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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9月30日星期二

南詔國、大理國

第六章 南詔國、大理國

第一節 南詔國、大理國的興亡


  中國西南部的雲南地區,各族聚居,名號繁雜,《新唐書•兩爨蠻傳》所謂“群蠻種類,多不可記”,確是實在的情形。漢族進入雲南,設置若干居住點,開始傳播先進的文化。戰國時,楚將莊率兵略地到滇池,建立滇國,子孫相繼稱王。苴蘭城(昆明市附近)相傳是莊所築。秦時常頞(音案àn)開闢五尺寬的道路,從蜀通到滇(諸葛亮始加寬路面)。西元前一○九年,漢武帝遣將軍郭昌滅滇國,置益州郡。東漢增置永昌郡(治不韋,雲南保山縣北)。諸葛亮平定南方,又增置興古(雲南馬龍縣)、雲南(雲南祥雲縣)二郡。此後各朝陸續增置州縣,擴大統治權,對非漢族的居民,都是採取諸葛亮“綱紀粗定,夷漢粗安”的施政方針,也就是“因其故俗,羈縻勿絕”,以求相安無事。固然,某些族和漢族接觸較多,經濟和文化都有所提高,但更多的族依舊是落後,甚至是非常落後。六二一年,唐高祖置姚州(雲南姚安縣北),管羈縻州三十二。六三二年,唐太宗置戎州(治■(音伯bó)道,四川宜賓縣西南)都督府,唐玄宗時,都督府管羈縻三十六州,一百三十七縣,後又增管至九十二州。羈縻的意思是來去任便,彼此不相干涉。這種羈縻狀態,不利於落後各族,因為漢族統治階級可以緩慢地伸展勢力,安置州縣,逼迫各族逐步後退。反之,如南朝梁末,梁統治者退出雲南,州縣全為豪酋佔據,也不利於各族民眾,因為在州縣恢復豪酋統治,增強落後勢力,是一個退步。唐天寶年間,雲南成立南詔國,才改變了上述兩種不利的形勢,對各族民眾說來,推動作用是不小的。

  南詔是以烏蠻蒙姓為國王,白蠻大姓為輔佐,集合境內各族(包括漢族)共同組成的統一國家。統一的政權,自然要削弱豪酋的分散割據勢力;集合各族共同立國,自然要廢除羈縻狀態;抵禦唐與吐蕃兩個強鄰,自然要提高本國的經濟與文化。經南詔以及大理前後五百餘年的統治,國境內原來的落後面貌,有很大改變,經濟和文化,一般地提高到漢族的水準。有些族雖然還保持所謂“故俗”,與南詔立國以前相比,數量卻不是那麼多,水準也多少有些提高了。

  南詔以及大理在歷史上曾經起過的作用,就在於推動落後各族的經濟和文化有不同程度的提高。

  

  一 南詔建國前的形勢

  

  莊建滇國,帶來了楚文化。以滇池地區為中心的各部落,受楚文化影響,由遊牧逐漸轉化為定居的農業部落。西漢立益州郡後,本地居民與漢人接觸更多,文化也就比遠處各部為高。唐末人樊綽所著《蠻書》說“在石城(南詔改唐郎州為石城郡,雲南曲靖縣)、昆川(昆明市)、曲軛(馬龍縣)、晉甯(晉甯縣)、喻獻(澄江縣)、安寧(安寧縣)至龍和城(祿豐縣)謂之西爨;在曲靖州、彌鹿川(彌勒縣,竹園,路南縣等地)、升麻川(尋甸縣、嵩明縣等地)、南至步頭(建水縣),謂之東爨”。《蠻書》所說石城,《新唐書•兩爨蠻傳》作曲州靖州。按這兩州都是戎州都督府所管羈縻州,曲州在東漢末年朱提郡(兩漢稱犍為郡,建安二十年改)境,今四川宜賓縣西南二百餘裏處,靖州在曲州北,大抵也在朱提郡境。西爨居地圍繞在滇池四周,不可能遠至曲州靖州,《新唐書》誤。《蠻書》所說曲靖州,當是曲州靖州兩州的簡稱,地在東漢末朱提郡境。現在的曲靖縣在蜀漢時稱為建寧郡,唐朝稱為南寧州,又改為郎州,治所都設在味縣(味縣故城在曲靖縣西)。諸葛亮南征,收用當地豪酋大姓,建甯郡爨習,朱提郡孟琰孟獲都被用作官屬。爨是西爨大姓,孟是東爨大姓,顯然,東爨居位址從北方的曲州靖州到南方的步頭,西爨居地是在石城以西的滇池周圍。

  東爨被稱為“烏蠻”,西爨被稱為“白蠻”。稱為“蠻”,自然是漢族統治階級的謬說,但烏與白有區別,卻是事實。“烏蠻”“白蠻”的名稱,在未作適當更改以前,也只好暫時沿用。《新唐書》說,烏蠻分七部,第一部名阿芋路,居曲州靖州,第七部名勿鄧。勿鄧地方千里,居民有邛部六姓,其中五姓是烏蠻,一姓是白蠻。又有初裹五姓,都是烏蠻。又有東欽蠻二姓,都是白蠻。烏蠻歸人著黑色衣,衣長曳地;白蠻婦人著白色衣,長不過膝。勿鄧地方烏蠻白蠻以衣色作區別,其他地方當是同樣以黑白色作區別。烏蠻居地有少數白蠻,白蠻居地自然也有少數烏蠻,居地分東西,只是一個大概的情形。

  經濟和文化,烏蠻白蠻也有區別。烏蠻多有牛羊,無布帛,男女都用牛羊皮作衣服。無拜跪的禮節。有些語言要經過四次翻譯,才與漢語相通。烏蠻是以牧畜為業、不知耕織、很少同漢人接觸的落後族。白蠻大姓爨氏,自蜀漢以來,歷朝有人作本地長官,白蠻文字與漢族同,語言相近,耕田養蠶,也同漢人,很可能是莊所率楚兵與舊居民融合而成的新族。有些白蠻酋長,自稱祖先是安邑(山西運城縣)人,西晉時來南寧(雲南曲靖縣西)。白蠻中有不少蠻化的漢人,當是事實。漢武帝滅莊氏滇國,立白霫酋長白人仁果為滇王,莊氏後裔退到滇池以西。《新唐書》說莊氏部落有稻麥粟豆絲麻薤蒜桃李,以十二月為歲首。莊氏原來與白蠻同住在滇池周圍,白蠻也有農桑業,是無可置疑的。白蠻經濟和文化部比烏蠻高,信鬼尚巫的風俗卻相同,稱主祭的人為鬼主,每戶每年出一牛或一羊,到鬼主家祭祀。大部落有大鬼主,一百家有小鬼主。烏蠻七部有都大鬼主。爨氏兼併烏蠻,設兩爨大鬼主。莊氏部落不設鬼主,祭祀在家內,親友帶牛酒來助祭,風俗與漢族更相近。

  唐玄宗時,爨歸王為南寧州都督,居石城。爨歸王襲殺烏蠻首領孟聘孟啟。白蠻首領兼併烏蠻,自尊為兩部大首領,東爨西爨的名稱,大概從這時候開始。後來南寧州大鬼主(《新唐書》作兩爨大鬼主)爨崇道殺爨歸王,白蠻內亂,南詔出兵擊殺爨崇道等,兼併白蠻部落。

  上面是說在南詔勢力向東伸展以前,以滇池地區為中心的主要居民白蠻和在東邊的烏蠻。

  西洱河(洱海)周圍是另一個中心地區,這裏居住著被稱為河蠻的農業部落。六四八年,唐太宗命將軍梁建方率蜀兵擊敗松外(松州邊外。松州,四川松潘縣)諸蠻,諸蠻七十部,共十余萬戶先後歸附,梁建方任酋長蒙和等為縣令,各統所部。蒙是烏蠻姓,這些諸蠻,可能是孟姓以外的烏蠻。梁建方遣奇兵從嶲州(四川西昌縣)走間道突然到西洱河,酋長楊盛大驚,與各部首領十人到軍門請歸附。當年,西洱河大首領楊同外,東洱河(洱河東邊)大首領楊斂,松外首領蒙羽都入朝,唐太宗各授官秩。《通鑒》說,西洱河地區有楊、李、趙、董等數十姓,各據一州,大州六百戶,小州二三百戶,無大君長,不相統一。語言、生業、風俗大略與漢族同,只是以十二月為歲首與內地異。自稱本是華人。《通鑒》這段文字與《新唐書》所說松外蠻相似,《新唐書》說松外蠻有城郭文字,頗知陰陽曆數,又說,滇池以西都是莊後裔,以十二月為歲首。松外蠻與河蠻居地相離很遠,松外蠻大姓是蒙氏,《新唐書》以趙、楊、李、董為松外蠻的貴族,顯然誤指河蠻為松外蠻。《新唐書》記松外蠻,無“自雲本皆華人”句,《通鑒》將河蠻、莊氏後裔合併為一,按文化情況,《通鑒》說較是。

  河蠻是西爨以外的白蠻部落。河蠻一姓多不過五六百戶,各姓分散,不相統一,當然不會有什麼抵抗力。自六七八年(唐高宗儀鳳三年)至七○四年(武則天長安四年),吐蕃陸續征服西洱河諸蠻,據吐蕃史書說,“向白蠻徵稅,烏蠻亦款服”。白蠻有農業,烏蠻住在西洱河北方山谷中,生產落後,所以白蠻要納稅,烏蠻只納貢表示降服。唐玄宗開元年間,河蠻首領又來朝貢。當時南詔國興起,西洱河地區開始發生大變化。

  上面是說南詔國興起以前,以西洱河地區為中心的主要居民白蠻和在北方的烏蠻。

  河蠻柔弱,有些部落奉烏蠻為酋長,先後成立六個詔。詔的意義,或說詔即王,或說“先時南蠻六部不相臣服,天子(唐朝)每有恩賞,各頒一詔,呼六詔”(唐盧擬《成都記序》)。兩說中以前說為是,所謂詔,意即大首領、大酋長。六詔名稱和居地如下:

  (一)蒙嶲詔——居地在巍山縣北部至漾濞縣,又稱樣備詔。

  (二)越析詔——也稱麼些詔(磨些族部落),居地在鳳儀縣至賓川縣。

  (三)浪穹詔——居地在洱源縣。

  (四)■賧(音藤閃téng shǎn)詔——居地在鄧川縣。

  (五)施浪詔——居地在浪穹詔東北牟苴和城。浪穹、■賧、施浪總稱為三浪。

  (六)蒙舍詔——居地在巍山縣。六詔中蒙舍詔在南方,因稱南詔。

  六詔勢力大致相等,不相臣服,其中蒙嶲、越析二詔地最大,兵最強,蒙舍詔比上列二詔較弱。

  南詔國王姓蒙,始祖名舍龍,避仇家自哀牢(雲南保山縣)遷居到蒙舍川。舍龍生子龍獨邏,又名細奴邏。唐太宗時,蒙舍酋長張(張是白蠻大姓)樂進求讓位給細奴邏。六五三年,細奴邏遣子邏盛炎入朝,唐高宗任細奴邏為巍州刺史。六五四年,蒙嶲詔蒙斂、和舍等作亂,唐命李義為姚州道總管討蒙斂等。張樂進求讓位,細奴邏遣子入朝,求唐保護,大概都與蒙嶲詔的侵擾有關。唐高宗鹹亨年間,唐用西爨酋長王仁求為將,平定亂事。《王仁求碑銘》說“鹹亨之歲,犬羊(指蒙斂)大擾,梟將失津(唐兵敗),元兇莫懲”,足見蒙斂侵擾多年,戰敗後才北遷至樣備。南詔對唐恭順,得兼有陽瓜州(雲南巍山縣)土地。

  五詔與河蠻部落,受吐蕃威脅,常棄唐歸附吐蕃。南詔始終附唐,因而得到唐的支持。七一三年,唐玄宗封南詔皮邏閣為台登郡王。次年,皮邏閣遣謀臣張建成入朝。七三七年,皮邏閣戰勝河蠻,取太和城(大理縣)。次年,唐玄宗賜皮邏閣名為蒙歸義,進爵為雲南王。封王制書裏說封王的原因是洱河諸部潛通犬戎(吐蕃),蒙歸義率兵征討有功。七三八年,皮邏閣謀乘勝兼併五詔,張建成建議厚賂劍南節度使王昱,請求合六詔為一。王顯向朝廷代請,得唐玄宗允許。唐玄宗給王昱敕文裏說,蒙歸義效忠出力,討伐西蠻,“彼(指五詔)持兩端(附唐也附吐蕃),宜其殘破”。當時唐與吐蕃爭奪安戎城,戰事激烈,皮邏閣攻五詔,有牽制吐蕃的作用,得到朝命並不是因為王昱受賄代請。皮邏閣出兵,唐派遣中使(宦官)王承訓、禦史嚴正誨參與軍事,先滅越析,次滅三浪,又滅蒙嶲,很快統一了六詔,成立以西洱河地區為基地的南詔國。七三九年,皮邏閣遷都太和城。

  

  二 統一後的南詔國

  

  唐力助南詔統一,原想南詔出更多的力去牽制吐蕃。皮邏閣利用唐與吐蕃的矛盾,立在唐一邊取得勝利,勝利以後,南詔與唐各有自己的想法。南詔國王是烏蠻,臣民卻是白蠻,向東兼併西爨,成立一個大白蠻國,是有理由的。可是,唐要保護西爨,又要南詔多出力攻吐蕃,這樣,雙方雖然還保持著和好關係,實際上卻發生不可調和的矛盾。七四五年,劍南節度使章仇(姓)兼瓊遣使至雲南,與皮邏閣言語不相得,皮邏閣很不滿意。七四八年,皮邏閣死,子閣邏鳳繼位。

  南詔國的發展過程,可分(1)附吐蕃反唐;(2)附唐反吐蕃;(3)向外攻掠,三個階段。這樣的過程是為它本身的弱小性所規定的。

  

  (1)南詔附吐蕃反唐(七五○年——七九三年)

