毀,扔到地上。陳亮被釋放回家。

  陳亮並沒有被壓服。此後幾年間,陳亮繼續在家著書講學,傳播自己的主張,和朱熹派道學論戰。朱熹在白鹿洞書院講學,以董仲舒的“正其誼(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作為書院的條規,把“存天理,滅人欲”的理論應用來反對講求“功利”、理財備戰。陳亮針鋒相對地提出“實事實功”的主張,說:“但有救時之志,除亂之功,則其所為雖不盡合義理,亦自不妨為一世英雄。”指責道學家“以徐行緩語為用,務為不可窮測”,故作高深,是藉以掩蓋他們無知和無能。陳亮又指責儒者的所謂“君道”,是“迂腐之論”;宣傳“執賞罰以驅天下”的“霸者之術”。陳亮的學說在浙江產生了廣泛的影響,進而傳播到江西。朱熹對他的門生說:“陳同甫(陳亮字)學已行到江西。浙人信向已多,家家談王霸”,“不說孔孟”,“可畏!可畏!”浙江一帶,甚至東萊呂祖謙的學派,也有一些門徒,接受了陳亮的影響。朱熹驚呼:“今來伯恭(呂祖謙字)門人,亦有為同甫之說者,二家打成一片”,“全然不是孔孟規模,卻做管(仲)商(鞅)見識,令人駭歎!”陳亮和朱熹的論爭,被稱為“王霸義利之辯”,陳亮之學興起,抵制著朱熹道學的傳播。

  一一八四年三月,陳亮又被捕入獄。這一次是誣指他請鄉人宴會,胡椒中可能有毒。但在獄兩月余,獄吏百端搜尋,找不到絲毫罪狀,只好又把他放出。陳亮剛一出獄,朱熹就給他寫信,說:“老兄平時自處於法度之外,不樂聞儒生禮法之論。這次入獄的原因,我雖然不瞭解,大概平日所為也得罪了不少人吧!”朱熹接著勸陳亮說:“老兄高明剛決,不是不願意改過的人。以我的想法,還是放棄義利王霸的學說,從事於‘懲忿窒欲,遷善改過’,完全以‘純儒之道’來約束自己。”陳亮回信聲明說:亮“口說得,手做得,本非閉眉合眼,蒙瞳精神,以自附於道學者也”。又反駁“近世諸儒”所謂“三代以天理行,漢唐以人欲行”的言論,說:“諸儒自處者曰義、曰王,漢、唐做得成者曰利、曰霸。一頭自如此說,一頭自如彼做。說得雖甚好,做得也不惡。”在這封信裏,陳亮還明確指責朱熹道學是“原心於秒忽,較禮於分寸,以積累為功,以涵養為正”。又申明陳學是在於“堂堂之陣,正正之旗,風雨雲雷交發而並至,龍蛇虎豹變現而出沒,推倒一世之智勇,開拓萬古之心胸”。朱陳之間,學說根本不同,沒有調和的餘地。

  陳亮在艱苦論爭的日子裏,得到了抗戰派將領辛棄疾的支持。辛棄疾一一四○年出生在金朝統治下的濟南。完顏亮南侵時,地主家庭出身的辛棄疾投入耿京領導的農民起義隊伍,充當掌書記。耿京派辛棄疾來南宋聯絡抗金。農民軍中的叛徒張安國殺耿京降金。辛棄疾返回後,奮勇擒捕張安國,一一六二年率部渡淮投附南宋。次年,被任命為江陰簽判。宋、金宿州之戰前後,辛棄疾兩次上書,向孝宗、虞允文提出抗金的建策。一一七五年,辛棄疾任江西提刑,鎮壓賴文政領導的農民起義(見下節),充當了宋王朝的幫兇。但在統治集團內部的激烈鬥爭中,辛棄疾始終堅持抗戰反金,遭到妥協派的打擊。一一七八年,辛棄疾入朝任大理寺少卿。此後,歷任湖南、江西安撫使,兩浙西路提刑,被妥協派官員監察禦史王藺彈劾,一一八二年罷官,退居信州上饒。辛棄疾在臨安時,與陳亮相識。陳亮曾說:當今最有名望的人物,文的是朱熹,武的是辛棄疾,但“兩人戛戛(音夾ji2)然若不相入”。孔子的學生樊遲請學稼,孔子罵他是小人。辛棄疾退居上饒,把新建的房舍取名“稼軒”,並用來作為自己的別號,以表示對儒學輕耕稼的異議。又作《賦稼軒》詞說明此意,自比“小人請學樊須稼”,辛辣地諷刺孔丘“去衛靈公,遭桓司馬,東西南北之人也。長沮桀溺耦而耕,丘何為是棲棲者。”友人奉和的詞也說:“稼軒聊爾名齋,笑學請,樊遲心未開。”淳熙十五年(一一八八年)正月,陳亮到上饒訪辛棄疾,留住十日,談論時事。最後又同遊鵝湖(山名。山麓有鵝湖寺),約朱熹在鉛山縣紫溪相會。朱熹到期不來。陳、辛卻談得極相合。陳亮走後,辛棄疾又作詞寄去,慨歎“剩水殘山無態度”,把陳亮比作諸葛亮,“看淵明風流酷似,臥龍諸葛”,寄予殷切的期望。陳亮得遇知己,也極興奮,和詞對宋、金分裂,無限感慨:“二十五弦多少恨,算世間那有平分月”,並說“只使君從來與我,話頭多合”。陳亮、辛棄疾都堅持抗戰反金,在政治上思想上確是完全一致了。罷官家居的辛棄疾興奮非常,“夜半狂歌悲風起,聽錚錚(音爭zh5ng)陣馬簷間鐵”。他仿佛已經率領兵馬,走上戰場,殺到塞外,又作壯詞一首寄給陳亮:“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 (音蔗zhè),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陳亮、辛棄疾這樣高漲的抗戰情緒,並不只是他們兩人的,而是反映了進步的社會力量的共同願望,也是反映了廣大群眾的強烈要求。

  但是,這時朝廷上反戰主和的妥協、保守勢力,卻正在積極活動,向抗戰派展開攻擊。一一八七年,周必大任右相,留正參知政事。周、留都是朝廷上反戰官員的代表。在周必大支持下,左補闕薛叔似等上書攻擊王淮。一一八八年五月,王淮被排擠罷相,次年病死。周必大又向孝宗推薦朱熹。這年六月,朱熹到臨安入奏。有人對他說:“你的正心誠意之論,皇帝最討厭聽,不要再講了。”朱熹說:“我一輩子的學問,就是這四個字。不講這個怎麼行!”孝宗見朱熹,說:“十多年沒見你,你也老了。應當給你個清要的官做,不要再去管州縣。”孝宗任命朱熹作兵部郎官。幾天之後,兵部侍郎林栗出來反對,說:“朱熹本無學術,只是偷竊程頤、張載的緒餘,謂之道學,私自推尊。帶領學生數十人,學作春秋戰國時(儒者)的姿態,孔孟到處遊蕩的風氣。現在只聽他虛名,就叫他人奏。任命之後,幾天不來,是心懷不滿。朱熹既被任為兵部郎官,我就可以管他。請將朱熹停罷。”周必大、薛叔似等紛紛上疏說朱熹未到任,是因為這幾天有腳病。太常博士葉適上書激烈地攻擊林栗,說:“考栗劾熹之辭,……無一實者。至於其中‘謂之道學’一語,則無實最甚。”又說:往日王淮就是用這個辦法“陰廢正人”,林栗又襲用鄭丙、陳賈之說,“以道學為大罪”,“良善受禍,何所不有!”侍御史胡晉臣也彈劾林栗“喜同惡異”,“無事而指學者為党”。林栗被罷官,出知泉州。朱熹也免官出朝。

  這年十一月,孝宗再召朱熹入見。朱熹辭不赴朝,寫了長達萬餘言的奏書,再次申述“正心誠意”之論,說天下之事千變萬化,無一不本於“人主之心”。陛下之心不正,所以“所用者皆庸繆■熹向孝宗提出六項“急務”。一是“輔翼太子”,設置師傅賓客之官,把“古先聖王正心修身平治天下之要”向太子傳告。二是“選任大臣”。他指責孝宗出於私心,不用“剛明公正之人”,朝廷大臣“至庸極陋”。三、四是“振蕭紀綱”、“變化風俗”。朱熹提出:十多年來,以此二字(道學)“禁錮天下之賢人君子”,如同北宋時排詆“元祐學術”一樣,這豈是“治世之事”!又說:外面傳言,以伏節死義之士為無用。綱紀日壞,一旦有事,所用之人就會交臂降叛。五、六兩項是“愛養民力”、“修明軍政”,指責虞允文為相時取戶部羨余作為備戰的軍費,說這些錢並沒有能換來金人的首級,反而使經費更加缺乏。朱熹還說,孝宗任用的宰相都是徇私情,將帥都是走私人的門路,其實是“庸夫走卒”,要靠他們修明軍政,豈不誤事!

  朱熹進而在奏書中說:現在士大夫之論和我不同的,都是似是而非。奮厲有為的人說“祖宗之積憤不可以不擄,中原之故疆不可以不復”,臣以為這都不對。現在區區東南還有不少事可慮,哪里還有什麼“恢復”可圖?真有志於恢復,不在於“撫劍抵掌”,而在於陛下“正心克己”。朱熹又說:陛下把“儒者之道”斥為“常談死法”,而採取“管(仲)、商(鞅)功利之說”,希望富國強兵,或有近效。這個學說已經行了幾年,近效也並未見到。他最後說:聖賢所傳的道理,常談之中自有妙理,死法之中自有活法。陛下考察四種學說(佛、老、管商、孔孟)的異同而加以辨明,就會瞭解我所說的都是古先聖賢之說,天經地義自然之理。

  朱熹在這個奏書中,已明確提出反對出兵恢復。在他的私下談話中,說得更加清楚。他說:“今朝廷之議,不是戰,便是和。”“不知古人不戰不和之間,也有個且硬相守底道理”,“說恢復底,都是亂說”。又說:“端人正士”以復仇為非,和議為是。“乘時喜功名、輕薄巧言之士,則欲復仇”。指責虞允文等“其實無能”,甚至認為“言規恢於紹興之間者為正,言規恢於乾道以後者為邪”。朱熹這些言論,作為他的奏書的注腳,清楚地說明他一面主張忠君死節,反對投降,一面又主張不戰不和,倡言主守,對主戰者多加攻訐。

  和朱熹相反,陳亮在一一八八年春,親自到建康,察看地理形勢,再次給朝廷上書,提出:“江南不必憂,和議不必守,虜人(指金朝)不足畏,書生之論不足憑。”請依孝宗“即位之初志”, “為經理建康之計,以震動天下”,和金朝決絕。朝廷上妥協、保守派官員大加嘲笑,說陳亮“狂怪”,不予理睬。

  一一八七年十月,宋高宗當了二十多年太上皇以後病死。孝宗服喪。太子惇事。一一八九年二月,孝宗退位作太上皇,傳位給光宗。周必大、留正任左、右丞相,王藺參知政事。

  

  三、妥協派打擊抗戰派

  

  光宗趙惇位時已經四十多歲。即位前,名義上作過臨安府尹,實際是長期生長深宮,不達世務。一一八八年參預政務時,他的老師尤袤(音茂m4o)對他說: “大權所在,天下所爭趨,非常可怕。願殿下事無大小,都要取上旨而後行,付眾議而後定。”光宗即位後,宮內被皇后(李後)所左右,朝政被反戰主和的官員所操縱。

  光宗即位後不久,禦史劉光祖上書,系統地提出了尊奉道學的主張。他從北宋講起,說“本朝士大夫,學術最為近古”,“不幸而壞於熙(熙甯)豐(元豐)之邪說,疏棄正士(指司馬光等),招徠小人(指王安石等)”,“紹聖、元符之際,群凶得志,絕滅綱常”。孝宗朝反道學的論爭是“因惡道學,力去朋黨,因去朋黨,乃罪忠諫。夫以忠諫為罪,其去紹聖幾何?”劉光祖從道學立場出發,提出南宋和北宋之間思想論爭的聯繫,他建議消除“道學之議”,“定是非,別邪正”,即堅決地尊奉道學。

  朱熹在光宗即位的一年,寫出了他的《大學》《中庸》章句(注解)。同年,被任命知漳州。朱熹到任後,把古代的喪葬、嫁娶的禮儀,教給當地子弟。又奏請在漳、泉、汀三州“正經界”(核實田畝),畫圖造帳。但他自己在漳州卻無法實行,只好辭官。一一九四年,又知潭州。

  光宗即位後不久,留正即支持諫官彈劾周必大罷相。次年,留正升任左相,獨專相位。留正執政時,孝宗朝一些主戰的重要人物,相繼受到打擊。一一九○年,陳亮再次被誣陷入獄。禦史台的官員指使酷吏嚴訊,送大理寺治罪。一一九二年得友人援救,才被釋放。陳賈在清江作地方官,光宗即位,將入朝奏事。禦史林大中劾奏陳賈曾隨同王淮製造道學的罪名,“陰謀廢棄正人(指朱熹等)”,倘許入奏,必再留朝,“好人”就都要辭去,不利於穩定國家。陳賈因此不能入朝。辛棄疾在一一九二年,曾任福建提刑,到臨安見光宗,面奏荊襄上流是東南重地,應加強防禦,作抗戰的準備。一一九三年,辛棄疾回福建任安撫使、福州知州,在當地設 “備安庫”,豐年收購糧米,備軍隊需糧時出售,以為可以“有備無患”,積錢至五十萬貫。辛棄疾又嚴格以法治下,“官吏惴栗”。親自檢覈溪縣獄囚,辨釋五十餘人,只留十餘人。辛棄疾整頓吏治,理財備戰,不到一年便遭到朝中諫官費艾等人的攻擊,以“殘酷貪饕(貪吃。)”的罪名被罷免,回上饒家居。

  四川一帶,一直由抗戰派將領吳玠、吳璨等駐守。吳璨臨死時,不談家事,只留遺囑,請朝廷不要放棄四川。一一九二年,留正利用宋朝防範大將專權的“祖宗舊法”,說“西邊三將,只有吳氏世襲兵權,號為吳家軍,不知有朝廷”,派戶部侍郎丘賨同崇)為四川安撫制置使。丘崈四川後,一再上書攻擊利州安撫使吳挺(吳玠子)。次年,吳挺死。丘崈准挺子吳曦回四川奔喪,命知和州。又規定吳氏後人不得再領兵。抗戰派在四川掌握的兵權,也被剝奪了。

  光宗、李后與太上皇孝宗之間,日益不和。一一九一年,李后請立嘉王擴為皇太子,孝宗不許。此後,光宗長期不去朝見孝宗問安。朝臣多上書進諫,光宗很是厭聽。一一九三年五月,考試進士。一個策問卷說,重要在於施行壽皇(孝宗)的政事機要,而不在於一月四朝。光宗把此卷定為進士第一(狀元)。揭卷後,作者原來是陳亮。陳亮及第,被任為建康府判官。在赴任的途中,一天晚上突然死去。陳亮一生力主抗戰,在即將可以有為的年月,卻消逝了。一一九四年六月,六十八歲的孝宗病死。孝宗死前,光宗不去探視,死後也不去屍前服喪。孝宗葬禮無法進行,朝中騷動。丞相留正、知樞密院事趙汝愚、參知政事陳騃、尚書左選郎官葉適建議立太子。趙汝愚(宗室)和知閤事韓托冑(韓琦曾孫,寧宗韓後叔祖。)請太皇太后(孝宗母)懿旨,光宗退位作太上皇,光宗子趙擴(寧宗)即皇帝位執喪禮。寧宗即位,以趙汝愚和韓侂冑為代表的兩派官員,又展開了爭論。

2008年10月28日星期二

北伐戰爭的失敗

第七節 北伐戰爭和道學統治的確立


  一一六一年,金帝完顏亮(海陵王)在軍中被殺,金世宗即皇帝位。一一六二年,宋高宗退位,傳位給孝宗(趙昚。從此,宋、金對峙的形勢進入了一個新階段。金朝統治者著力鞏固它的封建制統治,不再發動大規模的南侵戰爭。南宋王朝面臨著兩種選擇:一是北上抗戰收復失地;一是維持現狀,在江南苟且偷安。南宋統治集團內由此形成抗戰派和妥協派兩個派別。孝宗、張浚發動第一次北上伐金的戰爭,遭到了失敗。甯宗、韓侂冑發動了又一次北伐戰爭,再次遭到失敗。以史彌遠為代表的投降派控制了南宋王朝。

(一)北伐戰爭的失敗

  宋朝自真宗以來,歷代皇帝都是太宗的子孫。高宗無子,收養太祖七世孫趙昚為太子。孝宗即位,皇權又轉入太祖一系,在當時統治集團中起著一新耳目的作用。孝宗在做太子時,就積極主張抗戰。金完顏亮南侵,投降派紛紛要求退守,太子上書反對,請求親自作前鋒抗敵。給太子講儒學的王府教授史浩,力言太子不能領兵,改請隨高宗去建康。孝宗剛一即位,就召見主戰的大臣張浚,說:“久聞公名,今朝廷所賴惟公。”張浚大力陳說主和議的錯誤,勸孝宗堅持進取。孝宗任命張浚為江淮東西兩路宣撫使,統帥軍馬,加少傅,封魏國公。七月,孝宗又下詔,追複岳飛和嶽雲的官爵,依官禮改葬,嶽飛的子孫也都特予錄用。岳飛父子因抗金得勝而被害,引起人們長久的懷念和不平。抗戰派官員和太學生多次上書為嶽飛訟冤。高宗當然不予理會。孝宗即位,起用張浚,追複嶽飛,表明對抗戰派的支持。朝野上下,為之一振。

  一一六三年初,張浚進為樞密使。史浩為右相,陳康伯為左相。孝宗又起用遭到秦檜誣陷,流落二十年的辛次膺同知樞密院事。被秦檜以“妄議和好”的罪名貶斥的胡銓,也被召入朝。朝中的秦檜黨人都被驅逐。從此,抗戰派在朝中占了優勢。右相史浩,成為朝中妥協派的代表。

  完顏亮南侵時,吳玠自四川出兵,一舉收復秦鳳、熙河、永興三路地區。史浩作相,草擬詔書,勒令吳玠撤退。川陝宣諭使虞允文極力反對,當面向孝宗陳說利害。孝宗又後悔說:“史浩誤我!”再次下詔要吳玠自己決定進止。但吳玠接到前一個詔書,不敢違抗,已開始被迫撤軍。金兵追擊,宋兵大潰敗。原來已收復的地區,又被金朝奪去。

  張浚出帥江淮,作北上抗戰、恢復失地的準備。抗戰派紛紛建策北伐。史浩又出來反對,主張修築瓜洲、採石兩處的城防,以保長江。這實際上是投降派放棄淮南計畫的翻版。張浚認為:這是自動向敵人示弱,築城防也應在淮河上的泗州。一一六三年四月,孝宗召見張浚,問恢復的計畫。張浚請孝宗即日下詔,進駐建康,鼓舞將士北伐。史浩又持異議,說“先為備守,是謂良規。議戰議和,在彼不在此”。張浚和史浩在殿上辯論,史浩根本反對恢復中原。張浚單獨見孝宗,提出出兵渡江計畫,得孝宗准許,不經三省,直接派兵出戰。史浩聽說出兵,大怒說:“我是宰相,出兵不和我商量,還當什麼宰相!”上書攻擊張浚、陳康伯,並請求辭相。孝宗罷免史浩相位,支持張浚出兵。抗戰派勝利了。

  金朝自一一六二年冬即派兵十萬屯駐河南,揚言要攻取兩淮。張浚大兵屯駐盱眙、泗、濠等州,金兵不敢輕動。一一六三年四月,張浚派濠州李顯忠軍、泗州邵宏淵軍分道出擊。

  李顯忠原名世輔,十七歲在綏德軍隨父李永奇從軍抗金。李永奇一家二百人全被金兵殺害。李顯忠招募兵士得萬人,投吳玠,轉至臨安,高宗賜名顯忠。紹興間,李顯忠曾和金完顏宗弼軍作戰,收復靈璧縣。因奏呈“恢復策”力主抗戰,被秦檜迫害貶官。完顏亮南侵,李顯忠又被起用,收復淮西州縣。孝宗即位,建策出兵取宿州、濠州,攻佔汴京,以通關陝,收復河東。李顯忠一貫堅持抗戰,鬥志是昂揚的。自濠州出兵,五月初即按計劃攻下靈璧縣。邵宏淵自泗州圍攻虹縣,不能下。李顯忠派靈璧降卒,招降虹縣金守將。李、邵合兵,進取宿州。宋兵渡濠登城,在城中奮勇巷戰,斬首數千,勝利收復宿州城。捷報傳來,孝宗親自寫信給張浚說: “近日邊報,中外鼓舞,十年來無此克捷。”南宋投降派長期以來,一意求和,節節敗退。宿州的勝利,使朝內外震動了。

  孝宗以李顯忠為淮南、京東、河北招討使,邵宏淵為副。邵宏淵攻虹縣無功,位在李下,由此與李顯忠不和。金兵紇石烈志寧(紇音河hé)部自睢陽反攻宿州,被李顯忠打退。金軍繼續增兵,李、邵分兵夾攻。邵宏淵竟臨陣按兵不動。對人說:“當此盛夏,搖著扇子還不涼快,怎麼能在烈日下作戰。”軍官們見李、邵不和,各自奔逃。金兵攻至宿州城下,李顯忠盡力抵禦,歎息說:“如果各軍合作,自城外掩襲,敵帥可擒。”邵宏淵見金增兵,極力主張撤退。李顯忠孤軍難敵,夜間自宿州撤出。金兵追至符離,宋兵大潰敗。李顯忠到盱眙見張浚,張浚上疏請罪。

  符離戰敗,妥協派官員對張浚大舉圍攻。孝宗寫信給張浚說:“今日邊事,倚你為重。你不可怕人議論而心懷猶豫。前日舉事,是我和你的主張,今日也須和你一起了結。”張浚接書,在海、泗、濠、滁等州部署防務,加強兩淮守備。

  但是,符離戰敗,孝宗自己已在猶豫動搖,準備起用秦檜餘黨湯思退同金朝議和。辛次膺對孝宗說:今日之事,不是湯思退所能辦,恐怕要有誤國家。又說:臣和思退難以同列。辭官而去。七月,孝宗用湯思退為右相。八月,派盧仲賢到金軍議和。金朝揚言要海、泗、唐、鄧等州地。孝宗面告盧仲賢不能答應四州。湯思退卻在背後告盧,可以許割四州求和。十月,盧仲賢自宿州金軍回來,已許割四州。湯思退又派秦檜餘黨王之望出使金朝割地。抗戰派官員紛紛反對。右正言陳良翰說:金國不折一兵而坐收四千里要害之地,決不可許。張浚、虞允文、胡銓等連續上書,反對求和。王之望出使,張浚又上疏說:“自秦檜主和,造成前年的大禍。檜的大罪還沒有處治,他的黨羽又出來作惡。現在內外議論還未定,就派出使臣議和,將來誰還替陛下效力?”張浚隨後又親自到臨安見孝宗,大力陳說不可向金朝求和,請孝宗到建康,計畫進兵。在抗戰派一片反對聲中,孝宗又有所悔悟,手詔王之望在邊境待命。另派使臣去金軍,說四州不可割,一定要四州,就罷和議。孝宗任張浚為右相兼樞密使,湯思退為左相(陳康伯罷左相)。湯思退唯恐和議不成,請孝宗奏稟太上皇(高宗),然後從事。孝宗大怒說:今天已不是秦檜的時候,你的議論比秦檜還不如!湯思退不肯甘休,陰謀陷害張浚。

  張浚回到江淮視師,加強戰備,招納來自山東、淮北的抗金義軍一萬二千人,編入建康、鎮江兩軍,又招收淮南等地壯士萬余人組成萬弩營,加強泗州守軍。要害地點都修築城堡。江淮增置戰艦,準備武器。金朝陳兵淮上,原想對宋朝威脅、訛詐。張浚整軍備戰,金朝大為驚慌,趕忙撤退。事實說明,金朝這時還無力大舉南侵,宋朝完全有力量抗禦金朝。

  但是,金兵退後,湯思退等卻又大肆活動。一一六四年四月,張浚出朝視師。湯思退指使右正言尹穡攻擊張浚擁兵跋扈,浪費國用,不調動泗州守將是抗拒朝廷命令。錢端禮攻擊張浚,兩淮名為備守,守未必備,名為治兵,兵未必精。一次,孝宗召朝官議事,主和者竟占一半。在妥協派的壓力下,孝宗再次動搖屈服,從前線召張浚還朝,罷去相位,出判福州。陳良翰等說:“張浚忠勤,眾望所歸,不應去朝。”陳良翰也因此罷官。孝宗又下令虞允文放棄唐、鄧兩州。虞允文拒不受命,也被召還。湯思退命令解散萬弩營,停修海船,拆除張浚修築的水陸防禦工事,撤退海州、泗州守軍,作割地求和的準備。

  張浚被排擠出朝,在路上聽說朝廷決定議和,繼續上書反對,說:“尹穡奸邪,必誤國事。”有人勸張浚不要再談時事。張浚反駁說:“我久居重任,現在雖然去朝,仍盼望皇帝感悟。見到的事,怎能不說。”途經餘幹,病死。張浚死後,湯思退派魏杞(音企q!)去金朝議和。兵部侍郎胡銓上書反對,說“肉食鄙夫主張和議,一是膽子小,二是圖苟安,三是想升官。”太學正王質也上書給孝宗,說:“陛下心志未定,聽說金朝力弱,就要北伐。聽說自己力量不足,就要盟守。聽說金兵要來,又要割地議和。” 還說:“湯思退不會為陛下作什麼好事!”王質因而被罷免。湯思退將反對撤兵割地的抗戰派官員二十余人逮捕入獄,又派人去金朝通消息,要敵軍出動大兵來威脅議和。

  金軍得到情報。十月間,再發兵渡淮南侵。宋守軍對這個突然襲擊,全無戒備。金兵自清河口侵楚州。知楚州魏勝統帥義軍拒敵。水軍都統制劉寶說:朝廷正在議和,不准出兵。十一月,金兵越境入侵,魏勝軍在淮陰奮勇抗敵。弓矢用盡,倚土丘抗禦。魏勝對士兵說:“我要死在這裏。你們能脫走的,趕快回去報告皇帝。”魏勝戰死。金兵攻下楚州,劉寶棄城逃跑。金兵又入侵濠州、滁州。宋都統制王彥逃走。金兵又攻佔商州,揚言索要商、秦兩州地。金兵再次入侵的消息傳到朝廷,群情激憤,紛紛揭露湯思退。孝宗罷免湯思退出朝,去永州居住。太學生張觀等七十二人上書,說湯思退、王之望、尹穡奸邪誤國,勾結敵人,請把三人斬首。湯思退路過信州,聽到消息,心驚膽戰,憂嚇而死。王之望、尹穡被罷官。

  在敵軍的威脅下,孝宗繼續屈辱求和,派王忭(音變bi4n)到金軍,答應割讓商、秦兩州。十二月,原來停留在鎮江的使臣魏杞渡過淮河,到金朝求和。宋朝原許割讓四州外,又割去商、秦兩州地。交換的條件只是南宋不再向金稱臣,改稱侄皇帝。原來的“歲貢”改稱“歲幣”,每年減少十萬,仍交銀絹各二十萬。宿州戰後,宋朝在完全有能力繼續抗戰的情況下,憑空割去大片土地,達成所謂“和議”。

  此後的金朝,在各族人民不斷反抗中,力圖維護它的封建統治。宋、金兩朝,約三十年,不再有大的戰事。

2008年10月27日星期一

金完顏亮南侵,高宗退位

(六)金完顏亮南侵,高宗退位


  當著高宗、秦檜集團實行黑暗統治的年代,金朝正處在從奴隸制向封建制過渡的階段,統治集團內部進行著激烈的鬥爭。一一四九年,金平章政事完顏亮(海陵王)殺金熙宗,奪取了政權,繼位作皇帝。一一五四年,金朝從上京遷都到燕京,直接統治北方漢人地區。完顏亮在策劃著繼續南侵,消滅宋朝,直接統治江南。一一六○年,完顏亮發動女真族和契丹、奚兵二十四萬,中原漢人兵十五萬(包括渤海),編組二十七軍,準備大舉南下。一一六一年秋,金兵分四路南侵。一路從海上直取臨安;一路從宿、亳,攻淮泗;一路出唐、鄧,取荊襄;一路出秦、鳳,侵四川。
  一一六○年底,湯思退罷相(萬俟■已死),陳康伯獨任右相,一一六一年,起用正在患病的老將劉為江淮浙西制置使,領兵抵禦。

  金軍從壽州渡淮,長驅直入。劉領兵迎戰,命副帥王權先行。王權和妻妾哭泣告別,以犒軍為名,將家中金帛裝船運走,住在和州不進。劉又命令王權進軍壽春。王權不得已,進軍到廬州,聽說金軍到來,連夜逃走,宋軍不戰而潰。劉患病已重,只好退兵鎮江。高宗聞迅,決計重演故技,再次入海避敵。宰相陳康伯竭力勸阻,高宗暫留臨安,觀望形勢。高宗派知樞密院事葉義問到建康督視江淮軍馬,中書舍人虞允文參謀軍事,準備抗敵。但又暗地命令建造禦船,做海上逃難的準備。

  一一六一年十月,完顏亮軍已抵和州,葉義問在鎮江想要逃跑,被部下強留在建康。金軍在和州趕造船只,打算渡江攻佔採石鎮,形勢十分嚴重。這時,虞允文趕到採石,整頓潰軍,激勵士氣,迅速做好迎戰的部署。完顏亮派遣五百兵士,駕船入江,親自在江邊用小紅旗指揮。虞允文命宋軍戰艦迎戰,當塗縣民兵駕海鰍船衝鋒,金船被沖分兩處。宋軍奮勇向前,把金兵大部分殺死在江中。第二天,虞允文命舟師至楊林河口阻擊金軍,又在上流放火燒毀其餘金船,取得大勝利。完顏亮不能過江,只好移軍瓜洲。

  金軍從海上攻臨安的一路,由工部尚書蘇保衡率領,也在密州膠西縣陳家島被宋李寶軍打得大敗。李寶,早年在岳飛部下統領義軍,屢立戰功,這時任浙西路馬步軍副總管。他自請率領戰船一百二十只,弓弩手三千人,航海抗擊金水軍。途中,李寶援救了被金軍圍困在海州的魏勝的抗金義兵,並與山東義軍取得了聯繫,然後從海上進軍到密州膠西縣。他從來降的金軍漢人水手那裏,得到金軍不慣水戰、在船中匍匐而睡的底細,及時發動進攻。敵艦逼近後,李寶軍突然鼓噪而進,金軍驚慌失措。李寶軍用火箭射金船油帆,金船大半起火,少數沒起火的金船,也被宋軍跳上船去以短兵擊刺金軍,金軍中的漢人脫甲而降的達三千餘人。蘇保衡座船尚未啟程,得報戰敗,急忙逃跑。金軍艦隊被全部殲滅。

  由唐、鄧南侵的金軍,看到宋軍已有防備,所積糧草又被焚燒,改去淮東。宋軍與義軍聯合作戰,先後收復鄧州、蔡州、陳州、順昌府等地。

  西北方面進犯川陝的金軍,受到四川宣撫使吳玠軍的痛擊,吳玠指揮各路軍馬收復了秦、洮、隴、商、虢、華、陝七州。

  金軍後方,抗金義軍也紛紛起兵。魏勝攻克海州,使完顏亮南侵軍發生後顧之憂。“山東魏勝”的威名,金軍聞之喪膽。其他各路義軍,也活躍在金軍後方,攻打城邑,給金朝統治者以很大的威脅。

  在金軍南侵失敗的形勢下,金朝統治集團內又一次發生了政變。金東京留守完顏雍乘完顏亮南下,奪取政權,自立為皇帝(金世宗),宣佈廢去完顏亮。完顏亮進軍到揚州,被部將殺死。金軍撤退,宋軍收復了兩淮地區。

  南宋又一次抗金大勝,也又一次面臨著抗戰還是求和的問題。和以前一樣,以高宗為首的投降派,仍然主張乘勝求和。紹興三十二年(一一六二年)正月,金朝在退兵後遣使來告世宗即位。高宗說:“今若拒之,則未測來意,有礙交好。”一些大臣認為:“金朝南侵,已棄絕原來的盟約,接待金使,當用平等的敵國禮,不再稱臣。高宗指望要回河南的皇室陵寢地,對大臣們說:“朕料此事終歸於和”,“至如以小事大,朕所不恥”,仍然甘願作金朝的藩臣,不以為恥。投降派官員附和高宗,說土地是實利,稱臣是虛名,主張繼續稱臣。金使到臨安,要求宋朝行臣禮。宰相陳康伯當面批駁,改用敵國禮接待。宋使洪邁去金朝報聘。高宗又親自寫手劄給洪邁,說:“若彼能以河南見歸,必欲居尊如故,朕複屈己,亦何所惜。”洪邁到燕京,金朝叫他行臣禮,洪邁不聽,被關鎖三日後遣還。高宗在抗金的勝利面前,一再要對金“屈己”稱臣,繼續投降。

  和投降派相反,抗戰派的主張是乘勝北上作戰,恢復中原。江南東路轉運判官李若川、柳大節說:完顏亮被殺,金朝內亂,是不可失之機會。請高宗召集諸大帥共議軍事,諸路並進,恢復中原,一舉滅金。提舉江南東路常平茶鹽官洪適(音擴ku^)建議,密傳檄文,號召中原義士,各取州縣。等有機會可乘,恢復故地,勢如破竹。張浚在一一六一年出判建康府。高宗到建康慰問軍兵,張浚出迎,對高宗說,秦檜盛時,不是陛下保全,我早就沒命了。高宗衛兵見到張浚,都自動行禮。軍民把抗戰的希望,寄託于張浚。高宗命楊存中(楊沂中改名)為江淮荊襄路宣撫使,虞允文為副使,不用張浚領兵,朝野大為失望。給事中金安節、起居舍人劉珙等,請“別擇重臣,以付盛舉”。高宗大怒,說這是專為張浚說話。劉珙等繼續堅持反對,高宗改命虞允文為川陝宣諭使,楊存中只措置兩淮。高宗回臨安後,有人勸張浚辭官,張浚以為身為舊臣,一時人心以他的去就為安危所系,不敢辭去。張浚判建康府,事無大小,都親自處理,小心從事。朝野上下熱烈擁護張浚,不僅是對他個人的倚重(劉已病死),而是集中反映了反降主戰的普遍希望。

  朝野對抗戰派的代表張浚的擁護,同時也正是對投降派的代表高宗、秦檜的抗議。金朝撕毀“和議”大舉南侵,宣告了高宗、秦檜投降政策的破產。高宗在抗金勝利後想稱臣歸地而不得,再次宣告了求和幻想的破滅。在軍民一片抗敵聲中,高宗的統治難以繼續了。高宗與宰相陳康伯等商議後,宣佈退位,傳位給太子趙昚。高宗稱太上皇帝,說他要 “以淡泊為心,頤神養志”。高宗統治三十六年,從“且守且和”到一意求降,被迫退位,標誌著抗戰派對投降派鬥爭的一個勝利。