  天寶年間,正是唐朝腐朽沒落,大亂將發的時候,西南方面自然也不會安靜。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性急躁,不知方略,他的屬官雲南(即姚州)太守張虔陀更加放肆。南詔國王謁見都督府都督,照慣例要帶著妻子同來。七五○年,閣邏鳳路過雲南,張虔陀甚至侮辱同來的婦女。勒索賄賂,閣邏鳳不應,張虔陀派人去辱駡,並向朝廷告發他的罪狀。張虔陀如此狂妄,大概也知道一些南詔擴張土地的計謀,所以敢肆行要脅。閣邏鳳憤怒,起兵攻破雲南,殺張虔陀,並取羈縻州三十二州。七五一年,鮮于仲通率兵八萬往擊南詔,閣邏鳳請和,並說,現在吐蕃大兵壓境,如不許和,我歸附吐蕃,雲南不是唐所有了。鮮于仲通自恃兵多,進軍至西洱河,被南詔擊敗,唐兵死六萬人。閣邏鳳想擴大南詔國,但並不想脫離對唐朝的臣屬關係,因為與唐往來,利多害少。南詔本身貧弱,必須依附一個大國,既被唐逼迫,只好歸附吐蕃。吐蕃棄隸縮贊贊普得到這個附屬國,自然很滿意,七五二年,冊封閣邏鳳為“贊普鐘(意為小贊普)南國大詔”,“賜為兄弟之國”。閣邏鳳自立國號為大蒙。當時楊國忠當政,唐朝廷已經昏迷不省人事,不知大亂就在眼前,還繼續出兵攻南詔,唐兵前後死亡約二十萬人。雲南方面自曲、靖二州以下東爨居地也被唐兵破壞。雙方損失都很嚴重。戰爭促成白蠻烏蠻大遷徙,只剩下一部分烏蠻還向唐朝貢。

  皮邏閣在位時,兩爨大鬼主爨崇道殺南寧州都督爨歸王。爨歸王妻阿姹(音詫chà)母家是烏蠻酋長。阿姹回母家請父率部眾報仇。唐玄宗任爨歸王子爨守隅為南寧州(雲南曲靖縣西)都督。皮邏閣以一女妻爨守隅,又以一女妻爨崇道子爨輔朝,對雙方表示和解,實際雙方仍相攻戰。顯然,西爨內亂與皮邏閣的謀西爨有關係。阿姹請皮邏閣相助,皮邏閣出兵殺爨輔朝,又殺爨崇道。閣邏鳳反唐後,廢爨守隅,西爨地為南詔所有。閣邏鳳遣將軍楊牟利率兵脅迫西爨遷徙到太和城西南的永昌城(保山縣),凡徙二十余萬戶。河蠻與西爨同為白蠻,徙居永昌,可以增加南詔的實力。西爨征服烏蠻(東爨),徙居後,烏蠻得自立,南詔國王世世與烏蠻通婚姻,讓烏蠻徙居西爨故地,烏蠻自然對南詔和好,助南詔防禦來自劍南的攻擊。說東爨因言語不通,又多散居在林穀間,所以得免遷徙,並不是真實原因。烏蠻經濟與文化都比較落後,徒居滇池周圍,從畜牧改為農業部落,文化水準逐漸提高,與白蠻相接近,這對烏蠻也非常有利。南詔國有白蠻作基礎,有烏蠻作輔助,具備了發展的條件。東西爨遷居,確是南詔國的一件大事。

  七五四年,劍南留後李宓(音密mì)率兵七萬擊南詔,進至太和城,全軍覆沒。這是唐最後一次出兵。第二年,安祿山反叛,唐無力再進攻,可是南沼還有意歸唐。閣邏鳳在太和城中立一大碑(南詔德化碑),表示叛唐出於不得已,對臣屬說,後世可能又歸唐,當指碑給唐使者看,明白我的本心。閣邏鳳知道依附吐蕃害多利少,兩國關係是不能持久的。

  七五五年以後,唐困於內亂,吐蕃向唐河西隴右地區擴張,南詔得到休息的機會,上下合力,完成立國的規模。下面略述南詔的幾種重要制度。

  中央官制——南詔國王坐向東,自稱為元,稱諸臣為昶(音場chǎng)。諸臣對國王只自稱官銜不稱臣。主要官員中最高級稱清平官,凡六人,職位等於唐朝的宰相。又有大軍將十二人,隨同清平官每日見國王議事。請平官中一人為內算官,凡有文書,便代國王判押處置(平章事),二人為副內算官,同勾當(同平章事)。又外算官二人,或清平官或大軍將兼任。外算官領六曹,凡六曹該行下的公事文書,由外算官與本曹出文牒行下。六曹相當於唐朝的六部,名稱是兵曹、戶曹(管戶籍)、客曹、法曹、士曹(管營造工程)、倉曹(管財政)。六曹長有功績,得升大軍將。大軍將在內隨同清平官議政,出外鎮守重要城鎮,任節度使,積有功績,得升清平官。

  地方官制——地方組織是以洱海地區為中心,分為十■(音簡 jiǎn相當唐朝的州)六節度。邆川城(大理自族自治州東南)、龍口城(大理縣北)、大厘城(大理縣喜州)、太和城(大理縣太和村)、羊苴咩城(咩音 miē大理縣)為一組,分設三■:邆川城力賧■,大厘城,龍口城為史■,太和城、羊苴咩城為陽■。南詔國王往來居住,五處如一。此外,白崖■(又名勃弄 ■,大理縣東南紅岩)為國王親屬所居,亦為官員分田所在;趙川■(大理縣)東南為親近國王的白蠻所居,亦即南詔主要官員的家族所居;蒙舍■(巍山彝族回族自治縣)為南詔的發祥地。以上稱六■,是南詔國家直接統治的地區。六■以外,東有雲南■(祥雲縣)和品澹■(祥雲縣西品甸),西有蒙秦臉(漾濞縣),北有牟和■(洱源縣北蒙次和村),為拱衛中心地區的重鎮,亦為洱海地區的門戶,由國王的子弟鎮守。以上共十■。各地方凡一百家設總佐一人,一千家設理人官一人,一萬家設都督一人。南詔有會川、通海兩都督。

  六個節度使卒兵分駐週邊要害地方,統治六詔以外的諸部落。弄棟節度使駐弄棟城(姚安縣),管諸族部落。境內不許漢人居住,原來住在姚州的漢人都被遷徙到遠處。永昌節度使駐永昌城(保山縣)。永昌是古哀牢族(烏蠻別種)居地,南詔國王的始祖舍龍來自哀牢,南詔與哀牢有良好關係。南詔全國常備兵數為三萬,永昌鎮就有兵一萬,其中一部分當是哀牢人,另一部分是勇健善鬥的望苴子,也是烏蠻別種。永昌鎮擁重兵監視西爨,又管轄金齒、漆齒、銀齒、繡腳、穿鼻、裸形、磨些、望外喻等落後部落。這些部落要通過三譯四譯,才能與南詔言語相通。銀生節度使駐銀生城(景東縣),轄區直到今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一帶,督轄樸子、長鬃等數十族。南詔遷徙弄棟鎮境年漢族人到遠處,很可能是指與唐境隔絕的永昌銀生兩鎮。漢族人受虐待,自然很痛苦,但因此散播漢文化的影響,對落後部落是有益的。劍川節度使駐鐵橋城(劍川縣北),管轄浪加萌、於浪、傳袞、長褌(音坤kūn)、磨些、樸子、河人、弄棟等十餘族。拓東節度使駐善闡府(南詔別都,昆明市),管轄東爨烏蠻三十七部。七九四年,南詔擊敗吐蕃,遷施蠻、順蠻、磨些蠻、茫蠻、弄棟蠻、漢裳蠻(蠻化的漢人)等數萬戶到拓東鎮,充實雲南的東北境。麗水節度使駐麗水城(在騰沖縣西),管轄金齒、漆齒、繡腳、繡面、雕題、僧耆等十餘族。六節度使對外是劍川、麗水兩鎮防吐蕃,拓東、弄棟兩鎮防唐劍南,對內是六鎮都管轄境內諸族。看諸族名號,可知許多是非常落後的部落,南詔國行施統治權,自然要和諸族接觸,在接觸中諸族接受一些較高的文化,改革一些野蠻的“故俗”,節度使用兵力迫脅,破壞諸族的閉塞生活,比起唐朝的羈魔政策,終究是一件好事。

  兵制——南詔國採用唐均田制、府兵制,文武官員和自由民都受到耕地,也都負擔服兵役的義務。丁壯人當戰兵,有馬的人當馬軍。器械各兵自備。軍事組織以鄉兵為主,按照居地遠近,編為東南西北四個軍,每軍置一將,統帶一千人或五百人。統帶四個軍的軍官稱軍將。各地方人口有多有少,編成的軍也多少不等,因之管軍的府,有大府、中府、下府、小府四級的區別。每年十、十二兩月,農事完畢,兵曹長行文書到境內諸城邑村穀,各依四軍的編制,集合隊伍,操練武藝,檢查器械。挑選最精銳的鄉兵作前鋒,稱為羅苴子,每百人置羅苴佐一人統帶。四軍各有羅苴子,無論操練或作戰,總走在最前列。有敵人從某方入境,即由某方的軍抵禦。出兵征戰,以二千五百人為一營(即軍將所統率的四軍,其中一軍一千人,三軍各五百人),每兵攜帶糧米一鬥五升,魚幹若干,此外別無給養。因為帶糧不多,急求決戰,軍法規定兵士前面受傷,允許治療,如背後受傷,即行殺戮。行軍出國境後,不禁止搶掠,鄰國的人口、糧食、牛羊都成了南詔軍的掠奪對象。南詔出兵攻鄰國,通常要徵發更落後的諸族來助戰。望苴子蠻最強悍,凡大將出兵,望苴子蠻照例作前驅。其餘如裸形、金齒、黑齒、銀齒、繡腳、繡面、穿鼻、長鬃、棟峰、茫、桃花、樸子等族,也被用來作衝鋒兵,南詔兵在後面監陣,斬殺作戰不力的人。南詔兵制顯然是自衛性質,但軍隊一出國境,卻是可怕的破壞者。

  七五六年,唐玄宗避難在成都。吐蕃棄松德贊贊普看到機會可乘,命令閣邏鳳攻唐嶲州。閣邏鳳派出大軍將六人、清平官一人率大軍會同吐蕃軍進攻,奪取會同軍(四川會理縣),進據清溪關(四川越嶲縣北、大渡河南)。南詔佔領大塊唐土地,地上的人畜財物,照《南詔德化碑》說“子女玉帛,百里塞途;牛羊積儲,一月館穀”,也就是說儘量搶劫,地上一空如洗。七五七年,又進攻唐境,再破越嶲,唐都督被擒,唐兵全部被擄。南詔兩次取勝,頗立聲威,西服尋甸、裸形諸族,南敗驃國(驃音票piào在緬甸境),儼然成為西南的強國。

  閣邏鳳開始建立制度,集合諸族,成立一個國家,這是諸族社會的大進步。南詔境內最落後的族,如尋傳蠻,居住怒江上游一帶,披波羅皮(虎皮)當衣服,射殺野豬,生食其肉;又如棵形蠻,也被稱為野蠻,居地在尋傳的西邊。這種人造巢或穴,散居在山谷中,無君長,用木皮蔽形體。男少女多,婦女五人或十人共同養活一個丈夫,丈夫整天持弓守巢穴,婦人入山林采蟲、魚、果、菜、螺、蜆等物。這類極原始的人群和文化比較高些的部落,南詔都收入版圖,開闢道路,建置城邑,設立起統治機構,說是要 “革之以衣冠,化之以禮義”(《德化碑》)。山林中人因此接觸一些文明景象,增加一些生活常識,得益還是不小的。

  七七八年,閣邏風死,孫異牟尋嗣位。七七九年,南詔吐蕃合兵十萬,分三路攻唐劍南,企圖奪取成都。唐德宗派遣大將李晟、曲環率北方兵數千,聯合當地唐兵,大破吐蕃南詔軍,收復被吐蕃占去的維(四川理縣)茂(四川茂縣)二州,追擊南詔軍過大渡河。吐蕃南詔軍死八九萬人。吐蕃南詔二國所以一時稱強,主要由於唐內亂不能兼顧邊事,如果唐認真出兵,二國當然不是唐的敵手。二國戰敗後,吐蕃悔怒,南詔恐懼,雙方關係開始發生變化,吐蕃改封南詔國王為日東王,取消 “兄弟之國”的地位,要求確定君臣關係。

  吐蕃在南詔徵收重稅,險要處設立營堡,還要南詔每年出兵助防。異牟尋感到依附吐蕃的害處。清平官鄭回,本是唐西滬縣令,閣邏鳳破嶲州,鄭回被俘。閣邏風器重他有學問,賜號為蠻利,使教王室子弟讀書,授權得責打生徒,因此威望很高,後來做清平官,甚得信任。鄭回勸異牟尋說:唐朝有禮義,很少求索財物,不象吐蕃貪婪不知滿足。如果歸附唐朝,可免出兵助吐蕃戰守,利莫大於此。異牟尋同意他的建議,暗中謀劃,不敢公開反吐蕃。

  

  (2)南詔附唐反吐蕃(七九三年——八三○年)

  唐劍南節度使韋臯是一個能幹的地方長官。他知道南詔有意歸唐,積極施加壓力和勸誘,並且壓倒吐蕃在南詔的勢力。七九三年,異牟尋決定歸唐,遣使者分三批到成都表示誠意,願為唐作藩臣。七九四年,唐遣使者崔佐時到羊苴咩城,在點蒼山會盟。盟辭大意是唐南詔各守疆界,不相侵犯,保持和好關係,南詔不與吐蕃私下交通。此次結盟,鄭回是有力的促成者,他助唐朝達到孤立吐蕃的目的,也助南詔取得保境自立的權利,比依附吐蕃時大有改進。會盟後,異牟尋發兵襲擊吐蕃,大破吐蕃軍於神川(雲南境內金沙江),取鐵橋等十六城,得降眾十余萬人。征服施、順、磨些等部,遷數萬戶充實弄棟鎮。吐蕃傾全部兵力來攻劍南和南詔,八○ 一年,韋臯與異牟尋合力,大破吐蕃軍。南詔生擒吐蕃軍統帥論莽熱,大有俘獲,向朝廷獻論莽熱。