2008年10月26日星期日

高宗、秦檜集團的黑暗統治和人民的反抗鬥爭

(五)高宗、秦檜集團的黑暗統治和人民的反抗鬥爭

  高宗投降金朝,秦檜立了“大功”,以左相加封太師、魏國公。張俊追隨秦檜,附和投降,獨掌樞密院。投降成功,秦檜便又指使禦史台彈劾張俊去位。從此,秦檜獨攬軍政大權。此後十幾年間,宋金之間,沒有再發生大的戰事。高宗、奏檜繼續迫害抗戰將官,排斥異己,朝政日益腐敗。

  迫害抗戰派——早在嶽飛被害前,秦檜的黨羽萬俟■就上奏說:“諸大將起行伍,知利不知義,畏死不畏法”,應該加以“敗亡之誅,不用命之戮,使知所懼”。高宗、秦檜殺嶽飛來鎮服諸大將。岳飛死後,抗戰將領相繼受到迫害。

  張浚被排擠出朝,見高宗、秦檜降金,上疏說:“當今時事,如養大疽頭目心腹之間,不決不止”。說他食不下嚥,一夕不能安,建議備戰。秦檜大怒,指使禦史彈劾張浚“居常怨恨,以和議非便,惟欲四方多事,僥倖再進”。張浚被免去節度使職名,遷往連州居住。韓世忠罷政家居,閉門謝客,絕口不談國事。在家讀佛經,自號清涼居士,藉以避禍。十年後病死。一一五四年張俊死時,高宗說“武臣中無如張俊者,比韓世忠相去萬萬”,就是因為韓世忠始終主戰,而張俊接待過金使,附和“和議”,與韓世忠等不同。

  岳飛部將牛皋,在抗金戰場上屢立戰功。秦檜找不到對他治罪的藉口,在一次將領集會上,指使他的黨羽在食物中秘密放置毒藥,牛皋中毒而死。順昌大捷的將領劉被罷去兵權,出知荊南府,後又被罷官。抗金有功將領,都遭到打擊。反對過和議的官員,也都被貶黜。

  排斥異己——秦檜當權時期,又對以前同他不和的朝臣,大加報復。和秦檜並列過相位的呂頤浩已經死去。秦檜懷恨不已,指使地方官把呂頤浩的兒子呂摭免官,除名編管。趙鼎與秦檜並相,不和,被貶到吉陽,秦檜仍橫加迫害。趙鼎對兒子趙汾說:“秦檜一定要殺我。我死了,你們可以無事。不然,全家都要被殺掉”。趙鼎被迫絕食自殺。趙鼎信奉程頤,任相時舉薦的官員也多是程學的信徒。一一四四年,秦檜又用禁止程學支持王學的辦法,對擁趙的官員進行排擠。秦檜尊程而又禁程,顯然完全是出於排斥異己。

  一一五五年冬,秦檜老病交加,自知活不長久,又下令逮捕趙汾下獄,嚴刑拷打,逼令他承認和被罷官的張浚、已在海南編管的胡銓,新州安置的胡寅等謀反。被誣陷的官員達五十三人,凡是反對過秦檜的人幾乎全都在內。秦檜陰謀把反對他的官員一網打盡,置於死地。不料他竟死在了前面,陰謀未能得逞。

  貪污勒索——秦檜當權,一意圖謀私利,無所不為。一一四二年,指令考試官錄取他的兒子秦塤狀元,任為禮部侍郎,又升任知樞密院事。一一五四年,又指令考試官考取他的孫子秦塤(音勳x&n)作狀元,任禮部侍郎,妄想一家世代專權。秦檜利用權位,貪污勒索,廣置家產。一一四二年劉光世病死,在建康的園第,歸秦檜所有。張俊死後,房地產日收二百貫,全部被秦檜奪去。各地官員平時要向秦檜貢獻財物,每年秦檜生日,還要送大批禮物祝壽。秦檜一年收入幾十萬,據說,他的財富比朝廷的左藏庫還要多過數倍。秦檜又密令各路州縣用各種方式增加民稅七八成。《宋史•食貨志》記載說,民力因此重困,餓死者極多。

  高宗、秦檜集團的腐朽、黑暗統治,不能不激起人民群眾的強烈反抗。各地人民陸續舉行了各種形式的反抗鬥爭。

  自一一四三年起,福建各地農民在管天下、伍黑龍、滿山紅幾名領袖的領導下,陸續發動起義。起義農民,攻打漳、泉、汀、建四州以及廣東梅州、江西虔州的縣鎮,勝利進軍,如入無人之境。一一四五年,宋朝派薛弼為福建安撫使,並命殿前司後軍統制張淵協同措置鎮壓。薛弼先派福建鈐轄李貴帶兵與管天下作戰,被管天下活捉。薛弼決定改變對策,委任大土豪陳敏為汀漳巡檢使、周虎臣為本路將官,從陳、周兩家的“家丁”中挑選一千人,稱之為“寄兵”,日給錢米,命令這些地主武裝專門對付起義農民,切斷福建農民軍和虔、梅等州的聯繫。起義軍經過一年多的苦戰,到一一四六年,被薛弼等人鎮壓而失敗。

  一一四四年,宣州涇縣摩尼教徒在領袖俞一領導下發動起義。高宗、秦檜集團對金朝侵掠者屈膝投降,對人民群眾卻嚴密防範,血腥鎮壓。高宗“聖旨”規定,各路提刑司每月心須奏報有無“魔教”活動。俞一起事後,高宗接到宣州奏報,驚愕說:“本朝與大金修好,並沒有苛捐雜稅,百姓怎麼會當‘盜賊’?監司(提刑司)每次奏報都說沒有事魔的人,今天竟發生這事,可令取問原因!”知宣州秦梓(秦檜弟)受到高宗的責問後,立即派兵,將俞一起義鎮壓下去。張守在《措置魔賊劄子》中說,朝廷對“魔教”法禁極嚴,“告捕罪賞,委曲詳盡,不可複加”。但各地州軍始終不能禁絕“魔教”,這是因為田野之間,深山窮穀,吃肉的人少,只吃蔬菜;加上“魔教”“詭秘難察”,平時跟一般百姓無所區別,所以一旦起事,連鄉接村,動輒千百人參加。

  一一四九年春天,建州甌寧縣回源峒杜八子領導農民起義,攻破建陽城,驅逐官吏,殺死地主富豪。這一年的夏季,張大一、李大二再次在回源峒舉行起義。福建路帥臣調遣了大批官軍,殘酷地鎮壓了這兩次起義。

  一一四九年五月,《建炎以來系年要錄》記載說汀、漳、泉等州有“劇盜”何白旗活動。這是何白旗起義首次見於記載。起義軍勢力發展很快,曾經到達廣東梅、循、潮、惠四州以及江西虔州。一一五○年七月,起義最後失敗,何白旗犧牲,起義領袖黃大老、謝二化等被俘。

  一一五○年初,軍校施全在路上劫殺秦檜不成,被捕。秦檜親自審問,施全說:“全國都和金朝是仇敵,惟獨你要降金,我就要殺你!”秦檜以殘酷的磔(音哲 zhé)刑(割剮)處死了施全,但無法撲滅人民的怒火。此後,秦檜不敢自己出門。外出要列兵五十,執武器保衛。秦檜又命令“察事卒”(特務人員)數百名整天在街市上巡察,聽到有人議論秦檜,就逮捕處死。秦檜還唯恐人們引起對嶽飛的懷念,採納一個黨羽的建議,把帶有嶽字的地名全都改掉。如嶽州改為純州,岳陽軍改為華容軍等等。秦檜的這些措施,不僅表現了他的兇殘,而且暴露出他的虛弱和驚慌。

  一一五五年十月,秦檜病死,臨死前,把他的黨羽參知政事董德元、簽書樞密院事湯思退叫到床邊,各贈黃金千兩,囑託後事,就是囑託他們繼續向金朝投降。又向高宗上遺表說:“願陛下益固鄰國之歡盟”,“杜邪黨(指抗戰派)之窺覦(音餘y*)”。秦檜死,高宗賜諡號“忠獻”。秦熺黨羽密謀繼任相位。高宗趁機命令秦熺子退閑。次年,任命秦党萬俟■作相,湯思退知樞密院事。

  秦檜一生作惡多端,死後群情激憤,紛紛揭露秦檜罪惡。高宗被迫恢復了一些被秦檜迫害誣陷的官員的名譽,但又擔心抗戰派否定“和議”,引起金朝懷疑。一一五六年三月,高宗採納萬俟■、湯思退等人的建議,下詔說明,降金是他的主意,不會因秦檜之死而有所改變。詔書說:“朕惟偃兵息民,帝王之盛德,講信修睦,古今之大利,是以斷自朕志,決講和之策。故相秦檜,但能贊朕而已。豈以其存亡而有渝定議耶?近者無知之輩,遂以為盡出於檜,不知悉由朕衷。”“如敢妄議,當置重典!”高宗起用張浚判洪州,張浚以母喪不赴任。五月間,上疏力言國事危急,說:“臣誠恐自此數年之後,民力益竭,財用益乏,士卒益老,人心益離,忠烈之士淪亡殆盡,內憂外患相繼而起,陛下將何以為策?”書上,高宗及宰臣不理。十月間,張浚再次上書揭露秦檜,說:“向者講和之事,陛下乙太母為重爾。幸而徽宗梓宮亟還,此和之權也。不幸用事之臣,肆意利欲,乃欲剪除忠良,以聽命於敵,而陰蓄其邪心,故身死之日,天下相慶,蓋惡之如此。”他建議朝廷備戰,以待機會,派使臣去金“與之分別曲直逆順之理,事必可成”。萬俟■、湯思退等見奏章大怒,說金朝並沒有挑釁,指使禦史中丞湯鵬舉彈劾張浚“閒居日久,以冀複用”,應當屏棄到遠處,以為臣下不忠之戒。高宗又下詔收回張浚判洪州的任命,依舊永州居住。高宗、湯思退繼續排斥抗戰派,一意信守降金的“定議”。不知金朝已在整頓軍馬,又要南侵了。

2008年10月25日星期六

抗戰與投降的鬥爭

(四)抗戰與投降的鬥爭


  高宗統治集團殘酷地鎮壓了農民起義。但是農民群眾此僕彼起的英勇鬥爭,顯示了自己的強大力量。它明確地告訴了人們:如果金兵南侵,南宋小朝廷再要投降逃跑,就難免被人民群眾的巨掌所葬埋。

  高宗集團一味妥協苟安的政策,並不能阻止金朝的繼續南侵。劉豫傀儡政權“大齊”建立後,金朝一面支持劉豫南侵宋朝,一面繼續派出金兵南下侵掠。在這樣的形勢下,南宋王朝是抗戰還是投降,仍然是擺在高宗統治集團面前的一個十分尖銳的問題。朝廷中形成以岳飛等為代表的抗戰派和以秦檜為代表的投降派,進行了反復的鬥爭。

  在以偏安東南為既定國策的高宗集團統治下,南宋抗戰與投降的過程大致是:當著金、齊發動南侵,戰爭威脅到南宋的統治時,高宗不得不任用抗戰派抵抗敵兵;當著抗敵獲勝,將領們權勢增強,而金朝又採取“以和議佐攻戰”來誘降時,高宗就又信用投降派屈膝求和;南宋的屈辱招致金兵的再度南侵,高宗被迫再次起用抗戰派將領;抗戰派再度抗敵獲勝,高宗和投降派就又在勝利形勢下,再來求降。自高宗遷都臨安以來的約三十年間,伴隨著宋、金鬥爭和南宋王朝內部鬥爭的發展,南宋王朝大體經歷了抗戰——投降——再抗戰——再投降這樣一個歷史過程。


  一、保衛川陝和收復襄陽的勝利

  從一一三三年到一一三六年的三年間,金朝南侵軍一面在川陝地區繼續向南宋進攻,一面支持劉豫的齊國從中原地區南下,同南宋展開激戰。吳玠軍打退金軍,保衛了川陝。岳飛軍戰敗金、齊,取得了收復襄陽六郡的勝利。

  川陝之戰——金宗弼軍自和尚原之戰敗退後,金朝又派撒離合屯兵鳳翔,與宋吳玠軍對峙。紹興三年(一一三三年)正月,撒離合繞開和尚原,率主力東進,攻下金州,沿漢水西上,進攻興元,宋王彥軍敗走。知興元府劉子羽派統制田晟帶兵據守金州石泉縣西的饒風關,向吳玠告急。吳玠親自領兵從鳳州河池縣啟程,日夜行三百里,在金軍到達前,趕到饒風關,會合王彥軍及抗金義軍一萬三千人守關。金軍沒有料到吳玠軍來得這樣快,趕忙發動猛攻。攻關六晝夜不能下。吳玠部下一個將官叛變,向金軍告密,金軍從小道繞到饒風關後,兩面夾擊,宋軍只好撤退。饒風關失守。王彥退守達州,吳玠退守仙人關,劉子羽退守潭毒山。金軍到川陝界上的金牛鎮,不見宋軍蹤影,懷疑有埋伏,不敢深入,退軍興元,然後又從斜穀撤退。吳玠派兵追襲,金軍大敗,死亡一千多人,喪失了全部輜重。劉子羽趁勢進兵,收復興元、洋州等地,王彥收復金州等地,全部恢復了戰前局面。宋軍在川陝保衛戰中取得了勝利。

  一一三四年二月,宗弼、撒離合又協同齊國的劉夔率十萬騎兵從寶雞入侵仙人關。吳玠軍萬人在殺金坪抵禦。吳玠領兵由七方關急援,轉戰七晝夜,與吳玠合兵。三月,金兵進攻關隘,身披重鎧,用鐵鉤相連,魚貫而上。吳玠督軍死戰,矢下如雨,金兵死屍層層堆積。撒離合改用火攻,又被宋統領姚仲設法撲滅。吳玠派統制楊政、統領田晟率軍出擊,戰場上火炬照亮了群山,戰鼓聲震動天地。次日夜間,吳玠又派統領王喜、王武率勇敢戰士,分紫、白兩色旗幟殺入金營,宋軍全力奮戰,金軍不支,連夜撤走,退守鳳翔。吳玠、吳玠軍奮勇戰鬥,又一次勝利地保衛了川陝。吳玠升任川陝宣撫副使,又乘勝收復鳳、秦、隴諸州。

  收復襄陽——中原戰場上,宋、齊間不斷發生小規模戰事。一一三三年二月,襄陽鎮撫使李橫會合右武大夫牛皋等收復潁昌。劉豫派宋朝叛將李成率二萬人迎戰,又向金朝求救兵。金宗弼領大軍來侵,李橫敗退,襄陽、潁昌失守。五月,高宗下令沿邊諸將不得“侵犯齊界”,派韓肖胄等去金朝求和。十一月,韓肖胄回朝,金使李永壽來宋,要脅宋朝歸還齊俘虜和在東南的西北士民,並要求以長江為界,把江北地方全部給劉豫。金使的無理要求,激起宋朝抗戰派將士的憤怒。廣州一個監管鹽稅的官員吳紳上書,請高宗親征,討伐劉豫。殿中侍御史常同對高宗說:“先振國威,則和戰常在我。若一意議和,則和戰常在彼。”“未聞二十萬兵而畏人者也”。岳飛建議出兵,收復襄陽六郡,恢復中原。岳飛收復建康後,被任命為通、泰州鎮撫使,守衛長江下游。在一一三一年到一一三三年兩年多的時間中,岳飛忠實地執行南宋王朝“蕩清內寇”的使命,轉戰湘贛間,討伐李成等盜軍,又殘酷地鎮壓了虔州和吉州等地的農民起義,因而得到高宗的賞識和信任。高宗親自召見岳飛,特賜“精忠岳飛”的軍旗,提升他為鎮南軍承宣使、江南西路舒蘄州制置使,駐軍江州。岳飛連續上疏,建議出兵北上,進取襄樊。岳飛的建議得到宰相朱勝非和參知政事趙鼎的支持。趙鼎薦任岳飛為統帥。牛皋進見高宗,說“劉豫必滅,中原可複”,受命率部去江州,歸岳飛指揮。

  高宗迫於形勢,不得不派岳飛出兵抗戰,但仍然無意恢復中原。在岳飛出兵前,就先規定了種種限制。南宋朝廷用“三省樞密院同奉聖旨”的名義,向岳飛明確規定:只准“收復襄陽府、唐、鄧、隨、郢州、信陽軍六郡地土”,“不得輒出上件州軍界分”。敵軍“若逃遁出界,不須遠追”;“亦不得張惶事勢,誇大過當,或稱‘提兵北伐’,或言‘收復汴京’之類,卻致引惹”。還規定:事畢,大軍複回江上屯駐。

  一一三四年五月,岳飛接受了新任命給他的鎮南軍承宣使、江南西路舒蘄州制置使兼黃複州漢陽軍德安府制置使等本兼各職,率領大軍,浩浩蕩蕩地出發了。岳飛命令軍士,所過各處,不准殘害民眾,不准侵犯禾稼。渡江時,他在船上對幕僚們說:“飛不擒賊,不再渡江!”岳飛軍旗開得勝,一舉攻下郢州,齊守將京超自殺。岳軍兵分兩路:張憲、徐慶分兵攻隨州,岳飛親率大軍直趨襄陽,軍聲大振。齊將李成出襄陽四十裏迎戰,岳飛看到李成列陣後,說:“步兵利險阻,騎兵利平曠,李成左列騎兵於江岸,右列步兵於平地,兵雖多至十萬,有什麼用呢?”舉鞭命王貴以長槍步卒攻擊李成的騎兵,命牛皋領騎兵攻擊李成的步兵。李成軍大敗,死傷無數,李成夜中逃跑,岳飛順利收復襄陽。隨後又派牛皋增援張憲、徐慶,很快攻克隨州,生擒齊將王嵩,俘虜五千人。李成自襄陽敗退後,又糾集兵馬與金軍匯合,在鄧州西北列寨三十幾所,準備與宋軍決戰。岳飛把軍隊分成幾支,發動突襲和兩面夾擊,把李成軍再次擊潰,一鼓作氣連續收復了鄧州、唐州和信陽軍。這年七月,岳飛便完全按照預定的計畫,勝利地收復了襄陽等六郡,屯兵鄂州。

  捷報傳來,整個臨安轟動了。高宗慨歎說:“不知他能破敵立功到如此地步!”隨即升任岳飛為清遠軍節度使、湖北路荊襄潭州制置使,統轄襄陽府路。不久又晉封為武昌開國侯。宋朝建國以來,作為最高榮譽官銜的節度使,從來不輕易授人。這時南宋帶節度使銜的,也只有劉光世、韓世忠、張俊三個大將。幾年前,還是個普通軍官(統制)的岳飛,還只三十二歲,便建節封侯,這在宋朝的歷史上,是從來沒有過的。但是,這時的岳飛卻把功名看作塵土,念念不忘的是乘勝收復中原。他在鄂州作《黃鶴樓》詞說:“何日請纓提勁旅?一鞭直渡清河洛。”直渡黃河,北上抗敵,一直是岳飛的高遠理想。但這就和高宗苟安東南的國策處在了相矛盾的境地。岳飛直上青雲,功高位顯,也開始陷入了高宗統治集團的疑忌之中。打退金、齊——一一三四年九月,金朝又糾合劉豫,發兵南侵。金兵五萬,由宗弼等率領,齊兵由劉豫子劉麟率領。金、齊兵繞開岳飛和吳玠的防區,自泗州和楚州兩地渡淮南侵。知楚州樊序棄城逃走,淮東宣撫使韓世忠自承州退守鎮江。高宗得報,驚惶失措,又和投降派朝臣議論著逃跑避難。宰相趙鼎(一一三四年任相)和參知政事沈與求等都勸高宗“御駕親征”。高宗倉促間派劉光世、韓世忠、張俊分別率軍赴建康、揚州、當塗防守。

  宋軍將士奮勇殺敵。十月,金兵進至揚州大儀鎮,韓世忠軍迎哉。金兵大敗,將官撻也被擒。韓軍前軍統制解元和部將成閔在承州敗金兵。韓世忠大軍追至淮水,金軍潰敗而逃。韓軍進駐楚州。

  十月,金兵主力侵犯淮西。十二月初,宋廬州軍敗,退守城內。岳飛部受命來援。牛皋、徐慶在廬州城外擊敗金兵,追襲三十余裏,金兵敗走。

  金、齊兵在淮東、淮西連續被挫敗,便在這年年底收兵而去。

  金兵退後,一一三五年二月,趙鼎、張浚分任左、右相。高宗命張浚、岳飛領兵鎮壓了楊太領導的農民起義隊伍。事過之後,張浚回朝,又向高宗建議,北伐劉豫,恢復中原。

  一一三六年二月,張浚以宰相兼都督諸路軍馬事的身分,召各路將領到平江府集議北伐。議定由韓世忠軍出楚州攻淮陽,劉光世屯合肥,張俊屯盱眙,岳飛駐襄陽,作進取中原的準備。

  岳飛軍受命,進駐襄陽,八月間出征。前鋒軍順利攻佔了虢州盧氏縣城,又收復了長水縣。十一月,岳軍王貴、董先、牛皋等部在唐州北大敗齊兵,進抵蔡州境內,距離東京不遠了。蔡州齊兵防守堅固。岳飛向朝廷請示進止,高宗回答說:“兵家不慮勝,惟慮敗,萬一小跌,不知如何!”下詔要岳飛回師。岳飛奉詔退兵,敵軍來追。岳飛又乘勢在唐州山林內設下伏兵,出其不意,圍殲敵人的追兵,生擒敵兵幾千人、戰馬三千匹,獲得大勝利。岳飛和部屬們議論著,總有一天要打到金朝的巢穴,“直抵黃龍,與諸君痛飲!”但岳飛軍仍不得不奉命退守鄂州。岳飛在鄂州“仰天長嘯,壯懷激烈”,吟成一曲傳誦的歌詞《滿江紅》。岳飛在詞中慨歎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嚮往著“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侍從頭,收拾舊山河”。岳飛出兵節節獲勝,北上抗敵的意志越來越高昂,和高宗苟安東南的國策,矛盾也越來越大了。

  劉豫傀儡政權見張浚部署北伐,岳飛出征,便趕忙向金朝求救。這時,金太宗已在一一三五年死去,完顏亶(金熙宗。亶音但d4n)繼位,對劉豫置之不理。劉豫不得不孤注一擲,傾巢而出。一一三六年九月,發大兵出擊。兵分三路:中路劉麟一軍,經壽春,攻廬州;東路劉猊(音泥ní)一軍,出渦口,攻定遠,兵鋒直指宣、徽二州;西路宋朝的叛將孔彥舟一軍,由光州,攻六安。東路軍至淮東,被韓世忠軍阻擋,退回順昌府;西路軍攻光州不能下。只有進攻廬州的劉麟中路軍渡過淮水到達壽春、濠州之間,劉光世放棄廬州。

  張浚部署軍事後,請高宗進駐建康。高宗到平江府,開始猶豫躊躇,宰相趙鼎和簽書樞密院事折彥質等從而提出“皇帝回鑾”的建議。劉光世得到折彥質的支持,自廬州退保當塗。張浚從前線歸來,竭力反對,請高宗寫御筆軍令“有不用命,當依軍法從事”,急令劉光世回廬州抗敵。劉光世被迫回軍,劉麟的齊軍正向廬州殺來。兩軍相遇。劉光世部將王德、酈瓊(酈音麗l@)部在淮河南岸霍丘附近大敗齊兵,劉麟敗退。張浚派楊沂中部援淮西,在藕塘大敗齊劉猊軍,齊兵紛紛投降。楊沂中與王德部合兵追擊劉麟至南壽春,劉麟大敗而逃。圍攻光州的孔彥舟聽說主力軍敗,也慌忙撤兵逃走。劉豫齊軍的進攻被徹底粉碎了。

  戰爭過後,張浚面見高宗,請求罷免劉光世兵權。趙鼎反對,因而辭相。一一三七年八月,張浚罷免劉光世,命王德統軍。酈瓊不服,率領淮西兵四萬人投降劉豫,朝廷震動。張浚因處置失宜,引咎辭相。高宗再用趙鼎為相,作議和的準備。


  二、屈辱的“和議”

  劉豫南侵,被宋軍打得狼狽逃竄,金朝統治者更加感到劉豫的無用,便在一一三七年十一月明令宣佈廢掉劉豫的齊國。這時,金朝統治者面臨的問題是:繼續以會寧府為中心發展它的奴隸制統治,還是直接統治封建制的中原地區。對待這個重大的問題,金朝貴族內部出現了兩種不同的主張。金熙宗採納完顏宗磐、完顏昌的建策,準備把劉豫統治的河南、陝西地區交給宋朝,而要高宗象劉豫那樣地向金稱臣,貢納歲幣。這實際上是在宋軍得勝的形勢下,把南宋變成和齊國一樣的屬邦。金熙宗決策後,便派遣宋朝在金的使臣王倫回朝,向高宗誘降。

  紹興七年(一一三七年)十二月,王倫向高宗奏報了完顏昌的口信:“好報江南,自今道途無壅,和議可成。”一意追求妥協苟安的高宗,得報大喜,厚賞王倫。數日前,高宗說:“若金人能從朕所求,其餘一切非所較也。”這就是說,只要金朝許和,一切條件都可接受。次年三月,任命秦檜作右相,作向金投降的準備。

  這時,北宋的亡國之君徽宗,已在金朝死去。王倫回來說,如果議和,金朝允許送還“梓宮”(皇帝棺柩),高宗更加感激,急於求和。抗戰派將領正在乘勝備戰,指望進兵中原。聽說要議和,群情激憤。紹興八年(一一三八年)正月,趙鼎對高宗說:“士大夫多言中原有可複之勢,宜便進兵。恐他時不免議論,謂朝廷失此機會,請召諸大將問計。”高宗說:“不須恤此!今日梓宮、太后、淵聖皇帝(欽宗)皆未還,不和則無可還之理。”高宗決意求和,對反和的意見一律嚴厲拒絕。

  宋、金使臣往來議和。一一三八年七月間,王倫再次去金朝商議地界。高宗、秦檜主張,只要許和,地界劃到哪里都可。王倫請問趙鼎。趙鼎說當依欽宗時的舊約,以黃河舊河(黃河舊道自山東濱縣南入海)為界,不能以新河清河為界(黃河改道後,自江蘇清河縣入淮)。不然,就罷議。秦檜與趙鼎意見不和。樞密副使王庶也一再上書,堅決反對和議。秦檜向高宗說:“若陛下決欲講和,乞陛下英斷,獨與臣議其事,不許群臣干預,則其事乃可成。”高宗完全同意,說:“朕當與卿議。”十月間,趙鼎被罷相,出知紹興府。秦檜獨攬相權,加緊“講和”的活動。

  十月,金朝派蕭哲為江南詔諭使來宋,要高宗跪拜授受詔書。金使不稱宋國而稱江南,不稱“通問”而稱“詔諭”,明白地把南宋看成齊國一樣的屬邦。金朝所謂“和議”的實質完全暴露,朝野抗戰派官員掀起了反投降的熱潮。

  抗戰派將領張浚連續五次上書,激切反對“和議”。韓世忠奏請拒絕“議和”,立即決戰,願在金兵勢最重處抗敵。岳飛奏稱“金人不可信,和好不可恃”,直接指責秦檜:“相臣謀國不臧,恐貽後世譏。”樞密副使王庶再次上書,說現在群議洶洶,和戰是存亡所系。他建議高宗“深戒前轍”,“與中外知兵大臣謀長久保邦至計”。秦檜罷免王庶,出知潭州,改任附和議和的參知政事孫近同知樞密院事。

  兵部侍郎張燾和吏部侍郎晏敦複等人聯名上奏說:“今日屈己之事,陛下以為可,士大夫不以為可,民庶不以為可,軍士不以為可,如是而求成,臣等竊惑之。”館職官員胡珵(音呈chéng)等人聯名上書,揭穿金朝的“和議”是“弛我邊備”,“竭我國力”,“解體我將帥”,“懈緩我不共戴天之仇”。禮部侍郎曾開更指出,金朝同意議和,並不是高宗屈己所得而是為軍民堅決作戰所迫。不當議和,而當增修武備,“發揚征討之令”,乘機進兵。樞密院編修官胡銓上疏,請斬秦檜、孫近、王倫。疏中說:“願斬三人頭,竿之槁街(槁音搞g3o),然後羈留敵使,責以無禮,徐興問罪之師,則三軍之士不戰而氣自倍。不然,臣有赴東海而死,寧能處小朝廷以求活耶?”民間把胡銓奏疏刻板傳誦,流布四方。胡銓等人的言論,反映了廣大人民群眾的呼聲和憤怒,因而獲得了廣泛的支持。高宗、秦檜驚怒交加,說胡銓“狂妄上書,語言凶悖,仍多散副本,意在鼓眾劫持朝廷”。胡銓被罷官,送昭州編管。

  反和輿論高漲,秦檜無法制止。中書舍人勾龍(姓)如淵(名)向秦檜建議,選擇台官(禦史台),就可控制言路。秦檜罷免反和的台官張戒、蕭振等,用黨羽勾龍如淵為禦史中丞、施庭臣為侍御史,控制言論。高宗下詔,用“孝”“悌”之道來為投降辯解,說:“朕以梓宮未還,母后在遠,陵寢宮廟,久稽灑掃,兄弟宗族,未得會聚,南北軍民十餘年間不得休息,欲屈己求和。”原宗正少卿馮檝隨聲附和,上疏讚頌和議,是“一舉而兼備孝、弟、仁、慈四德”。秦檜立即恢復馮檝宗正少卿原官,叫他與王倫同見金使議事。高宗、秦檜罷斥抗戰派,起用投降派,控制反和言論,不惜使用一切手段,一意投降。

  紹興八年十二月,秦檜代表高宗拜受金朝詔書,接受“和議”。金朝把陝西、河南地“賜”給宋朝,宋向金稱臣,每年貢銀二十五萬兩、絹二十五萬匹。金朝歸還徽宗和皇后的棺木。這樣,高宗便在抗金得勝的有利形勢下,成了金朝的臣屬。

  高宗、秦檜投降成功,大事慶祝,命百官進呈賀表,加官進爵。抗戰將領吳玠等拒不上表。岳飛拒不接受加官,說“今日之事,可憂而不可賀,勿宜論功行賞,取笑敵人”。兵部侍郎張燾六月間去洛陽,回臨安後向高宗報告,金朝仍在備戰,建議加強邊防。高宗,秦檜不理。


  三、順昌和郾城抗金戰爭的勝利

  不出人們的預料,僅僅一年多後,金兵又大舉南侵了。

  金朝統治集團內的派別鬥爭,在一一三九年秋季,發展到極為激烈的地步。金熙宗以謀反的罪名,處死了完顏昌等貴族。完顏宗弼、宗幹等掌握了大權。宗弼等反對把陝西、河南地交給宋朝,決意發兵奪回,並繼續南下侵宋。一一四○年五月,金軍以宗弼為統帥,兵分四路南侵。聶兒兵出山東,完顏杲入陝西,李成入西京,宗弼率孔彥舟、酈瓊、趙榮兵十余萬取汴梁。“和議”以後,高宗群臣根本沒有部署邊防,中原沒有任何備戰設施。各地守官仍然是金、齊舊官,金兵打來,紛紛迎降。不到一月,根據和議金“賜”宋的土地,全被金奪去。金兵進而威脅淮南。

  面對著宋朝覆滅的危險,高宗又只好下令各軍進行抵抗。說:“昨者金國許歸河南諸路及還梓宮、母、兄。朕念為人子弟當申孝悌之義,為民父母當興拯救之思,是以不殫屈己,連遣信使,奉表稱臣,禮意備厚。……不謂設為詭計,方接使人,便復興兵。……仰諸路大帥各竭忠力,以圖國家大計。”抗金令下,宋、金間展開規模空前的激戰。

  順昌之戰——一一四○年五月,新任東京副留守劉,率王彥舊部八字軍(王彥已於一一三九年去世),自水路赴任,至順昌,聞金軍已毀約破東京,進入陳州,決計堅守順昌,反擊金軍,贏得了著名的順昌大捷。

  劉到達順昌,聽到金軍將至,他下令把船隻鑿沉,決心堅守。八字軍士氣昂揚,婦女們也磨刀擦槍準備戰鬥。五月底,金軍三萬包圍順昌。劉令大開城門,金軍疑懼,不敢輕進。守軍先用強弓勁弩射敵,接著步兵衝擊,殺敗金兵,金軍退兵二十裏。夜間,濃雲密佈,閃電四起,劉命勇將閻充率五百壯士襲金營,大勝,金兵又退十五裏。次夜,天氣依舊,劉又命壯士百人直襲金營,金軍大亂,終夜自相混戰,大敗而退。宗弼在開封聽到敗報,親率大軍十萬來援。劉只有二萬人,能夠出擊的不過五千。宗弼到達城下,大罵諸將無能,諸將說:“今天的南軍用兵,不比往昔。”劉派人到金營約戰,宗弼大怒說:“你們這座城,我用靴尖就可踢倒它!”第二天,金軍渡河抵城下,宋軍以逸待勞,部隊輪番休息,與金軍相持到中午。金軍是晝夜兼程趕來,本已疲敝,加上天氣炎熱,人馬又饑又渴。宋軍早已在潁河上流和城外草叢撒下毒藥,金人馬食用水草後中毒。劉趁機發兵出擊,直搗宗弼中軍,宋軍備戰,大敗金軍。次日又值大雨,宗弼不敢再戰,下令拔營退兵。劉乘勝追擊,宗弼只好令其三千牙兵(侍衛親軍)迎戰。這是金軍的精銳,披重鎧甲,戴鐵兜,號“鐵浮圖”(鐵塔)。劉軍先用長槍挑其鐵兜,繼用大斧砍殺,金軍這支精銳部隊,被殺得十去七、八。宗弼鞭打了韓常以下將官,狼狽逃回汴京,遺棄器物,堆積如山。順昌之役,宋軍以少勝多,震動了金朝。金朝把燕京珍寶北運,準備逃跑。被拘留在金的宋使洪皓看到這種情況,曾派密使回報宋廷,建議乘勝出兵直追。高宗、秦檜不聽,嚴令劉退軍。

  順昌大捷的同時,韓世忠派統制官王勝,收復海州。歸於張俊部下的王德軍,收復了宿州、亳州。

  川陝保衛戰——宋、金定約後,朝廷令川陝宣撫副使胡世將撤回前線戍兵,關隘撤去守備。一一四○年三月,張燾受任成都府路安撫使,路上聽說金人有敗盟的動向,告訴胡世將說:“和尚原最為要衝,如和尚原失守,四川就不保了。”胡世將請張燾代奏朝廷:事勢危急,應調回戍守陝西的右護軍,再屯蜀口。

  五月,金人進犯鳳翔府的石壁寨。這時,吳玠已死,右護軍都統制吳玠派統制官姚仲等拒敵。姚仲親自督戰,金將折合受傷,退屯武功。

  六月,吳玠和都統制楊政與金軍約定日期會戰,完顏杲派三千騎兵直沖宋軍,都統制李師顏等以騎兵迎擊,金兵退入扶風縣城。李師顏等攻下扶風,完顏杲親自領兵出戰,又被姚仲等戰敗。都統制郭浩派兵收復醴州。

  完顏杲與吳玠、楊政夾渭河而陣,吳玠駐兵大蟲嶺,完顏杲不能取勝,退回鳳翔。自鳳翔攻打涇州,擊敗涇原經略使田晨所部宋軍,但金軍也損失慘重,退守鳳翔,不再出戰。金兵侵佔和尚原進攻四川的計畫被挫敗了。

  郾城之戰——戰果最為輝煌的,是岳飛統帥的“岳家軍”在郾城的大捷。順昌大捷後,岳飛從駐地德安府,率軍出發,大舉北伐。高宗、秦檜又想趁機乞和,六月間派司農少卿李若虛到岳飛軍中,傳送“不得輕動、宜且班師”的命令。李若虛還未到,岳飛大軍已經北進。李若虛趕上,見到岳飛軍勝利前進,對岳飛說:“現在既已發兵,不應倉促班師。朝廷如果追究不肯奉命停師之罪,由我承擔。”岳飛得到李若虛的支持,按原計劃向北推進,派張憲、王貴、牛皋、徐慶、董先、楊再興等分路進攻,又命梁興(原是太行山抗金民兵首領)渡河,集結“忠義巡社”,攻取河東、河北州縣。岳飛自率主力,直取中原。

  不久,諸路告捷。閏六月,張憲打敗韓常軍,攻克潁昌府,又與牛皋、徐慶會師,攻克陳州。王貴部將楊成、張應、韓清等收復鄭州。七月初,郝晸(音枕zhěn)等收復西京洛陽,張應、韓清又與河南兵馬鈐轄李興會合,收復永安軍。在這樣強大的攻勢下,宗弼被迫率領主力與岳飛親率的主力軍七月八日在郾城決戰。金軍以“鐵浮圖”居中,以號稱“拐子馬”的兩翼騎兵居左右,列陣進攻。岳飛指揮兒子岳雲等率軍應戰,令將士手持刀斧,沖入敵陣,上砍敵人,下砍馬足。楊再興單騎闖入敵軍,打算活捉宗弼,受傷數十處,殺死敵軍數百人,又殺出敵陣。兩軍鏖戰到天色將黑,金軍敗退。岳飛軍取得郾城大捷。

  宗弼在郾城敗後,又在七月中率兵十二萬進逼臨潁。岳飛督軍迎戰。楊再興率三百騎做前哨,在小商橋與金軍大軍遭遇,殺敵兩千余人,楊再興英勇犧牲。張憲率大軍趕到,連戰皆捷,金軍夜遁。宗弼重整軍馬改攻潁昌,岳飛早就料到,已派王貴、岳雲率兵防守。王貴、岳雲率軍與金兵大戰,岳雲手執一對鐵椎,率八百騎,往來衝殺,兩翼步兵繼進,董先、胡清又從城中發兵增援,金兵再次大敗,宗弼逃竄。

  岳飛軍這次作戰,得到太行山和兩河義軍的有力配合。梁興約會太行山義士和兩河豪傑趙雲、李進、董榮、牛顯、張峪等,破金人于垣曲、沁水、濟源。喬握堅等收復趙州,李寶收復興仁。梁興在河北攻取懷、衛二州,大破宗弼軍,截斷了金軍從山東到河北的運輸通道。老百姓拉車牽牛運送糧食給義軍。岳飛注重聯絡河朔抗金義兵的工作已有十多年,現在取得顯著效果。河北、河東人民廣泛發動起來,支持“岳家軍”,給金兵以極大威脅。

  “撼山易,撼岳家軍難!”金軍已被“岳家軍”打得聞風喪膽了。金將投降或準備投降的很多。自燕京以南,金朝的號令不行。宗弼想簽軍(徵兵)繼續抵抗,沒有人肯從軍。宗弼歎息說:“自我起兵北方以來,沒有像今日這樣挫敗過。”他不敢再戰,準備從開封北撤。

  岳飛立即向高宗報告了宗弼已令其老小渡河的消息,說這是“陛下中興之機”,“金賊必亡之日”,請求趕快命令各路兵火急並進,發動總攻。岳飛自郾城進軍朱仙鎮,距東京開封只有四十五裏了。岳飛全軍將士急切地等待著渡河進軍的命令。高宗、秦檜卻在勝利面前,再一次停戰求和。

  高宗、秦檜一面急令張俊、楊沂中等從宿州、亳州和泗州撤軍,使岳飛軍陷於孤立;一面又以“孤軍不可久留”為理由,勒令岳飛退兵。岳飛上書力爭,說:“金賊銳氣沮喪,內外震駭,欲棄其輜重,疾走渡河。況今豪傑向風,士卒用命,天時人事,強弱已見,功及垂成,時不再來,機難輕失。”高宗、秦檜一天之內,連下十二道金牌(朱漆木牌上寫金字,有緊急軍機,由皇帝直接發出),迫令岳飛退兵。岳飛悲憤交集,慨歎道:“十年之功,廢於一旦!”只得先揚言要渡河進攻,迷惑金軍,然後下令從郾城撤退。當地人民攔住岳飛馬,說:“我等頂香盆,運糧草,迎接官兵,金人都知道,將軍走後,我們還能活嗎?”岳飛悲痛流淚,取詔書給他們看,說:“我不得擅留!”岳飛下令,留兵五日,保護人民南撤。

  七月間,岳飛軍退守鄂州,已收復的鄭州、潁昌、蔡州、淮寧等大片土地,又被金軍奪去。

  韓世忠、劉光世、劉等軍紛紛從前線撤回。剛從臨安出發、領兵出泗上的淮北宣撫副使楊沂中,在宿州中金兵埋伏,軍潰。

  

  四、高宗、秦檜集團的投降活動

  以妥協苟安為國策的宋高宗,在大敵當前,不得不戰的形勢下,下令抗金,但目的仍在戰後求和,並無北上恢復的打算。六月間,順昌之戰時,樞密院頒下檄書,引錄高宗的話說:“本欲為民而吊伐,豈忍多殺以示威!誓與華夷,捐除首惡,期使南北,共用太平。”明白宣佈戰爭只在“生擒兀術(宗弼)”,恢復南北“共用太平”的“和議”。高宗時刻擔心戰爭的勝利發展,影響和議,又時刻擔心將帥權大,威脅朝廷。他對張俊說:“你讀過郭子儀傳麼?子儀總重兵處外,而心尊朝廷,或有詔至,即日就道。”又說:“若恃兵權之重而輕視朝廷,有命不即稟,非特子孫不能享福,自身也要有不測之禍。”岳飛始終反對苟安,堅持抗戰,以“直抵黃龍”為目標,越是作戰得勝,功高望重,越是觸犯高宗的大忌。兩種不同觀點的對立,日益尖銳,岳飛的“不測之禍”臨頭了。

  一一四一年二月,宗弼統領的金兵從汴京再犯淮北,高宗命諸將合兵淮西,楊沂中與劉、王德等部在柘皋鎮大敗金兵,收復廬州。岳飛奉詔出援,兵行至舒、蘄間,金兵已敗退。岳飛還師。四月,秦檜和他的死黨參知政事王次翁、給事中範同等計議,以酬賞柘皋之捷為名,把韓世忠、張俊、岳飛召到臨安。高宗任張俊、韓世忠為樞密使、岳飛為副,一舉收回了三大帥在外的兵權。張俊這時依附秦檜主和。韓、岳成為秦檜的大敵。

  宗弼敗後,派密使告秦檜說:“你朝夕請和,岳飛卻正想圖河北,必殺岳飛,才可議和。”金軍明確提出殺岳飛為議和的條件。高宗、秦檜密謀實現這個條件求和。

  七月間,秦檜黨羽、右諫議大夫萬俟謝首先上章彈劾岳飛。罪狀一是柘皋之役,遲遲不出兵;一是依據張俊的謠傳,說岳飛主張放棄楚州。投降派使用倒打一耙的手段,把不戰和棄地的罪名強加給堅持抗戰的岳飛,請罷免岳飛的樞密副使。禦史台官何鑄、羅汝楫等也交章彈劾,請求“速賜處分”。岳飛被罷官出朝。秦檜一夥隨後又夥同張俊收買岳飛部將王貴部下的副統制王俊,指使王俊誣告張憲與岳雲謀反,把張憲、岳雲逮捕下獄。岳飛這時住在廬山,秦檜派楊沂中到廬山把岳飛誘騙到臨安,以謀反罪名下獄。岳飛長歎道:“我方知已落秦檜奸賊之手,使我為國忠心,一旦都休!”

  岳飛被捕入獄。高宗、秦檜加緊向金朝求降。一一四一年十月,高宗派吏部侍郎魏良臣等使金,在宗弼面前。“再三叩頭,哀求甚切”,宗弼才准議和。韓世忠連續上章反對和議,力陳秦檜誤國。韓世忠因此罷樞密使。

  十一月,金朝派使臣蕭毅到“江南撫諭”,規定宋朝投降條款:東自淮水中流、西至大散關為界,京西割唐、鄧二州,陝西割商、秦二州之半。宋朝仍向金稱臣,貢納銀絹。

  高宗投降成功,向金帝進誓表,寫道:“臣構言:既蒙恩造,許備藩方,世世子孫,謹守臣節。每年皇帝(金帝)生辰並正旦,遣使稱賀不絕。歲貢銀、絹各二十五萬兩、匹。”金朝派使臣冊封高宗為宋國皇帝,規定宋國不得隨意更換宰相。在宋朝抗金大勝之後,高宗割去更多的土地,繼續充當金朝的藩臣。

  高宗、秦檜如願以償地屈膝投降後,便又按照金朝的意旨,謀殺岳飛。岳飛和子岳雲、部將張憲等,在獄中遭受百般毒打逼供。秦檜、萬俟■等始終找不到岳飛謀反的任何證據,但還是要以謀反罪處死。已被罷免樞密使的韓世忠去向秦檜質問,秦檜回答說:“飛子雲與張憲書雖不明,其事體莫須有(或許有)。”韓世忠憤慨地說:“‘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紹興十一年(一一四一年)十二月,高宗、秦檜終於以“莫須有”的罪名,毒殺了岳飛。岳雲、張憲被斬首。岳飛軍中一些官員被罷免。支持岳飛出兵的李若虛也被送往遠州羈管。金軍聽說岳飛死,擺酒祝賀。

  岳飛自二十歲開始從軍,到三十九歲被害犧牲,在抗金的戰場上,英勇戰鬥了一生。當著廣大漢族人民同金朝女真貴族的矛盾,成為社會階級鬥爭中主要矛盾的年代裏,岳飛的抗金活動,實質上是體現了人民群眾的利益和願望,為保衛南方人民免于遭受金朝的侵掠,作出了歷史的貢獻。

  岳飛自詡為宋朝的“忠臣”,他完全自覺地站到了保衛宋王朝的地主階級立場上。正由於此,他不惜一再去殘酷鎮壓農民起義。也正由於此,他也不能依靠人民群眾把抗金鬥爭進行到底;而當高宗發出金牌迫令退軍時,便不敢“擅留”,伏首受害。岳飛的悲劇在於:他既要反對高宗的妥協苟安,堅持抗金,又要效忠于高宗的南宋王朝,陷到了無法解決的矛盾之中,終不免於遭受迫害而失敗。

  岳飛對抗金鬥爭作出了貢獻,並且只是因為抗金獲勝而被投降派秦檜謀害的。岳飛被害犧牲,在廣大人民當中,引起了深厚的同情和懷念。投降派秦檜則永遠遭到人民的唾棄。

2008年10月24日星期五

鐘相、楊太等領導的農民起義

(三)鐘相、楊太等領導的農民起義

  南宋小朝廷自重建以來,面對金兵的南侵,從河南逃到江南,從江南逃入大海,不惜對金朝屈辱妥協,只求苟安江南,壓迫人民大眾。廣大農民陷入金兵擄掠,官軍搶奪,官府、地主加緊壓榨的重重迫害之中。一一三一年,江西安撫大使朱勝非描述他所看到的情形說:“來自桂嶺,陸行一千七百餘裏至臨江軍,所見道上居民及近路村落:自入衡州界,有屋無人;入潭州界,有屋無壁;入袁州界,則人屋俱無。”遭受殘酷掠奪的廣大農民,不斷舉行起義,以反抗南宋的黑暗統治。

  鐘相、楊太起義一一三○年春,洞庭湖畔的鼎州爆發了鐘相領導的聲勢浩大的農民起義。

  鼎州武陵人鐘相領導的起義軍原來曾是一支人民抗金隊伍。一一二七年春,高宗在南京(商丘)號召各地軍兵“勤王”。鐘相組織義兵三百人,由鐘相子鐘昂率領,趕到南京,擁戴高宗反抗金兵的南侵。高宗決策南逃,便又下令將各地前來“勤王”的義兵遣散,要他們“歸元來去處,各著生業”。鐘昂率領的義兵親眼看到高宗小朝廷妥協求降的面目,歸來的途中更看到各地官軍、盜軍的劫掠情景。鐘相並沒有按照高宗的意旨解散回鄉的隊伍,而是繼續結集,結寨自保,並設置旗幟器甲,作起義的準備。荊南一帶不斷遭到官軍和盜軍的蹂躪。一一三○年初,金兵攻陷潭州,大事擄掠後,屠城而去。孔彥舟乘機收集潰兵,佔據荊南和鼎、澧諸州,並利用鐘相在民間的威信,詐稱是“鐘相民兵”,四處竄擾。在這樣的形勢下,鐘相毅然舉起武裝起義的旗幟,號召抗拒孔彥舟的盜軍。鼎、澧、荊南各地的人民紛紛響應,農民起義的烈火點燃了。

  早在起義的二十多年前,鐘相就在武陵一帶利用宗教作工具,聯絡組織農民,宣傳反抗思想。史書記載,鐘相利用的宗教是不同於佛、道的“左道”。很有可能,這就是方臘起義時利用過的摩尼教。方臘起義失敗後,摩尼教仍在各地農民群眾間秘密流傳,成為他們相互聯絡、準備起義的工具。宋朝統治者不斷下令禁止,對“事魔”的農民嚴厲鎮壓。起居舍人王居正向高宗報告說:“方臘以前,法禁尚寬,而事魔之俗,猶未至於甚熾。方臘之後,法禁愈嚴,而事魔之俗愈不可勝禁。”“自方臘之平,至今十餘年間不幸而死者,不知幾千萬人矣。”宋朝統治者們,在向金兵屈膝求降的同時,不惜大規模地屠殺“事魔”的農民,宋朝殺人越多,反抗的力量越大。自溫州、台州、衢州、徽州、嚴州、信州以至河南的信陽軍、河北的滄州、清州,南到兩廣、福建,到處都有摩尼教的秘密起義組織。鐘相發動起義的荊湖一帶,早在唐代宗時,荊州就建有大雲光明寺,是摩尼教的一個傳佈中心。

  長期形成的鐘相農民軍是一支有組織、有訓練的隊伍。鐘相自稱“有神靈與天通,能救人疾患”。向農民宣傳說:“法分貴賤貧富,非善法也。我行法,當等貴賤,均貧富。”早在五代時,南唐諸祐利用“左道”組織農民起義,就曾提出“吾能使富者貪,貧者富”的口號。鐘相繼承諸祐和王小波的口號,更加明確地提出 “等貴賤,均貧富”的平等、平均思想以反抗官僚、地主的封建統治。“入法”(入教)的民眾,分財互助,團結一致,又有自己的武裝,有效地抵制了官軍和盜軍的騷擾。洞庭湖周圍各縣的廣大農民,自備乾糧,絡繹不絕地到武陵投拜“入法”,尊稱鐘相為“老爺”或“天大聖”。一些士大夫也到這裏來避亂。

  但是,一一三○年二月鐘相發動武裝起義後,並沒有停留在宗教組織的範圍。鐘相立即建立國號大楚,鐘相稱楚王,鐘昂為太子,立年號天戰(一作“天載”),建置將相官屬。起義軍宣佈宋朝的國法是“邪法”。焚燒官府、寺觀、廟宇和“豪右之家”,鎮壓官吏、僧侶、道士、巫醫、卜祝以及跟廣大農民結有仇隙的地主富豪。奪取官僚地主的財產還給農民,稱為“均平”。起義軍的行動,受到廣大農民的熱烈擁護,說這是“天理當然”。

  鐘相在武陵發動起義後,鼎州武陵、桃源、龍陽、沅江,澧州澧陽、安鄉、石門、慈利,荊南枝江、松滋、公安、石首,潭州益陽、寧鄉、湘陰、安化,峽州宜都,岳州華容,辰州沅陵,各地農民群眾紛起響應。起義的烈火燃遍了十九個縣的廣大地區。鐘相派出一支農民軍攻打桃源縣城。知縣錢景持率領保甲兵丁來鎮壓起義,農民軍殺錢景持,大敗宋兵。兩日後,鐘相軍又攻克澧州,殺宋守臣黃琮,勝利進入州城。

  來勢迅猛的鐘相起義,震撼了南宋王朝。孔彥舟叛軍勾結鼎州的地主豪紳,佔據鼎州。南宋小朝廷便任命孔彥舟為荊湖南北路捉殺使,讓他去鎮壓鐘相起義軍。南宋駐守鄂州的宣撫司訪察使李允文,派遣統領官安和統步兵入益陽,統制官張崇領戰艦入洞庭湖,張奇統水軍入澧口,分道鎮壓起義。

  孔彥舟看到不能以戰取勝,便另生詭計,向起義軍散佈說:“爺(農民軍稱鐘相為“爺”)若休時我也休,依舊乘舟向東流”,假裝無意決戰。一面又派人到鐘相處,請求“入法”,做打入起義軍內部的奸細。鐘相沒有識破詭計,農民軍中混入了內奸。一一三○年三月,孔彥舟軍大舉進攻,奸細作內應,起義軍兵敗。鐘相、鐘昂父子在山谷中被當地一個地主捉住。孔彥舟將鐘相父子押送朝廷處死。鐘相發動起義僅僅一個多月,便英勇犧牲了。

  南宋王朝處死了鐘相,卻無法撲滅已被鐘相點燃的起義烈火。洞庭湖畔各地的起義農民,在青年領袖楊太領導下,展開了更大規模的持久的戰鬥。

  楊太是隨鐘相“入法”起義的一位青年農民。當地稱兄弟中最小者為“么”,因此又親切地叫他“楊么”或“么郎”。鐘相犧牲後,楊太和農民軍首領楊廣、夏誠等領導一支農民軍佔據龍陽縣繼續戰鬥。農民軍沿洞庭湖分立寨柵,組成了八千人的隊伍。

  一一三○年六月,宋朝調任知荊南府程昌■(音宇y()去鼎州,任鼎澧路鎮撫使,鎮壓起義。程昌■途經龍陽縣境,隨從官吏和僕從們上岸掠奪民間財物。楊太部下的水寨首領謝保義,立即指揮起義軍出擊,繳獲了他們在各地搜括的金銀財帛等贓物,程昌寓隻身逃回公安縣,改由陸路繞道到鼎州。程昌■到任後,指揮官軍進攻起義軍,並對起義軍展開誘降活動。起義軍的一個首領楊華叛變,到鼎州投降。程昌■又命楊華派親信到楊太軍中勸誘諸首領降宋。楊太“極口罵楊華不是丈夫漢”,痛加斥責。接著,便率領水軍,到鼎州城下向宋軍發動進攻。程昌■龜縮城內,不敢出戰。

  楊太起義軍以洞庭湖為基地,採集木料,打造戰船,訓練水軍,聲勢大振。紹興元年(一一三一年)正月,夏誠指揮的起義軍大敗程昌■新組成的水軍,獲得大批戰船。此後起義軍又打造了多種樣式的車船。每船可載兵千人,用人踏車,可進可退,船上設拍竿長十餘丈,上置大石,下作轆轤,遇敵軍船近,即用拍竿發石擊碎。車船的製造,始于唐代李皋。起義農民在都料匠高宣的指導下,以宋軍的車船為樣式,進一步提高了打造車船的技術。起義軍用車船作戰,官船不能接近。起義軍水寨數十處,車船數十隻,佈滿洞庭湖邊,雄壯非常。繼承鐘相事業的楊太,不再以攻取州縣作為作戰目標,而是繼承並發展了梁山泊農民起義的傳統,在洞庭湖建立了起義據點,形成可攻可守的指揮中心。農民軍不斷發展壯大。

  宋王朝看到程昌 ■不是農民軍的對手,又在一一三二年十一月,起用李綱作湖廣宣撫使,來鎮壓起義。李綱立即派將官招降潰散的官兵,作鎮壓農民起義軍的準備。朝中一些投降派官僚,擔心李綱“剿寇”立功,再被重用,於是紛紛上章攻擊李綱是“藩鎮跋扈之漸,若久任之,將使軍民獨知有綱,不知有陛下,知有宣撫司,不知有朝廷”。高宗又把李綱撤職,改派龍圖閣直學士折彥質為湖南安撫使,督率潭、鼎、荊南兵,鎮壓起義。

  這時,楊太起義軍以洞庭湖水寨為據點,已經發展到二十萬人。佔領的地區北到公安,西到鼎、澧,東到岳陽,南到長沙。洞庭湖沿岸各州縣的廣大農村幾乎都已為起義軍所佔有。宋官軍所盤據的,只是處在農民起義軍包圍中的幾座州縣孤城。一一三三年四月,楊太擁立鐘相少子鐘義作太子,自號大聖天王,下設三衙等機構。起義軍佔領地區的農民,在楊太領導下努力發展生產,實現了鐘相“田蠶興旺,生理豐富”的理想,境內人民安樂,物產豐盛。起義軍春夏耕耘,秋冬戰鬥,不斷襲擊宋軍。折彥質部難以前進。

  一一三三年六月,宋王朝又增派王珪(音泄 xiè)為荊南制置使,領兵六萬,會同折彥質等鎮壓楊太起義軍。王珪水軍攻進楊太大寨,卻是一座空寨。原來楊太早已轉移到鼎口港地泊駐,伏軍待戰。十月,王珪軍趕到鼎口,楊太發動車船迎戰。農民起義軍車船高數丈,用堅木二尺餘,削尖兩端作投擲武器,與矢石俱發,叫做“木老鴉”。官軍大敗。王珪本人也被流矢、木老鴉打中,逃回鼎州,留下統制崔增、吳全據守洞庭湖下游。

  崔、吳軍守下游,企圖與上游程昌■部官軍夾擊起義軍。楊太軍得知後,順江放下三隻大船,船上不樹旗槍,也不見人,沉寂無聲,交橫而下。崔、吳軍見了,以為起義軍為上游官軍殺敗,流來空船,於是發動全隊舟船,亂次爭先,紛紛而上,到了水面寬廣處,農民軍車船突然擂鼓呐喊,踏車迴旋,發動猛攻,迅速地把官軍大小數百隻戰船全部擊沉。沙灘上的官軍步兵也被起義軍消滅。一日之間全殲崔、吳軍一萬人,獲得弓矢甲胄不計其數。起義軍獲得重大勝利。

  這時,王珪還在下江口營帳,不知道宋水軍全軍覆沒的消息。農民軍百余人穿著新衣,打著鼓板,吹著笛子,弄著氣球,到宋軍大營,用竹竿挑著一卷文書,喊宋軍來取。宋軍滿以為這是“受招安”的文書,打開一看,原來是農民軍繳獲的宋朝的官告。農民軍使者在旁哈哈大笑說:“崔家水軍一萬來人,前日晚被我們殺了,一個不存。衣甲、槍刀、旗號、錢糧,一齊屬我了也!”農民們在歡笑聲中吹笛打鼓揚長而去。當晚,起義軍又乘車船相繼而來,全裝鐵甲,各執雁翎長刀,光彩射目。向宋軍高喊:“崔增、吳全是天下有名水軍,一萬來人,只消我三支車船,盡底殺了。你們消得甚的殺也!”二更時,起義軍的大小車船無數,大舉追襲宋軍。宋船兩邊都被打空,滿身中箭。宋軍士頭破額裂,狼狽逃走。王珪帶領殘兵敗回鄂州。農民軍再次取得輝煌的勝利。

  起義軍乘勝前進。一一三四年七月,進攻鼎州社木寨,又大敗宋軍,繼續獲勝。

  一一三四年二月間,張浚自西北被召入朝時,路過潭州,曾派樞密院計議官去和折彥質共同策劃“招安”農民軍,遭到楊太拒絕。這時,劉豫的齊國看到農民起義軍勝利發展,也想以“聯軍滅宋,分地而王”,招誘農民起義軍。齊“太尉”李成差密使來楊太大寨,送來金帛文書,說願與水寨首領會合,水陸並進,取宋沿江州縣,得縣的做知縣,得州的做知州。起義軍嚴正拒絕,把來人打發回去。一月後,李成又派三十五人來,帶著官誥、金束帶、錦戰袍、羊羓(音巴b1)等物,勸誘起義軍配合金、齊大軍滅宋。農民起義軍將這三十五人全部處死,投入江中。高宗得知後,下詔向楊太等誘降,說可以給他個知州的官做,也被楊太拒絕。楊太領導的農民起義軍,在階級鬥爭和民族鬥爭的複雜環境中,堅持反對宋朝的統治,又堅持抗拒金、齊,始終如一,大義凜然。

  和楊太的正義行為相反,一貫對金屈服的南宋,把農民軍看做是比金、齊更為危險的敵人。江西一個地主向高宗上書說:“方今之大患有三:曰金虜,曰偽齊,曰楊么。然金虜偽齊,皆在他境,而楊么正在腹內,不可不深慮之,若久不平滅,必滋蔓難圖。”侍御史張致遠也在一一三五年二月上奏說:“金朝侵侮,不過是皮膚病,如果善用藥石,就很容易去掉。庶民作亂,是心腹蓄毒,若養而不治,實在難好。洞庭被佔據這多年,招安之人屢遣,而大半不還,水陸之師每進,而無敢深入”。這時已掌握軍政大權的右相張浚也說:“楊么據洞庭湖,實占上流,不先去之,為腹心害,將無以立國。”對待金朝,宋朝官員中存在著抗戰派與投降派的對立,但在鎮壓農民起義時,他們又完全一致起來。高宗派張浚親臨督戰,又下令把精銳的嶽飛軍從淮西的前線調往洞庭湖。一場血腥的鎮壓開始了。

  宋軍這次鎮壓楊太起義軍,按照張浚的主意,改變了歷來冬季出師的慣例,選在農忙季節進軍,想趁起義軍忙於生產,發動突然襲擊,同時還想以毀壞田畝禾稼為手段來進行威脅。一一三五年五月,張浚、嶽飛領兵到達洞庭湖地區,施展所謂“剿撫並行”的策略,大力開展誘降活動,釋放俘虜,重用叛徒,分化瓦解農民起義軍。起義軍中的黃佐、楊欽,先後叛變,投降嶽飛軍。六月,楊太大寨由於楊欽等叛變而陷於孤立,被嶽飛軍攻破。楊太拒不降宋,和鐘義泅水突圍,被宋軍俘虜。楊太被押送到嶽飛面前,英勇就義。楊太就義前,仍然高呼鐘相稱號(老爺),至死不屈,表現了中國農民不甘屈服于黑暗統治的頑強反抗精神。

  楊太就義後,夏誠仍然據水寨固守,繼續戰鬥。嶽飛軍以巨筏塞置港汊中,用腐木爛草填入行船通道,使起義軍車船無法行駛。起義軍水寨被攻破。夏誠被俘,也壯烈犧牲。鐘相、楊太領導的洞庭湖農民起義,前後持續六年之久,給南宋王朝以沉重打擊。農民起義軍依據江湖港汊建立據點,春夏耕耘,秋冬作戰,為歷史上農民戰爭積累了寶貴經驗。

  在鐘相、楊太起義的同時和起義失敗後,江西、湖南、福建等地的農民群眾相繼舉行起義,不斷打擊著南宋王朝的統治。

  信州王宗石(王念經)起義一一三○年四月,在鐘相發動起義的同時,信州貴溪縣農民在王宗石(王念經)領導下,舉行起義。王宗石是當地摩尼教的一位首領,長期以來利用摩尼教組織農民,具有廣泛的影響。起義發動後,農民軍迅速攻下貴溪、弋陽兩縣。信州和饒州一帶的貧苦農民紛紛加入起義隊伍,農民軍很快發展到幾萬人。高宗派辛企宗軍去鎮壓。一月之間,農民軍連續戰敗官軍,取得勝利。高宗又調派張浚和劉光世部的王德軍,對農民軍四面圍剿。農民軍激烈戰鬥,王宗石等二十六名領袖戰敗被俘,被押送到越州的高宗小朝廷,英勇就義。起義發動不到兩月,即遭到南宋官軍的鎮壓而失敗。起義失敗後,劉光世部王德殘酷屠殺貴溪、弋陽兩縣的人民近二十萬人。

  建州農民起義一一二九年,苗傅、劉正彥發動政變失敗,領兵退走建州。宋朝各路官軍進入建州追擊,沿途向百姓勒索軍需,燒殺劫掠,農民群眾被迫遷徙流亡。宋兵擒捕劉、苗去後,建州一帶出現嚴重的災荒。一一三○年,建州甌甯縣農民在回源峒發動起義,私鹽販範汝為被推為領袖。八月間,范汝為領導起義軍攻入建陽縣。宋神武副軍都統制李捧率官軍三千迎擊,被起義軍擊潰,李捧逃走。農民軍迅速發展到數萬人。

  十月間,南宋小朝廷派朝請郎謝向持金字牌到範汝為軍中“招安”。十一月,又派神武副軍都統制辛企宗率大兵鎮壓。辛企宗進駐邵武軍,距回源峒二百多裏。在宋朝的威脅利誘下,範汝為受“招安”,接受宋朝賜給他的從義郎、福建民兵都統領的官職,受辛企宗節制。范汝為以下的一些首領也接受了宋朝的官職。起義軍由於首領叛降而被出賣了。

  範汝為投降後,農民軍仍在建陽城外駐紮、耕田。當地地主也要向農民軍交納租稅。一一三一年二月,高宗詔令辛企宗將農民軍“放散”“歸農”。農民軍拒不解散。

  建陽農民繼續展開鬥爭。農民丁朝佐領導另一支農民軍發動起義。范汝為部下、降宋後稱保義郎的熊志寧又率領部分農民軍離去,與丁朝佐會合。九月間,丁、熊軍進到建州浦城、崇安等縣。南宋得報,派江東統制官閻皋統領部下全軍鎮壓丁、熊,又派監察禦史胡世將到福建“督捕”。十月九日,胡世將奏報說:“汝為自就招安,心懷反側,仍前剽掠”。高宗立即下詔捕殺範汝為。詔書說:“官軍殺獲範汝為,與補汝為現帶官職”。十月十九日,範汝為率領農民軍向建州轉移,宋建州守臣逃跑。範汝為入據州城。范汝為部下葉諒等向邵武軍進攻。

  十一月,禦史彈劾辛企宗長期不能“放散”農民軍,“擁兵逗留”,請另遣將。高宗貶辛企宗,降三官。另派韓世忠領兵入福建鎮壓。紹興二年(一一三二年)正月,韓世忠軍圍攻建州,攻城六日,農民軍三萬餘人戰死。範汝為逃回回源峒自殺。宋軍到邵武軍,葉諒敗死。熊志甯接受閻皋的“招安”,充當宋軍的“前軍統領”。

  建州起義發動以來,起義農民前後有十余萬人,聲勢是浩大的。但由於農民軍領導者的動搖投降,終於遭到宋朝的血腥鎮壓而失敗。廣大起義農民作出了重大的犧牲。

  但是,起義農民仍在繼續戰鬥。農民軍千余人在范忠領導下,轉向建州松溪縣進攻,殺縣尉吳某,又進而打到浙東。十一月,范忠軍轉戰龍泉縣,進攻處州,震動了宋朝。十二月,高宗命令神武前軍左部統領申世景領兵二千鎮壓,下詔說:“如不即撲滅”,“並重置典憲”。宋軍到處州,不能得逞。高宗又增派精兵二千會合。范忠農民軍寡不敵眾,遭到鎮壓犧牲。

  范忠領導的農民軍,在範汝為死後,轉戰閩浙,堅持鬥爭達一年之久,又一次體現了農民群眾反對“招安”、堅持鬥爭的光榮傳統,是值得讚頌的。

  吉州彭友起義一一三○年,吉州一帶的農民也在彭友(一稱彭大或彭鐵大)、李滿(號稱“李動天”或“李洞天”)、王彥和廖八姑三姐妹的領導下舉行起義。起義農民推舉彭友等十人作領袖,稱為“十大王”。起義軍攻佔江西、湖南八個縣城,起義隊伍達幾萬人。起義軍在各地區往來活動,聲勢越來越大。到一一三三年初,廣東、江西等路官吏紛紛向宋朝上奏章,要求調派嶽飛軍前往鎮壓。四月,宋朝派嶽飛軍到吉州。這時彭友已率領農民軍轉移到雩都(雩音于y*),聯合永新縣尹花八等兩支農民軍三千多人,嚴陣以待。嶽飛軍趕到雩都,派出兩名“辯士”找彭友勸降,彭友義正辭嚴地說:“吾寧敗,不肯降,毋以虛聲恐我!”岳飛指揮官軍猛攻山寨,起義軍戰敗,彭友被俘。李滿等率領農民軍退到固石洞拒守。固石洞山高而險,易守難攻,嶽飛駐兵山下,再次派說客到山上勸降,企圖動搖農民軍的鬥志。農民軍義憤填膺,表示“雖死無憾”,堅決鬥爭到底。嶽飛見誘降不成,又調動騎兵,圍住固石山,派步兵強行攻山。起義軍腹背受敵,經過激烈戰鬥,主力大部犧牲,終於失敗了。

  虔州陳顒起義一一三一年七月,陳顒(音擁y$ng)領導虔州農民幾千人起義,攻打雩都、信豐等縣。一一三二年四月,起義軍進攻循州,克龍川縣。十一月,克武平縣,又圍梅州。紹興三年(一一三三年)正月,起義軍圍攻潮州,不能下,撤回江西。虔州各縣農民紛紛起來響應,羅閑十、藍細禾、鐘超等“四百餘黨,自為頭首,各成寨柵”,共有十多萬人。各支隊伍“結為表裏”,建立聯盟,共同反抗官軍,依靠山區的險要形勢,建寨五百多座,活動於廣東循、梅、潮、惠、英、韶、廣、南雄等州,江西虔州、南安軍、建昌軍,以及福建汀州、邵武軍等廣大地區。這年四月,嶽飛在鎮壓吉州農民軍以後,又進兵虔州。農民軍在興國縣,與官軍擺開陣勢,英勇戰鬥。但由於各支農民軍隊伍缺少統一的指揮,最後被嶽飛軍各個擊破。陳顒、羅閑十、藍細禾等被俘。陳顒等農民領袖同吉州農民領袖彭友、李滿等一起,都被嶽飛殺害了。

  嚴州農民起義王宗石等利用摩尼教起義失敗後,摩尼教作為農民群眾的秘密組織,仍在江、浙一帶繼續活動。入教的農民,設置兵器,隨時準備“群起舉事”。衢州開化縣是萬山環繞、路不通驛的地區,接近徽、嚴二州,宋朝統治力量較為薄弱。摩尼教領袖余五婆在這裏“傳習魔法”,組織農民。一一三三年春,官府發現了餘五婆的活動,下令捕治禁止。余五婆隨即轉移到嚴州遂安縣白馬源,隱蔽在教徒繆羅家中。同年三月,繆羅的怨家發現餘五婆,向保正告密。保正乘機對繆羅進行敲詐勒索。繆羅殺死保正,發動摩尼教農民起義。起義農民多次打敗前來鎮壓的官軍,接連擊斃鳳林巡檢章浦、淳安縣尉曹作肅等人。五月,知嚴州顏為帶領臨時拼湊的弓手、保甲六千多人,宋朝又派神武中軍統制楊沂中領兵三千,會同前往鎮壓。在決定起義成敗的關鍵時刻,繆羅經不起楊沂中的威脅利誘,接受了楊沂中的 “招安”。起義農民仍然堅持與官軍作戰。但由於繆羅等人的叛變,起義軍力量削弱,終於被楊沂中鎮壓下去,起義軍骨幹王倉等九十多人被捕犧牲。

  郴州宜章縣農民起義一一四○年,湖南郴州宜章縣山區農民在駱科、文遂領導下舉行武裝起義。起義後,駱科率領義軍攻打桂陽、郴、道、連、賀等州的縣城。宋朝派統制郝政帶領官軍鎮壓,駱科中途叛變,投降官軍,義軍被打散。但不久之後,義軍餘部又集結在一起,在鄧甯、李定等人的領導下,繼續戰鬥。義軍的另一部分在歐幼四的領導下,以桂陽監臨武峒為據點,發展到幾千人,屢次打敗官軍,攻克了藍山縣。直到一一四一年十月,這幾支農民軍才被宋軍鎮壓而最後失敗。

2008年10月23日星期四

中原人民的抗金鬥爭和南宋統治的確立

(二)中原人民的抗金鬥爭和南宋統治的確立


  宋王朝在南京重建後,面臨的首要問題依然是:對待南侵的金朝,是戰,是守,還是投降?