  南詔附唐,得唐助力,獲前所未有的大勝利。此後,吐蕃衰弱,不再進攻,唐守盟誓,也無力出兵干涉,外面沒有強鄰,南詔才成為西南的強國。

  八○八年,異牟尋死,子尋閣勸立。尋閣勸自稱驃信(國王稱號)。八○九年,尋閣勸死,子功龍晟立。八一六年,弄棟節度使王爵蒙嵯巔殺勸龍晟,擁立勸龍晟弟勸利。南詔自戰勝吐蕃以來,節度使權力逐漸增大,殺國王就是武人權重的表現。勸龍晟即位時年僅十二歲,勸利僅十五歲,幼君相繼在位,也是武人伸張權力的機會。武人得勢不是起內亂就是開邊釁,蒙嵯巔開始變保境自立為向外攻掠,此後南詔乘唐朝衰弱,經常攻入唐境,武人勢力愈大,蒙氏王朝也就在強臣控制下歸於滅亡。

  

  (3)向外攻掠(八三○年——九○二年)

  劍南節度使杜元穎是個貪婪昏庸的老官僚,邊境上毫無防備。八二三年,勸利死,弟豐祐立。八三○年,蒙嵯巔發動全國兵力,攻入成都,擄去子女百工數萬人及財物無數。蒙嵯巔驅被俘民眾到大渡河邊,告民眾說,河南岸就是南詔境,允許你們哭別你們的故鄉故國。民眾都痛哭,幾千人跳水自殺,這次擄掠,自成都至越嶲,八百里間人畜財物,蕩然無存,蜀人說“西戎尚可,南蠻殘我”。南詔繼吐蕃之後,為唐邊境大患,行為比吐蕃更貪殘,因為南詔軍只有一個搶掠的目的。蒙嵯巔怕唐出兵討代,送給吐蕃金帛及蜀俘二千人,謀合力抵禦唐軍。唐文宗准許南詔求和,立約互不相侵,又用李德裕為劍南節度使,整頓邊防,訓練士卒,防南詔再來攻掠。南詔獲得大量工匠,從此手工業發達,與蜀地不相上下。吐蕃早在七七九年,與異牟尋合兵攻成都,企圖俘獲全部工匠送到邏娑城,現在得蜀俘二千人,也算是意外收穫。痛苦無告的只是蜀地民眾,無端被腐朽統治者斷送,永遠做兩國的手工業奴隸。八三二年,南詔攻掠驃國,擄獲三千餘人,隸配拓東鎮。

  唐宣宗時,安南經略使李琢貪暴自私,虐待居民,南詔拓東節度使暗結某些部落,侵擾安南境。八五九年,豐祐死,子酋龍(也寫作世隆)立。酋龍自稱皇帝,改國號為大禮。勇將段宗牓殺攝政蒙嵯巔,南詔政權落入段氏手中。

  八六○年,安南引南詔兵合三萬餘人,乘虛攻破唐安南交趾城。唐兵收復安南。八六一年,南詔兵攻破邕州,擄掠人口,原有居民,什不存一。八六二年,南詔又攻安南,見唐有備,引兵退去。不久,南詔兵合桃花、茫、裸形等部共五萬人攻安南。八六三年,攻破交趾城。南詔兩次破安南,唐人被殺被俘不下十五萬。南詔使善闡節度使楊思縉率兵二萬守安南,唐退守嶺南。八六六年,唐安南都護高駢大破南詔軍,殺三萬親人,南詔敗軍逃走。唐懿宗命安南、邕州、西川諸軍各保疆界,不得進攻南詔,又遣使去勸導說,南詔如願恢復和約,唐一切不追問。當時唐朝已經全部腐朽,迫近崩潰,邊境大小地方官無不貪暴昏懦,朝廷儘管說各守疆界,地方官依然為私利製造邊釁。八六九年,南詔軍入侵西川,攻破沿路州縣。八七○年,圍攻成都。直到八七五年,高駢為西川節度使,才驅逐南詔軍過大渡河,收復所失州縣。八八○年,唐宰相盧攜等總結南詔的攻掠說,“自鹹通(八六○年)以來,蠻(南詔)兩陷安南、邕管,一入黔中,四犯西川,徵兵運糧,天下疲弊,逾十五年,租賦太半不入京師,三使、內庫由茲空竭,戰士死于瘴厲,百姓困為盜賊,致中原榛杞,皆蠻故也”。從表面看,唐朝的加速崩潰,與南詔入侵確有關係,但招致南詔禍亂的根本原因卻是唐朝的極度腐朽,這一點,盧攜等人是不敢正視的。

  八九七年,南詔皇帝法在善闡城被人殺死,子舜化立。九○二年,舜化死,舜化的兒子不滿一歲,權臣鄭買嗣掌國政,殺舜化子,起兵殺蒙氏親族八百人,滅南詔。

  南詔自七三八年皮邏閣統一六詔起至九○二年鄭買嗣滅南詔,首尾凡一百六十五年。

  

  南詔國王世系表

  舍龍—細奴邏(六四九年——六七四年)—邏盛炎(在位年不明)—炎閣(在位年不明)—(弟)盛邏皮(在位年不明)—皮邏閣(唐賜名蒙歸義,?——七四八年)—閣邏鳳(七四八年——七七八年)—(孫)異牟尋(七七八年——八○八年)—尋閣勸(八○八年——八○九年)—勸龍晟(八○九年——八一六年)— (弟)勸利(八一六年——八二三年)—(弟)豐祐(八二三年——八五九年)—酋龍(世隆,八五九年——八七七年)—法(隆舜,八七七年——八九七年)—舜化(八九七年——九○二年)

  

  大長和國(九○二年——九二八年)

  

  鄭買嗣又名■(同昶),鄭回的七世孫。鄭回也叫王蠻利,王是爵號,他的子孫自然列入貴族,參與政治。降舜時鄭買嗣執掌政柄,舜化時為宰相,養成奪國的勢力。滅南詔後改國號為大長和,其他制度不改。“長和”名稱正反映當時貴族間爭奪權利,很不和好。南詔戰勝吐蕃,尤其是攻唐大有俘獲,武人得勢,擁兵自雄,向外攻掠轉為內部互相爭奪。自長和國至大理國,對內地朝廷采深閉固拒的態度,政治上很少有往來,更不敢有軍事行動,原因是內部爭奪劇烈,如果被內地朝廷干涉,弱小國家是無法對抗的。九六五年,宋將王全斌滅後蜀國,請乘勝攻雲南,宋太祖正在集全力穩定內部,不敢進取,在地圖上用玉斧畫大渡河以西說,河外不是我的土地。雲南與宋朝都因為內部欠穩,彼此隔絕了三百餘年。

  鄭買嗣傳位至孫鄭隆亶時,東川節度使楊幹貞殺鄭隆亶,滅大長和國。

  

  大長和國國王世系表

  

  鄭買嗣(九○二年——?)一鄭是(?——九二六年)一鄭隆亶(九二六年——九二八年)

  

  大天興國大義甯國 (九二八年——九三六年)

  

  楊幹貞滅大長和國,擁立趙善政為驃信,國號大天興,又名興源國。九二九年,楊幹貞廢趙善政自立,改國號為大義寧。楊趙都是白蠻大姓,鄭買嗣殺蒙氏親族,烏蠻失勢,白蠻人相繼得國。九三七年,通海節度使段思平滅大義甯國。

  

  大理國(九三七年——一二五三年)

  

  段思平是白蠻貴族,《南詔德化碑》上列名首位的大臣段忠國(原名儉魏),就是段思平的六世祖。段氏自稱先世是武威郡(涼州)人,段氏很可能是蠻化的漢人。楊幹貞要殺害段思平,段思平得舅父爨判和友人高方素(趙善政舊臣)的保護,並向東方黑爨、松爨三十七部借兵,在石城(曲靖縣)會師,以董迦羅為軍師,攻入太和城,建立大理國。

  三十六部多數是烏蠻,也有幾部是瑤人。楊幹貞滅鄭氏,段思平滅楊氏,都依靠三十七部的助力。段思平得國,首先免除三十七部的徭役,立盟誓互保和好。三十七部居地在滇池東、北、南三方,大理國疆域,與南詔略同,實際勢力卻局限在以洱海為中心的雲南西部,不再象南詔那樣敢於向外攻掠了。

  大理國王位傳至段連義時,臣楊義貞廢段氏,自立為廣安皇帝。四年後,段氏臣高智升遣子高升泰起東方兵(當即三十七部兵)滅楊氏,擁立段壽輝。一○九九年(宋哲宗元符二年),段壽輝讓位給高升泰。高升泰改國號為大中國。高升泰死,子高泰明又讓位給段正淳,改國號為後理國。其時東方三十七部已獨立,屢與後理國作戰。高氏專權,國人稱為高國主,波斯、昆侖等國商人來通商,都得先見國主。高氏退還王位,名義上不敢廢段氏,大概與東方三十七部的反對高氏有關。一一一六年(宋徽宗政和三年),後理國王段和譽遣使來朝貢,宋徽宗封段和譽為大理國王。一一七三年,大理國遣使人李觀音得等二十三人到邕州議通商。一二五三年,元憲宗命忽必烈率兵入雲南,擒段興智及高泰祥,滅大理國。雲南與內地脫離以至隔絕,前後凡三百餘年,唐宋兩朝都無力改變這個局面,元朝消滅雲南割據者,用兵順利,沒有遇到較大的抵抗,說明雲南各族民眾厭棄段氏高氏的割據,願意與內地統一起來,因為提高了的經濟和文化,更需要與內地聯繫,不允許統治階級長期保持人為的分裂。

  大理國自段思平至段興智,凡二十二主,三百十七年。

  七三八年南詔皮邏閣統一六詔至一二五三年大理國滅亡,凡五百十六年。


第二節 社會經濟與文化



  雲南原是“群蠻種類多不可記”的各族聚居地。各族中經濟和文化的水準,漢族最高,其次是白蠻,再其次是烏蠻,自此以下,文化程度極為參差,大抵吃生肉的尋傳,多妻養夫的裸形,應屬於最低的一類。比較高一些的部落,習俗也實在急待改革,例如黑齒、金齒、銀齒三種,與人相見,用漆器或金、銀器飾齒,表示禮貌。繡腳種,在小腿上刻花紋。繡面種,小兒生滿月,在面上刻黑紋。雕題種,在面上和身上刻黑紋。穿鼻種,鼻上掛個大金環;酋長出行,使人用絲繩牽著金環在前面走。也有人用兩支金釘,穿入鼻中,釘腳露在鼻孔外。長鬃種,額前作長髻,下垂過臍,走路時用物舉著長髻;酋長要兩個女人在前面舉髻,才可行走。這種習俗,正反映他們所處社會發展階段的落後性,文化較高的人看來,不免要發笑;同樣,文化更高的人看較高的人的某些習俗,也不免要發笑。文化發展無止境,較落後的文化,總不免殘留著若干可笑的故俗,關鍵在於擇善而從,不斷改革自己的故俗。可是,落後性與保守性總是緊密相結合,落後族總想保守故俗,以為故俗存在,等於本族存在。要求本族存在,完全是合理的,但因此安於落後狀態。這就很不合理了。事實上,任何一個族,都是遵循著客觀規律而存在或消失,不合理的要求,只能得到與願望相反的後果。譬如水,一條小水流過一段路,不再往前流,太陽順,沙土填,到後來,這條小水不見了,這是實在的消失。另外有許多小水,一直往前流,在不同的地點流入一條中等河裏。這條中等河不保存原來諸小水的名稱,而諸小水的水既然匯合成這條中等河,那末,中等河的名稱,就成為諸小水的總稱。許多中等河往前流,在不同的地點流入一條大河裏,同樣,這條大河的名稱,就是許多中等河的總稱。許多大河往前流,都流入大海裏。大海不分別某部分水來自某大河,總而稱之為侮水。如果不拘泥於某些形式,心知其意地以水的譬喻來看一個族的消失或存在,很有相同處。落後不前進的族,到了一定時期,因為缺乏生存條件(社會愈前進,生存條件愈提高,落後族處境愈危險),逐漸由衰微以至消失,這種事例,歷史上是常見的。前進中(進程有快有慢)的族,當然是大多數。它們從小族融合成中等族,再從中等族融合成大族,後來似乎只剩下一個大族,許多小族、中等族消失了,實際恰恰相反,不是消失而是發展成為大族了。現在世界上有許多民族,隨著社會的高度發展,到共產主義社會,若干世紀後,諸民族都要歸於消失,融合而成一個人類總體。那時候不再有人種特徵和民族特徵等區別,好比諸大河流入大海,清水濁水淡水都變成海水,不是消失而是諸大河總融合了。

  諸族融合的規律,人數少的族往往融合於人數多的族,但不算是最主要的規律。最主要的規律是經濟文化低的族融合于經濟文化高的族。因為水總是向低處流,社會卻總是向高處走,沒有一種力量能夠長久遏阻這個趨勢。社會在前進,前進的族列在前面,列在後面的族自然要追上去,企圖阻止在後面的向前,強迫在前面的退後,都是反規律的,做這種愚蠢事的人一定是統治者而不是勞動民眾,因之,前進勢力終究會戰勝保守勢力,推動社會向高處走。到了沒有高低和其他的區別,區別反而障礙再前進的時候,就會自然而然地融合在一起,這是人力不能阻止也不能強迫的社會趨勢。

  南詔立國,起著促成雲南各族融合的作用。白蠻的經濟文化水準,比漢族以外各族都高。南詔是以白蠻為主體的弱小國家,它受到唐和吐蕃的威脅,必須開發經濟,補充人力,才能自立,因此,住在深山窮穀中的落後部落和原始人群,都被它尋找出來,作為國家的組成部分。《南詔德化碑》說“愛有尋傳,疇壤沃饒,人物殷湊。……開闢以來,聲教所不及;羲皇之後,兵甲所不加。詔(王)欲革之以衣冠,化之以禮義。十一年(七六二年)冬,親與寮佐,兼總師徒,刊木通道,結舟為梁,耀以威武,喻以文辭,款降者撫慰安居,抵捍者系頸盈貫,矜愚解縛,擇勝置城。裸形不討自來,祁鮮望風而至”。這段話的實質就是南詔用政治軍事力量,打破閉塞狀態,使原始居民接受統治,儘管政治是為了剝削,軍事是為了征服,按社會趨勢來說,終究是有進步意義的。

  南詔立國的武力依靠白蠻貴族和自由民,因之經濟上有特殊的待遇。南詔採用唐均田制,按戶授田。

  田五畝稱一雙。高級官授田四十雙(二頃)。上等戶授田三十雙。中戶下戶各依次減授,當是中等戶授田二十雙,下等戶授田十雙。凡受田的戶,不分貴賤都親自耕作,不役使別戶。受日戶每年納稅米二鬥。一年收一次的田不納稅米,收兩次的田才納稅。受田戶所有丁壯都服兵役,自備武器衣裝。八三○年以前,南詔保境自守,戰爭較少,自由民賦稅和兵役都不感沉重,南詔國家也就得到鞏固。

  南詔國賦稅的來源,主要是剝削種官田的“佃人”。《蠻書》說,南詔修治山田很精好,城鎮長官派出官員到當地監守催促,使“佃人”耕作。這種用“佃人”耕作的田,往往接連至三十裏。收穫完畢,監守官按“佃人”家口數目,發給口糧,其餘全部歸官。“佃人”除得到口糧以外,一無所有,顯然是一種農業奴隸。

  南詔耕田用二牛三夫。一夫牽牛,一夫按犁轅,一夫操犁。耕田必須有三個人,又受田戶不相役使,這就需要使用奴隸來進行生產。官田是用奴隸的,高級官上等戶所受田,也要用奴隸,中等戶下等戶勞動力不足時,自然也希望獲得奴隸。南詔向外攻掠,經常擄獲大批人口回國,國內奴隸買賣盛行,有理由說南詔是封建制奴隸制並存、奴隸制占較大比重的國家。大理國停止向外攻掠,奴隸來源減少,應是封建制占較大比重的國家。

  南詔文化顯示著向漢文化看齊的趨勢,也就是逐漸革除白蠻故俗,完全接受較高級的漢文化。閣邏鳳認鄭回為淳儒,使教子弟讀書。鄭回所授書自然是儒家經典。異牟尋與唐朝恢復和好,唐西川節度使韋臯允許南詔派遣貴族子弟輪流到成都就學,前後相沿五十年,學成回國的人數至少有好幾百。唐宣宗說要節省費用,拒絕收受南詔學生。南詔表示不滿,來信說:“一人有慶,方當萬國而來朝;四海為家,豈計十人(學生名額)之有費”。此後南詔停止入貢,並騷擾邊境,要求繼續就學。高駢《回雲南牒》裏說,“傳周公之禮樂,習孔子之詩書,片言既知,大恩合報”;牛叢《報(答)坦綽(首相)書》裏也說“賜孔子之詩書,頒周公之禮樂,數年之後,藹有華風。……豈期後嗣,罔效忠誠……遂令凶醜,肆害生靈”。南詔國人深愛漢文化,儘量吸取,在文化交流的一方——店朝,因南詔攻掠庸境,兩國政治上交惡,竟採取謬誤措施,停止交流的進行。文化交流,上層人士往往起媒介作用,但主要的意義在於兩國民眾間得以友好互助。政治交惡,總是出於兩國統治者間,與民眾無涉。唐君臣損害南詔民眾的利益作為對南詔統治者的報復手段,甚至要求報“大恩”,當然不會發生任何效果,內地與雲南經濟文化上的聯繫,卻長時期被兩地統治者割斷了。

  兩宋時,朝廷對大理國仍採取消極態度,大理國對內地卻有恢復經濟文化上聯繫的要求。一一一三年(宋徽宗政和三年),大理國請入貢。一一一六年,大理國進奉使李紫琮等來朝,路過鼎州(湖南常德縣),到學宮拜宣聖(孔子)像,與諸生相見。李紫琮到京師,貢馬及麝香等物,宋封段和譽為大理國王。一一三三年(宋高宗紹興三年),廣西奏稱大理國求入貢及賣馬。宋高宗說,入貢就是求通商,可勿許,馬匹供軍用,可給價收買。一一七三年(宋孝宗乾道九年),有大理人李觀音得、董六斤黑、張般若師等二十三人來邕州議馬匹貿易,給宋官文書,要求購買《文選五臣注》、《五經廣注》、《春秋後語》、《三史》加注、《都大本草廣注》、《五藏論》、《大般若十六會序》及《初學記》、《張孟押韻》、《切韻》、《玉篇》、《集聖曆》、《百家書》等書籍,又要浮梁(江西景德鎮)瓷器、琉璃碗及紫檀、沉香木、甘草、石決明、井泉石、蜜陀僧、香蛤、海蛤等藥物。文書後邊有附記說“古文有雲,察音者不留聲,觀行者不識辭,知己之人,幸逢相謁,言音未同,情慮相契。吾聞夫子雲,‘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今兩國之人不期而會者,豈不習夫子之言哉。續繼短章,伏乞斧伐”。短章中有“言音未會意相和,遠隔江山萬里多”等句。從李觀音得文書裏表現,文理人除方音及人名用三個字與內地人不同,其餘無異於內地人。段氏自稱祖先本是漢人,段氏立大理國,愈益推行漢文化,是很自然的。大抵南宋時,白蠻文化已經提高到漢族的水準。烏蠻和落後部落,受白蠻文化的影響,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自一二五三年元滅大理國以後,漢人和白蠻以及文化較高的各蠻部,加速了融合過程,《新唐書•南蠻傳》所載以落後習俗為稱號的部落,許多不再見於記載,說明這些部落脫離故俗,文化上升到較高水準了。


簡短的結論


  雲南地區原先居住著被稱為蠻族的許多部落。在滇池和洱海周圍的居民,被稱為白蠻,他們經濟文化都比較先進,接近漢族的水準。被稱為烏蠻的人,居住在兒地,以畜牧為業,文化遠不及白蠻。此外,還有許多落後部落,甚至還有原始人群。白蠻烏蠻人口較多,是主要的居民,尤其是白蠻,有資格代表蠻族社會。

  戰國時,楚威王派遣將軍莊率兵進入雲南地區。莊因歸路斷絕,以滇池為中心,建立起地方數千里的滇國,子孫相繼為滇王。楚人與當地居民融合,形成為白蠻,是很有可能的。漢武帝滅滇國,置益州郡。此後,歷朝增設郡縣,漢族人逐漸增加,漢文化影響也隨而擴大。內地有變亂,流民逃來避難,或朝廷統治力衰弱(如梁未撤退地方官),漢族人失勢,都會融合到白蠻裏去。白蠻的生產技術和語言文字與漢族相同或相似,並自稱本是華人,足見兩族關係非常密切。

  居住在洱海周圍的白蠻,有六個大部落。部落酋長號稱詔,因而有六詔的名稱,蒙舍詔地在南方,也稱為南詔。唐太宗時,蒙舍酋長張樂進求讓位給蒙細奴邏,南詔開始強大起來。細奴邏的父親舍龍是哀牢山烏蠻,避仇到南詔,耕地謀生,張樂進求讓位給流寓的農家子,想見當時階級的區別並不嚴格,烏蠻白蠻的界限也並不顯著。

  吐蕃勢力進入洱海地區,征服五詔。南詔始終附唐,因而得到唐的支持。唐玄宗封南詔皮邏閣為雲南王,幫助南詔兼併五詔,成立統一洱海地區的南詔國。

  唐助南詔統一,是要南詔有力地牽制吐蕃的兵力。南詔統一後,是要擴大領土到滇池地區,建立起大白蠻國。這一計畫遭到唐朝的阻撓,唐與南詔發生了矛盾,但南詔對唐仍保持朝貢關係。

  天寶年間,唐朝廷已經腐朽不堪,自以為強大無敵,對南詔進行難以容忍的壓迫。七五○年(天寶九載),南詔閣邏鳳被迫起兵反唐,依附吐蕃,大大加強了吐蕃侵唐的力量。

  閣邏鳳兼併滇池地區,遷徙當地白蠻二十余萬戶到永昌,讓居住在東方的烏蠻遷徙到白蠻故地。烏蠻從畜牧改進為農業部落,文化水準逐漸提高,與白蠻文化相接近。蠻族社會發生這個大變化,意義是巨大的。

  南詔本身貧弱,介在唐、吐蕃兩大國間,必須依附一個大國。附唐利多害少,附吐著利少害多,南詔自然願意附唐。安史亂後,唐困于內戰,無意爭取南詔來歸,南詔附吐蕃四十餘年,成為唐西南方的一個敵國。唐德宗時,南詔想擺脫吐蕃的壓迫,又由於唐的爭取,南詔轉附唐朝,成為吐蕃東南方的一個強敵。南詔利用自己的中間地位,附唐後,拒絕唐勢力伸入國內,除朝貢外,完全保持政治上的獨立。

  南詔附唐將近四十年,在唐援助下,大破吐蕃軍,國力可稱極盛,但衰亡的徵兆也在這時候開始。南詔擊吐蕃獲勝,藩鎮權力逐漸增大,王室失去控制力,後未反被強藩控制了。武人得勢,乘唐朝衰弱,八三○年以後,積極進攻唐境,唐損失巨大。南詔出兵攻掠加速了唐朝的崩潰,也加劇了本國內部的分裂。九○二年,權臣鄭買嗣滅蒙氏王朝,南詔國亡。

  南詔亡後,國內常起變亂,國號屢改。九三七年,段思平成立大理國,形勢才較為穩定。原因是烏蠻三十七部佔有滇池地區,白蠻為保全自身,內部爭奪多少有些限制。

  南詔是封建制奴隸制並存、奴隸制占較大比重的落後國家,尤其是八三○年以後,擄掠大量唐人,愈益增加了奴隸製成分。但在另一方面,雲南境內落後的和非常落後的許多蠻部,都被它搜尋出來,迫使接受統治,在經濟和文化上獲得不同程度的提高。儘管這種統治帶著殘暴性,從社會發展的觀點看來,卻也含有進步意義,不容否認它對蠻族社會的貢獻。

  白蠻文化基本上就是漢文化,到段氏王朝時,已經無甚區別。一二五三年,元朝滅大理國,雲南和內地合併成一體,很大部分白蠻和漢族也融合成一體。

2008年9月29日星期一

回紇國

第五章 回紇國

第一節 回紇國的興亡


  回紇和吐蕃在唐時建國,對中國歷史都是有深遠影響的重大事件。單從漢族歷史看來,吐蕃興起,只是唐朝感到西方出現一個強國。從中國歷史看來,卻是廣大西部地區的居民,從此參加了歷史活動。回紇的重大意義在於,自遷入西域後,逐漸成為西域的主要居民,而原來居住地漠北,逐漸為蒙兀所佔有。從此,大漠南北和天山南北都固定了居民,改變過去遊牧族流動的常例,此後許多歷史事件是在這個情況下表現出來的。

  下面敍述,分建國以前、建國以後和西遷三部分。

  

  一 建國以前(六四七年以前)

  

  早在西元前三世紀時,北海(貝加爾湖)以南,獨洛河(土刺河)以北一帶地方,有稱為丁靈(丁零、丁令)的一個部落聯合體(比部落聯盟更為低級的一種聯合)。丁靈俗多乘高輪車,元魏時也稱為高車部。高車部有狄曆、敕勒、鐵勒等名稱,與丁靈都是同一名詞的音譯。參加這個聯合體的部落有袁紇、薛延陀、契苾(音必bì)、都播、骨利幹、多覽葛、僕固、拔野古、同羅、渾、思結、斛薛、奚結、阿跌,白霫(音習xí)凡十五部。袁紇又有烏護、烏紇、韋紇等名稱,唐時稱為回紇。

  回紇人壯健,善騎射,沒有酋長(沒有世襲的酋長),逐水草轉徙。回紇是原始的遊牧部落,同在一個聯合體內的其他十四種,大概也相差不遠。西漢初年,匈奴冒頓單于征服丁靈,徵收貢賦。西元前七二年(漢宣帝本始二年),丁零、烏桓、烏孫乘匈奴衰弱,合兵迸攻匈奴,殺數萬人,掠得大量牲畜。此後,丁零為擺脫匈奴的奴役,經常起兵襲擊匈奴。西元前五八年以後,匈奴分裂為南北兩部,內戰劇烈,丁零、鮮卑繼續攻擊,北匈奴愈益衰弱。西元九一年,東漢車騎將軍竇憲擊破北匈奴,大部分北匈奴人向西遷徒。丁零經多年戰鬥,勢力漸盛,但鮮卑比丁零富強,北匈奴殘部十餘萬落(戶)都自號鮮卑,北匈奴土地很自然地為鮮卑所佔有。東漢桓帝時,鮮卑大酋長檀石槐兵馬強盛,丁零被迫向西發展,西元二世紀末三世紀初(漢魏間),在額爾齊斯河與巴勒喀什湖之間出現了西丁零部落。

  三世紀中葉,鮮卑部落聯盟解體,鮮卑族的一支拓跋部,在雲中(呼和浩特以南)及陰山(大青山)一帶地方遊牧。自四世紀末年起,拓跋部以平城為中心,建立起魏國,專力迸取黃河流域,漠北兩個大部落——柔然和鐵勒逐漸成為威脅魏國北邊的力量。鐵勒部人口繁衍,原有諸部外又成立副伏羅等十二個新部落。鐵勒主要和柔然為敵,有時也攻掠魏國。魏道武帝(拓跋燾)和魏太武帝(拓跋燾)曾數次出兵攻擊鐵勒部。四二九年,魏太武帝大破柔然部,得柔然降人三十餘萬落;又襲破鐵勒部,得降人數十萬落。一落就是一戶,柔然和鐵勒不可能有這樣多的降戶,當是魏國誇大戰功,以人數為落數,或任意造虛數,但兩部戰敗後有大批人被俘,卻是事實。魏使被俘人居邊塞,在武周(山西左雲縣南)塞外的稱為西部鐵勒,以東的稱為東部鐵勒,依漠南而居的稱為北部鐵勒。

  在漠北的東鐵勒部仍被柔然奴役著。四八七年,柔然豆侖可汗出兵攻魏,鐵勒副伏羅部酋長阿伏至羅及族弟窮奇率鐵勒人十余萬落向西遷移到西鐵勒部(西丁零部落)居地,在前部(交河)西北,自立為王。西鐵勒人稱阿伏至羅為“候婁匐勒”(匐音必bì大可汗),窮奇為“候倍”(儲主)。阿伏至羅統治北部,窮奇統治南部。豆侖可汗率軍追擊,屢被阿伏至羅擊敗。後來窮奇被嚈噠(音壓達yādá)人殺死,西鐵勒人因阿伏至羅殘暴無道,群起殺阿伏至羅。此後,西鐵勒有世襲的君長,雖然酋長爭奪政權,互相殘殺,同時,又和柔然不斷發生戰爭,民眾遭亂,很不安寧,但在原始社會裏,開始出現世襲的君長,終究是個進步。