  高宗即位後,不能不標榜“中興”,因之起用抗戰派中聲望最高的李綱作宰相,令副元帥宗澤知開封府兼東京留守,領兵進駐東京。李、宗成為抗戰派的主要代表。高宗又起用副元帥黃潛善為中書侍郎,參預政務,汪伯彥同知樞密院事,執掌軍權(不設樞密使)。黃、汪成為投降派的代表人物。李綱任相命下,投降派官員即起而反對。禦史中丞顏岐說:“李綱為金人所惡,不宜為相。”右諫議大夫范宗尹說:“李綱名過其實,有震主之威,不可以相。”六月,李綱奉召入朝,提出十條抗金建國的建議,反和主戰,請嚴懲張邦昌等漢奸,破格任用抗戰將士。投降派以“二聖北狩”為藉口,主張“割地厚賂以講和”。李綱提出反駁,說即使“割天下之山河,竭天下之財用”,也絕不可能滿足敵人的無窮欲望。要求高宗學習漢高祖劉邦不顧太公被俘勇猛作戰的態度,下決心罷一切和議。李綱又提出改革軍制、整頓紀律、重新部署防禦力量、募兵買馬等一系列建策。高宗並不實行。

  北宋亡後,河東、河北地區人民紛紛自動組織抗金武裝,英勇殺敵。李綱薦用在兩河人民中素有聲望的抗戰派將領張所為河北招撫使、傅亮為河東經制使,招募義兵,組織人民抗金。兩河人民踴躍響應,士氣大振。

  當時抗戰派和投降派激烈爭論的一個問題,是還都東京抗金,還是放棄中原繼續南逃?高宗採納黃、汪的意見,準備逃往東南。李綱極力反對,說天下精兵健馬都在西北,主張暫遷襄、鄧,等兩河部署就緒,即回東京。宗澤到東京,整頓城市,穩定秩序,“物價市肆,漸同平時”,又上書請高宗“勿聽奸邪”,決策回汴。投降派官員紛紛主張南逃,說“汴都蹂踐之餘,不可複處”,“東南財力富盛,足以待敵”。黃、汪等極力促請高宗南逃。李綱對人說:“天下大計,在此一舉。國之存亡,於是焉分。吾當以去就力爭。”面見高宗,說君子小人不可並立。高宗一面安慰李綱,一面升任黃潛善為右相,與李綱並列相位,作用黃罷李的準備。

  抗戰派和投降派爭論的另一個問題,是如何對待中原人民的抗金武裝。

  黃、汪等投降派對待兩河人民抗金武裝,完全採取敵視的態度,稱他們是“盜賊”。高宗剛一即位,黃、汪等即建議“罷諸盜及民兵之為統制者”,選擇精銳編入官軍。實際上就是解散民兵,改編為鎮壓人民的官軍,不准他們抗敵。李綱採取完全相反的政策,依靠民兵抗金。黃、汪等蓄謀破壞,指使知大名府張益謙上奏:招撫使設立後,河北“盜賊”更多,應速罷廢。李綱爭辯說:“張所尚未出發,張益謙何以知道其騷擾?”又說:“朝廷因河北民眾無人統率,才設置招撫使,借民力保國家,並不是設招撫使以後才有盜賊。”傅亮才出發十幾天,黃潛善、汪伯彥又指責他逗留不進。李綱再為傅亮辯解,高宗不聽,罷免張所、傅亮,廢除招撫、經制兩司。高宗、黃、汪等又指使朱勝非起草詔書,說李綱“狂誕剛愎”,“茲遣防秋,實為渡河之擾”,“設心謂何,專制若此!”李綱罷相。太學生陳東、進士歐陽澈上書,說李綱不可罷,黃、汪不可用,並請高宗還都,親征,迎回徽欽二帝。高宗竟將陳東、歐陽澈押赴市上斬首。李綱當了七十五天宰相,所有抗金措施,在他罷相後四、五天內,全被廢除。高宗和黃、汪全部控制了軍政大權,作放棄中原逃往東南的準備。

  

  一、中原人民的抗金鬥爭


  北宋滅亡後,中原各地人民紛紛組織武裝抗金,拿起刀槍,頑強戰鬥,寫下了雄偉的篇章。

  抗金義軍,主要是由農民組成,也有士兵、下級軍官、小商人和僧徒參加;原來起義反對封建壓迫的農民武裝,這時也加入了抗金的行列;一部分被宋王朝責令解散的勤王兵,不肯散去,也在繼續進行抗金活動。由這些力量彙集成的抗金義軍,活躍于大河南北、太行東西,成為反抗金兵侵掠的重要力量。其中規模較大的有以下幾支。

  八字軍——河內人王彥,曾被張所任命為河北招撫司都統制。張所被罷免後,王彥率領部分義軍堅持戰鬥,轉入太行山區。戰士都在面部刺上“赤心報國,誓殺金賊”八字,以表示鬥爭的決心。因此,號稱八字軍。八字軍將士一心,英勇殺敵,得到兩河人民的回應。民兵首領傅選、孟德、劉澤、焦文通等,率領十九寨十幾萬人歸附,綿亙數百里,鑼鼓之聲相聞。並、汾、懷、澤等地的抗金群眾,也接受王彥領導。八字軍與金軍大小數十百戰,斬獲敵人無數,並奪回大量河南被擄人口,威震燕代,牽制了金軍南侵的活動。

  紅巾軍——起初在晉城、長治一帶活動,後來擴大到河北、陝西等地。聲勢浩大,組織嚴密。他們的器械雖不如金兵,但瞭解敵情,而且“略無所懼”,所以能屢敗敵人。有一次,紅巾軍襲擊金軍大寨,金左副元帥宗翰幾乎被擒。金軍痛恨紅巾軍,逐捕最急,往往妄殺平民以洩憤,但不能獲得真紅巾軍。紅巾軍的隊伍反而日益擴大。

  五馬山義軍——五馬山在慶源,五馬山寨首領是武翼大夫趙邦傑和保州路廉訪使馬擴。後來他們訪知一個自稱信王趙榛(高宗兄弟)的人,便迎請他為主將,加強號召力。五馬山寨義軍,發展到十余萬人,在河北、山西等地區發生了很大影響。

  梁山泊水軍——梁山泊起義農民,遭到宋軍鎮壓後,繼續以梁山泊為據點,堅持戰鬥。金軍南侵,中原淪陷,以張榮為首的水軍,形成為一支強勁的抗金隊伍。

  處於敵後的幽燕地區人民,也配合中原人民的抗金,紛紛起義。原巡檢使楊浩與僧人智和禪師一起,在玉田縣山中,集結抗金壯士萬余人,準備擴大力量,反抗金朝的統治。易州十八歲的青年劉裏忙佔據山區,結集南北少壯兵士邀擊金軍,也發展到萬餘人。

  以上幾支外,黃河南北各地遍佈著人民抗金隊伍,依山靠水結寨,總計約有六、七十萬人,鬥志昂揚,聲勢浩大。知開封府宗澤,不顧高宗、黃、汪一夥對民兵的敵視,積極聯絡兩河和陝西的人民抗金隊伍,依山河築壘防守。許多人民武裝自願擁戴宗澤,聽他的號令。宗澤依靠民眾的支持,駐守東京。金兵不敢來犯。

  高宗在八月間罷去李綱,十月間即實現南逃的計畫,南宋小朝廷全部逃到揚州。這個逃跑的行動等於向敵人表示:南宋王朝已決意放棄中原。

  金朝得到高宗南逃的消息,在這年十二月再次發動南侵,向中原大舉進兵。中原地區人民展開了艱苦卓絕的抗金戰鬥。

  金兵分道南侵。由宗輔、宗弼(兀術。術音燭zh*)率領的金東路軍,在建炎二年(一一二八年)正月攻陷山東青州、濰州,至千乘縣被人民義軍擊敗,放棄青、濰兩州退走。活動于梁山泊一帶的張榮水上義軍,出動船隻萬艘作戰,給金軍以沉重打擊。

  由宗翰率領的中路軍,在建炎元年(一一二七年)十二月攻入西京洛陽。次年正月,西京統制官翟進和兄翟興敗金軍于伊川皂礬嶺,又敗之於驢道堰,三月再敗之於福昌、龍門,把金軍趕到河北,收復西京。翟進死,翟興與接近兩京的河東、河北諸路義軍密切聯繫,配合作戰,雖三面受敵而屹立不動,對金軍是一個不小的威脅。

  由婁室率領的金西路軍,建炎二年(一一二八年)正月攻陷長安,二月又連陷華、岐、隴、秦諸州。鄜延經略使王庶召募河南北義兵抗敵,十天內,得孟迪、種潛、張勉、張漸、白保、李進、李彥仙等部,各有兵萬人,遠近回應。鞏州人李彥仙領導的義兵多次和金軍交戰,一月中破敵五十餘壘,三月間收復陝州,又過黃河收復絳、解等縣。邵興(後改名邵隆,人呼邵大伯)率義兵歸李彥仙,李彥仙命他領兵渡河收復平陸縣所屬四鎮。另一義兵首領劉希亮收復鳳翔,張宗諤收復長安。金兵至咸陽,看到渭河南岸義兵滿布平野,不敢再戰,倉皇退去。

  人民的抗金鬥爭開展得如火如荼,再一次造成抗戰的有利形勢。南逃的高宗小朝廷不但不予支持,反而在建炎二年正月下詔,誣指義軍“遂假勤王之名,公為聚寇之患”,勒令解散。宗澤接到此詔後,立即上疏反對,要高宗收回成命,“黜代言之臣,降罪己之詔,訂還闕之期”,“以大慰元元激切之意”。高宗不理。

  宗澤又部署諸軍,想乘勢大舉渡河,擬出全面反攻的計畫奏報朝廷。黃、汪等說宗澤發了狂,拒不允准。七十多歲的老臣宗澤,既想依靠中原人民抗戰,又要忠於決心投降的宋王朝,陷於無法解脫的矛盾中,憂憤成疾,背上發疽(音居j&)而死。臨死前,對部下諸將說:“諸君能為我殲滅強敵,我死也不恨了!” 諸將流涕回答:“願盡死力!”宗澤長吟“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又連呼三聲“過河”,念念於未竟的壯志。

  宗澤死後,高宗任命投降派杜充繼任東京留守。杜充一意打擊宗澤部下抗戰將士和人民義軍,許多受宗澤號令的抗金義軍都被迫散去。八字軍領袖王彥親自到揚州見高宗,力陳兩河地帶民兵的抗敵熱情,請高宗派官軍北伐。高宗和黃、汪等竟下令奪去王彥的兵權,要他把八字軍交給投降派範瓊統領。堅持抗金的人民武裝力量,接連不斷地遭到了南宋王朝的打擊。


  二、金軍再度南侵,南宋小朝廷繼續逃竄


  高宗一意求和,中原人民抗金力量受挫。一一二八年秋,金兵再次南侵,目標直指揚州。

  金兵南下,攻陷五馬山寨,抗金義軍戰敗。宗翰軍出雲中,陷濮州、澶淵,入山東境。建炎三年(一一二九年)正月,宗翰軍先後攻下徐州、淮陽、泗州,並派遣拔離速率兵奔襲揚州。二月初三日,高宗在揚州聽到拔離速部攻陷天長軍的消息,驚慌失措,帶領禦營都統制王淵和親信宦官康履,匆忙逃跑。渡過長江到達鎮江後,百官才陸續趕到。金軍進入揚州,大肆擄掠後,焚城而回。

  高宗從鎮江逃到杭州。朝野激憤,揭露黃、汪。高宗被迫罷免黃、汪,改任朱勝非為相,王淵簽書樞密院事。三月間,統制官苗傅、劉正彥以“為民除害”的名義,發動兵變,殺死王淵和康履,逼迫高宗退位,讓位給三歲的兒子趙旉(音夫f&)。江東制置使呂頤浩、尚書禮部侍郎張浚,約集韓世忠、張俊、劉光世等起兵鎮壓,苗、劉出走,高宗又恢復了帝位。呂頤浩任宰相,張浚知樞密院事。

  一一二九年五月,高宗由杭州北上,進駐江寧,改名建康府,派洪皓為大金通問使向宗翰求和。金朝不許,扣留宋使。八月,高宗又派杜時亮為“奉使大金軍前使”求和,求和書無恥地說:“今以守則無人,以奔則無地,此所以朝夕諰諰(戰戰兢兢。諰音喜x!) 然惟冀閣下之見哀而赦己也”。“前者連奉書,願削去舊號,是天地之間,皆大金之國而尊無二上,亦何必勞師遠涉而後為快哉!”金朝不理高宗的搖尾乞憐,再次出兵,南下侵掠。

  閏八月末,高宗在建康聽到金宗弼軍南下的消息,急忙從建康跑到鎮江。九月初,聽說金軍攻陷山東登、萊、密等州,又從鎮江逃到常州。十月,又逃到杭州。金軍打到長江沿岸,宋軍沿江防線很快崩潰。金兵進至黃州,荊湖沿江措置副使王羲叔領兵逃走,金兵過江。江東宣撫使劉光世在江州,守禦長江,每天只是與部屬宴飲,金兵從黃州過江還不知道,直到金兵離江州幾十裏地,他才倉皇逃走。金兵順利地攻入江西、湖南。守禦江淮、鎮守建康府的杜充(自東京逃來守建康),聽說金兵來到,藏在城中不敢出來,金兵過江,他便領著三千軍馬跑到真州去向金朝投降了。十二月,宗弼向杭州進軍,如入無人之境,連續攻下杭州、越州、明州、定海。

  高宗小朝廷,從杭州逃到越州,從越州逃到明州,從明州逃到定海。金兵逼近定海,高宗又採納宰相呂頤浩的建議乘船入海,漂泊到溫州避難。金軍乘船追襲,遇到大風雨,被和州防禦使張公裕率領的大船沖散。金軍退回明州,放火燒城,擄掠大批財富。一一三○年二月,金軍又在杭州大肆擄掠後北還。

  金軍北撤,一路燒殺搶掠。一些抗戰派將領指揮的隊伍,奮起阻擊了金軍。

  鎮江之戰——浙西制置使韓世忠,守鎮江。一一三○年三月,韓世忠在鎮江與宗弼軍會戰,世忠妻梁氏親自擊鼓助戰。宋軍大敗金兵。金兵不能渡江,便向韓世忠行賄,表示願盡歸所掠,贈以名馬,被韓世忠嚴正拒絕。金軍被堵截在黃天蕩四十八天不得出,後來利用老鸛河故道鑿成一條連接江口的大渠,才得以逃往建康。這次戰役,宋軍雖然未獲全勝,但韓世忠以八千人的隊伍,打得號稱十萬的金軍狼狽而逃,扭轉了南宋一味逃竄的頹勢,意義是重大的。

  建康之戰——金宗弼軍退回建康,擄掠大批居民和大批財物,集中到六合。從瓜步口到六合,無數載運的船隻連綿不斷。金軍在城內放起大火後,退出建康城,準備從靜安鎮渡江北返。到靜安後,卻意外地遭到了宋嶽飛軍的沉重打擊。

  相州湯陰人嶽飛,出身於貧苦農家。北宋聯金攻遼時,岳飛曾應募從軍。一一二六年,金軍圍攻東京。趙構在相州召募兵士,岳飛再次應募。此後,曾在張所部下作統制。張所被罷免,岳飛投入王彥軍抗金,又轉到宗澤部下。杜充代宗澤後,岳飛受杜充統轄。一一二九年建康失陷,杜充叛變降金。岳飛集合餘部繼續抵抗,轉移到宜興縣境,歸張俊節制。二十七歲的青年將官岳飛,在戰場上轉戰四年,始終堅持抗敵。嶽飛統領的部眾,鍛煉成一支鬥志旺盛的堅強隊伍。

  金兵焚掠建康時,嶽飛軍正駐紮在距建康不遠的前線。岳飛得知金兵到靜安鎮,不等張俊的命令,主動向敵軍發動出其不意的猛攻。權建康通判錢需,在建康失陷後拒不降敵,在靜安鎮附近聯合抗金鄉兵,堅持抵抗。嶽軍來攻,鄉兵從敵後殺出,主動配合。兩軍夾攻,金兵大敗。十數裏內,金兵屍橫遍野。金兵大小軍官一百七十多人被殺。宋軍繳獲金兵馬甲近二百副,弓箭刀旗金鼓等三千五百多件。金兵敗退,岳飛、錢需進駐建康城,勝利地收復了建康。

  富平之戰——金軍宗弼部侵掠東南時,西路婁室部攻打陝州,李彥仙領兵固守,堅持兩年,大小二百余戰,使金軍不能前進。川陝宣撫處置使張浚命都統制曲端去援救,曲端按兵不動,最後陝州糧盡城破,李彥仙壯烈殉難。金軍長驅入關。宋軍中只有曲端的副將吳玠(音介jiè)率兵抗擊,先後在青溪嶺、彭原店戰敗了金軍。

  一一三○年九月,金朝又派皇子、右副元帥宗輔到陝西,會合北上的宗弼軍和在陝西的婁室軍,打算深入陝川,然後從長江東下,侵掠東南。張浚召集劉錫、吳玠、劉、孫渥、趙哲等秦川五路人馬,共約三十萬,以劉錫為都統制,發檄文向金兵問罪,展開大規模的反攻。九月下旬,劉錫率五路大軍與金軍在富平激戰,趙哲畏敵先逃,宋軍潰敗。富平之戰是金軍南侵以來宋軍第一次大規模抵抗。宋軍戰敗退兵,金軍侵入關隴。

  和尚原之戰——富平戰敗,張浚退守興州,都統制吳玠招集散卒,扼守秦嶺北麓大散關附近的和尚原。一一三一年十月,金宗弼軍進攻和尚原,吳玠和弟吳玠音林 lín)選勁兵強弩分番輪射,連戰三日,大破金兵,俘虜金兵以千計。宗弼身中流矢,逃回燕山。金軍南侵以來,還沒有打過這樣大的敗仗。金軍自陝川進軍的計畫被粉碎了。

  金軍這次南下侵掠,直抵海邊,但和攻掠東京或揚州時不同,在擄掠北返的途中,一再遭到南宋抗戰將士的沉重打擊。金軍敗走,政治形勢由此發生了新變化。

  這時的金朝,仍然建都在會寧府。奴隸主貴族一再發動的南下侵掠戰爭,主要目的在於擄掠財富和擄掠人民作奴隸,還不想直接統治中原地區。金兵南侵,擄去大批漢人,鎖上鐵鏈,在耳部刺字,標價出賣,或者趕到西夏去換馬,或者賣給蒙古、室韋等鄰族。女真貴族夏天北還,秋天南侵,不在中原久居。

  高宗南逃,決意放棄中原。金太宗告諭宗望,應當再立一個象張邦昌那樣的“藩輔”。宋濟南府知府劉豫在一一二八年金軍南侵時,殺掉濟南守將關勝,叛變降金。劉豫向金將完顏昌(達賴)行賄,請求立他作傀儡皇帝。金軍南侵途中,連續攻下大名、歸德,並在杜充棄職逃跑後,在一一三○年二月,攻佔了東京。這年九月,金朝便立劉豫在大名作“大齊皇帝”,以降金的原太原知府張孝純作宰相。兩年後,劉豫又遷到東京。金朝把齊國作屬邦,把中原和陝西地區交給劉豫等去統治。

  高宗在一一三○年四月從海上回到越州,紹興二年(一一三二年)正月,又返回杭州。早在一一二九年七月,高宗已把杭州升為臨安府,作建都的打算。金兵退走後,東起淮水、西至秦嶺的戰線,逐漸穩定下來。南宋王朝在臨安建立起它的統治,控制著半壁江山。


  三、南宋統治的確立


  高宗建都臨安,只圖苟安江南,對外繼續屈辱妥協,對內加強對人民群眾的鎮壓,以維護它的統治。

  妥協苟安——金兵退走,高宗回到臨安,不能不標榜“恢復”“中興”,但隨即大興土木,修建明堂、太廟,明顯地表示出苟安江南的企圖。禦史張致遠說:“創建太廟,深失復興大計。”殿中侍御史張洵更明白地指出:“去年建明堂,今年立太廟,是將以臨安為久居之地,不復有意中原。”金朝立劉豫後,高宗更加放棄了還都東京的打算。黃潛善、汪伯彥等放棄中原、苟安東南的主張,被高宗實現了。

  一一三○年十一月,前禦史中丞秦檜從金朝來到臨安。秦檜在金兵攻下東京時,隨徽、欽二帝和大臣們被擄走。何栗等在進入金界途中自殺。秦檜卻一直跟到金朝,屈膝投降,又為金軍南侵作參謀。秦檜自稱從金軍逃回,其實是金朝放他回來作內奸。這時,呂頤浩已出為建康府路安撫大使,范宗尹作右相。秦檜由范宗尹引薦,得見高宗。范宗尹進上秦檜代高宗擬好的一封向完顏昌議和的國書。高宗看後,說“檜樸忠過人,朕得之喜而不寐”,遂命劉光世向完顏昌通書致意。高宗任秦檜為禮部尚書,三個月後,又升任參知政事。秦檜自稱,他有兩策可以聳動天下。一一三一年七月,范宗尹罷相。八月,秦檜受命作右相兼知樞密院事。一一三二年五月,秦檜網羅南宋投降派官員,設置修政局,準備修改南宋的政治、軍事體制,以適應降金的需要。七月,左相呂頤浩回朝,與秦檜不和。秦檜拋出他的兩策:“南人歸南,北人歸北”,即不但放棄中原,而且把抗金投宋的河北人、中原人全部交還給金朝和劉豫。八月,禦史黃龜年彈劾秦檜“專主和議,沮止國家恢復遠圖”,“植黨專權”。呂頤浩也向高宗竭力揭露秦檜。高宗說:“秦檜說南人歸南,北人歸北。我是北人,該歸到哪里?”命兵部侍郎綦崈禮(綦音奇qí,崈同崇)起草制書,譴責秦檜,罷免相位,並告諭朝廷永不再用。秦檜為相一年,遭到朝臣反對而罷相,但放棄中原,偏安江南,仍然是高宗既定的國策。

  鎮壓農民——金兵南侵、高宗逃竄的過程中,宋朝的潰軍乘機四處劫掠,城市鄉村都遭到嚴重的破壞。舒蘄光黃鎮撫使李成、蘄黃鎮撫使孔彥舟等各領兵數萬人,佔據州郡,到處殺掠,變成殘害人民的盜匪,最後又去投降金朝或劉豫,往來竄擾。禦史韓璜描述當時的情況說:“自江西至湖南,無問郡縣與村落,極目灰燼,所至殘破,十室九空。詢其所以,皆緣金人未到而潰散之兵先之,金人既去而襲逐之師繼至。官兵盜賊,劫掠一同,城市鄉村,搜索殆遍。盜賊既退,瘡痍未蘇,官吏不務安集而更加刻剝,兵將所過縱暴而唯事誅求,嗷嗷之聲,比比皆是,民心散叛,不絕如絲。”南宋王朝暴露了投降逃跑的面目,官吏、兵將和盜匪一樣地劫掠刻剝。在此情況下,各地農民紛紛舉行了武裝起義。

  高宗小朝廷把起義群眾看作是比金朝更危險的敵人。反對秦檜的呂頤浩也主張“先平內寇,然後可以禦外侮”。金兵退後,高宗隨即把幾個領兵的大將張浚、韓世忠、劉光世、張俊以及張俊統率下的嶽飛等部,都從前線調離,大力平定“內寇”。幾年之內,他們屠殺的農民,竟達幾十萬人。對待金朝的“外侮”一意屈辱妥協的高宗小朝廷,就這樣在農民的血泊中,建立起黑暗統治。

  詆毀王安石——北宋末,欽宗即位,就下詔說:“今日政令,唯尊奉上皇詔書,修復祖宗故事。群臣庶士,亦當講孔孟之正道,察(王)安石舊說之不當者,羽翼朕志,以濟中興。”隨即起用程頤最得意的門生、程學的繼承人楊時,作右諫議大夫兼侍講、國子祭酒。楊時立即上書攻擊王安石,說“今日之禍,實安石有以啟之。安石挾管、商之術,飾六藝以文奸言,變亂祖宗法度”,請欽宗“毀去(王安石)配享(孔廟)之像,使邪說淫詞不為學者之惑”。欽宗下詔罷去王安石孔廟配享,改為從祀。當時太學生多崇信王安石的學說,紛紛起來反駁楊時。禦史中丞陳過庭等也上疏對楊時進行彈劾。楊時終於在反對聲中被罷免。

  高宗剛一建立南宋小朝廷,就又起用楊時為工部侍郎兼內殿侍講。一一三一年八月,秦檜拜相的第二天,追贈程頤直龍圖閣。高宗在制書中稱讚程頤是“老師大儒”,“自得于正心誠意之妙”,“高明自得之學,可信不疑”,又攻擊王安石等變法派是“曲學阿世”:說褒顯程頤,是為了表明“上之所與,在此而不在彼”。范宗尹為相,高宗對他說:“人欲明道見禮,非學問不可”,“正心誠意,率由於此”。范宗尹說:“人主尤以此為先務”。呂頤浩、秦檜作相,高宗又對他們說:“人主之德,莫大於仁。”呂、秦說:“聖學高明,以誠、仁二者治心,修身、正家、齊天下有餘裕矣。”高宗大力提倡“正心誠意”的程學,崇信程學的儒生都得到任用。士大夫想作官得利祿,便“托其說(程學)以自售”。一時程學大興,成為作官的捷徑。

  在高宗和范宗尹、秦檜等宣導下,程頤的門徒,展開了對王安石的圍攻。宋朝以科舉取士,王安石的“三經新義”,在太學生和青年文士中有著廣泛的影響。欽宗時楊時曾奏請銷毀“三經新義”,這時又寫出《三經義辨》,從學術上向王安石進攻。一一三五年,楊時病死。高宗特詔褒揚《三經義辨》,又賜其家屬銀二百兩、帛二百匹,作為對楊時反王安石的酬賞。攻擊王安石的另一個辦法,是篡改歷史。高宗任命范沖(范祖禹子)重修《神宗實錄》,楊時也著《熙寧日錄辨》,對王安石變法的歷史事實肆意篡改。再一個辦法,是對王安石進行人身攻擊。代表作就是邵伯溫(邵雍子)的《邵氏聞見錄》。邵伯溫假託蘇洵的名義,偽造《辨奸論》,說邵雍聽到杜鵑的叫聲,就預測到王安石作相“天下將亂”。邵伯溫還編造說:王安石平日不梳頭,不洗臉,前生是個獾(音歡hu1n),兒子王珪死後下了地獄等等。以荒唐的謾駡,對王安石肆意詆毀。

  高宗、楊時等加給王安石的最大罪狀是:徽宗、蔡京的亡國和宋朝的南逃,都是由熙寧變法造成的。這當然是自欺欺人。明代的陳汝錡曾反駁說:今史牒具在,凡蔡京所逢迎,“蠹國害民非一政,然何者為熙寧之政?”凡蔡京所交結,如童貫、李彥、梁師成、朱勔、王黼、白時中、李邦彥等等,“何者為熙寧之人?”高宗集團把徽宗、蔡京的亡國,歸罪於王安石變法,顯然是想藉以掩蓋投降逃跑的罪責,繼續苟且偷安。

  控制將帥——高宗狼狽逃竄過程中,不得不允許抗金將帥“便宜從事”。將權日重,就又引起高宗的疑忌。一一三○年五月,崇奉程學的禦史中丞趙鼎奏說:“祖宗於兵政最為留意”,“太祖和趙普講明利害,著為令典,萬世守之不可失。今諸將各總重兵,不隸三衙,則民政已壞”。“是祖宗之法,廢于陛下之手”。高宗會意,下詔限制將帥轉移財用和任免官員的權力。六月,又以宰相范宗尹兼知樞密院事,廢除南逃時設立的禦營司。北宋以來,政治和軍事分立兩府。仁宗以後,宰相不兼樞密。高宗用宰相兼領軍事,說是為了“收兵柄,一賞罰,節財用”。中書舍人季陵又上奏說:“張浚在川陝,區處軍事,安置從臣。偏於太專”。一一三一年二月,翰林學士汪藻上“馭將三說”,大意說:“諸將過失,不可不治”;將領只能聽命,不應參預謀劃,議論政事;“自古以兵權屬人久,未有不為患者”,“不早圖之,後悔無及”。他建議 “漸銷諸將之權”,能馭將才能“弭盜”“遏敵”。高宗既要依靠諸將鎮壓人民起義和抗禦金兵,又擔心將領功高權大威脅他的統治,陷於難以解決的矛盾當中。北宋建國之初,太祖收兵權,意在防止割據,反映了中央集權和地方割據之爭。南宋建國之初,主降的文臣力求控制主戰的將帥,意在防止將帥專權抗敵,實質上是反映了投降派和抗戰派的鬥爭,和北宋初的收兵權,性質完全不同。高宗對金朝“且守且和”,對將帥且用且疑,處在重重矛盾之中。

2008年10月22日星期三

宋室南遷

第二章 宋朝中央集權制封建統治的 加強和政權的南遷(下)

第六節 宋王朝的南遷和人民抗金鬥爭
http://www.zh5000.com/ZHJD/gxjd/2006/qitabu/ls/2/gxjd-0376.htm

  農民起義不斷打擊下的北宋王朝,處在風雨飄搖之中。正在這時,遼朝統治下的女真族進入了它的奴隸制時代。一一一五年,女真貴族的首領阿骨打(完顏旻)在混同江邊建立起女真奴隸主的國家,國號金。金國建立後,隨即南下,展開大規模的侵掠。一一二五年,遼天祚帝被金兵俘虜。遼朝貴族西遷到楚河流域,建立起西遼。一一二七年,金兵俘虜了宋徽宗和欽宗,宣告了北宋的滅亡。宋朝皇室南遷到東南,史稱南宋。此後的三十多年間,金兵不斷地南下侵掠,廣大漢族人民展開了轟轟烈烈的抗金鬥爭。

女真族進入奴隸制社會,建立起國家機構,是歷史發展的必然。比起原先的氏族部落制時代來,這是一個進步。金朝奴隸主,在當時是一個新生的、生氣勃勃的階級。但是,奴隸制的發展又必然要向外擄掠奴隸和財富,以擴大和補充奴隸的來源,增加財產的佔有。侵掠成了奴隸主們的職業和目的。封建經濟文化高度發展的漢族地區,自然成了他們的主要侵掠對象。一方是新生的強有力的女真奴隸主的無止境的掠奪,一方是不願忍受民族壓迫和階級壓迫的廣大漢族人民的堅決反抗,鬥爭激烈地展開了。

在這個主要矛盾的影響下,宋朝內部農民與地主的矛盾,呈現出複雜的變化。當著宋朝地主階級的官員抵抗金朝的侵掠時,廣大人民群眾就聯合和擁戴他們去進行抗金鬥爭,農民和地主的這個基本矛盾因之暫時地降到次要和服從的地位。但當著宋朝向金投降,共同掠奪人民時,人民大眾,主要是農民群眾,就要舉行起義以反抗宋朝的黑暗統治。歷史從不同的方面,反復地證明,人民群眾是反抗階級壓迫和民族壓迫的主要力量。北宋末到南宋初約四十年間,民族鬥爭和階級鬥爭交織在一起,形成為錯綜複雜的發展過程。


(一)金朝南侵和北宋的覆亡
http://www.zh5000.com/ZHJD/gxjd/2006/qitabu/ls/2/gxjd-0377.htm

  北宋王朝在鎮壓了方臘等領導的農民起義後,就又恢復了故態,繼續實行它的腐朽統治。一一二一年閏五月,徽宗又恢復應奉造作局,由宰相王黼和宦官梁師成統領,朱勔再次被起用,恢復花石綱的掠奪。這年楊戩病死,宦官李彥繼承楊戩當政。王黼、李彥相勾結,繼續括取民田,有人控訴,就嚴刑懲治,成千上萬的人因而致死。王黼又藉口軍用,括境內丁夫,計丁出錢,搜括數千萬貫。徽宗、王黼的這些措施,暴露了北宋王朝在農民戰爭中罷廢造作局、花石綱和罷免朱勔等等措施的欺騙和虛偽。農民戰爭後,徽宗、王黼統治集團變本加厲地壓榨農民,繼續揮霍享樂,醉生夢死,加速著他們自己的滅亡。

  

  一、對遼戰爭和金軍南侵

  

  一一一五年,女真奴隸主的首領阿骨打(金太祖)建立金國後,隨即向遼朝進攻,遼兵屢敗。西夏支持遼朝抗金。徽宗和蔡京、童貫密謀,聯金滅遼,乘機收取燕雲。一一一八年,宋朝派武義大夫馬政以買馬為名,從海上去金朝探聽虛實。此後宋金使者往來聯絡。一一二○年,宋金商定,金兵攻取遼中京大定府(遼寧昭烏達盟寧城縣境),宋兵攻取燕京析津府。遼朝滅後,宋朝將原來貢獻給遼朝的“歲幣”,全部獻給金朝。宋、金的第一個所謂協議,宋朝就確認了貢納歲幣的屈辱條件。徽宗君臣一心只想依賴金朝,乘機取利,根本沒有積極作戰的認真打算。一一二二年,金兵攻佔遼中京、西京(山西大同)。遼朝的天祚帝逃入夾山。燕京留守耶律淳被遼臣擁立稱帝。徽宗、王黼任童貫作統帥,只懂得“太平娛樂”的蔡攸作副統帥,領兵伐遼。這時的遼朝,已處在滅亡的前夕,但童貫、蔡攸統領的宋軍仍然不堪遼兵的一擊。宋軍種師道、辛興宗部,分東西兩路進兵,被遼耶律大石兵戰敗,退守雄州,遼兵進至雄州城下。徽宗得報大驚,趕忙下詔班師。幾天後,宋朝得知耶律淳病死。王黼又命童貫、蔡攸出兵,以劉延慶為都統制,宋兵號稱二十萬。遼涿州守將郭藥師降宋。童貫命劉延慶領兵十萬取燕京,郭藥師為嚮導。劉延慶到良鄉,被遼蕭幹軍截住。郭藥師率兵五千偷渡蘆溝,襲入燕京。劉光世(延慶子)率領的援軍違約不到,郭藥師被遼兵打得大敗。劉延慶軍在良鄉,淩晨見遼軍中火起,以為遼兵來攻,自行燒營逃跑。遼兵追擊,直到涿水。宋兵一路上,死傷甚多。據說,自神宗、王安石變法以來積存的軍需,經此一戰,幾乎全部折損。

  宋兵敗退到雄州。童貫為逃避兵敗的罪責,密遣使者到金營,要求金軍攻打燕京。十二月,金太祖親自領兵一舉攻下燕京,責備宋朝何以不出兵夾攻。金太祖提出,燕京交宋,宋朝需將燕京租稅一百萬貫獻給金朝。徽宗、王黼全部應允照辦。宋朝每年除向金貢獻原來獻遼的歲幣五十萬外,又增加一百萬貫,稱“燕京代租錢”。一一二三年四月,金兵退走時,在燕京城內大肆搶掠財物,又把城內男女擄去作奴隸。燕京被搜括一空,據說“城市丘墟,狐狸穴處”。童貫、蔡攸等接收的只是這樣一座殘破不堪的空城!