  漠北東鐵勒部也發生一個新現象。四九八年,魏孝文帝準備大舉進攻南朝齊國,遣使到鐵勒發兵。鐵勒不願南行,奉袁紇部樹者為主,起兵反抗。魏兵往擊,戰敗逃回。魏帝派出更大的軍隊,並下詔要親征。這次反抗,因魏取消發鐵勒兵,鐵勒表示歸附,雙方讓步,很快就結束。值得重視的卻在袁紇部樹者被推為鐵勒部首領,足見袁紇己是較強的一部。四九九年以後,魏國衰亂,無力控制漠北,鐵勒得到發展的機會,可是,強敵突厥又起來征服鐵勒部。

  突厥原是住在金山南的遊牧部落,為柔然所役屬。五四六年,酋長伊利可汗(土門可汗)襲破鐵勤部,得降眾五萬餘落,突厥從此強盛起來。至木杆可汗時(北周時),建立起東自遼海以西,西至西海(咸海),南自沙漠,北至北海,東西萬餘裏,南北五六千里的大突厥汗國(軍事行政聯合體),東西兩鐵勒部都處在突厥汗國的統治下。五九九年(隋文帝開皇十九年),東突厥汗國內亂,西突厥達頭可汗佔領漠北,征服東鐵勒部。六○○年,隋出兵擊突厥。六○三年,東鐵勒諸部乘機反達頭可汗。達頭部眾大潰敗,逃往吐穀渾。六○五年,西突厥處羅可汗恃強虐待鐵勒部,鐵勒起兵大敗處羅可汗。鐵勒諸部共推契芯哥楞為易勿真莫賀可汗,建牙於貪汗山(天山東高峰北);推薛延陀乙失缽為也咥(音戲xì)小可汗,建牙于燕末山(當在金山西南,或即金山支脈)北。契芯哥楞得眾心,伊吾、高昌、焉耆都來歸附。到西突厥射匱可汗(六一一年——六一八年)時,突厥勢力又盛,契苾及薛延陀二部取消可汗名號,東鐵勒在鬱督軍山(即烏德鞬山,蒙古杭愛山東支)的回紇等六部(回紇、僕骨、渾、拔野古、同羅、思結)歸降東突厥始畢可汗,在金山的乙失缽所部歸降西突厥葉護可汗,東西兩鐵勒部又處在東西兩突厥汗國的統治下。《隋書》說,“自突厥有國,東西征討,皆資其(鐵勒)用,以制北荒……大業元年(六○五年),突厥處羅可汗擊鐵勒諸部,厚稅斂其物”。突厥從開始強盛時起,一向在很大程度上依靠鐵勒的幫助,也就是突厥不顧鐵勒的死活,儘量奴役並剝削鐵勒的人力和財物來加強自己的力量,鐵勒與突厥為仇是完全合理的。

  處羅可汗為鎮壓鐵勒,誘集各部酋長數百人,一起坑死。回紇與僕骨、同羅、拔野古等部脫離突厥,酋長都自號為俟斤,不再要突厥的承認。

  隋末,回紇部眾推時健俟斤為君長。時健死,子菩薩被推為繼位人。酋長世襲制開始出現,是回紇史上劃時代的大事件。從此,回紇逐漸強盛起來。菩薩智勇善戰,得部眾愛戴。當時東突厥頡利可汗統治漠北地方,使侄欲谷設總管回紇諸部。薛延陀酋長夷男(乙失缽的孫子)率眾七萬餘戶東歸,適遇突厥內亂,薛延陀聯合回紇、拔野古等部攻襲突厥北邊。欲穀設率大軍來攻,被菩薩擊敗。鐵勒諸部共推夷男為首領。唐太宗為討伐突厥,特封夷男為真珠毗伽可汗。真珠可汗封菩薩為活(胡祿)頡利發。六三○年,東突厥汗國亡,薛延陀、回紇兩部稱雄漠北。菩薩死,胡祿•俟利發吐迷度繼立。薛延陀多彌可汗暴虐,諸部離心。六四六年(唐太宗貞觀二十年),多彌可汗攻唐夏州,被唐擊敗,國內大亂。回紇酋長吐迷度與僕骨、同羅合兵攻多彌可汗,唐兵從南方夾擊,多彌可汗逃走,被回紇殺死。回紇兼併了薛延陀的諸屬部,成為漠北唯一的強部,回紇這一名稱逐漸代替鐵勒而為東鐵勒諸部的總稱。

  鐵勒(丁零)在歷史上出現,比突厥早得多。鐵勒原居地在漠北,突厥原居地在金山南,史書記載它們的風俗習慣,大有差別,很難說成有什麼關係。雖然它們都自稱為狼種,但遊牧人自稱為狼種的很多,不只是它們兩個。說它們語言是同一語系,即所謂突厥語系,因此,鐵勒與突厥應該有什麼關係,這是似是而非的謬說。史書明白指出鐵勒諸部“其語略與匈奴同,而時有小異”。鐵勒諸部講匈奴話,突厥語同鐵勒,說明也是講匈奴話。匈奴在大漠南北,統治最久,影響最大,許多原始部落,需要學匈奴語言,後來也就成為自己的語言,這本是很自然的事。史書稱鐵勒的祖先是匈奴人,事實是鐵勒曾被匈奴征服,作為屬部之一,並非與匈奴同種族。史書稱突厥是匈奴的別種,也只是“其俗如古之匈奴”和語言同匈奴,並非與匈奴有種族關係。突厥曾建立比匈奴更強盛的大汗國,鐵勒多年受它的奴役,本來都講大同小異的匈奴話,因接觸過多,語言上異處更縮小,突厥文字借用胡書(“其書字類胡”),回紇曾借用突厥文字,因利乘便,有何不可。總之,匈奴、鐵勒與突厥是三個不同的種族,各有本族獨立的歷史,勉強牽合,企圖在政治上有所策劃,多見其愚昧無知而已。

  回紇是鐵勒部落聯合體中最古老的一個部落,它和其他諸部合力反抗奴役者,匈奴、鮮卑、柔然、突厥都在鐵勒的反抗中消失了,鬥爭鍛煉出堅強的回紇部落聯盟,終於建成漠北唯一的大汗國。

  

  二 回紇汗國(六四七年——八四六年)

  

  (1)形成時期(六四七年——七四五年)

  回紇部落一向居住在仙娥河(即姿陵水——色楞格河)、嗢昆河(鄂爾渾河)及獨洛河(土刺河)流域一帶。後來人口繁衍,分支為九族,即藥羅葛、胡咄葛、咄羅勿、貊歌息訖、阿勿嘀、葛薩、斛嗢素、藥勿葛、奚耶勿。這就是內九族,總稱為九姓回紇。到了唐初,回紇部結合僕骨、渾、拔野古、同羅、思結共六部構成回紇部落聯盟。六三二年(貞觀六年),契苾部六千餘戶東遷,酋長降唐,部眾歸附薛延陀。六四六年(貞觀二十年),薛延陀亡,回紇收並契苾部。到唐玄宗天寶年間,懷仁可汗又收並拔悉密及葛邏祿兩部。這就是外九部,總稱也叫九姓回紇。加上阿跌部,又稱十姓回紇。這個聯盟以回紇為首,參加的諸部逐漸融合為一個回紇族。

  六四六年,唐太宗滅薛延陀汗國。回紇等十二部酋長都請歸附。六四七年,唐給回紇、僕骨、多濫葛、拔野古、同羅、思結六部以府的名稱,酋長稱都督;又給渾、斛薛、奚結、阿跌、契苾、思結別部(阿布思部)、白霫七部以州的名稱,酋長稱刺史。漠北凡六府七州,隸屬于燕然都護府(治在故單于台,鄂爾渾河南流處)。唐任命都護,統治諸部。唐太宗接受諸部酋長所上“天可汗”的尊號,並允許在回紇以南,突厥以北開一條大驛道,分設六十八驛,各驛有馬及酒肉供往來貢使,稱為“參天可汗道”。漠北諸部總數不下百餘萬戶(史所記戶數過大,可能是百餘萬口)。對唐歲貢貂皮當作租賦,唐對諸部負救濟災難、平息爭端的責任,這在經濟文化交流上,雙方都是有利的。

  回紇藥羅葛部酋長吐迷度接受唐所給懷化大將軍兼瀚海都督名號,承認自己是唐朝的官員,但在部落聯盟內部,卻稱可汗,建立起汗國來。汗國制度都仿照突厥,因為它們社會性質相接近。聯盟轉化為國家的形式而得到鞏固,是很大的進步。唐設都督府與吐迷度稱可汗,本質上是一次巧妙的政治鬥爭。吐迷度顯出優秀的政治才能,因而取得較多的勝利。唐設六府七州,目的在分散回紇部落聯盟,取消回紇的盟長地位,用都護府來代替聯盟。吐迷度對唐和聯盟的措施,正好取得與店和好的益處,抵消設置府州的害處。他得到自匈奴以至突厥、薛延陀失敗的經驗,知道和好比戰爭有利,後來回紇始終遵守不同於任何漠北強國的態度來與唐建立關係,吐迷度是個開端者。唐太宗當然不會滿意,但也知道和好比戰爭有利,不敢輕易對漠北用兵,只好默認回紇可汗的實際存在。

  六四七年是回紇開始建國的一年,吐迷度是回紇歷史上傑出的政治家。

  六四八年,吐迷度被侄烏紇殺死。唐殺烏紇,立吐迷度子婆閏為大俟利發,襲父職為瀚海都督。菩薩創行酋長世襲制,但仍采公推形式。吐迷度與菩薩的關係不明,至少不是父子關係,繼位又全用公推制。新制度代替舊制度,是要經過反復的。烏紇殺吐迷度,想率領回紀去歸附他的妻父——本年在金山北新立的突厥車鼻可汗(六五○年,唐滅車鼻可汗)。烏紇代表回紇守舊勢力,要恢復受突厥奴役的舊狀,顯然是反動行為。唐太宗立婆閏,並扣留烏紇的同黨俱羅勃,形式上是保護唐的瀚海都督,實際卻是保護回紇可汗的世襲制,同時也保護回紇部落聯盟免於離散,這對回紇汗國的形成有很大幫助,從此,可汗世襲制確定了,由藥羅葛部酋長世襲可汗也確定了。

  婆閏與唐發生親密關係,助唐攻戰。六五一年,婆閏出騎兵五萬助唐擊敗西突厥可汗阿史那賀魯,收復北庭(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濟木薩護堡子)。六五七年,又助唐擊滅賀魯。六六一年,助唐攻高麗。當年,婆閏死,比粟繼位。比粟,《新唐書》說是婆閏的兒子,《舊唐書》說是侄子(今本作“妹比粟毒”,當依《通鑒》所引作“侄比粟毒”)。比粟繼位後,諸部酋長中的守舊勢力,即不願受制度拘束的一部分酋長擁比粟攻唐邊境。唐高宗命鄭仁泰為鐵勒道行軍大總管,劉審禮(燕然都護)薛仁貴為副;蕭嗣業為仙萼(即仙娥河)道行軍總管。看兩軍命名,似乎唐用意不在防邊而要攻入漠北,鎮壓那些守舊勢力。六六二年,比粟合鐵勒九姓兵十余萬拒唐軍,選數十騎挑戰。薛仁貴發射三箭,殺三人,餘騎都下馬請降。鄭仁泰率輕騎一萬四千直進到仙萼河,鐵勒諸部藏匿,唐軍不得戰,又逢大雪,全軍饑寒,大批死去,只有八百人逃回。鄭仁泰薛仁貴殘暴貪淫,當然要遭到慘敗。唐高宗改任契苾何力為鐵勒道安撫使。契苾何力率精騎五百到鐵勒九姓中,宣佈朝廷赦免脅從,只罰有罪的酋長。諸部落大喜,拘捕葉護、設及特勤等二百餘人送給安撫使。契苾何力指責他們的罪行,一起殺死,九姓又趨於穩定。這次戰爭,發動者是這些被殺的酋長,以比粟為首的一部分統治階級和九姓民眾,並不贊成他們的行動,唐所以取勝,主要是依靠這個力量。六六三年,庸徒燕然都護府於回紇,改名為瀚海都護;徙故瀚海都護(六五○年,唐滅突厥車鼻可汗,置瀚海都護,統領瀚海等七府、仙萼等八州)於雲中古城,改名雲中都護。漠北諸州府統歸瀚海管理,漠南統歸雲中管理。唐對漠北加強統治,實際是幫助比粟可汗加強回紇汗國的鞏固,因為唐的瀚海都護存在著,懷有野心的酋長就不敢出面破壞回紇汗國。

  比粟死,子獨解支繼位。六八二年,東突厥酋長阿史那骨篤祿可汗聚眾反唐,抄掠回紇九姓的大量羊馬。骨篤祿寇掠唐北邊諸州,屢敗唐兵,並進攻回紇住地烏德鞬山(即鬱督軍山,又稱於都斤山),回紇人一部分遷至獨洛河流域,其餘在抵抗失敗後又受到突厥人的奴役。六九四年(武則天延載元年),默吸可汗(骨篤祿弟)繼骨篤祿統治突厥汗國,奪取鐵勒故地,勢力強盛。回紇九姓常起兵反抗,甚至一年內起兵五次,最後被迫與契蘇,思結、渾三部遷徙到唐境年甘、涼間居住。這自然只是回紇和三部的一部分人,唐朝廷允許他們住在河西節度使治所附近,足見並無猜疑。七一五年,獨解支死,子伏帝匐繼位。默啜可汗進攻回紇九姓,九姓大敗,人畜死亡甚多,恩結等部都督率眾歸唐,唐助諸部回故地。七一六年,默啜又攻回紇九姓,大敗拔野古部于獨洛水,特勝不設備,拔野古人殺默啜。默啜是勁敵,回紇助唐消滅這個勁敵,更增強了雙方的關係。伏帝匐死,子承宗立。七二七年,唐河西節度使王君■(音輟chuò)以私怨虐待甘、涼間回紇等四部,並誣告四部謀叛。唐玄宗罰瀚海大都督回紇承宗、渾大德、賀蘭都督契苾承明、廬山都督思結歸國四人長流嶺南諸州。這種謬誤不公的處理,當然要遭到反抗,回紇諸部推承宗族子瀚海司馬護輸為首領,起兵襲殺王君■,逃入突厥,承宗子骨力裴羅繼位。

  七四二年(天寶元年),回紇、葛邏祿、拔悉密三部乘突厥內亂,合兵攻殺突厥可汗骨咄葉護,推拔悉密酋長為頡跌伊施可汗,骨力裴羅和葛邏祿酋長為左右葉護。突厥余眾立烏蘇米施可汗為主。肩朔方節度使王忠嗣與拔悉密等三部合擊烏蘇,烏蘇逃走。七四四年,拔悉密等擊殺烏蘇,突厥餘眾又立白眉可汗為主。是時突厥大亂,王忠嗣擊破突厥左廂十一部。回紇葛邏祿攻殺拔悉密頷跌伊施可汗,骨力裴羅立為骨咄祿毗伽闕可汗,遣使到唐朝說明情形,唐玄宗冊封骨力裴羅為懷仁可汗。唐放棄瀚海都督名號,承認可汗的地位,說明回紇已經是漠北唯一的強國,唐不可能再保持瀚海都護的權力。在回紇方面,接受冊封也是有利的,因為在經濟和文化的聯繫上,不能不先有政治上的聯繫;其次是各部落的聯合並不穩固,唐加冊封,可以顯出回紇高於其他各部的地位;再其次是防突厥可能的複起,需要有唐的援助。此後,即使回紇很強,唐較衰弱,但可汗繼位總要唐加冊封,從不大舉侵唐邊境和奪取唐土地。

  懷仁可汗建牙于烏德健山,七四五年,擊殺突厥白眉可汗,送白眉首級到長安報功(突厥自六世紀三十年代興起,到白眉時滅亡,立國二百年有餘)。回紇領土東接室韋,西到金山,南跨大漠,盡有突厥故地。唐與回紇為鄰,北方邊境平靜無事,唐玄宗設防邊節度使,不列回紇為敵人。回紇與唐的關係,是一種歷史上罕見的和好關係,這一點,對回紇本身的發展具有深遠的意義。

  

  (2)強盛時期(七四五年——七八○年)

  吐迷度可汗初建國家機構,到了懷仁可汗時,國勢強盛,制度更為完備。回紇與匈奴以至突厥等遊牧族一樣,所立國家是一種暫時的不穩固的軍事行政聯合體,自可汗以下各級官員,都是大小軍事首領,除了收稅官,不再有專掌民政的官吏。這樣的國家,自然是低級的,但對遊牧族說來,也只能採取這種組織形式。

  突厥制度基本來源是匈奴,官員名號卻有大變動。回紇采突厥制度,也兼采一些庸制,合成回紇制度。

  回紇最高統治者為可汗。次為特勤(親王,史書或誤作特勒)、葉護(副王、總督)、設(或譯作殺,別部領兵者)。特勤、葉護、設常以可汗的子弟及宗室充任。再次為阿波(統兵馬官)、閻洪達(評議國事官)、達幹(統兵馬官)、梅祿(皇室總管,掌兵者)以及內宰相(三人)、外宰相(六人)、將軍、司馬等官。衛士稱為附離。可汗屬下諸部落首領,依地區的不同,授以俟斤、啜、俟利發、頡利發及都督(九姓部落首領)等稱號。可汗劃分諸屬部(被征服的部落)為若干區域,派遣葉護或設統領這些區域,並於每個部落置一吐屯(監使、禦史),督察貢賦和政事。九姓部落的都督,兼管徵收賦稅,不另設吐屯。自可汗以下,各級官都是子弟世襲。

  凡是軍事行政聯合體性質的遊牧國家,如匈奴突厥等國,必然要向富饒的漢地進行掠奪,回紇獨不同於那些國家,這和助唐平內亂有關係。七四六年,懷仁可汗死,子磨延啜立,號葛勒可汗。七五五年,安史叛亂,唐東西二京陷落。七五六年,唐肅宗借回紇騎兵平亂,葛勒可汗先後派遣騎兵來援,立有戰功。唐肅宗急於想收回東西京,與回紇軍統帥葉護定約說:“克城之日,土地、士庶歸唐,金帛、子女皆歸回紇”。這是多麼殘暴可恥、不知輕重的許諾!所謂子女,就是年輕婦女,無端被唐肅宗出賣,將遭受多大的災殃!七五七年,唐大軍和回紇精騎四千餘人收復西京,回紇將如約行事,唐元帥李俶拜求到東京再如約,西京倖免於俘掠。唐軍和回紇軍進克東京,回紇縱兵大掠,洛陽人斂集羅錦一萬匹送回紇,俘掠才停止。唐肅宗封葉護為忠義王,約定每年送給回紇絹二萬匹,又立馬市,收買回紇馬。七五八年,冊封葛勒可汗為英武威遠毗伽闕可汗,嫁幼女甯國公主為葛勒可汗妻。唐對回紇的援助如此重視,報酬如此優厚,回紇如果再攻掠唐邊境,就會喪失歲幣,因此,吐迷度和懷仁可汗建立起來的和好關係,有可能保持下去。

  七六二年,唐代宗又向回紇借兵助討史朝義。其時葛勒可汗已死,子登裏可汗在位,應召率兵來會攻洛陽。登裏可汗態度驕橫,侮辱唐天下兵馬元帥李適(唐德宗)和他的隨從官員。唐軍收復洛陽,回紇入城大肆殺掠,殺人上萬,人燒房屋一二十天不滅,搶得財物無數,都送到河陽,派兵看守。七六三年,登裏歸國,帶走全部贓物,還讓部眾沿路搶劫,唐地方官供應小不如意,便任意殺死,毫無顧忌。唐代宗為酬報回紇助戰的功勞,規定唐買回紇馬,每年最高額為十萬匹,每馬一匹換絹四十匹。事實上回紇並無這樣多的馬,每年賣給唐的馬只有數千匹至一萬匹,最多時也不過數萬匹。唐連年內戰,需要補充軍馬,可是回紇運來的馬病弱不堪軍用,唐忍受損失,照馬數忖價,只好當作買邊境平安而支付馬價絹。到唐德宗建中元年(七八○年)積欠馬價絹多至一百八十萬匹,回紇屢次催討,唐朝廷感到困難,隱忍遷就,力求保持和好關係。不知何時,馬價增為五十匹絹。八○七年,唐憲宗曾一次償還積欠,不料第二年回紇驅來比常年多一倍的病弱馬,要唐收買。這樣,歷時久了,唐又只好積欠馬價絹。直到八四二年回紇亡國時,唐才付清積欠,幫助回紇人得到衣食。

  七六四年,僕固懷恩叛唐,引回紇、吐蕃等部數十萬人進攻長安。唐大將郭子儀親赴回絕軍營,說服回紇大將合胡祿都督藥羅葛(登裏可汗之弟),合力擊敗吐蕃軍。回紇獲得大量駝馬牛羊,唐贈回約繒帛十萬匹作為報酬。七七八年,登裏可汗為了掠奪財物,進寇太原,殺唐軍民萬餘人,縱兵大掠。唐代州都督張光晨擊敗回紇兵,登裏可汗退走。唐代宗不追問人寇的緣故,照舊優待回紇。七八○年,登裏乘唐德宗初立,又想舉兵進行掠奪戰爭。宰相頓莫賀達幹知道國人都不願攻唐,諫登裏說,唐是大國,從來對我和好。前年攻太原大捷,獲羊馬數萬,等到回國時,損耗完了,幾乎一無所獲。這次進攻,如果不捷,想回國怕也不容易。登裏可汗不聽。頓莫賀達于利用人心厭戰,起兵殺登裏可汗及支持可汗寇唐的九姓胡(粟特人)約二千人,自立為合骨咄祿毗伽可汗。

  登裏可汗助唐內戰,有戰勝的威名,得馬市的厚報,回紇汗國從唐取得如此重大的利益,可稱既強盛又富饒。登裏可汗因強盛而驕橫自大,因富饒而貪得無厭,甚至進入唐境掠奪,根本不懂得保持對唐的和好關係,正符合回紇本身的利益。他這種謬誤行動,唐朝廷雖然還予以寬容,回紇國人卻不能再忍,殺身之禍是自取的。登裏可汗死後,回紇發生內亂,強盛時期結束,衰亡時期開始。

  

  (3)衰亡時期(七八○年——八四六年)

  唐德宗曾受登裏可汗侮辱,怨恨回紀,經李泌勸說,七八七年,唐德宗允許合骨咄祿毗伽可汗的請求,恢復兩國的和好關係。從此,回紇與唐相安無事了,但回紇統治階級的相繼殺奪以及貪得無厭的風氣,終於引導回紇國由衰微的道路走到崩潰四散的絕境。

  七八八年,回紇可汗改稱回紇為回鶻。七八九年,頓莫賀可汗死,子多邏斯繼位。七九○年,多邏斯為自己的兄弟殺死。大臣們立多邏斯子阿啜為可汗(唐封為奉誠可汗)。阿啜年幼,大相頡幹迦斯專權。唐自安史亂後,安西、北庭兩都護府孤懸塞外,當時吐蕃強盛,回紇扶助兩府,共同抵抗吐蕃,對雙方都有利。可是,貪得無厭的人必然缺乏政治遠見,回紇統治者竟把兩府看作附庸,無限止地徵收賦稅,北庭路近,居民受害更甚。原屬北庭管轄的沙陀別部六千餘帳,被回紇肆行掠奪,困苦不堪,原屬回紇的三姓葛邏祿部和自服突厥部,也痛恨回紇的苛征暴斂,轉附吐蕃。吐蕃率葛邏祿白服突厥攻北庭,頡幹迦斯來救,結果自然是大敗。北庭和沙陀部落都為吐蕃所有,北庭節度使楊襲古率眾二千餘人逃往西州。過了些時,頡幹迦斯率全國丁壯數萬人進取北庭,又被吐蕃戰敗,士卒死亡大半,楊襲古兵損失尤重,只剩下六七百人。頡幹迦斯誘殺楊襲古。西州人固守本境,不再助回紇。

  葛邏祿部乘勝攻取回紇的浮圖川(在烏德鞬山西北),回紇驚慌,遷西北方部落到烏德鞬山的南方,躲避敵軍的攻勢。回紇在七九○年一年中,內部發生政變,可汗失權,外部友化為敵,兩次大敗,這都是沒落氣象,說明藥羅葛一姓的統治權,很難再保持下去。

  七九五年,奉誠可汗死,宰相■跌(■音協xié即阿跌)氏骨咄祿立為可汗(唐封為懷信可汗)。回紇可汗位由藥羅葛氏轉入陝跌氏,是權臣專國政的結果。懷信可汗兩傳到保義可汗時,大破它的世敵吐蕃,取涼州(八○八年),佔領北庭和龜茲,擊敗葛邏祿部,向西擴張到拔賀那國(費爾幹)。當時吐蕃棄獵松贊贊普在位,國勢衰弱,回紇一時戰勝,並不表示實力有多大增進。八一六年,吐蕃擊敗回紇,進軍到離可汗牙帳三天路程的地方,收回失去的土地。八三二年,回紇內亂又起,昭禮可汗被殺,彰信可汗繼位。八三九年,宰相安允合、特勤柴革合兵謀叛,被可汗殺死。宰相掘羅勿借沙陀(酋長朱邪赤心,歸唐後名李國昌)兵攻可汗,彰信可汗兵敗自殺。掘羅勿立■(音咳颯késà)特勤為可汗。當時回紇國內發生饑荒和疫病,又逢大雪成災,羊馬多死,民眾流離失所,國亡迫近在眼前,可是內亂還繼續在進行。

  戛黠斯是回紇的屬部,受回紇壓迫,酋長阿熱起兵反抗,交戰二十年不停止。阿熱痛恨回紇,罵道:你們快完了,我要收你們的金帳(可汗帳),在帳前跑我的馬,立我的旗。你們能抗拒,快來;不能,快走開。他決心滅回紇。八四○年,回紇將軍句錄莫賀恨掘羅勿,引黠戛斯兵十萬騎攻破都城(在鄂爾渾河畔,後世名為哈刺巴刺合孫),殺■可汗及掘羅勿,焚毀牙帳,擄去全部財物,回紇汗國就這樣滅亡了。

  自吐迷度開始建國,到■可汗滅亡,回紇汗國前後不過二百年,其間正式立國只有一百年,除去強盛時期四十年,餘下的六十年裏,可汗換了十人,每人在位年數平均是六年,政權的不穩定性非常明顯,作為一個遊牧國家來看,它是不能和匈奴、突厥比強盛的。但是,它與唐朝保持和好關係,免於戰爭,每年還得到經濟交流的大利,得到的益處,遠比寇邊所得為優厚。藥羅葛氏統治的九姓回紇(內九族),原來與僕骨、渾、拔野古、同羅、思結、契苾等部地位相等,經過一段國家強盛時期,回紇成為聯盟各部的共同稱號,也就是各部融合成為一個大的回紇族。阿跌氏代替藥羅葛氏為可汗,固然由於骨咄祿擅兵權,但也說明各部間界限不是很嚴格了。這是回紇族的大成就,有了這個成就,汗國滅亡後,回紇人向西遷移,性質是整個族的分支活動,不同於各個部落的各自分散,因此,儘管回紇並不在西域重建統一形式的國家,回紇人卻成為西域的主要居民。

  

  三 遷居西域(八四○年以後)

  

  黠戛斯暴風般橫掃回紇汗國,回紇諸部倉皇逃走,按照逃走的方向,主要可分為四支:一支由宰相■職擁龐特勤等率十五部西奔葛邏祿(遊牧地在金山西,巴勒哈什湖南);一支奔安西,一支奔河西,一支由可汗兄弟及其親信大臣等率領南下至振武軍(內蒙古自治區和林格爾北)及天德軍(內蒙古自治區烏拉特旗西北)一帶地方。這裏先說南下的一支。

  八四一年,住在可汗牙帳附近的十二部共立烏希特勒為烏介可汗,南下逃到唐天德及振武北境。唐贈送米糧二萬石。當然,回紇人生活有困難,但在唐邊境肆行殺掠,決不是久長之什。由於分配掠奪物不平,統治階級內部發主內訌,可汗的兄弟嗢沒斯殺宰相赤心等,率領特勤、宰相等貴族二千二百余人歸唐。唐封來歸諸貴族各級官爵,並給米五千石,絹三千匹。另一回紇貴族那頡啜特勤收赤心殘部七千帳自振武、天德東走,與遷至幽州塞外的黑車子室韋部共掠幽州。唐幽州節度使張仲武出擊,七千帳及黑車子室韋都歸唐。烏介可汗殺那頡啜。