  攻燕之戰把宋朝的腐朽虛弱,暴露無遺,徽宗、王黼、童貫等卻自稱是“不世之功”,大肆慶賀。童貫上“複燕奏”,把一系列敗仗說成是勝仗,吹噓“凱旋還師”。王黼、童貫、蔡攸等都加官進爵。百官紛紛上表祝賀,又立“複燕雲碑”紀功。北宋王朝亡國在即,徽宗君臣卻欺人自欺地陶醉在所謂“複燕雲”的“勝利”之中。

  徽宗為首的腐朽的統治集團內,也還在相互傾軋。王黼以“複燕功”權勢日盛,與太子桓不和,陰謀策劃立鄆王楷作太子。右相(少宰)李邦彥和蔡攸勾結,排斥王黼。禦史中丞何栗彈劾王黼“奸邪專橫”,王黼罷相。朱勔力勸徽宗再用蔡京。蔡京年已八十,目盲不能寫字,稱太師,總領政事,政務都由兒子蔡絛把持。白時中、李邦彥為相(太宰、少宰),一切奉行蔡京父子的意旨。一一二五年四月,童貫、蔡攸又與白時中、李邦彥等排斥蔡絛。蔡京再度免官,童貫封郡王,蔡攸加太保。北宋王朝在互相爭奪中,坐待滅亡。

  金兵退後,用主力去追擊逃跑的遼天祚帝。金太祖在一一二三年病死,弟吳乞買(完顏晟,金太宗。晟音勝(shèng)即位。一一二五年二月,天祚在應州被金兵俘虜。耶律大石等遼貴族西遷。金太宗在消滅遼朝後,就又把侵掠的目標轉向了宋朝。一一二五年十月,金太宗兩路發兵,大規模南侵。一路由完顏宗翰(粘罕)率領,進取太原。一路由完顏宗望(斡離不)率領進取燕京。兩路金兵計畫在宋朝的國都東京會合。宗翰向太原進軍,童貫慌忙從太原逃回東京。金兵直抵太原城下。宗望軍到燕京,宋守將郭藥師投降。金兵以郭藥師為嚮導,長驅南下,勢如破竹,直向東京進軍。

  徽宗滿以為收取燕京,向金朝屈辱納幣,從此又可“太平娛樂”了。金兵南下,徽宗驚慌不知所措,又趕忙罷除花石綱和內外製造局,想再以此欺騙民眾。宋軍參議官宇文虛中曾上書亟言朝廷失策,主帥非人,“將有納侮自焚之禍”,多次建策防邊,王黼不理。這時,徽宗問計于宇文虛中。宇文虛中說,今天只有先下詔罪己,改革弊政,來挽回人心。徽宗要宇文虛中代他起草詔書悔過,號召各地駐軍“勤王”,入援京師。罪己詔說:“多作無益,侈靡成風。利源酤榷已盡,而牟利者尚肆誅求。諸軍衣糧不時,而冗食者坐享富貴。”“追惟己愆,悔之何及。”又說:“望四海勤王之師,宣三邊禦敵之略。”“豈無四方忠義之人,來徇國家一日之急。”詔書下後,又召防禦西夏的熙河經略使姚古、秦鳳經略使種師中領兵入援。

  金兵侵入中山府,距東京只有十日路程,情勢更加緊迫。徽宗又想棄國南逃。給事中吳敏去見徽宗,竭力反對逃跑,主張任用有威望的官員,堅持固守。吳敏薦用太常少卿李綱。李綱奏上“禦戎” 五策。又說,“非傳位太子,不足以招徠天下豪傑”,要徽宗宣佈退位,“收將士心”。徽宗任吳敏為門下侍郎,輔佐太子。

  金兵越來越逼近。徽宗驚慌懊惱,拉著蔡攸的手說:“沒想到金人會這樣!”說著氣塞昏迷,跌倒在床前。群臣趕忙灌藥急救。徽宗蘇醒後,索要紙筆,寫道:“皇太子可即皇帝位,予以教主道君退處龍德宮。”

  十二月,太子桓(欽宗)即位,改明年年號為靖康。徽宗退位,號教主道君皇帝,稱“太上皇”。次年正月初三日,徽宗、蔡京、童貫等人聽說金兵已經渡過黃河,決定連夜向南逃竄。徽宗僅帶蔡攸及內侍數人,以“燒香”為名,匆匆逃出東京,跑到亳州,又從亳州逃到鎮江去避禍。童貫和殿前都指揮使高俅率領勝捷軍和禁衛,在泗州境追上徽宗。蔡京也以“扈從”為名帶領家人逃到拱州。

  長期以來作惡多端的徽宗、蔡京、童貫集團,一旦潰逃,長久壓抑在人們心中的憤怒和仇恨,一起迸發了。朝野官民紛紛揭露蔡京、童貫集團的罪惡。太學生陳東等上書,指蔡京、王黼、童貫、梁師成、李彥、朱勔為六賊,說“六賊異名同罪”,請把他們處死,“傳首四方,以謝天下”。欽宗被迫罷免王黼。吳敏、李綱請斬王黼,開封府尹聶昌(聶山)派武士斬王黼首級獻上。李彥、梁師成賜死。蔡京、童貫在亳州被貶官流放。蔡京在流放途中死於潭州。朝中繼續揭發童貫罪惡,欽宗又只好派監察禦史斬童貫。九月,朱勔和蔡攸、蔡翛(音消xi1o)三人都被流放。此後,朝官紛紛議論,說三人罪不容誅,三人也都在流竄地處斬。蔡絛也被流放,病死。殘酷地壓榨人民、屠殺人民的民賊們,惡貫滿盈。除滅民賊,使人心振奮,瀕於滅亡的北宋,又顯出了一線轉機。

  

  二、保衛東京的鬥爭

  

  欽宗在軍民憤激的形勢下即位,不得不在靖康元年(一一二六年)正月初三日立即下詔親征,命門下侍郎吳敏為親征行營副使,許便宜從事,以顯謨閣直學士、開封府尹聶昌,兵部侍郎李綱為行營使司參謀官,團結兵馬于殿前司。欽宗迫於形勢,作此部署,但並不真想抗敵。宰相白時中、李邦彥等投降派也還在朝中有相當大的勢力。投降派和抗戰派的鬥爭展開了。四日,白、李等建議欽宗棄城逃跑,出奔襄、鄧避敵。李綱得知,請求上殿面議,說“今日之計,莫如整厲士馬,聲言出戰,固結民心,相與堅守,以待勤王之師。”欽宗問:“誰能將兵?”李綱說:“這是白時中、李邦彥的職責。”白時中厲聲說:“李綱莫非能領兵出戰嗎?”李綱說:“倘使治軍,願以死報。”欽宗隨即任命李綱為尚書右丞、東京留守,以同知樞密院李棁(音卓zhu#)為副,聶昌為隨軍轉運使,領兵守城。李綱受命後,次日早晨入朝,忽見皇帝乘輿都已陳列,禁衛、六宮準備出發。原來欽宗夜間又改變主意,仍然準備逃跑。李綱厲聲對軍士們說:“你們是願意死守,還是願意扈從出巡(逃跑)?”將士齊聲說:“願以死守!”李綱入見欽宗,說“六軍父母妻子都在城中,豈肯舍去。萬一中道散歸,誰還能保衛陛下?而且敵軍已經逼近,他們知道乘輿還沒有走遠,如以快馬急追,如何抵禦?”欽宗聽說,不敢再走。李綱傳旨說:“上意已定,敢複有言去者斬!”兵士們都高呼萬歲。欽宗又登上宣德門,吳敏、李綱向門樓前的百官將士們宣佈,決策固守,各令勉勵。將士們感激流涕,決心保衛東京。

  欽宗罷免白時中,用李邦彥、張邦昌為相,同知樞密院事蔡懋為尚書左丞。命李綱為親征行營使,主管侍衛親軍馬軍都指揮使曹曚為副使,急速設備防守。京城四壁,用百步法分兵備禦,每壁用正兵一萬二千人,編馬步軍前後左右中四萬人,每軍八千人,分置將官統領,派前軍守護東水門外的糧倉,後軍守護東門外樊家岡。又裝備各種防守的武器、工具。四日之內,戰守設施粗備。這時,金完顏宗望兵已到達東京城下。一支金兵用火船數十沿河而下,進攻宣澤門。李綱以敢死士二千人,布列城下,用長鉤搭敵船,投石攻打。又在中流排置杈木,搬運蔡京家中的山石,堵塞門道。宋軍在水中斬殺金兵百余人,金兵退去。

  金軍兵臨城下,派使臣來宋,要親王、宰相去軍前議和。李綱請求前去,欽宗不許,說“卿性剛,不可以往”,另派李棁為使臣,鄭望之為副。李綱退朝,欽宗密告李棁、鄭望之,可許增歲幣三五百萬兩,犒軍銀三五百萬兩議和,又命帶去黃金一萬兩和酒果等,送給宗望。宗望見宋使,提出:索要金五百萬兩、銀五千萬兩、牛馬等各萬匹、絹帛百萬匹;宋朝割讓太原、中山、河間三鎮,並以親王、宰相作人質,才許議和。李棁、鄭望之等回奏。李邦彥、張邦昌等宰臣,主張全部接受。李綱力爭,說:“金幣太多,雖竭盡天下之財還不足,何況都城?太原、河間、中山三鎮是國家的屏障,割去如何立國?至於遣使,宰相當往,親王不當往。”他建議,拖延時日,等待大兵四集,然後再議。宰臣等不許。欽宗弟康王趙構在京師,請求使金,對欽宗說:“敵人必定要親王出質,臣為宗社計,豈能辭避!”欽宗派康王構為軍前計議使,宰相張邦昌為副,出使金營。

  這時,各地勤王兵,陸續來援東京。河北、河東路制置使種師道,得到勤王詔,立即率領涇原、秦鳳兵啟程,武安軍承宣使姚平仲隨行。種師道兵至洛陽,有人告訴他金兵已到東京城下,勸他暫駐汜水。種師道說:“都城人知道我軍來,士氣自振,何必憂敵!”種師道沿途揭榜,自稱“種少保領西兵百萬來”,直進東京。其他各處勤王兵,每天也都有幾萬人到達。種師道和各地到來的援兵,實際有二十余萬,金兵不過六萬。宗望見宋軍日眾,將軍營北撤,不敢輕動。

  欽宗召李綱、李邦彥、吳敏、種師道、姚平仲等商議軍事。李綱主張,以重兵臨敵營,堅壁不戰,等敵軍糧盡力疲北撤時,中途邀擊,是必勝之計。種師道也主張:“三鎮不可棄,城下不可戰”,遷延半月,等敵軍糧盡北還,在過河時追擊,可以得勝。議定在二月初六日出擊。但二月初一,姚平仲建議夜間去劫金營,生擒宗望,迎回康王。姚議得到欽宗的支持。欽宗希望徼幸取勝,半夜命李綱出兵應援。但姚軍未出,消息已經洩露,金營早有準備,姚平仲劫營不成,落荒而逃。天明,李綱會集行營司左、右、中軍將士,出景陽門,與金兵鏖戰,殺敵甚多。金兵攻中軍,又被李綱親率將士射退。

  姚平仲劫營,完顏宗望責問宋朝的人質。康王構不答,張邦昌嚇得涕泣。金軍又派使臣到宋朝責問,並提出改換人質。宰相李邦彥回答說:“這都是李綱、姚平仲的主意,不是朝廷的本意。”欽宗、李邦彥趕忙又派使臣去金營解釋劫營非朝廷意,送上三鎮地圖求和,並即日罷免李綱和種師道,來向金軍謝罪。

  欽宗、李邦彥的荒謬舉動,又使軍民沸騰了。二月五日,太學生陳東等在宣德向前上書說:“李綱奮勇不顧身,是社稷之臣。李邦彥、張邦昌等只為自己打算,不顧國家,是社稷之賊。李邦彥等惟恐李綱成功,設法破壞,不為國家打算,只是想著要割地。”請求罷免李邦彥,再用李綱,城外軍事交種師道。城中軍民聽說太學生上書,自動趕來聲援。一時之間,聚集了幾萬人,填塞馳道、街衢,呼聲震天。這時,百官正好退朝來到宮前,民眾當面指出李邦彥的罪行,痛加責駡,並用瓦片投打。李邦彥嚇得溜走。吳敏傳旨,要群眾退去,群眾不肯。群起擊碎登聞鼓,又打死宦官二十多人。欽宗怕出變故,被迫宣佈再用李綱為尚書右丞、京城四壁守禦使,督促李綱立即登上西城。軍民群眾又要求見種師道,種師道乘車來見,民眾才退走。

  宋使到金營,金軍提出,必須宋帝親自書定三鎮,才可退軍。欽宗立即下詔,割三鎮地給金朝,並按照金軍的要求,送肅王趙樞去作人質,換回趙構和張邦昌。

  李綱複職,即日下令能殺敵者厚賞,軍士奮躍。二月初十,金宗望軍已得三鎮,又見宋備戰,勤王軍不斷來援,便乘勢退軍。宋朝軍民群眾的一再鬥爭,終於挫敗了投降派棄城逃跑的圖謀,宋朝首都東京保全了。

  

  三、金軍第二次南侵,北宋滅亡

  

  金宗望軍剛剛北返,進攻太原的金宗翰軍又進兵南侵。一一二六年二月中,宗翰分兵攻下忻州、代州,宋折可求、劉光世軍大敗。金軍又入南北關,進攻隆德府。城中無備,宗翰勸誘知府張確投降,張確拒絕,說:“確守土臣,當以死報國,頭可斷,腰不可屈。”張確固守,奮戰而死。通判趙伯臻、司錄張彥遹等都在作戰中犧牲。金兵破隆德府,進至高平。

  金兵迅速撕毀和約,再度南侵。這對朝中投降派是個迎頭的打擊。金軍到高平,朝中震動。二月十四日,欽宗又被迫罷免李邦彥、張邦昌等,用吳敏和反對割三鎮的中書侍郎徐處仁作宰相,李綱知樞密院事,許翰同知樞密院事,準備迎戰。朝官中,門下侍郎耿南仲、中書侍郎唐恪(音卻què)、尚書右丞何栗等是投降派的代表。戰降兩派仍在繼續鬥爭。

  金兵自東京退走時,種師道曾請領兵追擊,欽宗不許,並罷去他的帥任。金兵南下,欽宗又再度起用種師道為河北、河東路宣撫使,駐滑州迎敵。姚古部勤王兵在金兵退後到達,任姚古為制置使,領兵往援太原。以種師中為制置副使,增援中山、河間等地。欽宗又劄付三鎮統帥,抵抗金兵,不再割讓。

  金宗望還軍途中,去佔領中山、河間,兩鎮固守抗金,金兵久攻不下。三月間,種師中領兵逼近,宗望只好北還。宗翰領兵回西京大同府,留別部圍攻太原。姚古部順利收復隆德府。五月,種師中部進抵平定軍,乘勝收復壽陽、榆次等縣,輜重、犒賞之物都留真定。許翰催促師中進兵。師中至壽陽石坑,遇金兵,五戰三勝,回師榆次。金軍以重兵圍攻,師中率部下鏖戰,身被四創,力戰而死。金兵乘勝攻姚古部,姚古兵敗,退守隆德。欽宗貶姚古官,安置廣州。

  李綱奉命去商丘,迎接徽宗回東京。姚、種兵敗,耿南仲等又請放棄三鎮地,李綱力說不可。種師道以老病請辭,耿南仲乘機薦李綱代種師道為宣撫使,藉以排擠他出朝。李綱說,“臣書生,不知兵”,“今使為大帥,恐誤國事”。上章十多次請辭,欽宗不准。有人對他說:“這次派你去,不是為邊事,要借此趕你出去,人們沒有話說。你不去,事情不可測。”六月,李綱受命為河北、河東路宣撫使,往援太原,朝廷只給兵一萬二千人。李綱請領軍需銀絹錢各百萬,只給二十萬。李綱出兵,七月抵孟州,留十餘日,招來當地士卒訓練,修整器甲。朝廷下詔,解散招來的士卒,催促李綱去太原。八月初,再任種師道為宣撫使。九月初,罷免李綱兵權,改除觀文殿學士、知揚州。

  八月間,金太宗再度發大兵南侵。以宗翰為左副元帥,宗望為右副元帥,仍分東西兩路進兵。

  種、姚兵敗,金軍大舉南侵。唐恪、耿南仲等乘機排擠抗戰派。欽宗罷免吳敏、徐處仁、許翰等出朝,任用唐恪作相,又罷去種師道帥任。抗戰派被排斥幾盡。投降派控制朝政,一心等待金軍到來後求和。

  金宗翰軍猛攻太原。太原被圍已八個多月,城中糧絕,軍民先食牛馬,後食草根、樹皮、弓弦,堅持抵抗。九月初城破,太原軍民在副都總管王稟率領下進行巷戰。王稟兵敗,投水自盡。通判方笈(音級jí)等三十六人被殺。知府張孝純被俘降金。

  金軍攻破太原後,宗翰、宗望於九月下旬合兵。十月初,攻下真定府,繼續南下。

  欽宗驚慌失措,召集百官商議三鎮事。唐恪、耿南仲等堅主割讓,諫議大夫范宗尹甚至伏地流涕,請“割地以紓禍”。兵部尚書呂好問請結集勤王軍保衛東京,唐恪、耿南仲不許。諸路勤王軍自動集來,唐恪命令停止勿前,諸路軍只好反旗而去。種師道聽說太原、真定城破,急召西南兩道兵赴東京。唐恪、耿南仲令兩道兵不得妄動,兵士散走。種師道病死。欽宗派康王趙構作使臣,王雲為副使,到宗望軍求和。十一月中旬,趙構等走到磁州。磁州知州宗澤,正在修築城防,加強戰備,準備抗金。城中百姓抗敵情緒高漲,罵王雲是賣國奸細,憤怒地把他殺死。百姓又告訴趙構,金軍已經渡河,勸他不要再往前走,趙構留在相州。

  金軍渡過黃河後,宗翰派使臣到宋朝,不再提三鎮,要脅劃黃河為界,河東、河北地全部歸金。欽宗寫信給金軍,說是“一一聽命”,立即派耿南仲到宗望軍割河東地,聶昌到宗翰軍割河北地。欽宗下詔書給河北河東軍民,無恥地說:“民雖居大金,苟樂其生,猶吾民也,其勿懷顧望之意。應黃河現今流行以北州府,並仰開城門,歸於大金。”河北、河東人民立即掀起反投降反割地的怒潮。聶昌走到絳州,下令割地,絳州人民拒絕詔書,把聶昌殺死。耿南仲伴同金使走到衛州,衛州民兵謀捕金使,金使逃走,耿南仲逃到相州,不敢再提割地事,詐稱奉帝命促趙構起河北兵入衛京師,自己在募兵榜上署名,才得不死。宋朝各地軍民這樣痛恨割地求和,抗金熱情高漲,欽宗、唐恪等卻仍然一意投降。

  十一月二十五日,金軍先頭部隊到達東京。閏十一月初,金軍攻城,抗戰派官員吳革請求領兵出戰,太學生丁特起上書請用兵,欽宗、唐恪一概不理。唐恪隨欽宗巡城,軍民憤怒,要毆打他,唐恪辭官。欽宗用何栗為相。金軍乘大雪攻城,京師城破,宋百官、軍隊亂成一團。欽宗趕忙派何栗到金營求和,何栗膽戰心驚,嚇得連馬都上不去。何栗到金營後,宗翰、宗望對他說:“我們不想滅宋,叫趙佶(徽宗)來商議割地,我們就退兵。”何栗唯唯聽命,回報欽宗。欽宗決定自己到金營投降。

  閏十一月三十日,欽宗出京城,到金營見宗翰、宗望。宗翰、宗望索取降表,欽宗叫何栗等起草。降表寫道:“既煩汗馬之勞,敢緩牽羊之請。”“上皇(徽宗)負罪以播遷,微臣(欽宗)捐軀而聽命。”跪倒在金軍的面前。宗翰並對欽宗說:“兩國既和,恐四方聞京城陷而生變,請遣使曉喻。”欽宗滿口答應照辦。十二月初二日,金軍放欽宗回城。接著,金官員入城,檢視府庫,拘收文籍,把九十二個內藏庫中一百七十年來積攢的金銀錦綺寶貨全部查封,又索取金一百萬錠、銀五百萬錠、帛一千萬匹犒軍。欽宗完全按照金軍旨意,一面下令大括民間金銀,一面分遣朝臣到河北、河東,命令各州縣開城降金。各州縣人民堅守鄉園,不肯出降。憑著欽宗的命令,金軍僅僅得到石州一處。

  靖康二年(一一二七年)正月,金軍又要欽宗再到金營,說是等金銀交足後再放回。欽宗被拘留,只好下詔增派大員二十四人,進行根括(徹底搜括),發掘宗室、國戚、內侍(宦官)、僧道、技術(醫蔔等人)、娼優家藏金。搜括八天,得金二十萬八千兩、銀六百萬兩、帛一百萬匹。金軍仍然不滿,命令開封府再來一次根括,又搜括十八天,得金七萬兩、銀一百十四萬兩、帛四萬匹。宗翰、宗望認為數量太少,殺根括官梅執禮等四人,餘官各鞭背五十。東京人民不堪勒索和殺戮,自動組織起來,“以防護為名,於爐頭打造兵器”,準備武裝反抗。開封府官員急忙出榜禁止,又捕斬百姓十七人示眾。

  金軍索取金銀絹帛之外,又要去皇帝寶璽、儀仗、天下州府圖、樂器、祭器,以及各種珍寶古器,擄走百工、技藝、婦女、內侍、僧道、醫卜、娼優和后妃、親王等貴族。徽宗也被押送金營。金朝下令廢掉徽、欽二帝,隨軍擄走當奴隸,宣告了北宋的滅亡。

  一一二七年三月,金兵退走前,冊立宋朝原宰相張邦昌為楚帝,統治黃河以南地區。四月,金兵大肆擄掠後,還軍。

  在東京的宋朝皇室全被擄走,只有康王趙構這時領兵在濟州,還有兵士八萬人。金軍先頭部隊到達東京時,欽宗曾任命趙構為河北兵馬大元帥,知磁州宗澤為副帥,起兵勤王。宗澤自大名至開德,與金兵大戰十三次,連續獲勝,又以孤軍進到衛南,連敗金兵。宗澤在衛,聽說金兵俘擄徽、欽二帝北去,即領兵到滑州,轉至大名,計畫搶渡黃河,斷金兵歸路,截回二帝。宗澤傳檄鄰近各地宋兵來會,共同行動。各地宋兵到期不來。宗澤計畫不能實現,於是上書趙構,勸他作皇帝。金兵退後,張邦昌遭到唾棄,在東京無法立足。呂好問等官員也勸張邦昌擁立趙構。五月,趙構到南京(商丘)稱皇帝(高宗),重建起趙宋王朝(南宋),改年號為建炎。張邦昌到南京來朝賀稱臣,高宗封他為太保。

2008年10月21日星期二

北宋末的農民起義

第五節 方臘等領導的農民戰爭


  宋徽宗時,在腐朽的統治集團殘酷地壓榨農民的同時,大地主們也在加緊地兼併土地。有的地方原來幾十戶的鄉村,田地都被大地主們霸佔去,只剩下三五戶還有一點田,大地主就再去兼併旁村。人們說,大地主兼併土地,像是一把剛剛點著的火,還在繼續燃燒不止。日益眾多的農民破家蕩產。農業生產力急劇地衰落下去,廣大農村呈現出一片淒涼的圖景。一一○二至一一○五年,開封府界、京東、河北、淮南等路連年大蝗,形成嚴重的災荒。一一一七年,黃河又在河間、滄州決口,一百多萬人被淹死。次年,江、淮、荊、浙等路也都發生大水災。農民被淹死和被迫流移逃難者,不計其數。受到連年災荒的地區,農民只能吃野菜和榆樹皮。野菜和樹皮吃光,最後甚至人相食。農民不能照舊生活下去,宋朝也不能照舊統治下去了。

  宋朝統治集團內改革和保守的各種主張,都沒有能夠挽救它的統治危機。王安石變法企圖依靠宋朝皇帝的力量去打擊大地主、大商人,結果在大地主、大商人和保守派官僚們的進攻中遭到失敗。廣大農民走上另一條道路,即依靠自己的力量,拿起武器,向地主階級展開拚死的鬥爭,去推翻宋朝的腐朽統治。

下面是徽宗統治時期,一些規模較大的農民起義和農民戰爭。

(一)方臘領導的農民起義


  一一二○年(宣和二年),睦州的青溪縣爆發了方臘領導下的波瀾壯闊的農民戰爭。

  大規模的農民戰爭爆發在兩浙一帶,並不是偶然的。這是因為:(一)東南地區,自唐朝到宋朝,一直是全國範圍內經濟最為發達的地區,也是階級矛盾極為尖銳的地區。宋朝大量的財賦剝削收入,主要是來自東南。正如仁宗時富弼所說,“朝廷用度,如軍食、幣帛、茶鹽、泉貨、金銅鉛銀以至羽毛膠漆,盡出(東南)九道”。東南地區尤以江浙一帶,號為“膏腴千里”,但“二浙之俗”“豪者如虎”,大地主像老虎吃人一樣,兇惡地剝削農民。(二)蔡京、童貫、朱勔等在蘇杭設應奉、造作局對廣大農民大肆搜括奴役。花石綱又勒索民間漆楮竹木等副業產品,“豪奪漁取,毛髮不償”。東南地區的民眾,比起其他地區來,遭受著更為殘酷的壓榨。(三)這一帶有著農民起義的傳統,並有農民的秘密反抗組織摩尼教分佈各地。五代時,農民群眾曾利用摩尼教組織起義。宋朝嚴禁流傳,但民間卻更為發展。起義農民改造摩尼教的某些舊教義,加進新內容,尊奉漢代黃巾起義的領袖張角為教祖。利用摩尼教的“二宗”(明、暗)“三際”(過去、現在、未來)說,號召推翻黑暗的現世,創造光明的未來。利用摩尼教拜日月,不信神佛祖先,以反抗統治者所提倡的佛道和儒學。入教者男女平等,不吃葷酒,死後裸葬,平時分財互助。史書上說他們“吃菜事魔”,“夜聚曉散”,從事秘密活動。唐末,摩尼教即在南方各地流行。北宋時摩尼教遍佈於淮西、江東西、兩浙、福建等地,為農民起義的爆發,作了思想準備和組織準備。在方臘領導的農民戰爭中,摩尼教農民成為一支重要的骨幹力量。

  方臘(方十三),原籍在歙州,後來到睦州青溪萬年鄉,在地主方有常家裏作傭工。方有常是萬年鄉頭等的大地主,又充當裏正(即保正),稱霸一方。花石綱搜羅竹木奇石,使這裏深山窮谷中的居民,都不得安居,遭受繁重的刻剝。距方家半裏山谷幽深處有幫源峒,廣深約四十余裏,方臘和這一帶的貧苦農民經常在這裏聚會,宋代官方檔誣指方臘為“妖賊”,“以左道惑眾”。有的記載則明確說是“吃菜事魔”。方臘假託“得天符牒”,約定某時舉兵起義,組織農民互相傳告。地主方有常得到消息,方有常子方庚將方臘關閉在倉庫裏。早上關閉,晚間方臘即在群眾幫助下逃出。地主們以為方臘是得到神助,又向青溪縣知縣告密。十月初九日,方臘率領農民,奮起殺方有常一家,舉起了義旗!

  方臘以幫源峒為據點,聚集貧苦農民,號召起義。方臘在誓師時,不是單純憑藉摩尼教的明、暗二宗說,而是尖銳地揭露了現實生活中殘酷的階級壓迫。方臘憤怒地控訴說:“天下國家本同一理。如今我們老百姓整年勞苦耕織,得到一點粟帛,卻被皇帝官老爺們全部拿去浪費掉。而且稍不如意,就要鞭打,甚至隨便處死。這還能甘心忍受麼?”大家齊聲說:“不能!”“哪有這個理!”

  方臘進一步揭露說:“如今賦稅繁重,官吏侵漁,我們單靠農桑不夠過日子,就只好依靠漆楮竹木,可又被他們搶走,一點不給留。皇帝和官老爺們聲色、狗馬、土木、祭祀、花石等等靡費之外,每年還要拿給西北兩敵(遼、夏)銀絹幾百萬。這也都是我們東南老百姓的膏血啊!朝廷屈辱納幣不止,宰相們還說這是安邊的上策。可唯獨我們整年勤勞,老婆孩子還是受凍挨餓,吃不到一天飽飯。我們大家該怎麼辦呢?”

  方臘發出起義的號召說:“東南之民,苦於剝削久矣!近年花石的騷擾尤其不堪。諸君若能仗義而起,四方必然聞風回應。旬日之間,萬眾可集。我們一鼓攻下江南各郡,劃江而守,輕徭薄稅,十年之間,就能統一!”

  在方臘的號召下,轟轟烈烈的農民戰爭爆發了。方臘對宋朝地主階級黑暗統治的控訴,反映了廣大農民群眾的心聲。事實正如方臘的預料,起義發動後,青溪遠近的農民聞風回應,旬日之間就發展到上萬人。十一月初,方臘組織起義軍,建國自立,自稱“聖公”,立年號永樂,建置將帥分為六等,頭紮紅巾等各色頭巾作標誌。起義者初起,缺少武器,但人數眾多,鬥志旺盛。《宋會要稿》記載:沒有弓矢甲胄的起義者數萬人,舉起拳頭,就困住了各執武器的宋軍。宋軍久不作戰,聽見起義軍的戰鼓聲,就嚇得投降。起義者殺死宋朝的官吏和土豪,焚燒他們的宅院,奪取他們的金帛財物。農民軍所向無前,銳不可當。“苦於剝削久矣”的勞苦大眾,迎來了自己的節日!

  十一月二十二日,農民軍在青溪縣息坑,殲滅宋軍五千,斬宋兩浙路兵馬都監蔡遵、顏坦。二十九日,一舉攻下了青溪縣,知縣陳光逃跑。農民軍乘勝前進。十二月二日,以兩萬人攻下睦州,佔領壽昌、分水、桐廬、遂安等縣。二十日,攻下歙州,斬宋將郭師中。婺源、績溪、祁門、黟縣等縣官員都驚慌逃跑。農民軍進而攻下富陽、新城。起義發動時,就“指斥乘輿”,把鬥爭的矛頭指向宋徽宗,又進而提出“殺朱勔”的口號,進軍的目標直指杭州。農民軍自桐廬、富陽攻取杭州,與宋軍激戰。別部自山路乘虛而下,二十九日到達杭州城下。宋知州趙霆逃跑。制置使陳建、廉訪使趙約敗死。方臘率領農民軍進駐杭州城,迅速取得了重大勝利。

  杭州是造作局所在地,也是花石綱的一個指揮中心。這裏聚集著殘酷刻剝農民的官吏、地主等大批吸血鬼。農民軍入杭州,嚴厲懲處了這些剝削者,使人心大快。宋朝的官員也不得不承認:“蓋貪污嗜利之人,倚法侵牟”,“積有不平之氣結于民心,一旦乘勢如此”。東南各地建有眾多的佛寺,是人民的又一個大害。起義前,摩尼教農民即憎惡佛教,打破對佛教的迷信,指責佛經(《金剛經》)上所說“是法平等,無有高下”,當解作“是法平等無,有高下”,對現實社會的不平等和佛教維護封建統治的欺騙的本質,作了極其深刻、犀利的揭露。方臘起義時,農民即相互傳告:“逢廟即燒”。農民軍所到之處,燒寺廟,毀佛像,打翻了佛教的神權。史書上攻擊摩尼教起義者“不事祖先”,“男女雜處”,又說明起義者衝擊了族權、夫權的統治。方臘發動起義時,即有不少婦女參加,方臘妻邵氏也參加了起義軍的活動。起義者對維護封建統治的儒士懷著深刻的仇恨,經過之處曾火燒“學宮”,並殺死一些作惡的“士人”。農民軍借助于改造了的摩尼教義表達自己的反抗意志,對地主階級的政權、神權、族權、夫權以及維護這些權力的儒士發起猛烈的衝擊,對黑暗的舊世界作了大掃蕩,大沖洗。

  起義軍的行動,立即獲得廣大農民的熱烈擁戴。這一帶本來分佈著大小不等的農民起義隊伍和摩尼教秘密起義組織,此時也都紛紛樹起方臘的旗幟,響應起義。婺州(婺音悟w))蘭溪縣靈山洞的朱言、吳邦,永康縣方岩山的陳十四,湖州歸安縣的陸行兒,處州縉雲縣的霍成富、陳箍桶,蘇州的石生等領導的農民軍,都相繼擁戴方臘作領袖,參加起義。越州剡縣(剡音扇sh4n)裘日新(仇道人)和台州仙居縣呂師囊領導的摩尼教起義軍在當地起兵回應。常州、明州、秀州、溫州等地農民,也“結集徒眾”準備攻打州縣。各地農民望見方臘起義軍的旗幟,聽見鼓聲,就跑來迎接。參加農民軍起義的更是“項背相望”。方臘軍攻下杭州後,已形成為近百萬人的大軍,震動了整個東南!