  駐在大同軍塞外的烏介可汗部眾,尚近十萬人,向唐請求接濟糧食和牛羊。唐還清歷年積欠的馬價絹,並要求烏介用馬來換糧食。烏介不從,向天德振武塞上擄掠,並南入大同川,掠奪附唐諸部落的牛馬數萬頭,逼近雲州(山西大同市)城。八四三年,唐軍擊敗烏介可汗,收得降兵二萬餘人,奪還太和公主(自唐肅宗時起,唐先後出嫁四個公主到回紇,太和是第四個)。烏介可汗逃到金山,部眾潰散,殘餘不及三千人。八四六年,宰相逸隱啜殺烏介可汗,立遏撚特勒為可汗。八四八年,回紇餘眾不滿五百人,依附室韋,受張仲武壓迫,遏撚可汗率妻子九人逃走,不知所終。室韋七部分領回紇餘眾,黠戛斯擊敗室韋,收去全部回紇人。南下的一支由可汗統率,最為重要。可是,內部分裂並未停止,對唐朝又不能和好相處,這一支全部覆沒,複國的希望斷絕了。

  奔河西的一支,居住在甘州一帶,受吐蕃的統治。八七二年張議潮死後,回紇攻據甘州城,立有可汗。八七四年,唐僖宗因回紇屢求冊封,任郗宗莒為冊立使。郗宗莒路上得知回紇為嗢未所破,逃遁無蹤,只好退回。次年,回紇回到合羅川(額濟納河,在張掖西北,《通鑒》作羅川,誤。羅川縣即今甘肅正寧縣,回紇不可能到此地),遣使者同羅榆祿入貢,唐贈送救濟絹一萬匹。當時唐朝廷本身也很窮困,還能應貢使的要求,贈送絹匹,在雙方都窮困的情況下表現和好關係,是很可珍視的。這一支以甘州為中心,逐漸擴大居住地,《宋史》所載,有瓜、沙二州回鶻,有涼州回鶻,有賀蘭山回鶻,有秦州回鶻,有合羅川回鶻,有肅州回鶻。《宋史•回鶻傳》說,“回鶻都督石仁政麼羅、王子邈拏、王子越黜、黃水州巡檢四族並居賀蘭山下”。四族酋長都用臣屬的稱號,想見其他各部酋長,稱號也大抵相似。這些臣屬的統率者應是甘州可汗。《舊五代史• 回鶻傳》說“其後時通中國,世以中國為舅,朝廷每賜書詔,亦常以甥呼之”。到北宋時,仍保持甥舅關係,可汗經常遣使者來貢土產,宋朝呼為“甘沙州回鶻可汗外甥”,回贈內地特產。一○二八年(宋仁宗天聖六年),西夏攻破甘州,可汗也許降附於西夏。一○六八年(宋神宗熙甯元年),回紇使者又來朝貢,求買金字《大般若經》。一○七三年,使者又來。宋神宗問回紇人口,使者答稱有三十余萬,丁壯二十萬。這一支人口逐漸增殖,成為河西地方的土著。

  當回紇西遷的時候,在天山南路,吐蕃勢力已經衰弱,在天山北路,葛邏祿原是回紇屬部,回紇西遷的兩支,所受阻力不大,因而順利地得到發展。

  天山北路——八五六年,唐宣宗下詔說,“回鶻有功於國,世為婚姻,稱臣奉貢,北邊無警……近有降者雲,已龐曆今為可汗,尚寓安西,俟其歸複牙帳,當加冊命”。已龐曆即宰相■職所擁護的龐特勤。這一支有十五部,人數最多,龐特勤被推為可汗,事無可疑。本年,唐宣宗遣使者去安西撫慰,使者至靈武(寧夏靈武縣),遇回鶻可汗派來的貢使,唐使者不再前進。唐宣宗任王端章為冊立回鶻可汗使,八五七年,被黑車子室韋阻擾,半路退回。八六三年,黠戛斯遣使來唐朝,說要進攻回鶻,將安西以東土地歸還唐朝,唐懿宗不許。八六六年,張議潮奏稱北庭回鶻僕骨俊攻克西州(新疆吐魯番縣東南)、北庭(新疆濟木薩爾北)、輪台(新疆烏魯木齊附近)、清鎮(輪台西)等城。這是回紇、吐蕃兩個勢力的變化,從此回紇勢力愈益上升,掌握了唐朝通天山南北兩路的樞紐。《通鑒》于唐宣宗大中二年(八四八年)寫道:“其別部龐勒,先在安西,亦自稱可汗。居甘州,總磧西諸城,種落微弱,時入獻見”。胡三省注:“回鶻至五季時入獻見者皆龐勒種類也”。龐勒即龐特勤。龐特勤一支在天山北路發展,五代時與內地朝廷通朝貢的卻是在南路發展的一支。龐特勤是高級貴族(回紇可汗的外甥),任南北兩支的可汗是可能的,他的子孫分治南北,各稱可汗,同祖龐特勤,《通鑒》所說當即依據這種情形。至於甘州可汗,是河西一支的首領,與龐特勤無涉。宋朝與西北方隔絕,史書記載只能憑一些傳聞,很不完備,實際上,天山北路的一支曾建立起一個大汗國。

  西元十世紀中葉,當五代末、北宋初之際,回紇撒吐克喀拉汗在中亞細亞建立喀拉汗國,開始崇奉伊斯蘭教。汗國最著名的可汗號柏格拉汗,建都於拜拉薩貢,疆土有喀什噶爾(疏勒)、和闐(於闐)、怛羅斯、訛打刺城(在錫爾河畔)等地。柏格拉汗曾攻下阿母河北岸的布哈拉城。一○○八年,他的繼位人伊列可汗滅阿母河北岸的波斯薩曼土朝,盡有其地。傳至摩哈美德汗時,西遼攻佔拜拉薩貢及喀什噶爾等城。喀拉汗國仍保有撒馬爾罕一帶土地,向西遼稱臣納貢。一二一三年,花刺子模國滅喀拉汗國。這個喀拉汗國在立國兩個半世紀中,回紇人與葛邏祿人融化為一個回紇族,增強了力量;其次是首先接受伊斯蘭教,逐漸推行到全族,消滅在西域流行了千年以上的佛教老基地。這些,對後來回紇族的發展,影響都是巨大的。

  天山南路——奔安西的一支,可汗居西州,五代和北宋時,稱為西州回鶻,或高昌國(都新疆吐魯番)。可汗沿唐制,對內地朝廷稱舅,自稱為甥。九一一年(梁太祖乾化元年),可汗遣使者來朝貢,以後常有往來。周太祖允許回鶻使者與商人私下交易,官不禁阻,因此玉價大跌。西州可汗逐漸向西擴大勢力,佔有龜茲於闐等地。一○○九年,即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于闐國黑韓王(即可汗)遣使回鶻羅斯溫等來朝貢。宋太祖時,于闐王名李聖天,自稱是唐的宗屬,九七一年,還有使者來朝。回紇滅李姓於闐國,當在九七一年以後。《宋史•龜茲傳》說“龜茲本回鶻別種,其國主自稱師子王,與宰相九人同治國事。……或稱西州回鶻,或稱西州龜茲,又稱龜茲回鶻”。宋仁宗時始入貢。于闐國王稱可汗,龜茲國王稱師子王,都是西州可汗的臣屬或兄弟國。焉耆在西州龜茲間,當早已併入回紇,疏勒、于闐曾為喀拉汗國屬地,可見安西四鎮到北宋時全歸回紇所有。

  天山南路諸國,自西漢以來,都是城居的農業國,有相當高度的文化。這些故國為回紇所征服,居民(主要是伊蘭人,也有不少漢人)融化在回紇族裏,是歷史上的一個大變化。回紇西遷以前,天山南路諸國,儘管受山北遊牧族的統治,但除納貢賦外,國內並不發生變化。自回紇遷居西域,山北山南的統治者,都屬於一個回紇族,過去的西域面貌完全改變了。

  回紇西遷以後,可汗世系不明。《宋史•回鶻傳》說,“甘州有可汗王,西州有克韓工,新複州有黑韓王”。所謂克韓、黑韓、黑汗(《於闐傳》),都就是可汗。回紇分裂成幾個可汗國,各國可汗如何傳授,史料很缺乏,下面所載只是回紇汗國統一時期的可汗世系表。

  

  回紇可汗世系表

  

  (一)

  (1)時健俟斤一(2)菩薩活(“胡祿”之音變)頡利發(時健子)—(3)吐迷度胡祿俟利發(自稱可汗,唐封為懷化大將軍兼瀚海都督)—(4)婆閏大俟利發(吐迷度子,唐封為右衛大將軍兼瀚海都督)—(5)比栗(《新唐書》作婆閏子,《舊唐書》作妹比栗毒,襲瀚海都督)—(6)獨解支(比栗子,襲瀚海都督)—(7)伏帝匐(獨解支子,襲瀚海都督)—(8)承宗(伏帝匐子,襲瀚海都督)—(9)伏帝難(襲瀚海都督)—(10)骨力裴羅(承宗子)

  

  (二)

  (1)骨咄羅毗伽闕可汗(名骨力裴羅,藥羅葛氏,唐封為懷仁可汗,七四一——七四七年)

  (2)葛勒可汗(名磨延啜,骨力裴羅子,唐封為英武威遠毗伽闕可汗,七四七——七五九年)

  (3)牟羽可汗(登裏可汗)(名移地健,磨延啜子,唐封為英義建功毗伽可汗,七五九——七八○年)

  (4)合骨咄祿毗伽可汗(名頓莫賀,移地健從兄,唐封為武義成功可汗,又封為長壽天親可汗,七八○——七八九年)

  (5)愛登裏邏汨(音密mì)沒蜜施俱錄毗伽可汗(名多邏斯,頓莫賀子,唐封為忠貞可汗,七八九——七九○年)

  (6)汨咄祿毗伽可汗(名阿啜,多邏斯子,唐封為奉誠可汗,七九○——七九五年)

  (7)愛滕裏邏羽錄沒蜜施合胡祿毗伽可汗(名骨咄祿,■跌氏,唐封為懷信可汗,七九五——八○五年)

  (8)滕裏野合俱錄毗伽可汗(登裏邏羽德蜜施俱錄毗伽可汗)(八○五——八○八年)

  (9)愛登裏羅汨沒蜜施合毗伽可汗(唐封為保義可汗,八○八——八二一年)

  (10)登羅羽錄沒蜜施句主毗伽可汗(唐封為崇德可汗,八二一——八二五年)

  (11)愛登裏羅汨沒蜜施合毗伽可汗(名曷薩特勒,崇德可汗弟,唐封為昭禮可汗,八二五——八三二年)

  (12)愛登裏羅汨沒蜜施合句錄毗伽可汗(名胡特勒,昭禮可汗從子,唐封為彰信可汗,八三二——八三九年)

  (13)■可汗(名勿薦公,一作勿篤公,八三九——八四○年)

  (14)烏介可汗(名烏希特勒,易薩弟,胡特勒叔,八四一——八四六年)

  (15)遏撚可汗(烏介可汗弟,八四六年——?)


第二節 社會經濟與文化


  早在西元前三世紀時,回紇人即在丁零的名義下,其後又在鐵勒(或高車)的名義下,在土刺河、鄂爾渾河及色楞格河沿岸遊牧,牲畜有馬駝牛羊。直到唐初吐迷度稱可汗以前,《隋書》及《新唐書》、《舊唐書》都說回紇“無君長,居無恒所,隨水草流移。善騎射,以寇抄為生”。這裏所謂無君長,是指無酋長世襲制:所謂以寇抄為生,是指掠奪人口和財產的戰爭。這種掠奪戰爭是最原始的勞動形式之一,既用以保護財產,又用以獲得財產,所有遊牧人都一樣,並不是回紇人的特徵。依據史書所記,吐迷度稱汗以前,回紇社會還沒有形成階級,還停留在原始社會階段上。

  當然,吐迷度稱汗以前,回紇社會已經在變化,時健和菩薩任酋長時期,正是變化的開始,菩薩擊破東突厥,俘獲了大量突厥人。吐迷度滅薛延陀汗國,盡殺它的貴族,合併它的部曲(民眾),又增加了大量俘虜。按照俘虜為奴的慣例,一部分自然要被用作畜牧奴隸和家內奴隸,不過,這兩種都有一定的限量,很大部分不得不用作農奴性質的牧奴,主人發給一些擄來的牲畜,對他們進行殘酷的剝削。薛延陀滅亡後,薛延陀人不再見於史書,意味著在回紇社會裏產生了奴隸和牧奴階級。回紇貴族與本部平民,也在形成為階級。自菩薩時起,回紇逐漸強盛,戰利品(人口和牲畜等)的分配,加速了階級的形成。吐迷度建立汗國,正是從原始社會進入階級社會的標誌,由於內部缺乏發展奴隸制度的條件,來自唐朝封建社會的影響又特別強大,因而封建制度在回紇社會裏發展起來。

  回紇社會的主要階級是哈刺布敦(黑民——平民)和匐(地方封建主,各部落貴族,即後世的伯克)。在回紇社會裏,盛行一種“蔭客制度”。匐供給食宿,使客作工,通過這種蔭客制度,匐獲得代價極低廉的勞動產品。客的來源,絕大多數是貧窮的乎民。平民對匐要服兵役,出戰時自備兵器馬匹,將戰爭中掠奪的戰利品,大部分獻給匐。掠奪戰爭是回紇人獲得財富的主要手段之一,戰利品大部歸匐,這就說明瞭貴族對平民的剝削關係。貴族經常發動戰爭,平民和他的家庭受到死傷、殘廢及損失兵器馬匹等災難,又妨礙正常的勞動生產,結果必然是生計困難,陸續歸入客的隊伍,受匐的蔭庇。平民以外,還有一種人叫做庫爾。庫爾意思是奴隸,其中有為主人完全所有的奴隸和不完全所有的半奴隸。他們的來源,大多數是戰爭中的俘虜及貴族的婢妾,也有一些突厥汗國遺留下來的漢人和西域人以及從唐境內私買或誘騙來的漢人。庫爾從事回紇人不屑為的農業、手工業及家務勞動,但不成為基本階級,因為奴隸勞動沒有大量地使用在汗國主要經濟部門的畜牧業上。

  匐的上面有額爾。額爾是氏族貴族,狹義指可汗氏族的貴族,廣義指內九姓的貴族。可汗由氏族貴族推選改為父子世襲,不只是受唐朝的影響,而且還得到唐朝的促進,在世襲瀚海都督的形式下,藥羅葛氏政權逐漸趨於穩定,有力量向諸部落行施可汗的職權。凡是構成汗國的諸部落,對可汗都得繳納賦稅並服兵役。被征服的諸部落是可汗的屬部,由可汗派遣總督(設或葉護)去統治,並派遣監使(吐屯)去督察賦稅和政事。