  徽宗、童貫等急忙下令撤銷蘇杭造作局和停運花石綱,罷黜朱勔父子兄弟的官職。由童貫親自出馬,稱“江淮荊浙宣撫使”,率領京師的禁軍並秦晉蕃漢兵十五萬,去鎮壓起義。宣和三年(一一二一年)正月,童貫受命出發,先派官軍駐守江寧和鎮江,扼住長江。然後兵分兩路,分別由王稟、劉鎮等率領,向杭州和歙州開來,企圖在睦州會合。

  這時,農民戰爭仍在勝利發展。正月,方臘率領主力軍轉向南方進取,相繼攻佔婺州和衢州。二月,起義軍別部攻下處州,奪取大戶的財物,散發給民眾。

  農民軍興以來,隊伍迅速壯大,先後攻下了六州五十二縣的廣大地區。但起義軍沒有深入農村去建立據點,而把作戰目標集中在奪取州縣城市。對於宋王朝這個腐朽而又兇惡的敵人的反撲,也缺少足夠的警惕。當方臘率領主力隊伍南進時,派出農民軍將領方七佛率領一支七萬人的隊伍去奪取杭州東北的秀州。這時,正值宋軍王稟部進攻杭州的一路自北而來,方七佛軍迎戰,不勝,退守杭州。九千人在作戰中犧牲。王稟部陸續結集,進攻杭州。二月十八日,起義軍退出杭州,睦州被圍。形勢發生了急劇的轉折。

  面對著強大敵軍的到來,起義軍沒有去部署防禦,各部依然分散作戰,各自攻打州縣。二月間,裘日新部攻下剡縣,又攻下新昌、上虞。三月,呂師囊部攻下仙居、天臺、黃岩諸縣,又攻台州,不能勝。方七佛部反攻杭州城,戰敗。以“佛母”為號的起義軍將領又率部去攻打越州。起義軍分散作戰,戰線更長了。

  宋軍聚集兵力分兩路進兵,劉鎮等率領的一路三月間進至歙州。起義軍守備力量薄弱,歙州失陷。宋軍另派劉光世去攻打衢、婺兩州。四月二日,衢州失守。農民軍將領鄭魔王(當是摩尼教稱號)被俘。十七日,婺州也失陷于宋軍。王稟一路宋軍自杭州攻陷睦州,又在四月十九日攻陷青溪縣。方臘率領農民軍主力退回幫源峒據守。宋軍王稟、劉鎮等各路會合,圍攻幫源。

  方臘此時領導的農民軍還有二十萬之眾,背腹受敵,堅持與官軍戰鬥,萬餘人戰死。方臘率部入幫源峒,據岩壁堅守,宋軍不知路徑,久攻不下。方臘起義時殺地主方有常一家,方庚越牆逃跑。這時方庚出來為官軍引路。宋軍從小徑攻入峒中,方臘及妻邵氏、子亳(二太子)、起義領袖方肥(農民軍的丞相)等三十餘人被俘。方臘等被押解到開封,同年八月英勇就義。民間曾傳說,方臘“不知所終”,“就擒者非臘”。這顯然是和李順犧牲後,傳說他還沒有死一樣,表示了人民群眾對起義領袖的長久的懷念。

  宋軍瘋狂地屠殺起義者。據守幫源峒的農民軍繼續堅持反抗,七萬人壯烈犧牲。童貫下令軍中,斬首者受賞(殺一人賞絹七匹)。大批青溪居民甚至來往行人都遭到殺害。《青溪寇軌》記載說,宋軍殺起義軍百余萬,屠殺平民不下二百萬。

  童貫官軍的血腥屠殺,激起更劇烈更堅決的反抗。方臘失敗被俘後,分散在各地的農民軍繼續與宋軍搏鬥。童貫派出郭仲荀、劉光世、姚平仲分路鎮壓。五月間,仙居縣起義農民由俞道安率領,攻佔樂清。義烏縣起義農民據天仙洞與宋姚平仲軍展開戰鬥,天仙洞失陷。婺州蘭溪縣靈山洞農民軍與宋劉光世軍激戰,起義領袖胡將、祝將等一千六百餘人戰死。宋軍攻陷剡縣、新昌。裘日新起義軍與姚平仲戰,裘日新在桃源戰敗犧牲。郭仲荀部至三界鎮,新昌、剡縣的起義軍並力夾攻宋軍。六月,呂師囊部轉移至黃岩,宋軍折可存、楊震部自三界鎮追擊。起義軍依山險拒守,下巨石擊宋軍。宋軍連日受挫,無法前進,最後以輕兵從山背小路繞道而上。起義軍縱火與宋軍戰,起義領袖三十人犧牲。俞道安起義軍發展到十余萬人,七月間攻打溫州,不下,轉入處州。十月,俞道安在永康山谷中被宋軍包圍,英勇戰死。此後,方臘主力軍中方七佛和方五相公率領的隊伍多次與宋軍搏鬥,仍在各地轉戰。被宋朝指為方臘“餘黨”的各地起義軍與宋朝展開殊死的戰鬥,又延續了近一年之久。直到一一二二年(宣和四年)三月,方臘領導的農民戰爭才最後結束。起義軍前仆後繼,英勇反抗的戰鬥精神,又一次顯示了中國農民的光榮傳統。



(二)梁山泊農民起義


  方臘領導兩浙一帶農民進行革命戰爭的約略同時,京東地區爆發了有名的梁山泊農民起義。

  梁山泊位于鄆州壽張縣。縣南三十五裏有梁山。泊在梁山之南,周方數百里。附近州縣的農民在這裏經營蒲、魚等副業。《宋史•蒲宗孟傳》記載說:“鄆(州)介梁山泊,素多盜。”這裏有山泊可守,歷來是起義農民的一個據點。早在神宗統治時期,鄆州知州蒲宗孟對梁山泊的起義農民就殘酷鎮壓。即使“小偷微罪”,也加以斷足筋的酷刑。殺人之多,更是不計其數。甚至宋朝的禦史也彈動蒲宗孟的“慘酷”。這不僅說明了宋朝地主階級統治的黑暗,同時也說明:這裏的廣大農民從來就在不屈不撓地向著地主階級的黑暗統治展開英勇、激烈的搏鬥。

  徽宗時“括公田”,梁山泊也被括歸朝廷所有。農民打魚采蒲葦,都要按船計算,向朝廷交租。一縣在常賦之外,增加租錢到十幾萬貫。大致在宣和初年,鄆州等地不甘忍受黑暗統治的農民,便以宋江等三十六人為首,點燃了起義的烈火。

  現有史料,沒有留下關於宋江領導的起義過程的完整記載。依據僅有的片斷記事,依然可見:起義軍的活動是聲勢浩大的。《皇宋十朝綱要》載:宣和元年(一一一九年)十二月,宋徽宗曾下詔京東東、西兩路提點刑獄帶兵督捕“京東賊”宋江,不久又命“招撫”。這從反面表明,宋江領導的起義軍已給予宋朝的統治以沉重的打擊,震動了朝廷。次年,起義軍從京東西路進至東路。知亳州侯蒙上書,說起義軍橫行河朔、京東,官軍數萬,沒有人敢抵抗。他建議宋朝招降宋江去鎮壓方臘。徽宗任侯蒙知東平府去招降。這又說明,起義軍仍在鄆州的梁山一帶活動。侯蒙未到任即病死。起義軍繼續在濮、單、齊、青等州進軍。十二月,宋朝調派知歙州曾孝蘊知青州,鎮壓起義。大約此後不久,起義軍即從青州一帶南下到沂州,曾和知沂州蔣園統領的宋軍激戰。一一二一年初,起義軍自京東駕船渡海,進至沭陽縣,與縣尉王師心率領的宋兵作戰。史書上稱宋江為“淮南盜”。二月間,起義軍進攻淮陽軍,進而向海州、楚州界進發。《宋史•張叔夜傳》說,這時起義軍已經 “轉掠十郡,官軍莫敢攖其鋒,聲言將至(海州)”。起義約兩年來的活動說明:他們不是集中力量去攻打州縣城鎮,而是在京東東、西路至淮南各州的廣大農村流動作戰,聲威日盛。

  一一二一年二月,宋徽宗命令海州知州張叔夜鎮壓和“招降”宋江領導的起義軍。據《宋史•張叔夜傳》記載:張叔夜派出間諜偵察起義軍動向,得知起義軍奪得大船十餘隻,裝載貨物。張叔夜預設埋伏兵,誘起義軍在海邊作戰,乘機焚燒船隻。起義軍被伏兵圍困,副將被擒,宋江投降了宋朝。北宋末曾任濟南府教授的李若水,撰《捕盜偶成》詩說:“去年宋江起山東,白晝橫戈犯城郭,殺人紛紛剪草如,九重聞之慘不樂。大書黃紙飛敕來,三十六人同拜爵,獰卒肥驂意氣驕,士女駢觀猶駭愕。”描述了宋江從起義到接受招安的概略。《東都事略》、《十朝綱要》等書也都有宋江投降的記事。《宋會要稿》並載有宣和三年五月三日的徽宗詔書,說張叔夜等“能責所部斬捕賊徒,聲績著聞”,進官一等。依據這些記載,宋江確已接受“招安”,叛賣了起義農民。

  但是,梁山泊的農民起義軍,在宋江降宋後,仍然繼續戰鬥。一一二一年,主持“括公田”的大宦官楊戩死,宦官李彥繼任其事。李彥將梁山泊租稅收歸西城所,又對蒲、魚、荷、芡等行業 “日計月課”榨取重稅,致使“泊旁之人,無所衣食”。當地農民紛紛參加起義反抗。一一二四年蔡居厚知鄆州,曾誘殺梁山泊起義農民五百人,說明農民軍的戰鬥仍在激烈的進行。漁民張榮領導的起義軍,聚集梁山泊,形成一支有船數百隻的水軍,堅持戰鬥,到金朝南侵時,又向女真奴隸主發動攻擊。金朝統治河北後,梁山泊仍然是起義農民的據點。



(三)洶湧澎湃的起義浪潮


  方臘及梁山泊農民起義雖然被鎮壓下去,但起義軍已在兩浙、京東、河北、淮南的廣大地區,播下了種子。各地農民群眾紛紛舉行起義,繼續掀起了洶湧澎湃的浪潮。

  一一二三年,河北、京東等路的農民相繼起義,反抗宋朝的黑暗統治。起義軍少者數百人、數千人,多者發展到數萬人、數十萬人。河北路洺州張迪“聚眾數十萬,陷州縣”,曾圍攻濬州五日。宋朝派劉光世率軍前往洺州鎮壓,起義軍戰敗,張迪犧牲。河北路高托山在望仙山起義,自稱有眾三十萬人。起義軍轉戰河北及京東路青州、徐州、密州、沂州一帶,一一二五年,被宋朝楊惟忠、辛興宗軍戰敗,高托山降宋。京東路張仙(又稱張先、張萬仙)號“敢熾”,率領起義軍十萬人。一一二五年,在沂州礧鼓山(礧音雷léi),與宋軍作戰,失敗。張仙受“招安”降宋。濟南府孫列率領當地農民十萬,佔據鏵子山,一一二六年,宋朝派遣內侍梁方平前往鎮壓,起義軍戰敗。相州陶俊、賈進起義軍早在一一二二年即攻打縣鎮,殺死官吏地主,與官軍戰屢次獲勝。後遭宋軍嶽飛部鎮壓。一一二五年三月,賈進等率領的京東起義軍十萬人,進至海州界,賈進又被宋海州知州錢伯言招降。臨沂的武胡(一作武鬍),大名的楊天王,鄆州的李太(又稱李太子),沂州的徐進、莒州的徐大郎、水鼓山的劉大郎等率領的農民起義軍也都在萬人以上。這些起義隊伍所到之處,殺地主、官僚,攻打州縣,或則保聚山谷之間,以崇山峻嶺為據點,樹起起義的旗幟。宋朝官府“巡尉不敢抗,縣鎮不敢守”,陷於農民起義軍的圍攻之中。

  洶湧澎湃的農民起義浪潮,一浪又一浪地衝擊著宋朝地主階級的黑暗統治。腐朽的北宋王朝,滅亡的日子臨近了。

2008年10月20日星期一

徽宗、蔡京的腐朽統治

(四)徽宗、蔡京的腐朽統治


  徽宗想要清除朝廷內部的爭論,曾布又主張“調和元祐、紹聖之人”,兩者並用。但遭到反對,無法實行。權給事中任伯雨上疏說:“人才固不當分黨與,但君子小人不能並用。”鄧綰子鄧洵武對徽宗說:“韓忠彥是韓琦的兒子,反對新法,是繼承父志。陛下是神宗的兒子,為什麼反而不能紹述神宗呢?”徽宗“調和”不成,又決意再度“紹述”。一一○二年又改元“崇寧”,意為崇法熙寧。在這年先後罷免韓忠彥、曾布的相位出朝,起用蔡京入相。

  蔡京早年曾追隨變法派,元祐初年,司馬光廢免役複差役。蔡京知開封府,依司馬光的限令,五天之內在開封府各縣全部廢複完畢。司馬光大喜,說:“假使人人都象你這樣,還有什麼不可行呢?”紹聖時,章惇複新法,蔡京又轉而依附章惇。以後貶居杭州,與徽宗寵倖的大宦官童貫結識。童貫去杭州,搜訪書畫奇巧,蔡京以所畫屏風、扇子等進獻。童貫向徽宗薦蔡京可相。道士徐知常也在宮中活動,推薦蔡京。蔡京依靠宦官道士們的支持而被起用,與童貫等結成小集團,以“紹述” 為名,把新法篡改為對廣大群眾的恣意搜括。在徽宗統治的二十多年間,蔡京曾因遭到反對,前後三次短暫罷相,但在長時期裏,與童貫等掌握著全部軍政大權。在徽宗、蔡京的統治下,宋王朝日益黑暗、腐朽。

  打擊異己——蔡京執政,定司馬光、文彥博、呂公著、呂大防、韓忠彥、蘇軾、蘇轍、范祖禹、龔夬、任伯雨等一百二十人為元祐奸黨,由徽宗書寫刻石,稱黨人碑,立於朝廷端禮門。已死者削官,生者貶竄。又將元符末向後執政時,主張維持新法和恢復舊法的臣僚,分為正邪兩類,再各分上、中、下三等。邪類五百餘人,都加降責。後又將元祐、元符黨人合為一籍,共三百零九人,刻石朝堂。打擊的對象,也包括章惇等變法派。指章惇、黃履等十余人為“黨人”,“為臣不忠”,也和元祐黨人一樣對待,予以貶逐。張商英曾被徽宗起用為尚書左丞,與蔡京議論不合,蔡京指張商英寫過《嘉禾頌》是“議論反覆”,列入元祐黨籍,落職出朝。李清臣也被列為元祐奸黨。蔡卞被起用為知樞密院事,堅持主張遵循王安石,與蔡京不合,又被排擠出朝。

  尊儒崇道——徽宗、蔡京舉行尊儒活動,以粉飾升平。徽宗到國子監,為祭祀孔子的大殿定名“大成殿”,並且親自題寫大成殿匾額。蔡京子蔡攸要朝中官員都去“瞻仰”。官員眾多,分作兩日,大造聲勢。曲阜孔廟也重修大成殿。徽宗又規定孔子像用十二旒王冕,執鎮圭,“並用王者之制”,把孔子抬高到帝王的地位。孔子後裔,仁宗時期封衍聖公。哲宗時改封奉聖公,不得任官職。徽宗又恢復封衍聖公的制度,世代襲封。孔子用王制祭祀,建大成殿,以及封衍聖公等制度,宋以後歷代相沿不改。創始者是宋徽宗。宋朝以前,孟子不單獨祭祀。仁宗時,孔子後裔孔道輔知兗州,在鄒縣東北建立孟廟,祭祀孟子。孫複還為孟廟撰寫了碑文。徽宗時,由朝廷賜錢三百萬重修孟廟,並設舉事官一員管理孟廟孟林,全仿孔廟制度。一一二二年,又用錢二百萬在鄒縣南門外,新建孟廟。孟廟規模僅次於孔廟。孟子的地位也被提高到僅次於孔子。

  徽宗、蔡京又迷信道士,大建道觀。徐知常推舉溫州道士林靈素入朝。林靈素對徽宗胡謅大話,說:“天有九霄,最高是神霄。神霄玉清王者是上帝長子,號長生大帝君。陛下就是長生大帝君下凡。蔡京是仙官左元仙伯。”徽宗大喜。在徽宗出生地福寧殿東建玉清神霄宮,鑄神霄九鼎。又在皇宮附近建上清寶籙宮(籙音陸l))。林靈素在宮中聚道士講道,徽宗在旁設帳聽講。道士們上徽宗稱號為教主道君皇帝。徽宗又據蔡京的建議,彙集古今道教事,編為道史。依科舉制設立道學,道士考試作道官。全國各地都修建道觀。道士領取俸祿。每一道觀給田地上千頃,縱令道士剝削農民,坐食百姓。

  搜括勒索——蔡京入相,依仿三司條例司舊例,設置“講議司”制定法令制度,由他親自提舉。除方田法在部分地區恢復外,原來抑兼併的法令都變質為對人民群眾的敲剝。免役法的恢復,起初只是依據哲宗紹聖時的法令,後來不斷增加各種名目的雇役錢,任意勒索。如鞏州的役錢,由元豐時每年的四百貫增加到近三萬貫。各地“支移”加征“地裏腳費”,一鬥收腳錢五十六文,與元豐時的正稅相當。腳錢又反復折算,增加數倍。據《文獻通考》說,“農民至鬻牛易產,猶不能給”。王安石變法時,從大地主、大商人奪取到部分剝削利益,為宋朝增加了大批財富。據說熙甯、元豐時內外府庫充衍,各路積存的錢谷,可支用二十年,小邑的積存也不下二十萬。至徽宗時,各地倉庫,還有餘存。東南六路的糧米,自江浙到淮甸,沿途設置七個倉庫,經常有六百萬石的積儲。用來作本,按歲時豐歉平抑糧價。蔡京用姻親胡師文為發運使,將江淮、荊浙等路本錢幾百萬貫全部搜光,上貢給朝廷揮霍。胡師文入朝為戶部侍郎。其他各路也相繼按此法辦理,各地倉儲錢谷全被搜空。各路規定每年向朝廷的上供額,比原額增加到十幾倍。

  一一○二年,蔡京先恢復舊時的榷茶法,禁止私販茶,設官場專賣。一一○四年又罷官場,許商人向園戶買茶販賣,由官府“抽盤”(抽稅)後批給“茶引”。朝廷一年的茶稅收入,增加到四百餘萬貫(仁宗時為三十三萬餘)。每年以一百萬貫供皇帝“御用”。普遍增收茶稅,實際上只是加重對園戶的剝削。又改鈔鹽法,由商人先向朝廷出錢買鹽鈔,憑鹽鈔去產地領鹽販賣。鹽鈔屢次變易,朝廷獲利,大小商人均受虧損,最後還是轉嫁給人民。當時就有人指出“下民疾苦”中“惟茶鹽法為最苦”。一切刻剝之法用盡後,徽宗又用宦官李彥設立“西城括田所”在各地“括公田”,即把民間田地強佔歸朝廷,課收“公田錢”。這樣強佔的田地竟達到三萬多頃。

  一一○二年,杭州設置明金局,由童貫主管。每天要役使幾千名工匠,為皇室造作牙角金玉竹藤織繡等各種奢侈品。所需物料,全向當地民間征斂。一一一○年,又設蘇杭應奉局,蔡京命朱勔(音免mi3n)管領,搜羅各種花石樹木運到京師,供徽宗賞玩。朱勔等憑藉權勢到處橫行。凡民家有一石一木被看中,就帶領兵士搶走,甚至拆牆拆屋搬運。如有違抗,即指為對皇帝“大不恭”來治罪。深山中的奇石,江湖中的異物,也都迫使工役去開採。朱勔等又借此大肆貪污勒索。中等人家多被弄得破產,下等戶甚至要賣兒女來供他們需索。搶佔的花石樹木用大量船隻運送,稱“花石綱”。有的船隻使用的役夫甚至到數千人。一塊石頭所需的費用,民間至用三十萬貫錢。兩浙、兩廣、福建、四川等處的官員也仿照蘇、杭,運送奇花異竹各種果木等到京師,沿途甚至毀橋樑、鑿城郭。江河中船隻不斷,陸地上用遞卒快運,使花果到達京師色香不變。沿途州縣都因此大量靡費,積存的錢谷,為之一空。後來曾有人指出,“蔡京用事,舉天下之財而盡用”,“非祖宗熙豐之法”。蔡京號稱‘紹述,實際上是對廣大人民刻剝壓榨,完全不是熙甯、元豐時的新法了。

  侈靡腐朽——徽宗、蔡京大肆搜括民財,盡情侈靡、揮霍。設置應奉司、御前生活所、營繕所等專供皇室消費享樂。神宗元豐時,朝廷的左藏庫每月支費三十六萬貫,徽宗時增加到一百二十萬貫。徽宗、蔡京又依據《周禮》的記載,興建“明堂”(祭祀的堂殿),說是複三代之制。以蔡京為明堂使,京子蔡攸討論指畫制度。明堂建築規模宏大。各路搜索堅實完整的大木料綱運到京師。修建中,每天役使工匠上萬人。又用銅二十二萬斤鑄造九鼎,飾以黃金,建造九座大殿安放,稱九成宮。九鼎鑄成,徽宗作《九鼎記》,演奏新制的樂曲祝賀。花石綱運來大批花石樹木,蔡京又建言在皇宮北修建延福宮,由童貫、楊戩(音剪ji3n)等宦官五人分領工役,修建延福五位(區)。五人爭以侈麗高廣相誇,彼此不沿襲。中間修建殿閣亭台,鑿池修泉,滿布嘉花名木,怪石岩壑,文禽奇獸。修成之後,徽宗又作文章紀勝。稍後又修延福第六位。在城外修濠建橋,名景龍江,夾江植奇花珍木。在景龍江以南,仿余杭鳳凰山式樣,用人工築大土山,名萬歲山(後更名艮嶽山)。最高一峰高九十尺,山周圍十餘裏,用山石以萬計,都由各地限期運來。山上建造亭館樓臺,窮極奢麗。徽宗擅長書畫樂舞,整天在宮中玩樂。每年各種節日,都要聚集百官,大擺酒宴,表演各種樂舞、百戲、雜劇,享樂的辦法層出不窮。

  蔡京變亂新法,大肆搜括揮霍,和王安石形成鮮明的對照。王安石執政,對衣食都不留意。做知制誥(中書舍人)時,有人來送信,竟誤認王安石是個“院子”(家僕)。左右說,這就是舍人。送信人走出,連稱“好舍人,好舍人!”王安石妻買得一妾,王安石即令送回,與她丈夫完聚。晚年居金陵鐘山,只有幾間簡樸的小房。出行乘一匹小驢,有客來訪,在道旁相遇,即下驢坐杌子(小凳)交談。保守派雖然對王安石多有指責,也承認王安石“質樸儉素”,生活簡約。和王安石完全相反,蔡京入相,搜括民財,貪污侵私,以千萬計。大小官員,都要行賄賂。蔡京生日,全國各地官府還要“貢獻”大宗禮物,稱“生辰綱”。徽宗時,常對大臣賜給宅第。一所雄麗的宅第,用費至百萬貫。蔡京賜第最為宏敞,園內樹木如雲,又在宅西毀民屋數百間建西園,居民被迫起離,悲愁淚下。人們說:“東園如雲,西園如雨(淚下如雨)。”宋朝人已指出蔡京“享用侈靡”。做一碗羹要殺鶉數百隻,家中大量養鶉。一次留講議司官員吃飯,單是蟹黃饅頭一項,就用錢一千三百多貫。有客在蔡京家飲酒,蔡京叫庫吏取出江西官員送來的黃雀肫(音諄zh(n)十瓶,尚存有八十餘瓶。蔡京家蓄養姬妾成群,家中廚房甚至有專管切蔥絲的婢女。蔡京子攸、鞗(音條ti2o)、絛(音滔t1o)都官至大學士。蔡鞗徽宗女茂德帝姬(公主),家人侍從也都作大官。徽宗前後七次坐小車到蔡京家飲酒作樂。蔡攸和妻宋氏也經常出入皇宮。蔡攸和翰林學士王黼(音甫f()在宮中著短衫、窄褲,塗抹青紅,和藝人一起戲笑取樂。蔡攸對徽宗說:“所謂人主,當以四海為家,太平娛樂。歲月幾何,豈能徒自勞苦!”徽宗聽了,深以為然。徽宗、蔡京等統治者,醉生夢死,揮霍享樂,越來越腐朽了。

  蔡京集團多是腐朽的官僚。宦官童貫,在蔡京支持下,掌握軍權,和蔡京並列相位。童貫和蔡京一樣的貪污侈靡,家中金幣寶玉,堆積如山,據說“私家所藏,多於府庫”。蔡京集團的朱勔佔有甲第名園,遍佈吳郡。田產跨連郡邑,每年收租十余萬石。朱勔死時,有田至三十萬畝。蔡京、童貫也都佔有大量田地,殘酷敲剝農民。蔡童集團掌握軍政大權,實行黑暗的統治。民間流傳歌謠說:“打破筒(童),潑了菜(蔡),便是人間好世界。”歌謠反映出廣大群眾對統治集團的深刻仇恨。不甘忍受黑暗統治的農民群眾就要起來打破這個統治,創造自己的好世界了。

  宣和二年(一一二○年),蔡京乙太師魯國公退相位,王黼為太宰(左相)。王黼設應奉局,自兼提領,搜括四方水土珍奇物品,天下財力多被用來揮霍。王黼公然定價受賄賣官。人們說:“三千索,直秘閣,五百貫,擢通判。”極度黑暗的宋朝統治變得更加黑暗,農民戰爭爆發的時機成熟了。

2008年10月19日星期日

哲宗朝之新舊黨爭

(三)變法派保守派互鬥


  神宗死後,變法派和保守派分別在皇族和後族的支持下,形成互相敵視的兩大勢力,繼續展開激烈的搏鬥。

  一、保守派執政

  神宗死,十歲的長子趙煦(音旭x))繼皇帝位(哲宗)。英宗的高後稱太皇太后(曹後已死於一○七九年),處理軍國大事,建年號元祐。一貫反對變法的高太后剛一執政,便派宦官去問司馬光,當以何事為先。五月,以司馬光為門下侍郎,次年又升為尚書左僕射,即左宰相。呂公著也被召入朝為尚書左丞,次年為右僕射。保守派再度掌握政權,在高太后支持下立即對變法派展開攻擊。

  罷新法——司馬光五月間入朝執政,即上章攻擊變法派多以己意變革舊章,謂之新法,請求革去。有人以為神宗剛死,不宜驟改。司馬光力爭說:“王安石、呂惠卿所建,為天下害,非先帝本意,改之當如救火拯溺。何況太皇太后是以母改子?”高太后、司馬光等首先罷廢保甲教練和保馬;接著,罷市易,廢青苗,停止助役錢;最後,罷免役法,恢復舊的差役法。在一年左右的時間裏,王安石所實行的各項新法,幾乎全部被罷廢了。

  司馬光對變法派嫉恨如仇,甚至不顧宋朝的利害,凡是王安石實行的新法,都必求罷廢而後快。元祐元年(一○八六年)正月,司馬光在病中說:“四患未除,我死不瞑目!”(四患指青苗、免役、置將和對夏作戰)青苗法罷後,司馬光的好友范純仁因國用不足,建言再立散錢出息之法。司馬光具奏說,先朝散青苗,本為利民,現在禁抑配,就沒有什麼害處。幾天之後,又覺得不妥,帶病入朝,對高太后說:“是什麼奸邪,勸陛下再行此事!”高太后只好下詔“青苗錢更不支表(散發)”。司馬光欲廢免役(雇役),恢復差役舊法。變法派章惇爭辯說:“保甲、保馬一日不罷,有一日之害,至於役法,如以差代雇,須詳議熟講,或者才可行。”蘇軾對司馬光說:“差役、免役,各有利害。要驟罷免役而行差役,怕不容易。”範純仁也勸說“差役一事,尤當熟講而緩行”。司馬光一概不聽。一○八六年三月,終於恢復了差役法。王安石在江寧,聽說罷新法,默不作聲,直到傳來罷雇役複差役的消息,才驚愕地說:“也罷到這個麼!雖然如此,此法還是不可罷的。創立此法,我曾和先帝商討兩年之久,已經設想的很完善了。”四月初,王安石憂病而死。

  在對夏政策上,司馬光也完全改變了王安石的抵抗主張。西夏統治者在哲宗繼位後,派使臣勒索蘭州、米脂等五寨。司馬光一口應允,並指責不贊成的大臣,是 “見小忘大,守近遺遠”,說是“惜無用之地”,會造成“兵連不解”的後患。司馬光甚至主動提出要把熙河一帶也一併奉送給西夏,由於遭到反對,未能實行。

  禁新學——司馬光剛一執政,就要任用程顥,但程顥恰在這時病死,於是破格起用“河南府處士”程頤為西京國子監教授,又擢任為崇政殿說書,為哲宗講授儒學。起用的詔令說:“孔子說舉逸民,所以起用你,為洛陽人作個樣式。”呂公著執政,遇有疑難,也向程頤請問。程頤特別強調從思想上對王安石的“新學”進行清除,說“介甫之學”是大於“浮圖之術”(佛教)的大患,並且說:“今天新法之害事處,但只消一日除了便沒事;其學化革了人心,為害最甚。”新法罷廢後,司馬光又改科舉考試法,立九經,依照舊注講說,不准用王安石的經義。元祐二年(一○八七年)正月,高太后又采呂公著議,下詔:科舉考試只許用“古今諸儒之說,不准引用申(不害)韓(非)”。這些活動,從反面說明了王安石經義的革新傾向,也再一次表明,程學與王學的對立。

  排擠變法派——一○八五年三月神宗死時,王珪(左僕射。珪音規guī)、蔡確(右僕射)為相,章惇為門下侍郎,共同扶立哲宗。神宗死後兩月,王珪病死。蔡確為左相(首相),知樞密院事韓縝(音診zhěn)為右相,章惇改任樞密院事,軍政權都還在變法派手裏。司馬光入為門下侍郎,即薦用劉摯、範純仁、范祖禹、呂大防、李常、孫覺、梁燾、王岩叟、蘇軾、蘇轍、朱光庭等一批官員。又說文彥博、呂公著、馮京都是國之老成,可以倚信,也叫他們各舉所知。七月,呂公著為尚書左丞。司馬光等人隨即著手排擠變法派。蔡確當時受命為“山陵使”治理神宗喪葬事。章惇對司馬光廢新法用舊人多次爭論。保守派借此並力彈劾蔡、章。十月間,禦史劉摯上言,神宗皇帝靈駕進發前,蔡確沒有入宿守靈,“慢廢典禮,有不恭之心”。朱光庭彈劾蔡確“為臣不恭,莫大于此”,章惇“欺罔肆辯”,韓縝“挾邪冒寵”。王岩叟說,章惇爭辯用人,“是不欲威權在人主”,應當罷免。十二月,劉摯進而指責蔡確與章惇固結朋黨,說“確與惇不罷,則善良無由立”。朱光庭直接奏呈“蔡確、章惇、韓縝宜令解機務,司馬光、範純仁宜進之宰輔”。這年無雪天旱。元祐元年(一○八六年)正月,王岩叟又以天旱為理由,直指大害莫如青苗、免役,大奸莫如蔡確、章惇。在保守派合力圍攻中,蔡確在閏二月罷相,司馬光以門下侍郎進為左相,章惇也被罷免,以範純仁知樞密院事。四月,韓縝罷相。五月,呂公著進為右相。司馬光又請召老臣文彥博還朝。文彥博年已八十一,由兒子扶掖上殿,特授太師、平章軍國重事。變法派的主要官員相繼被排擠出朝,以司馬光為首的保守派在高太后支援下,掌握了全部的軍政權。

  保守派得勢,對變法派打擊不遺餘力。有人寫信給司馬光說:“王安石居相位,中外沒有不是他的人,所以新法才能實行。現在只起用二三舊臣,六七君子,如何可為!”在朝外的變法派重要人物,首先是呂惠卿。呂惠卿被劾贓罪,出知延州,長期不能查實結案。一○八二年又加大學士,知太原府。司馬光任相後,蘇轍、王岩叟、朱光庭等連續上章,說呂惠卿是王安石的“心腹”,青苗、助役都出其手,興大獄,威脅鄭俠、王安國,又與王安石相攻擊,連豬狗都不如。應當明正典刑,追削官職。一○八六年六月呂惠卿降四官,落一職,分司南京(商丘)。蘇轍、王岩叟等又上疏說:“雖然在常人處罰已算不輕,但呂惠卿如同魯國的少正卯,不應如常人用常法治。”高太后又責授呂惠卿建寧軍節度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朝臣中尚書左丞李清臣因反對罷廢新法,在一○八七年四月罷職出朝。保守派進而指王安石、蔡確為奸黨。梁燾開列蔡確親党蔡京、蔡卞等四十七人;王安石親黨章惇、呂惠卿、曾布、沈括、張商英等三十人。列為奸黨,當然就不能繼續在朝。保守派在廢新法的同時,又企圖把變法派一網打盡!

  保守派分化——一○八六年九月,司馬光病死,文彥博繼任左相。保守派取得權勢後,開始分化為若干小集團。程頤因司馬光的推薦,進為崇政殿說書,為十一歲的哲宗皇帝講經學。程頤進劄,要皇帝左右的宮人、內臣都選四十五歲以上厚重小心之人,伺候起居。皇帝動靜都要讓講經的官員知道。程頤以老師自居,對哲宗正色訓誡,又主張一切用古禮。中書舍人蘇軾譏諷他不近人情。程、蘇日漸對立。程頤門人諫官賈易與朱光庭等結為朋黨,以程頤為首,號洛黨。蘇軾與禦史呂陶等結為蜀黨。劉摯、梁燾、王岩叟、劉安世等禦史台官員結為朔党(河北人)。幾個小集團互相攻擊。一○八七年,洛党賈易、朱光庭劾奏蘇軾考試策問出題是譏諷仁宗和神宗。呂陶反攻賈、朱等身為台諫官,不應假借事權報私仇。洛党賈易又劾奏呂陶與蘇軾兄弟結党,並涉及文彥博、呂公著。高太后大怒,罷賈易諫官,出知懷州。禦史胡宗愈、諫官孔文仲等劾奏程頤 “汗下險巧,素無鄉行,經筵陳說,僭橫忘分”。八月,程頤罷崇政殿說書,出管西京國子監。

  一○八九年,因貶蔡確,又起紛爭。蔡確在安州賦詩十章,被保守派指為譏諷高太后。高太后大怒,重罪貶謫新州。左相范純仁向高太后建言,“不可以語言文字之間,暖昧不明之過,竄誅大臣”。蔡確貶後,呂大防以為蔡確党盛,不可不治。諫官劉安世、吳安詩等因奏範純仁也是蔡確一黨,罷相出知潁昌。一○九○年,文彥博年老告退。呂大防為左相,朔党劉摯為門下侍郎,次年進為右相。呂、劉又不和。禦史楊畏依附呂大防,劾奏劉摯,劉摯被罷相,知鄭州。朱光庭為劉摯辯解,也罷給事中,出知亳州。保守派官員結為朋黨,相互攻擊,陷入一片混鬥之中。

  高太后執政前後共九年,一○九三年九月病死,哲宗親政,變法派再次與保守派展開鬥爭。

  二、變法派再起

  一○九三年十月,十九歲的哲宗開始親政。在此以前,保守派的老臣遇事情奏高太后,不以哲宗為意。皇族與後族日益矛盾。高太后死,蘇軾見形勢有變,請求出朝,知定州。范祖禹、蘇轍等上疏要哲宗“深拒奸說”(指變法派)。十二月,禮部侍郎楊畏上疏,請哲宗繼述神宗法制,並稱讚王安石的成就,請召回章惇、呂惠卿、安燾、鄧潤甫、李清臣等執政。一○九四年二月,哲宗起用李清臣為中書侍郎,鄧潤甫為尚書右丞。三月,考試進士策問,李清臣出題,指責罷廢新法。蘇轍上疏攻擊,哲宗大怒,罷蘇轍門下侍郎,出知汝州。進士由楊畏覆考,考卷贊同熙甯、元豐新法者,都得前列。從此,繼述神宗新法的輿論傳播開了。

  哲宗在三月間罷免了左相呂大防,使出知永興軍。四月,起用曾布為翰林學士承旨,張商英為右正言。張商英請恢復神宗政事,並請改年號。哲宗下詔,改元祐九年(一○九四年)為紹聖元年,表示決心繼承神宗。隨即任命章惇為首相(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范祖禹因反對用章惇,被罷免翰林學士職。右相範純仁辭官出知潁昌。章惇為相,蔡卞、蔡京、林希、黃履、來之劭等都入朝任要職。呂惠卿知大名府,又轉知延安府備西夏。變法派在哲宗支持下,再度掌握政權,展開對保守派的反擊,逐步恢復新法。

  反擊保守派——一○九四年七月,禦史中丞黃履、張商英、來之劭等上疏,論司馬光變更先朝之法,叛道逆理。哲宗追奪司馬光、呂公著死後所贈諡號,毀所立碑。呂大防、劉摯、蘇轍、梁燾等貶官。哲宗下詔:“大臣朋黨司馬光以下,各以輕重議罪,佈告天下。”章惇籍文彥博以下三十人,揭榜朝堂。次年八月,又下詔:呂大防等永遠不得引用及恩赦。範純仁上疏,請將呂大防等原放。範純仁因此落職,徙知隨州。一○九七年,再次追貶司馬光、呂公著及王岩叟等已死諸人官。呂大防、劉摯、蘇轍、梁燾、範純仁等流放到嶺南。文彥博由太師貶為太子少保。被貶官者共三十餘人。

  元祐時史官范祖禹、黃庭堅等修神宗實錄,有意篡改事實,詆毀新法。哲宗命蔡卞(王安石婿)重修。依據王安石的《日錄》和有關紀錄核對,查出篡改誣陷事蹟。范祖禹、黃庭堅因此降官,遣外州安置。

  複新法——以章惇為首的變法派再度執政,逐步恢復新法。一○九四年四月,依據神宗元豐八年條例,複免役法,改定免役寬剩錢不得過一分(元豐時限二分)。一○九五年,複青苗法。董遵等建言,青苗禁抑配,只收一分息。一○九七年,複置市易務。用現錢交易,收息不過二分,不許賒請。同時複行保甲法。一○九八年,章惇主持編定常平免役敕令成書,頒行全國。大抵在此幾年間,新法只是恢復到王安石罷相後元豐時的狀況。變法派再起,並沒有能夠朝著打擊大地主、大商人的方向,再向前進。免役法恢復時,規定各地豪強地主大戶出免役錢在一百貫以上者,每一百貫減三分。像這樣的變動,竟是對大地主有利了。

  變法派再分裂——哲宗統治時期,前後不過六年。在此期間,變法派再度出現分裂。章惇原議文彥博以下三十人,都流放到嶺外,中書侍郎李清臣持異議,以為流竄累朝元老,將使輿論震動。哲宗采清臣議,重罪數人,其餘不再問罪。章、李由是不和。一○九七年,李清臣被彈劾,出知河南府。張商英與來之劭不和,開封府官說張商英曾派人謀害來之劭。張商英因此貶官外出。楊畏在元豐時是變法派,元祐時曾一度附呂大防,高太后死,最先主張複新法。右正言孫諤說楊畏是“楊三變”,楊畏因此落職。孫諤論免役法,主張兼采元豐、元祐。蔡京說孫諤欲申元祐之奸,孫諤又因此罷職。曾布在王安石初次罷相時,即上疏攻擊市易,與呂惠卿、章惇分裂。一○九四年六月,曾布被任為同知樞密院事,向哲宗攻擊呂惠卿,說呂不能在朝。呂惠卿因此始終任外官。曾布又攻擊章惇引用小人,“專恣弄權,日甚一日”,並攻擊章惇任用呂升卿、周秩、林希等變法派。一○九九年,曾布更進而指責章惇、蔡卞對元祐黨人處理過分,是“報私怨”。曾布在變法派中反復無常,惡意攻訐,所起的破壞作用,是嚴重的。變法派再起,勢力本來薄弱,內部分裂,更加削弱了。

  

  三、向太后當權,變法派被逐

  元符三年(一一○○年)正月哲宗死,無子,異母弟端王佶(音吉jí)即位作皇帝(徽宗)。神宗皇后向氏以皇太后“權同處分軍國事”。和高太后一樣,向太后也從來就是新法的反對者。向後當權,變法派再次遭到沉重的打擊。向太后以章惇為哲宗山陵使治喪。二月,起用韓琦子韓忠彥為門下侍郎。韓忠彥于元祐時曾被擢任知樞密院事,哲宗親政,與曾布同領樞府。哲宗紹述神宗法制,韓忠彥反對,出知真定,又改知大名。向太后立趙佶為帝時,章惇曾認為趙佶“輕佻”,“不可以君天下”,持有異議。曾布當面呵斥說:“章惇!聽太后處分!”曾布因此得到向後的信用,與韓忠彥合力打擊章惇為首的變法派。

  三月間,韓、曾首先薦用陳瓘(反對章惇複新法。(瓘音貫gu4n)和鄒浩(哲宗時因彈劾章惇被罷職出朝)為左、右正言,龔夬(音怪gu4i)為殿中侍御史,控制了禦史台的言路。同時,排擠中書舍人張商英出朝為河北路轉運使。四月,罷黜禦史中丞安惇出知潭州,韓忠彥進為右相。又恢復範純仁官職,範以年老失明,請准歸鄉養老。五月,進而追複文彥博、司馬光、呂公著、呂大防、劉摯等三十三人原官。

  五月間,龔夬等彈劾蔡卞在哲宗朝助章惇陷害“故老元輔”。蔡卞罷尚書右丞,分司池州。有關官員也被指為“卞黨”貶官。九月,章惇又以山陵使“奉使無狀的罪名被彈劾罷相。安惇、蹇序辰免官除名,放歸田裏。蔡京被指為與弟蔡卞同惡,罷翰林學士承旨,出知永興軍。林希落職,知揚州。章惇為首的變法派幾乎全部被罷黜出朝。韓忠彥進為左相,曾布以知樞密院事進為右相,韓、曾由此掌握了全部政權。

  王安石初變法,薦用曾布。但在以後變法派與保守派的論爭中,曾布幾次看風轉舵。拜相後,寫信給弟曾肇說:“我從熙甯時立朝,以至今日,時事屢變。我不曾雷同熙、豐,所以得免元祐的貶斥。我不附會元祐,所以又得免紹聖時的中傷!坐看兩黨之人,反復受禍,而我獨泰然自若”。曾布以追隨變法派起家,但早已是一個投機家。向太后還政給徽宗,曾布又向徽宗秘密建言紹述父兄(繼承神宗、哲宗)。徽宗則以消除朋黨為名,來穩定宋朝的統治,一一○一年改元“建中靖國”。這年正月,向太后病死,宋朝在徽宗統治時,進入了更加黑暗、腐朽的階段。

2008年10月18日星期六

王安石變法與神宗"改制"

第四節 變法派和保守派的論爭


  農民階級同地主階級的矛盾,是宋代封建社會中的主要矛盾。而在這個主要矛盾中,一小撮佔據大片田地,殘酷剝削農民的大地主,又是地主階級中最主要的勢力,是社會生產力發展的最主要的障礙。地主階級的殘酷的經濟剝削和政治壓迫,迫使農民群眾不斷地舉行起義,預示著一個更大的風暴就要到來。“山雨欲來風滿樓”。腐敗的宋王朝處在了皇皇不可終日的局面之中。

  作為地主階級封建國家的宋王朝,和大地主、大商人相互依存,而又存在著爭奪剝削農民的權利的利益衝突。大地主、大商人通過各種途徑,奪取宋王朝的賦稅、專賣等部分收入。龐大的國家機器和皇室的侈靡揮霍,又使宋王朝的消費急劇增加。消費巨大的宋王朝日益陷入了難於擺脫的財政危機。官僚們和大地主、大商人相勾結,軍事、政治日益腐敗,更使宋王朝“兵虛財匱”,難以繼續維持它的腐朽統治。

  面對著這樣的形勢,是繼續因循苟簡,還是作出某些改革,在宋王朝內部形成了保守與改革兩個派別長期而尖銳的論爭。圍繞著宋神宗、王安石的變法,鬥爭達到了高潮。

  神宗、王安石改變了真宗以來因循苟且的政策,向著大地主、大商人勢力展開了鬥爭。變法雖然還是從維護宋王朝的統治利益出發,但對大地主、大商人的打擊,卻是多少符合於人民群眾的願望和社會經濟向前發展的客觀要求,因而變法曾經取得了不少成就,並且發生了廣泛的影響。但是,神宗、王安石作為地主階級的國家的代表,仍然把防止和鎮壓農民的反抗作為他們變法的目的之一,而同廣大人民群眾處在相敵對的地位,這就又決定了變法失敗的命運。



(一)王安石變法


  一○六七年,宋英宗病死,子趙頊(音須 x&)繼位(神宗),任王安石知江寧府。一○六八年四月,王安石到開封,受命為翰林學士。八月,宰相曾公亮等上言“河朔災傷,國用不足,乞今歲親郊(皇帝郊祀),兩府(政府、樞府)不賜金帛”,送學士院取旨。翰林學士司馬光認為,救災節用,應自貴近(貴官近臣)始,可聽兩府辭賜。王安石提出反對,說:“國用不足,非當今之急務”。司馬光說:“國用不足真急務,安石的話不對。”王安石說:“所以不足,是由於沒有善理財的人。”司馬光說:“善理財的人,不過是聚斂以盡民財,民窮為‘盜’(起義),不是好事!”王安石說:“不然。善理財者,民不加賦而國用足。”司馬光反駁說:“天地所生財貨萬物,只有此數,不在民,便在官。不加賦而國用足,不過設法以陰奪民利,其害甚於加賦!”這場激烈的爭論,揭開了以王安石為代表的變法派和以司馬光為代表的保守派論爭的序幕,也開了王安石變法的端緒。變法派的基本主張,即所謂“民不加賦而國用足”,一方面不去再加重國家賦稅剝削,預防農民起義的興起,一方面以所謂 “善理財”來增加宋王朝的“國用”,辦法是發展農業生產,並把大地主、大商人、官僚的部分剝削收入收歸朝廷。這當然不能不引起大地主、大商人和官僚們的激烈反抗。伴隨著鬥爭的發展,王安石的變法活動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

  

  一、均輸、青苗法的推行與論爭

  

  宋神宗做太子時,喜讀《韓非子》,曾親自抄錄,命僚屬校勘。即位後,對樞密使文彥博說:“天下弊事至多,不可不革。”又說:“當今理財最為急務。”神宗二十歲做皇帝,很想有所作為,變法理財的意圖是和王安石的意向相接近的。一○六九年(熙寧二年)二月,神宗起用王安石為參知政事,開始了變法。

  久已有志於改革的王安石,受命執政,生氣勃勃,但朝廷上卻是暮氣沉沉。宰相曾公亮年過七十,遇事依違兩可,是所謂“老成持重”的官僚典型。宰相富弼(一 ○六九年二月複相),因循保守,見行新法,便稱病求退。另外兩個參知政事唐介、趙抃(音卞bi4n)都是變法的反對者。唐介在四月間死去。趙抃難以阻撓變法,便自叫苦。當時人諷刺說:五個執政者王、曾、富、唐、趙是生、老、病、死、苦。神宗、王安石要依靠這些舊官員實行新法,顯然是不可能的。王安石執政後,隨即建立起一個主持變法的新機構“制置三司條例司”,即皇帝特命設置的制定三司(戶部、度支、鹽鐵)條例的專門機構。神宗任命知樞密院事陳升之與王安石同領其事,實際上都是由王安石主持。在這個機構中,任用了一批新人。原真州推官呂惠卿成為王安石的主要助手。大名推官蘇轍上疏指責朝廷害財之事在於冗官、冗兵、冗費。呂惠卿、蘇轍都被任命為制置三司條例司的“檢詳文字”官,參與草擬新法。

  條例司在二月下旬建立,三月間神宗即催問條例,急於實行。四月,王安石派人到各路察看農田水利和賦役利弊。在這一年間,先後制定了均輸、青苗兩項新法。

  均輸法——一○六九年(熙寧二年)七月十七日,在淮、浙、江、湖六路,頒行均輸法。條例司上疏,指出當時稅收制度的流弊,大意說:“今天下財用窘急,官員拘于弊法,內外不相知,盈虛不相補。各路上供,歲有定額,豐年不敢多取,歉年不敢不足。三司、發運使按簿書徵收,無所增損。遇到軍國郊祀的大費,又遣使去剗刷(搜括。剗音產ch3n),幾乎沒有餘藏。各路藏匿財富不實說,又以‘支移’‘折變’的名目加倍收稅。朝廷需用的物品,多不按照產地和時令,富商大賈得以乘公私之急,從中擅輕重斂散的權”,財政官員上下內外不相知,只是照帳本辦事,因循守舊,不顧年歲的豐歉,產地的遠近,結果是民間納稅加多,朝廷還是財用窘急,富商大賈卻得以從中取利。條例司提出的均輸法,要點是:設發運使官,總管東南六路賦入,有權周知六路財賦情況。凡糴買、稅斂、上供物品,都可 “徙貴就賤,用近易遠”。發運使並有權瞭解京都庫藏支存定數,需要供辦的物品,可以“從便變易蓄買”,存儲備用。說這樣就會“稍收輕重斂散之權”,做到 “國用可足,民財不匱”。神宗隨即批准均輸法,以薛向為發運使主管其事,朝廷給內藏錢五百萬貫、米三百萬石充用。

  均輸法顯然是從增加宋王朝的“國用”出發,改革也是很有限的。但它多少改變了因循的舊制,適當擴大了財政官員的權力,並且明顯地侵犯了“富商大賈”輕重斂散的利益。均輸法出,一些朝官,從大商賈利益出發,紛起反對。禦史劉琦、錢俶(音蟻y!)等上疏說:“薛向小人,假以貨錢,任其變易,縱有所入,不免奪商賈之利。”知諫院範純仁(范仲淹子)奏請罷均輸法,說均輸“將籠諸路雜貨,漁奪商人毫末之利”。條例司內部也出現了反對派。檢詳文字蘇轍說:“均輸法起源于漢代桑弘羊。雖說民不加賦而國用饒足,然而法術不正。現在此論復興,眾口紛然。朝廷破壞規矩,唯利是嗜,害處說不完。”不久之後,蘇轍即辭官而去。反對派提出的均輸的“害處”,主要都是對商賈不利,代表大商人說話的立場很鮮明,反對的理由卻很薄弱。神宗當然不為所動,繼續用薛向推行新法。

  青苗法——九月初,條例司繼續發佈了青苗法。仁宗時,權知慶州李參,要當地農民自己估計麥粟產量的贏餘,先向官府借錢,穀熟後還官,稱“青苗錢”。王安石、呂惠卿等據此經驗,制定青苗法。大略是:各地常平、廣惠倉以現有約一千五百萬以上貫、石的儲存,遇糧價貴,即較市價減低出糶(賣糧。音跳ti4o)存糧;遇賤,較市價增貴收糴。以所積現錢作本,依陝西青苗錢法,在夏秋未熟以前,借錢給居民,主要是農民。貸錢以酌中糧價折合,收成後加息十分之二還糧或還錢,每年夏秋兩次隨兩稅還納。

  條例司奏呈青苗法時說,農民在新陳不接之際困乏, “兼併之家乘其急以邀倍息,而貸者常苦於不得”。據說,青苗法可“使農人有以赴時趨事,而兼併不得乘其急”,是“散惠興利”之急。“兼併之家”即各地的大地主們放高利貸,以百分之百的加倍利息,殘酷地敲剝農民,相對地說,青苗法收利較少,但仍是對農民的嚴重盤剝。為防止借戶逃亡,青苗法實施時,又由五戶或十戶以上結成一保,由第三等以上戶(地主或富裕農民),充作“甲頭”。客戶借錢,更須主人作保。借錢有限額,也按戶等定多少。一等戶十五貫文,二等戶十貫,三等六貫,四等三貫,五等只一貫五百文。按此規定,實際是越貧困的農戶,借額越少,而地主富戶反而較多。因而又有所謂“散俵”(散發)“抑配”的辦法,即規定強迫借貸交息。顯然,青苗法的主要用意,還是在於為朝廷興利,一是迫使富戶出息,一是從地主富戶手裏部分地奪取高利貸剝削的利益。總的目標,仍是“民不加賦而國用足”。青苗法制定後,神宗立即批准,先在河北、京東、淮南三路實施,隨即推行于諸路。

  農田利害條約——與司馬光的“天地所生,只有此數”的論點相反,王安石早在萬言書中就已提出“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財”,主張依靠人力,發展生產,增加封建王朝的財富。一○六九年十一月,條例司頒佈《農田利害條約》與青苗法同時並行。“條約”鼓勵各地開墾廢田,興修水利,建立堤防,修貼圩垾(音旱 h4n),以利農業生產。如工程浩大,民力不足,可依青苗法,由官府借錢,許延期作兩限或三限送納(一限半年)。官府借錢不足,並許州縣富人出錢借貸,依例出息,由官府置簿催還。青苗法與農田利害條約,相互為用,朝廷由此又可剝削取利,但為農田興利,對推動生產的發展還是有益的。

  青苗法其實不過是朝廷按當時一般的利率來放高利貸,但由於它部分地奪取了“富人之利”即大地主放高利貸的利益,因而比“奪商賈之利”的均輸法遭到保守派官僚更為強烈的反對。九月間,青苗法剛一頒佈,宰相富弼即稱病辭職,出判毫州。陳升之為相。接著,司馬光公開出來反對青苗法。司馬光和呂惠卿在神宗面前辯論。司馬光說:朝廷散青苗錢,此事不便。今閭裏富民借錢給貧民收利息,還能蠶食下戶,至於饑寒流離,何況縣官靠法令威逼?呂惠卿反駁說:此事富室為之害民,縣官為之可利民。青苗錢民願取者給與,不願者並不強借。司馬光說:非獨縣官不強借,富民也不是強借。神宗說:陝西行之久矣,民不以為病。司馬光回答說:臣是陝西人,只見其病,不見其利。權開封府推官蘇軾上七千餘言的長篇奏疏,激烈反對變法。指責“無故又創一司,號曰制置三司條例,使六、七少年,日夜講求于內,使者四十余輩分行營幹於外,造端宏大,民實驚疑;創法新奇,吏皆惶恐”。又說均輸法“徙貴就賤,用近易遠”,使豪商大賈都懷疑而不敢活動,以為不會不與商賈爭利;青苗法“虧官害民”,所謂不許抑配,也是空文;訪尋水利是“徒勞”,“煩擾”。“朝廷本無一事,何苦而行此?”翰林學士范鎮指青苗是 “唐衰亂之世所為”,並藉口近日“天鳴地裂”,建議神宗“觀天地之變,罷青苗之舉”。右正言(諫官)李常、孫覺也上言“乞明詔有司勿以強民(借青苗錢)”。青苗法陷於官員們的圍攻之中。

  青苗法頒佈時本為自願請領,但實行中,出現“抑配”“散垾”的辦法,即按戶等規定,強迫領借。地主富戶因此要比貧戶領較多的青苗錢出息。保守派反對青苗法,這是一個主要的口實。熙寧三年(一○七 ○年)正月,神宗采王安石意,下詔禁止青苗錢抑配,同時也禁止“阻遏願請者”(阻撓自願借錢),這實際上是放棄了強迫富戶出息,青苗法只是奪取富戶放債剝削的部分利益。

  但是,變法派的退讓並沒有換得保守派官員的支持,反而遭到猛烈進攻。舊相韓琦出判大名府,二月間上疏,羅列青苗法實施辦法,全面駁斥。韓琦的指責主要是:(一)青苗法自一等戶以下都規定借錢數目。鄉村上三等人戶和坊郭有物業人戶,乃從來兼併之家,現在讓他們多借錢出息,是官放息錢。(二)貧下戶見官中散錢,無不願請借。請借甚易,納還甚難,將來必有行刑督索及強迫戶長同保人等均賠之患。(三)鄉村每保須要有物力人(地主)為甲頭。雖說不得抑勒,上等之戶難免差充甲頭,以備代賠。(四)青苗錢夏秋隨稅送納。若連兩科災傷,必然官無本錢接續支給,官本漸有失陷。韓琦的奏疏,明顯地是為上等戶即地主富戶的利益著想,但論到官本失陷卻使神宗疑慮動搖。神宗對執政大臣們說: “琦真忠臣,雖在外不忘王室。朕始謂(青苗)可以利民,不意乃害民如此!”曾公亮、陳升之等也都附和指責青苗。王安石勃然進前駁辯,最後說:“臣論此事已十數萬言,陛下尚不能無疑,天下還有何事可為?”次日,即稱病不出,奏請罷職。

  王安石請退,司馬光上疏,說:“青苗法行之才數月,中外鼎沸,皆以為不便。如不肯變更,十年之後,富室既盡,常平已壞,帑藏(帑音倘t3ng)又空。請罷制置三司條例司,追還諸路提舉勾當常平使者”。在王安石和司馬光雙方各堅持己見的爭論中,神宗一度動搖後,仍不能不倚用王安石,以貫徹他變法的主張。幾天後,神宗召見王安石說:“青苗法,朕誠為眾論所惑。寒食假中,靜思此事,一無所害。極不過少失陷錢物,亦何足恤?”王安石說:“但力行之,不叫小人故意壞法,必無失錢物之理。”神宗轉變過來,王安石繼續執政,更加堅決地推行新法。在變法派和保守派第一個回合的論爭中,王安石勝利了。

  熙寧二年至三年春,變法派和保守派的爭論,不僅在於新法觸及地主商人的經濟利益方面,而且還在於政治、思想方面。從某種意義上說,後一方面的爭論,更為尖銳,也更為曲折。

  程顥曾說,當代學人中,只有司馬光和邵(雍)、張(載)三人,學術“不雜”。蘇轍說王安石“法術不正”。南宋朱熹也說王安石“學術不是”。從儒學觀點來看,所謂的“不雜”和“不正”、“不是”,正是反映了司馬光和王安石,保守派和變法派思想上的分歧。王安石出身官僚儒者家庭,叔祖王貫之,父王益都是進士。王安石也從科舉的途徑中進士作官,所學仍以儒家的經學為主。但在《答曾子固書》中,自稱“某自百家諸子之書,至於《難經》、《素問》、《本草》諸小說無所不讀,農夫女工,無所不問”。顯然,王安石的學術截然不同於所謂“不雜”的純儒或俗儒。王安石《兼併》詩說:“俗儒不知變,兼併可無摧?”又曾指責司馬光實際主張“今日當一切不事事,守前所為而已”。王安石要實行變法,就不能不在事實上背離保守的儒學,汲取管仲商鞅的變法思想。均輸法出,侍御史劉述及劉琦、錢俶等上疏,指斥“安石操管(仲)商(鞅)權詐之術,規以取媚”。範純仁上疏,彈劾王安石“欲求近功,忘其舊學,舍堯舜知人安民之道,講五霸富國強兵之術,尚法令則稱商鞅,言財利則背孟軻”。反對派的這一攻擊,反映了王安石這時的思想趨向。

  對於保守派從思想、學術上的圍攻,王安石從以下的兩方面作了回答。

  一個方面是對儒家經典作出新解,說明變法有據主要是依託《周禮》。王安石請置條例司,即引據《周禮》有泉府之官“榷制兼併”,說“今欲理財,則當修泉府之法”。均輸可溯源于《周禮》。青苗收息,說也是“周公遺法”。後來陸續頒行的市易、免役等新法,也稱“出於周官”。保守派以“孔子罕言利,孟軻亦曰何必曰利”的孔孟之道,來反對變法理財。王安石回答說:“理財乃所謂義也。一部《周禮》,理財居其半,周公豈為利哉。”對待孔、孟,王安石與司馬光都曾有所論述,但立論各自不同。王安石在中進士的一年,曾著文稱“時乎楊墨,己不然者孟軻氏而已。時乎釋老,己不然者韓愈氏而已。如孟韓者可謂術素修而志素定也”。這裏稱孟韓,並不在於推重儒學的道統,而在於所謂“變時而之道”,即變易時論(楊墨,佛老),不“屈己以從時”的趨向。文章的主旨和王安石有志於變法、不恤人言的精神,是相通的。司馬光以純儒自命,著有《疑孟》一篇,表面看似乎是在反孟,其實文中全依孔子立言,疑孟旨在尊孔。王安石也依孔子立言,如《原性》篇,在人性說上反駁孟、荀、揚(雄)、韓(愈)四家,說“吾所安者孔子之言而已”。其實卻是獨立提出了“性不可以善惡言”、“以習而言性”的重要論點。又釋“夫子賢于堯舜”,提出“因變制法”的論點,說:“至孔子之時天下之變備矣,故聖人之法亦自是而後備也”。“豈特孔子一人之力哉,蓋所謂聖人者莫不預有力也”。這是告訴人們:

  古代“聖人”很多,不只孔子一人。孔子和儒家所祖述的“聖人”,就是制禮作樂的周公。《周禮》一書大約是戰國學者依周制彙編增補成書,但宋人一般仍相信是周公所作。王安石以《周禮》作為變法的論據,抬出比孔孟地位更高的周公來,俗儒難以駁辯了。

  對於保守派的圍攻,王安石作出的又一回答,是公然申明承襲商鞅。早在仁宗時,王安石上萬言書,就已主張“饒之以財,約之以禮,裁之以刑”,指責法令“滋而不行”,“治之非其道”。不“加小罪以大刑”,“不足以一天下之俗而成吾治”。蘇軾依據儒家任德不任刑的觀點,上疏攻擊商鞅“見刑而不見德”,藉以攻擊變法。王安石作《三不欺》篇,提出任德、任察、任刑,三者兼用。商鞅《悅民篇》說:“刑生力,力生強。”《弱民篇》說:“民弱國強,國強民弱。”“強則物來,弱則物去。故國致物者強,去物者弱。”王安石變法的基本出發點,在於抑兼併來“富國”,和商鞅的思想是相近的。宰相曾公亮、趙抃指責“安石平居之間,筆舌丘、旦,有為之際,身心管、商”。即口頭上講孔丘、周公,思想行為是管仲、商鞅。王安石作《商鞅》詩說:“自古驅民在信誠,一言為重百金輕;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商君書•畫策篇》:“聖者不貴義而貴法,法必明,令必行”。)以後行保甲法,在給神宗《上五事書》中更直接提出,保甲之法起源于管仲、子產、商鞅。保守派把“操管、商之術”“崇尚商鞅”,作為王安石變法的一大罪狀,王安石理直氣壯地公開舉起管商的旗幟,保守派無可奈何了。

  保守派從學術思想上圍攻的同時,又從政治上向變法派進攻,最主要的一條是不守“祖宗法度”。宋朝建國初期,太祖、太宗所制定的法令制度,經過真宗以來的七十年間,早已向著消極方面演變。所謂“遵守祖宗法度”,不過是因循保守的一個藉口。王安石開始執政,就對神宗說:“變風俗,立法度,今之所急”。禦史呂誨劾奏王安石“惟務改作,立異於人”,“大奸似忠,大詐似信”,甚至說是“罪不容誅”。劉述等劾奏王安石:“先朝所立制度,自宜世守勿失,乃欲事事更張,廢而不用。”範純仁上疏說:“王安石變祖宗法度,掊克財利。”

  司馬光上疏給神宗,指責王安石“不能輔陛下修祖宗之令典,乃更變亂先王之正刑”。王安石繼續執政後,司馬光又直接寫信給王安石本人,嚴厲指斥:“今介甫(安石字)為政,盡變更祖宗舊法,先者後之,上者下之,右者左之,成者毀之”,“上自朝廷,下及田野,內起京師,外週四海,士吏兵農工商僧道,無一人得襲故而守常者,紛紛擾擾,莫安其居。”變更祖宗舊法,必然要衝破襲故守常、因循苟簡的積習,因此,保守派提出的另一攻擊是新法實行,“天下洶洶”,“人皆以為不便”,“士大夫在朝廷及四方來者,莫不非議介甫”。其實非議主要是來自士大夫中的保守派。秀州軍事判官李定來京師,說秀州實行青苗法,“民便之,無不喜者”。司馬光大怒,藉故大罵李定“不服母喪,禽獸之不如”。事實很清楚,所謂天下洶洶,不過是保守派用來反對變法而製造的又一個口實。

  王安石曾作《眾人》詩一首,說:“眾人紛紛何足競,是非吾喜非吾病。頌聲交作莽(王莽)豈賢?四國流言旦(周公)猶聖。”他早在知常州時,就已提出: “吾之所存,固無以媚斯世,而不能合乎流俗。”又說“謗與譽非君子所恤”。戰國時代商鞅變法時,秦孝公說:“我要變法,怕天下人議論我。”商鞅回答說: “君趕快確定變法,不要顧慮天下人的議論。”甘龍說:“不然,現在要變法,不循秦國之舊,天下人要議論君主,還得考慮。”商鞅反駁說:“你所說的是世俗之言。三代不同道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不必再懷疑!”王安石在變法時與司馬光的爭論,很像商鞅與甘龍的爭論。要變法就要遭到保守派的議論和反對,王安石早已從歷史經驗中,有所體認。司馬光寫信給王安石,攻擊王安石變法是“侵官、生事、征利、拒諫”,致使“天下怨謗”。王安石寫了《答司馬諫議書》,逐條批駁司馬光加給的四大罪狀,並進一步明確指出:“至於怨誹之多,早在事前我就知道會如此。人們習於苟且不是一天了,士大夫多以不恤國事,同於流俗,自媚於眾算好。皇帝要想改變這些,我就不管敵手的多少,要出力來抵抗,世俗之眾哪能不氣勢洶洶地譭謗呢?”變革祖宗舊法,置士大夫的反對于不顧,實際上已是王安石長期形成的基本思想。

  一○七○年三月,神宗對王安石說:“你聽到三不足之說麼?” 安石說:“沒有。”神宗說:“外邊人說,現在朝廷以為天變不足懼,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這是什麼道理?”王安石回答說:“陛下自己管理政事,沒有流連享樂,這就是懼天變。陛下徵詢、採納人們的意見,豈是不恤人言?然而人言固有不足恤者,如果合于義理,人言又何足恤?以人言為不足恤,並不是錯誤。至於祖宗之法不足守,本來就應當如此。仁宗在位四十年,數次修敕(宋朝新定的法令)。如果法一定,子孫就當世世遵守,祖宗為什麼還屢次變改?”保守派想以 “三不足”說中傷王安石,和他們的主觀願望相反,“三不足”說卻正好概括了王安石變法的思想和氣魄。王安石因勢乘便,直接申明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有力地反駁了保守派的攻擊。三不足說的駁辯,為這一段保守派和變法派的論爭作了個小結。王安石又勝利了。

  

  二、變法的高潮  

  王安石戰勝保守派的圍攻,變法進入一個新階段,達到了高潮。熙寧三年(一○七○年)十二月,王安石與韓絳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原條例司已在五月罷歸中書,由司農寺制定條例。此後,王安石以實任的宰相,掌握了政府的大權。被擊敗的保守派官僚,相繼離開朝廷。司馬光也在九月間出知永興軍,次年,又辭官回洛陽,聲言“絕口不論事(政事)”。王安石相繼薦用曾布、章惇(音敦d&n),以及呂嘉問、沈括等新人,自一○七○至一○七四年間,陸續推行了一系列的新法。

  神宗開始變法,即以所謂“富國強兵”為目標。在這一階段,王安石一面仍遵循“民不加賦而國用足”的方針,繼續為宋王朝增加國用,一面強化國家軍隊和地主武裝,同時也對教育、科舉作了改革。

  免役法——早在仁宗時,一些地方官員,如兩浙路轉運使李複圭(音規guī)、越州通判張詵(音深sh5n)等都曾在局部地區,對職役法有所改革。由當役者出錢,雇人代充。一○六七年,當時任三司使的韓絳上言“害農之弊,無甚差役之法”,要求改革。一○六九年三月,神宗命條例司講求衙前差役的利害,制定法令。同年十二月,條例司上言“使民出錢雇役”最便。原來鄉戶承擔職役者,“計產賦錢,募民代役”。一○七○年將此辦法發到各路議論。開封府官員趙子幾奏上開封府界各縣實施辦法,經判司農寺鄧綰(音晚w3n)、曾布等復議。熙寧四年(一○七一年)正月,曾布擬就“免役法”,先在開封府界試行。同年十月,頒佈全國實施。免役法的主要之點是:(一)原來衙前等各種職役,民戶不再自己服役,改為向官府交錢,由官府雇人充役。上戶分五等,中戶分三等,下戶分二等,上四等戶按戶等定役錢,隨夏秋兩稅交納,稱免役錢。鄉村四等以下戶不納。城市中六等以下戶不納。(二)各路、州、縣依當地吏役事務繁簡,自定額數,供當地費用。定額之外另加十分之二收繳,稱“免役寬剩錢”,由各地存留備用。(三)原來不負擔差役的官戶、女戶、寺觀、未成丁戶等,也要按定額的半數交納役錢,稱 “助役錢”。

  免役法使官府職役依舊有人充當,收繳的各種役錢卻超過了實際雇募的需用,官府又由此增加了一批收入。

  市易法——一○七二年三月,頒行市易法。原來同管勾秦鳳路經略司機宜文字(官名)王韶在本路隴州古渭城設置市易司,管理商貨,借官錢為本,每年獲利一、二十萬貫。一○七二年,有草澤人(不在官)魏繼宗上書說,京師百貨所居,市無常價,富人大姓得以操縱取利。他建議設置常平市易司,管理市場,物價賤則增價收購,貴則減價出售。說可以使“商旅以通”,“國用以足”。中書據以制定市易法,在京師設立市易務,以內藏庫錢一百萬貫和京東市錢八十七萬貫作本,控制商業貿易。主要是:(一)依據市場情況,由市易務評定價格,向商人收購或出售貨物。(二)商人向市易務貸款,以產業作抵押,五人以上互保,納年息二分。商人向市易務賒購貨物,也取年息二分。兩項辦法原來都是由大商人操縱取利。市易法把這兩項大利從大商人手裏收歸朝廷,和青苗法收奪大地主的利益相似。市易法頒佈後,由呂嘉問提舉市易司,先在京師開封實行,以後又推行於各地。

  方田均稅條約 ——大地主無止境地兼併土地,隱瞞田產、人口,鄉村中、下戶賣掉土地,仍負擔賦稅。田產不實,賦稅不均,一直是個嚴重的問題。一○七二年八月,司農寺制定方田均稅條約頒行。每年九月由縣官丈量田地,以東西南北各千步為一方。依據方莊帳籍,檢驗土地質色肥瘠,分等第定稅額納稅。“詭名挾佃,合併改正”。丈量後立方帳、莊帳、甲帖、戶帖。典賣割移,都以現在丈量的方田為准。條約頒佈後,以濟州巨野尉王曼為指教官,先在京東路實行,以後再推行到各路。到一○八五年,先後在開封府界、京東、陝西、河北、河東五路,丈量出大量隱漏的田產,為宋王朝增加了大批的稅收。

  免役、市易、方田等新法的中心,仍在於剝奪大地主、大商人的部分利益,來滿足宋王朝的“國用”。王安石在實行這些“富國”法的同時,也還推行了如下的“強兵”法。

  兵制的改革——真宗以來,兵員急速增長,兵費龐大,兵將脫離,作戰不力。強迫招募的士兵不斷地起來反抗壓迫。神宗、王安石參照仁宗時的一些改革主張,又加以發展,從兩個方面對宋朝的兵製作了改革。

  (一)減兵並營。辦法是裁減五十歲以上的老弱兵士;確定禁軍軍營兵額,馬軍三百人,步軍四百人;又合併各地馬步軍營,由五百四十五營省並為三百五十五營。原來聚集在京師的禁軍大部分撥到各路。自一○六九年即開始減並,至一○七五年,禁軍兵額減到五十六萬八千餘人。各地多用來服雜役的廂兵,也在熙寧四年(一○七一年)十二月,按禁軍辦法裁減。各州並為若干指揮,每指揮定額為五百人。全國共八百四十指揮,兵額減到二十二萬七千多人(開封府界及諸司因事募兵不在內)。全國禁兵、廂兵裁減後,總額不到八十萬,比英宗時減少三十六萬,約減三分之一。減並後使隊伍精幹整齊,也為宋朝節省了大批兵費。神宗大喜,對王安石說,裁併軍營,“不惟勝敵,兼可省財”。這顯然也是實現“民不加賦而國用足”的一個途徑。

  (二)置將練兵。仁宗時,范仲淹為陝西招討使,開始變革兵將不相知的舊制,檢閱延州兵一萬八千人,分置六將教練。一○七三年六月,神宗下詔:京東武衛等六十二指揮的禁軍,分隸諸路,差主兵官分部訓練。一○七四年,曾任涇原路經略使的樞密副使蔡挺進而請在各路置將教練。九月,神宗下詔:除河東、秦鳳、永興等路都總管司現管軍馬外,開封府界、河北、京東、京西路分置三十七將和副將,選經過戰陣的使臣充任,專掌訓練。十二月,在陝西的環慶、鄜延、涇原、秦鳳、熙河等五路各地設置四十二將,統領當地的就糧、屯泊、駐泊等軍。一○八一年,又在東南的淮東、淮西、浙東、浙西等路設置十三將。此後,“將”成為軍隊編制的基本單位;各地設置的將官,都可以自專軍政,州縣不准干預。這在兵制上,顯然是對宋朝“祖宗法度”的又一個重大的變革。

  保甲法——在裁併國家軍隊的同時,神宗、王安石又加強了地主武裝,以鎮壓農民的反抗。王安石早在向仁宗上萬言書時,就曾舉出漢代張角、唐代黃巢的起義,官吏不能及時鎮壓,作為宋朝的鑒戒。一○七○年七月,神宗與王安石談到“民兵”(地主武裝)。王安石建言,罷軍職所得官十之二三,“鼓舞百姓豪傑(大地主),使趨為民兵,則事甚易成”。同年,開封府官員趙子幾上書說,他往來畿內諸縣鄉村,近年以來“寇盜”(指起義農民)充斥,當地敵不過。縱然有的捕捉到官,餘黨互相幫助,起來報仇,非常厲害。因此,他建議實行從前有過的保甲,歸官府指揮“專于覺察奸偽,止絕寇盜”,即鎮壓農民的反抗鬥爭。十二月,司農寺據此建議,制定保甲法頒行。辦法是:鄉村民戶以十戶組成一保,五十戶為一大保,十大保為一都保。由主戶中“物力最高”和所謂“有材幹心力者”即最大的地主富戶充當保長、大保長和都副保正。主客戶有兩丁以上者都要抽一人作保丁,訓練武藝。每一大保逐夜輪差五人巡警,遇有“盜賊”報大保長追捕。同保內有犯“強竊盜、殺人、謀殺、放火”等案,知而不告,連坐治罪。保內如有“強盜”三人以上居住三天,同保鄰人員不知情也要治罪。保甲法頒佈後,一○七一年先在開封府畿內各縣實施,然後在各路逐步推行。《宋會要稿》載一○七六年各路“義勇、保甲民兵”數字,總數多至七百一十八萬,其中民兵保甲有六百九十三萬余,形成一個龐大的地主武裝。

  趙子幾上書,已經明白指出,組成保甲,就可以使地主安居,不再擔心農民反抗(“如此,則富者逸居而不虞寇盜”)。保甲法旨在保護地主利益,鎮壓農民群眾的反抗鬥爭,目的性是很明顯的。如果說,王安石的理財諸法,雖然旨在增加宋朝的國用,但在打擊大地主、大商人這一點上,符合於人民群眾的願望,那末,實行起源于商鞅的保甲法,就充分說明變法派站在地主階級立場,和廣大農民處在了相敵對的地位。

  保馬法——宋朝由牧監養馬,侵佔大量田地,每年消費甚大。原來群牧使李中師曾建言“省國費而養馬於民”。一○七二年,神宗下詔許開封府界各縣保甲養馬,由提點司給配馬匹。一○七三年,由曾布制定保馬法頒行。保馬法具體規定養馬條例:京東、京西、河北、河東、陝西五路,義勇保甲願養馬者,每戶可給一匹,家產多者可給兩匹。府縣不超過三千匹,五路不超過五千匹。馬匹可用來“襲逐盜賊”,即鎮壓農民。養馬者三等以上戶十戶為一保,四、五等戶十戶為一社。馬死病,保甲馬由保主獨為賠償,社馬由社賠一半。此後保馬法推行到其他各路。

  練兵、保甲等法,暴露出變法派對農民起義的敵視,但同時也表明,王安石對待遼朝和西夏,是反對屈辱妥協,堅持抗戰自衛的。北方邊地的保甲,可以利用來守土抗敵;減兵並營、置將練兵等措施,對於提高宋朝軍隊特別是邊防部隊的戰鬥力,更收到顯著的效果,一度扭轉了真宗、仁宗朝的被動局面。王安石任用王韶為秦鳳路沿邊安撫使,採納王韶《平戎策》斷西夏右臂的戰略方案,發兵抗禦西夏。一○七二年八月,王韶戰敗吐蕃部落,在武勝建鎮洮軍,又升為熙州。置熙河路。次年二月,王韶再次出兵佔領河州,進據洮州、岷州、宕州、亹州(亹音門mén),行軍五十四日,共得五州,幅員二千里地,取得了北宋王朝對外作戰的勝利。神宗把自己佩帶的玉帶賜王安石,來獎賞他的成功。王韶進為左諫議大夫、端明殿學士。這次熙河之役,是變法派的一個勝利,是對保守派的一次有力打擊。正因為如此,熙河之役的勝利,更加激起了保守派官僚們的忌恨。

  在實行“富國強兵”法的同時,王安石還著手對教育、科舉進行改革,目的是培育和選拔變法所需要的人才,為政治上的改革服務。早在仁宗時,王安石就在萬言書中強調“陶冶人才”的重要性,指出當時學中所教都是章句之學、課試之文,完全不合“天下國家之用”,學生們“博誦強學”,“白首於庠序”,一旦從政, “茫然不知其方”。王安石執政後,愈加感到如不改革教育、科舉制度,政治上的變法就難以實行。經過兩年的準備,破除阻力,實行了新的貢舉法,整頓了京師及州縣學校。

  科舉的改革——宋朝大批文武官員都來自科舉。科舉以進士科為主,考試詩賦,以聲病對偶定優劣,完全著眼於文字形式方面。明經科考試貼經、墨義,死背詞句。如出題引《論語》孔子的話“作者七人矣”,考試七人的名字答卷。出題寫某經的上句,答寫下句。或出經書一句,答寫這句的注疏。一○六九年,王安石執政之初,就建議改變這種科舉法,廢除詩賦、明經各科,專以經義、論、策取士。保守派激烈反對。蘇軾說:“貢舉之法,行之百年”,不必改變。並說:“自唐至今,以詩賦為名臣者不可勝數”;不以詩賦取士反而“無規矩準繩”,“無聲病對偶”,“學之易成”,“考之難精”,弊病更大。神宗也被蘇軾說得動搖。王安石堅持“貢舉法不可不變”的主張,向神宗指出:舊的貢舉法是使士人困於無補之學,閉門學作詩賦,世事皆所不習,“此乃科法敗壞人才”。神宗又轉而支持王安石。一○七一年二月,中書省頒佈對科舉的改革:廢除明經科,廢除考試詩賦和貼經、墨義。進士科的考生在《詩》、《書》、《易》、《周禮》、《禮記》中選治一經,兼治《論語》、《孟子》。考試時,主要考這些經書的“大義”和殿試策(時論)。新的科舉考試法比起雕琢文字、記誦詞句的舊法,無疑是一個很大的改進。但王安石把改革科舉標榜為“使學者得以專意經術”,仍然以經學作為學術的正統。

  學校的整頓——頒佈新科舉法八個月後,王安石著手整頓學校。首先改組太學。舊太學為保守派官僚、俗儒所把持,是反對變法的輿論陣地。國子監直講顏複,以“王莽變法”為題考學生,影射攻擊王安石變法。變法派把顏複等學官盡行撤職,委任陸佃、沈季長等變法派作學官。保守派譏誚陸佃等晚上在王安石處受口義,白天到太學照樣宣講,“無一語出己”。這種指責只能證明太學是按照王安石 “一道德”(統一思想)的主張行事,成為變法派造輿論、育人才的場所。太學內部規章也做了一些整頓,學生名額增至一千人,分外舍、內舍、上舍三級。上舍生成績優異的,不經省試和殿試,直接授官。

  整頓太學後,又相繼在京師設武學、律學、醫學。以重視實際應用的精神,建立這些分科學校,是教育方面很有意義的革新。建立專學法律的律學,更體現出崇尚法治的精神。變法派還陸續整頓了州縣之學,規定學官由朝廷委派,定期考核。

  科舉和教育方面的這些改革,使王安石的革新思想得到比較廣泛的傳播。直到北宋末年,王安石的學說仍在太學中留有相當大的影響。

  王安石執政期間,也還採取措施,促進了農田水利的發展。變法派廣泛聽取發展生產的建議。社會地位低下的胥吏、小商販、農民、僕隸以至犯過罪的人,只要能講求水利和理財,都可直接來東京,到司農寺或中書省獻策。興修水利有成績,還要授官嘉獎。如金州西城縣葛德修築長樂堰,引水灌田,授予本州司士參軍。潭州湘陰縣李度修築兩鄉塘堤,補為本州官吏。在王安石的大力提倡下,一時形成“四方爭言農田水利”的熱潮。自一○七○年以後的六年間,京畿及各路興修水利一萬七百九十三處,溉田三十六萬一千多頃。其中兩浙路修水利最多,共達一千九百八十處,溉田十萬四千多頃。蜀州修築新堰,也可溉田三萬九千多畝。

  熙寧年間,各地還開發了大量的淤田。汴河兩岸作閘,引河水在京東西路淤田,又引黃河、滹沱河、漳河水在河北路淤田。僅滹沱河兩岸就得田一萬頃。據王安石估計,開封府界京畿一帶的淤田,每年可增產糧食幾百萬石。王安石又派平民李複、王諶(音辰chén)到川峽招募農民來京畿種稻,傳播經驗。京畿和京東、京西、河北、河東、陝西等路修水田一千五百多處,辟為稻田。變法派貫徹執行“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財”的方針,在發展農業生產方面,取得了顯著的成績。

  

  三、保守派反攻,變法派敗退  

  自從一○七○年以來,王安石戰勝保守派,變法形成高潮。但保守派的進攻並沒有停止。進攻集中在侵犯大地主、大商人利益的免役和市易兩法。他們在朝廷上的代表,是樞密使文彥博。和司馬光一樣,文彥博也以“祖宗法制具在,不須更張”為理由,反對變法。一○七二年,華州山崩。文彥博又攻擊市易司不當差官自賣果實,致使華州山崩。王安石反駁說:“華州山崩,不知天意為何。天意不可知。人們所為,也不必合天意。”王安石的這個駁辯,實際上是對“天變不足懼”的進一步發揮。次年正月,文彥博再次攻擊市易司遣官監賣果實,“有損國體”,是“堂堂大國,皇皇求利”,“聚斂小臣,希進妄作”。文彥博這些陳詞迂論並不能動搖神宗變法。保守派的大舉反攻是集中在市易務實行“免行錢”的措施上。

  京師開封原來由各商行為官府供給百貨。官司上下勒索,至少在例額十倍以上。倘不如意,即恃權懲治。如三司副使因買來的靴皮不良,即處治行人二十人。商行因官司需索,賠累甚多。小商販多因此失業。一○七三年四月,開封肉行徐中正等請求不再向各處供肉,仿照免役錢法,交納免行役錢。神宗詔令市易務與開封府司錄司詳定諸行利害。八月,市易務制定“免行條貫”在開封商行中實行。各行按照收利多少交納免行錢,免除行戶對官府的供應。禁中(皇宮)賣買貨物,也要下雜賣場、雜買務,由市易司估定物價高低。免行錢的收入,部分用來作為官員的俸祿。

  免行錢又為朝廷增加一批收入,對商人也較為有利;打擊的物件,是恣意勒索和從中漁利的上下官司,以至禁中的皇族、後族及左右的宦官。免行錢實行,這些人群起反對。一○七四年三、四月間,更與保守派官僚相配合,掀起了對變法派的圍攻。

  這次圍攻的主要力量是來自宦官和外戚,並且得到仁宗的曹後(太皇太后)、英宗的高後(皇太后)和神宗的向後的支持。三月間,神宗開始動搖,問王安石免行錢事:“何故士大夫言不便者甚眾?”王安石直接揭露宦官,說:“士大夫不滿朝廷政事,與近習宦官相勾結。陛下只看朝廷大小官不避宦官的能有幾人,就知道宦官的害政了。”王安石還說:“市易司若不是呂嘉問,誰敢守法不避左右宦官;不是我,誰敢為呂嘉問辯明,不怕得罪宦官?”幾天之後,神宗又對王安石說:“取免行錢太重,人情咨怨。”又說:“近臣(宦官)以至後族,沒有不說不便的。兩宮(太皇太后、皇太后)乃至泣下。”王安石憤而揭露後族說:“如後父向經從來就‘影占行人’、因推行免行新法,依條例收入。向經曾來文交涉,沒有被理睬。又如曹佾(曹後弟)賒買人家樹木不給錢,反而由內臣用假姓名告狀,誣告市易司。陛下試看此兩事,後族怎麼會不反對呢?”王安石揭露後族,直指曹後和向後,勇氣是足夠的。但變法派遇到宮廷內這個擁有權勢的新對手,處境日益困難了。神宗在後族反對聲中,命韓維、孫永檢查行人利害。這年又正值天旱不雨,神宗命韓維代草詔書罪己。詔書中暗指變法派是“阿諛壅蔽以成其私”,使 “忠言”不能上達。神宗更加動搖了。

  文彥博以外,參知政事馮京(富弼婿)成為變法派的勁敵。成都準備設立市易務,馮京舉出“王小波之亂”因榷買貨物而起,來反對市易,加重了神宗的動搖。馮京甚至多次製造謠言,破壞免行錢的實施。退居洛陽四年的司馬光這時也上長篇奏疏,說讀到詔書,高興得掉下了眼淚。司馬光列舉“朝政闕失”六條:一是青苗錢,使民負債,官無所得;二是免役斂錢,養浮浪之人;三是置市易司,與民爭利;四是“侵擾四夷”(指熙河之役),得少失多;五是保甲擾民;六是興水利勞民費財。司馬光的奏疏,幾乎涉及到王安石所有的措置,對變法發動了全面的攻擊。

  連年大旱不雨,受災地區的農民被迫流亡。保守派以此為藉口,紛紛指責變法觸動了天怒。王安石反駁說:“水旱是常事,堯、湯所不免。應當更修人事,以應付天災。”但是王安石的這一“天變不足懼”的論點,卻遭到神宗的駁斥,說“這不是小事,所以這樣恐懼,正是為人事未修。”光州司法參軍、監安上門(東京城門)鄭俠在馮京支持下,繪流民圖送呈神宗,並上疏說: “去年大蝗,秋冬大旱,今春不雨,都是大臣輔佐不以道所致。”他建議將“有司掊克不道之政”(指新法)一切罷去,如果再有十天不雨,他情願斬首。知青州滕甫上書說:只要陛下下一手詔,宣佈“熙寧二年以來所行新法,有不便悉罷”,就會“民氣和,天意解”。一時之間,自宮廷至朝野形成了對新法的圍攻。

  形勢變化,變法派內部也開始分裂。三月間,三司使曾布見神宗對王安石有所責問,變法動搖,竟聯合市易的倡議人魏繼宗反對市易法,攻擊推行免行法的市易務和呂嘉問。曾布甚至對神宗說,他“召問行人,往往涕咽”,陛下“垂意於此,足以致雨”。神宗命曾布與呂惠卿根究(徹底檢查)市易務不便事。呂惠卿堅持新法,與曾布議不合,曾布又向神宗攻擊呂惠卿。曾布、魏繼宗從變法派內部反對變法,王安石更為被動了。

  後族大力攻擊新法,神宗動搖,保守派反攻,變法派分裂,王安石陷於空前困難的境地。四月初,中書改定新法。在京免行錢,在貧下行人名下,特減一萬貫。免在京市例錢二十以下者。在京諸門小販稅錢不滿三十者,暫免交稅。開封府界及諸路受旱災到五分者,暫停催交欠負官物。又“勸誘積蓄之家賒貸錢谷”,有利息,由官府督交。流民給錢糧興工役。諸條中,減免小販稅錢,是一個改進,但減免行錢是“依舊支應”,鼓勵地主乘災荒放債收息,更顯然是對大地主的退讓。與此同時,神宗又下詔受災諸路編排保甲、方田造簿,都暫時停止。宮廷中後族繼續進攻。曹後要神宗罷青苗、助役,令王安石出朝廷。曹後與高後又流涕對神宗指斥新法不便,說“王安石變亂天下”。王安石在圍攻中無法繼續執政,上章求去。四月中,神宗下詔:王安石出知江甯府,“安心休息”。王安石罷相,變法遭到嚴重挫折!

  王安石罷相前,向神宗推薦呂惠卿。神宗以韓絳代王安石,以呂惠卿為參知政事。保守派諷刺說,韓絳是“傳法沙門”,呂惠卿是“護法善神”,新法仍繼續推行。王安石去後,風浪暫平。章惇、曾孝寬受命繼續根究市易司事,查對市易務及曾布奏文。八月間結案,曾布以“不覺察吏人教令行戶添飾詞理,不應奏而奏”,及“奏事詐不實”罪,免職出知饒州。魏繼宗追官停職。都提舉市易司呂嘉問也以 “不覺察雜買務多納月息錢”罪免職,出知常州。禦史張琥(音虎h()彈劾韓維、孫永查究免行錢事不當。韓維落端明殿學士職,孫永罷知開封府官。鄭俠上書攻擊,“惠卿朋黨奸邪”,“請黜惠卿,用(馮)京為相”。神宗大怒,免鄭俠官,編管汀州。呂惠卿進而追究鄭俠攻擊免行錢事。張琥與知制誥鄧潤甫受命辦案,查出鄭俠幕後的支持者馮京和王安國(安石弟,反對變法)等人。熙寧八年(一○七五年)正月,禦史中丞鄧綰與鄧潤甫上疏,定鄭俠等罪。鄭俠編管英州。馮京罷參知政事。王安國免官,放歸田裏。免行錢案定結,韓絳請求神宗召王安石複相。二月間,神宗派使臣持詔書去江寧府,召王安石回京師,恢復了相位。

  免行錢案,變法派終於獲勝,但保守派仍據有強大勢力。王安石再度入相,朝廷上依然是密佈陰雲。四月間,神宗因遼朝求割地,向舊臣問對策。久已罷相在外的韓琦,指責置將練兵、編保甲,是“所以致契丹之疑”,青苗、免役、市易是使“邦本困搖,眾心離怨”。保守派又攻擊說,河北、河東上戶保下戶借錢谷,下戶缺食逃散,上戶怕賠償也一律逃避。對王安石最大的誣陷是趙世居獄。秀州團練使宗室趙世居被告發謀反,宋朝興起大獄,牽連多人。與王安石相識的術士李士甯曾在十七八年前贈詩給趙世居母。查究此案的知諫查案的禦史徐禧上疏,說士寧贈詩,不能定罪;揭露範百祿意在陷害王安石。五月間,神宗命曾孝寬、張琥查究徐、范曲直。原來李士寧所贈詩只是抄錄了仁宗賜給大臣的兩句挽詞。李士寧得免死,以杖罪送湖南編管,範百祿也因此得罪。王安石渡過了這一險流,但仍困處在保守派的明槍暗箭之中。

  在保守派的圍攻中,王安石對神宗慨歎說:“天下事象煮湯,下一把火,又接著潑一勺水,哪還有熟的時候啊?”在王安石複相後的一年多時間裏,變法派仍然處境艱苦,難以繼續前進。

  修訂三經新義——王安石改革科舉、整頓學校後,設置經義局,與呂惠卿、呂升卿(惠卿弟)、安石子王珪及諸門人撰述經義,作為學校的讀本。王安石複相後,重又主持此事。六月間,撰成《詩義》、《書義》、《周禮義》進呈神宗,頒於學官。科舉考試,以此為准。《詩義》、《書義》多出於王珪和呂氏兄弟。《周禮義》全由王安石親自撰寫。《周禮義序》說,“以所觀乎今,考所學乎古”,“其法可施於後世,其文有見於載籍,莫具乎周官之書”。撰《周禮義》,顯然是想系統地說明變法的依據。撰三經新義是想“使學者歸一”(神宗語)。王安石在《書洪範傳後》中曾慨歎學者“蔽于傳注之學”,既不能提問又不會思索。新義打破“先儒傳注”,依託儒家經典來宣傳變法革新的思想,一時號為“新學”。新學包含著變法思想的內容,但依然根據儒家經典講述禮法名分,維護倫常。這又說明王安石並未能超越儒家思想的樊籬。

  變法派分裂——王安石複相前,韓絳與呂惠卿遇事多不合。王安石因任用提舉市易司官員等事,又與韓異議。韓絳堅請辭相,八月間出知許州。呂嘉問在免行錢案查結後,又被任用。王安石薦呂嘉問重領市易司事。呂惠卿對呂嘉問多有不滿。王安石不循資歷進用新人,也與呂惠卿時有不合。三經新義頒行後,王安石因《詩義》經呂惠卿兄弟修改,不合己意。九月間,將新舊本一起進呈神宗。上疏說明,當時沒有堅持己見,頒行後學者認為多有不妥,請將《詩序》用呂升卿的解釋,《詩義》仍用舊本。呂惠卿上疏自辯,說所有修改處都曾送給王安石詳定,安石何至忘記?新本已刊印千本,現在安石又請用舊本,不知何意。呂惠卿以為中間必有人故意離間,請求奪官。王、呂之間,日益破裂。禦史中丞鄧綰,據王珪意,彈劾呂惠卿在華亭縣借富民家錢置田,由縣吏收租,“交結貪濁”。呂惠卿上章自辯,並羅列與王安石議論不合諸事,然後罷政。十月,出知陳州。鄧綰又奏三司使章惇與呂惠卿“協力為奸”,章惇出知湖州。王安石複相後,變法派反而陷入了更深的分裂!

  對遼割地——一○七四年,遼道宗派蕭禧使宋,要求割地劃界。宋遼往來交涉,遷延不決。一○七五年三月,蕭禧又來索取河東黃嵬山地,要求重新劃界。韓琦等保守派借此攻擊新法招致遼疑。王安石對神宗說:不應滿足蕭禧的要求,“示弱太甚,召兵之道”。呂惠卿也說:“讓蕭禧得地受賞,以後遼人誰還不想再來侵侮。”六月,神宗派沈括出使遼朝,沈括依據舊日文書查明原議疆地書是以古長城為界,黃嵬山相去三十餘裏,不應允遼議。沈括出使,沿途繪圖記事,回朝報命。七月間,蕭禧又來索地。神宗說:“看來不能和他爭,雖然更不講理,也還得應付。”王安石提出異議,神宗不理。神宗派韓縝使遼,接受以黃嵬山為界,割去河東地東西七百里。在對遼交涉中,神宗和王安石也有了分歧。

  新法逆轉——王安石複相之初,四月間,曾對神宗說:“近來京師大姓多停開質庫,市易打擊兼併的效果,似已可見到。應當再修法制,驅使平理。”神宗說,“均無貧固然好,但此事很難啊!”王安石得不到神宗的支持,市易法無法再向前推進。免役法甚至出現倒退。八月間,因司農寺議,官戶所輸助役錢,減免一半。九月間又補充規定,官戶產錢占全縣十分之一者,只減役錢一分,但仍是對官僚們的妥協。司農寺又在八月間修訂保甲法,諸路主客戶五家相近者為一小保,五小保為一大保,對農民的統治更加嚴密。開封府界五路,客戶被排除,只選主戶有二丁者入正保。原來一保有至數十家,距離甚遠,也改為按諸路辦法編排。對大商人的限制不能再進一步,對官僚地主妥協,對農民群眾加強鎮壓,新法逐漸逆轉了。

  變法派退讓,保守派加緊進攻。十月間,天空出現彗星,又成為攻擊新法的一個藉口。曹後和高後又出來反對,神宗也下詔說,天變不敢不懼,要群臣直言朝政缺失。王安石申辯說:“天文之變無窮,人事之變不止,上下傅會,豈能沒有偶合,此其所以不足信。”王安石的這個申辯,繼承荀子《天論》、柳宗元《天說》的論點,從根本上否定了天變和人事的關係,“不足信”是“不足懼”說的一個發展。神宗詔下,舊相富弼和前禦史呂公著、張方平等相繼上疏,說“法既未協,事須必改”,“如救焚溺,勢不可緩”。要神宗立即改變新法,說否則將有更大的“天變”。王安石向神宗力爭,主張對不附新法者治罪,說“不然,法不行”。但王安石的這個積極的主張,卻遭到神宗的拒絕。神宗回答說:“聽說民間也頗苦新法。”王安石說:“如天寒下雨,還有人埋怨,這豈足恤!”神宗說:“如果連這些埋怨都沒有,豈不更好!”王安石的主張無法貫徹,只得稱病家居,不出來管事。神宗派宦官去慰問,從早到晚去十七次,給假十餘日,又迫使王安石再出來執政。但新法依然難得推進。熙寧九年(一○七六年)正月,司農寺奏,畿內去年災傷,民間已經欠青苗錢者許再借貸一次,神宗不准。中書又奏請常平錢歲給有餘時,民間缺錢許以物產抵押借貸,神宗又不准,並下詔今後倉庫常留一半,其餘才給散支借。青苗法本意在奪取大地主放高利貸的利益,神宗砍去一半,對保守派是個重大的退讓。青苗法也逆轉了。

  呂惠卿罷政前,曾對神宗說:“王安石這次回來,常常稱病不管事,與以前大不相同。”一度罷相後,王安石再陷於困難的處境,多少削弱了變法初期一往無前的銳氣。保守派勢盛,變法派削弱,神宗更加動搖,王安石已無法獨力扭轉政局了。一○七六年春天,王安石即上章請求罷相歸田,連上四五次,至十月間獲准罷相,出判江寧府。此後,再沒有回朝。王安石再次罷相,昭示了新法失敗的前途。


(二)神宗“改制”


  王安石罷相,神宗用樞密使吳充代王安石,吳充是王安石的姻親(吳充子是安石婿),但並不贊助新法,實際上也是個保守派。神宗以他為“中立無與”,用為宰相,又起用馮京知樞密院事。這表明神宗已無意再推行新法了。一○七七年,司馬光寫信給吳充,要求盡罷新法。此後,吳充多次說新法不便,因判司農寺蔡確(一 ○七九年為參知政事)力爭,只將方田法罷廢,其他新法還得以維持。但此後的十年間,神宗不再去推進理財諸法,而只是著意於改革官制和強化軍兵保甲。以抑兼併為中心的新法轉變為加強宋王朝國家機器和地主武裝的所謂“改制”了。

  官制的改革——神宗元豐年間(一○七八——一○八五年)對官員眾多、名實不符的舊官制,作了如下的一些改革:(一)三省仿《唐六典》制度,中書省取旨,門下省審複,尚書省執行。三省分班奏事,權歸中書。宰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改稱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副相參知政事改稱門下侍郎、中書侍郎、尚書左右丞。以下官名也有改易。(二)尚書省六部和所屬機構的官員都實際任事。凡是徒有虛名的官稱,一概撤銷,採用舊文散官的名稱重新編制成二十五個官階。官員按規定的官階領取傣祿,又稱寄祿官。(三)省並機構。如三司使併入戶部,審刑院併入刑部,審官院併入吏部,禮儀院併入禮部等等。

  強化軍兵保甲——改革官制時,有人建議,把軍事機構樞密院也並歸兵部。神宗駁斥說:“祖宗不願兵權歸執政官,所以專設官統領,以互相節制,怎麼可以廢除!”改制後,樞密院仍保持獨立的軍事系統,並不斷加強了軍隊。王安石變法時禁軍裁併到五十六萬多,元豐時又增加到六十一萬多人。各地廂軍增加更多。新法中組織地主武裝的保甲法也又有了進一步的強化:(一)各路保甲原歸主持新法的司農寺管轄,一○七五年九月,改隸尚書省兵部,後又在各地設提舉官統領。(二)開封府界、西北三路、廣南東西路等地保甲,教練武藝,由大保長充教頭。以後又推行到其他各路,設置教場,教練戰法。騎丁習馬槍,步丁習弓弩、步槍。(三)保甲養馬。一○八三年,河東路提舉保甲官請令保甲買馬,以教騎戰,得馬近七千匹。此後,保甲都由官府給錢買馬。次年又詔京東西路保甲每一都保養馬五十匹,免教閱,養戶馬者免保馬。實際上是戶馬變成為保馬。(四)開封府界五路地主武裝“義勇”一律改為保甲。部分地區並用義勇保甲輪番代替禁兵。保甲法的推進使地主武裝更為加強了。保甲法原規定以四等以上的主戶出丁,實際上保長以上的各級頭目都完全是地主豪強,一般保丁多由五等戶以下的貧下戶充役。保長、保正對貧下戶保丁任意壓榨虐待,婚姻喪葬要貧下戶送禮,秋收夏熟要敲詐絲麻谷麥,到城市要供應酒食。稍不如意,就要鞭打。貧下戶隔幾天就要停止耕作,接受教練。習練不好,又要遭受縣裏差派的監教官和保正、保長的毒打。定州新樂縣一教場,保丁五十人,有四十九人受“臀杖”(打屁股)。先打一邊,留一邊下次再打。貧下戶保丁遭受無窮的剝削勒索,又遭受殘酷的壓迫,往往逃跑外鄉,甚至有的貧下戶自己弄瞎眼睛,切斷手指,變成殘廢來逃避充役。這種情形發展到一○八四年間,到處爆發了保丁的武裝反抗。河北保甲,百十個人為一群,起義反抗,州縣不敢奏報。澶州、魏州一帶的保甲發動起義,與起義農民相結合,驚動一路。澶州、滑州之間,有單安、王乞驢、張謝留等為首的保丁起義,往來二州之間,奪取地主的財物,焚燒房舍,殺官吏,進入衛州界。獲鹿縣的保丁憤起砍射教練的官員提勾孫文、巡檢張宗師。陝西軍士王沖在商、虢州界起義,聚眾數千人,乘保馬到各處殺傷官吏,衝擊保甲團教場。司馬光奏報說:“置保馬本來要逐‘盜’,現在反而是‘盜’的工具了。”宋王朝用來鎮壓農民起義的保甲、保馬,激起了農民群眾的強烈反抗,保甲、保馬的反動性也就更加明顯了。

  面對農民和保丁的反抗,神宗又加強了鎮壓。一○八四年,神宗下詔,知情雇用、藏隱逃亡保甲之家,比逃亡保甲減三等治罪,罰出賞錢給告發人。又下詔立重法。原來開封府各縣,對“盜賊”立重法,“劫盜罪情重者斬,餘皆配遠惡處”,並沒收家財,“妻子編置千里”。神宗將重法推廣到河北、京東、淮南、福建等路州縣,並規定:殺官吏及累殺三人,燒房百間,或群行於州縣,在江海中劫船等,雖然不是重法之地,也以重法論罪。

  神宗在改革官制,加強地主武裝的同時,還曾對西夏發動了兩次進攻,遭到慘重的失敗。

  熙河之役後,宋朝形成對西夏的包圍。一○八一年,西夏皇室內亂,梁太后囚禁夏帝秉常。神宗以為有機可乘,以熙河經制使李憲領大兵出熙河,種諤出鄜延,高遵裕出環慶,劉昌祚出涇原,王中正出河東,分兵五路圍攻西夏。劉昌祚軍先至靈州城下。高遵裕也領兵趕到。圍城十八天,不能攻下。夏軍決黃河水灌宋營,斷絕糧道,宋兵凍溺死者無數,大敗而回。其他各路進取古蘭州、葭蘆(葭音佳ji1)、吳堡、義合、米脂第地,夏軍誘敵深入,堅壁清野,斷絕宋軍後路。宋軍糧餉不繼,無功而返。靈州之戰,宋軍先後損失至四十萬人。

  一○八二年,神宗用給事中徐禧議,在銀、夏、宥三州界中築永樂城,企圖困住興州夏軍。城小兵多,又無水源。西夏發三十萬大兵圍攻,宋兵多饑渴致死。永樂城陷,徐禧等敗死。宋軍前後死亡將校二百余人,士兵、民夫又損失二十余萬。

  宋軍兩次慘敗,損失極重。永樂城敗報傳來,神宗臨朝大哭,只好仍維持原來對西夏的和議,“歲賜”仍舊。這時王安石早已罷相家居,但保守派官員卻說這兩次慘敗是因熙河之役而起,又為攻擊變法派製造出一個口實。一○八三年,富弼病死。他在死前,寫好遺章,提出“天地至仁,寧與羌夷校曲直勝負”的理論,借著對西夏戰爭的失敗,攻擊新法。

  一○八五年三月,神宗病死。王安石在江寧作詩哭悼說:“聰明初四達,俊乂盡旁求,一變前無古,三登歲有秋。”又說:“老臣他日淚,湖海想遺衣。”王安石的哭悼不僅是出自個人間的情感,而且因為他一生的變法事業和神宗緊密地聯在一起。王安石初變法,以理財為先,打擊的矛頭指向大地主、大商人,但變法派站在同人民群眾相敵對的地位,而把新法實行的希望主要寄託于神宗。王安石罷相,神宗病死,新法繼續推行的希望渺茫了。

  在王安石罷相、神宗改制的這段時間裏,保守派卻在積極地進行著向變法派發動反攻的準備。司馬光退居洛陽十五年,表面上優遊閒散,實際上從未停止活動。文彥博、富弼、呂公著以及程顥等人,也都長期定居在洛陽。退朝的司馬光竟被人們叫做“真宰相”,其實是組成了一個以他為首的在野集團。他們以所謂“真率會”、“耆老會”等等為名,相互聯絡,從政治方面和學術理論方面,策劃對變法派的反攻。程顥和弟程頤,在洛陽宣講《論語》、《孟子》和《禮記》中的《大學》、《中庸》等篇,號稱“洛學”,或程學。程學與王安石新學的對立,由此成為學術思想領域裏的主要分歧。

  保守派有了長時期的政治上、理論上的準備,鬥爭不可免了。

總網頁檢視次數

熱門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