  回紇經濟自唐安史之亂時起,發生巨大的變化。吐蕃乘唐內亂奪唐西域和河西,隔斷東西雙方的經濟交流,回紇助唐平亂有功,獲得特殊條件,一時成為陸路上東西通商的樞紐。吐蕃逆大勢,回紇順潮流,後來吐蕃不能在西域立足,回紇卻定居在天山南北,這種不同的後果,與對經濟交流的順逆,不是沒有關係的。

  唐朝廷力報酬回紇的出兵援助,約定每年贈送回紇絹二萬匹,又約定立馬市,回紇每年賣給唐馬匹,唐給馬價,每匹為絹四十匹,比實際馬價高數倍。回紇每年取得大量馬價絹,因此促進了回紇商業的繁榮。回紇得到如此廉價的唐貨物,除貴族自用外,勢必向西域開闢交換市場。回紇商隊驅馬來唐境,得馬價絹後,購買茶葉及各種手工業品(日用必需品和奢侈品),回去時“輿載金帛,相屬於道”,可見採辦商品之多及數量之大,唐人則在交換中受大虧損。當時回紇商隊中常有九姓胡參加,這些九姓胡來自康國(粟特,今撒馬爾罕),他們善於經商,有利分毫必爭,利之所在,無所不到。回紇儼然以戰勝者的姿態,與唐朝進行不公平交易,這正合他們貪財的癖性。他們幫助回紇貴族爭利,因而得到寵信,甚至為了劫掠,勸登裏可汗寇唐,史書說回紇(貴族)“人性凶忍”,“貪婪尤甚”,很大程度上是受了九姓胡的影響,因為與回紇可汗議政的摩尼僧,就是唯利是圖的九姓胡人。這些九姓胡對東西方貿易的大利當然看得眼紅,他們或是替回紇經營,或是憑藉回紇勢力自己經營,以利息的一部分獻給回紇貴族,或是與回紇人合營,方式儘管不同,獲利總是極厚。厚利的來源主要是敲剝唐人。回紇商賈經常有一千人住在長安,九姓胡冒回紇之名雜居在長安的人數還要加一倍,其他大城市也住著不少這類商賈。他們開店營業,放高利貸,利用唐朝廷對他們的特別容忍,九姓胡“殖貨縱暴,與回紇共為公私之患”。七八○年,回紇酋長突董率眾並九姓胡等千餘人自長安還國,帶著大批行李,路過振武軍,軍使張光晟發覺許多木箱裏暗藏著長安婦女。當時頓莫何可汗殺登裏可汗,正在大殺九姓胡。突董所率九姓胡害怕,不敢去回紇,向張光晟獻計,請盡殺回紇人。張光晟出兵殺突董等和九姓胡,得駱駝及馬數千頭,繒錦十萬匹,婦女都是誘騙來的,全數送回長安。這是僅有的一次破獲,可以推見回紇的貪暴和九姓胡的助虐,前後不知掠去多少唐地的財富和婦女,也可以推見回紇貴族怎樣虐侍本國民眾。他們對大國唐尚且恃功(回紇可汗特在國門立碑,碑上刻:“唐使來,當使知我前後功”。)貪暴,對被統治的本國民眾卻不恃勢貪暴,這是不可想像的。

  回紇貴族由於經商致富,由於與漢人密切接觸的結果,一方面接受了漢族的高度文化,同時也沾染了漢族統治階級的奢侈腐朽習氣。《通鑒》有一段話,說得很好,它說:“初,回紇風俗樸厚,君臣之等不甚異,故眾志專一,勁健無敵。及有功于唐,唐賜遺甚厚,登裏可汗始自尊大,築宮殿以居婦人,有粉黛文繡之飾,中國為之虛耗,而虜俗亦壞”。回紇境年興建不少的城郭及官室,正好說明回紇商業在發展,國勢在衰落。

  據蘇聯考古學家的考古發掘證明,在漠北有若干城郭是屬於回紇汗國時期建造的,例如色楞格河畔的富貴城,鄂爾渾河畔的哈刺巴刺合孫。哈刺巴刺合孫是回紇汗國的都城,城址占地二十五平方公里,廢墟上還殘存著城堡土牆及堡中的浴池池基。城郭的中心部分有特殊的牆垣環繞著,位於碉樓的西南,其面積有一平方公里。再向外為人煙較稀的定居區和位於城郭外垣之外的庭園及廣闊花園。城堡不僅面積很大,它的牆垣,現在殘存的還高達十公尺,碉樓的防禦工事達十二公尺。在城堡中心聳立著瞭望樓,高達十四公尺,登樓遠眺,草原景色,一望無際。在城堡內部發掘出來的宮庭建築物,飾以美麗塑像的瓦,這些裝飾物是唐朝的風格。街道和建築物遺址,長達二十四公里。都城及其他城郭的興建,說明回紇文化在發展,也說明回紇汗國與以前北方諸遊牧國家的分散統治有不同之處。這一點是重要的,雖然回紇基本群眾仍是遊牧民,但回紇貴族既習慣於城市生活,這就為後來在西域定居奠下了基礎。

  哈刺巴刺合孫是回紇汗國的政治中心及商業中心,也是手工業及農業的集中地區。蘇聯考古學家在一所住宅裏找到松香、銅片和青銅塊,斷定這所住宅為工匠所有。在都城內以及在鄂爾渾河畔農業地區周圍,幾乎每一戶都有台架或磨盤,以備碾磨米糧之用。都城以外,鄂爾渾河及色楞格河沿岸的其他回紇城郭,周圍也有定居區及農業區,並且在城內也有手工業。農業和手工業既有相當的重要地位,這也為後來在西域定居奠下了基礎。

  回紇以經營東西方商業立國,當然不可放棄東邊的一方。西遷以後,儘管交通艱難,自五代至北宋,還是經常遣使來年地朝廷朝貢,每次朝貢,人數自數十人以至百餘人不等,實際是派來大小商隊。貢品以玉為主,其餘貢品有珊瑚、翡翠、象牙、琥珀、琉璃器、香藥、安息雞舌香等物,顯然是用西方諸國的特產來交換東方的特產。回紇無論在漠北,在西域,經濟上必須和內地聯繫,因而在政治上也保持愈來愈密切的關係。

  回紇文化受漢族文化的影響,也受粟特文化的影響。自唐肅宗借回紇兵以後,回紇在商業上得到特別有利的待遇,粟特人幫助回紇牟利,得到回紇貴族的信任,粟特文化也就發生較大的影響。

  早在突厥汗國時期,突厥人用盧尼文字,也兼用粟特文字,鐵勒部臣屬於突厥,某些部落酋長可能使用過這類文字。回紇汗國強盛,大量粟特人移居汗國境內,回紇利用粟特文字紀錄回紇語言,成為回紇文字。回紇文字的字母無定數,大致為十七個至二十個。每個字母連寫。起初,寫法為自左至右橫寫(突厥的盧尼文字為自右向左橫寫),後來變為自左至右直寫。回紇文字只有少數高級貴族使用,一般人是不識字的。

  回紇人信奉薩滿教。薩滿教是一種類似巫術的原始宗教,巫師稱為甘,故又稱甘教。薩滿教的教義,以為整個宇宙由至尊統治,至尊居於天的最上層。善神居在天上,惡神居在地下,人類居在地上。惡人死後,打入黑暗地獄。人想升夭,須由本人在天上的祖先紹介,人想和祖先交往,必須通過薩滿巫師。薩滿教崇拜各種神靈,最受崇拜的神為“穀•登裏”(青天)、“伊爾•蘇”(地及水神)、“烏梅”(保護兒童之神)。巫師能和諸神交通,因之在社會上頗有勢力。

  七六二年,登裏可汗率兵擊史朝義,攻入洛陽,與摩尼教僧接觸,發生信仰心。七六三年,他帶了四個摩尼僧歸國,這是摩尼教傳入回紇的開始。摩尼教與薩滿教經過一個時期的鬥爭,摩尼教得到登裏可汗的扶助,戰勝薩滿教,並成為汗國的國教。《牟羽(登裏)可汗入教記》殘本記載當時兩教鬥爭的情形,說“當此神聖的四僧從桃花石(唐)來的時候,他們抱有四願……但為了人民,為了學理,卻遭到大的危險,大的壓迫。聽眾和胡商常常處在為人殺害的境遇。……陛下,‘如您自己遠離這些達幹,則善法善行可以在您的國內施行,如仍任……達幹擔負國家重任,他們必作惡行,您的國家必將下沉。……’天王(牟羽可汗)與選民(摩尼信徒)討論了二天二夜,第三天,天王齋戒,受到極大的痛苦,他的心靈才有所動。這樣的繼續著作,他的心靈如有所失,忐忑不安。後來,牟羽天王召集一個大會,他跪在選民之前,乞求寬有了他的罪惡……”。摩尼教戰勝薩滿教,是因為登裏可汗入了教。登裏可汗為什麼入教,很大的原因是要奉摩尼教的胡商(九姓胡)幫著回紇貴族對唐通商致富。這是貴族的共同願望,自然相率入教。頓莫賀達幹殺登裏可汗,又殺可汗的親信及勸可汗侵唐的九姓胡二千人,但並不排斥摩尼教和胡商。他派遣使者康赤心來唐朝催索馬價,康赤心就是九姓胡。他同登裏可汗一樣,信任摩尼僧,使參與國政。看來,回紇興摩尼教,是為了商業上的利益,要九姓胡真心相助。張光最準備殺酋長突董等,估計形勢說,回紇本身並不強,必須依靠九姓胡的幫助,他們為謀利發財,才結合起來,無財與利,便散亂不振。這個估計符合回紇的實情,摩尼教迅速成為國教的理由也就明白了。

  回紇西遷以後,又接受佛教。九六五年(宋太祖乾德三年),西州回紇可汗遣僧法淵來獻佛牙。九八一年,宋太宗遺使者王延德至高昌,看到國中有佛寺五十餘區,都是唐朝舊寺,別有摩尼寺波斯僧(波斯人為摩尼僧),各行其教。龜茲回紇在宋仁宗時五次入貢,宋朝廷回贈佛經一藏。一○九六年,龜茲使大首領阿連撒羅等來獻玉佛。一○八五年,于闐黑韓王遣使者來貢,使者為宋神宗飯僧追福(為宋神宗求冥福)。大抵回紇定居西域後,不再專奉摩尼教,轉而利用一向盛行的佛教來接近西域舊居民,這在政治上是合宜的。西域諸國有相當高度的文化,回紇人與舊居民融合為一個回紇族,回紇文化也必然與西域原有文化融合為一個回紇文化。後來伊斯蘭教通行于全族,佛教衰滅,回紇文化又有一次大的變化。

  文化的有益部分常被宗教利用,因而兩者常混雜在一起。每一種宗教都要推動文化為自己服務,又都要束縛文化在被利用的範圍之內。突破束縛,文化才能前進。回紇自建國至西遷,文化的發展和舊宗教的拋棄,都曾表現得不遲鈍,足以說明回約文化有豐富的活力,有廣闊的前途。


簡短的結論


  早在西元前三世紀時,匈奴北境已經存在著丁零(鐵勒)這個部落聯合體。回紇就是聯合體的成員之一,所以回紇是很早見於歷史上的古老民族。丁零部落聯合體長時期停頓在原始社會的階段上,經濟和文化都很落後,因此,常常被漠北強國征服、遭受野蠻的剝削和奴役,更難發展自己的經濟和文化。

  匈奴、鮮卑、柔然,突厥相繼出現的漠北強國,都曾是鐵勒部的勁敵,可是,它們的主力著重向漢族地區進攻,儘管大有所獲,最後總不免受到毀滅性的打擊而歸於消滅。鐵勒部有堅強的反抗精神,始終保存著自己的聯合體,義有漢族地區實際上的援助,使得這些強國不能作更大的壓迫,鐵勒部也就在鬥爭中逐漸壯大起來。

  突厥是遠比鐵勒後起的部落。五四六年,鐵勒部出兵將攻柔然,突厥土門可汗出其不意地襲破鐵勒軍,收編鐵勒降眾五萬餘落(家),突厥憑藉這部分鐵勒人才變成強國。後來,突厥用兵,很大程度上使用鐵勒部的人力和物力,鐵勒部被迫與突厥為仇,是完全合理的。

  隋末,回紇貴族推時健俟斤為君長,時健死,子菩薩被推為繼位人。酋長父子相傳,雖然還用推選制,但已為世襲制開了先例。菩薩死,吐迷度繼位。吐迷度與菩薩非父子關係,他的繼位出於推選,足見世襲制並不鞏固。當時回紇社會已經形成階級,具備成立國家的條件,一般地說,世襲制可免君位繼承的爭奪,比較有利於國家的穩定。

  吐迷度協助唐太宗,消滅薛延陀汗國,回紇成為鐵勒部落聯盟的首領,回紇這一名稱逐漸代替鐵勒而為東鐵勒諸部的總稱。

  唐太宗在漠北設燕然都護府,統率六府七州,任吐迷度為瀚海府都督。吐迷度接受這個官職,同時,在聯盟年部建立可汗稱號,照突厥制度組織國家機構。唐有分散回紇部落聯盟的意圖,回紇卻利用唐的行政組織,推動部落聯盟又前進一步,成立軍事行政聯合體的汗國。吐迷度死後,唐為行施朝廷職權,確立瀚海都督的父子世襲制,實際是幫助回紇確立可汗的父子世襲制。

  七四四年,骨力裴羅立為可汗,受唐冊封。從此,回紇成為漠北唯一的強大國家。

  回紇從參加丁零部落聯合體起,到成立強大的回紇汗國,中間經歷了一千年。它是在長時期艱苦鬥爭中鍛煉出來的,懂得與唐保持和好關係的重大意義。這是過去漠北強國不曾有過的經驗,因而取得過去漠北強國不曾有過的成就。

  回紇助唐平安史之亂,得到唐朝特別優厚的報酬。葉蕃斷絕唐與西方的交通,漠北變成東西經濟交流的樞紐。這兩個條件使遊牧國家的回紇貴族居住在城市,兼營大商業。

  唐朝不滿意回紇類似經濟掠奪的行為,但始終予以容忍。原因之一自然是助平內亂有功,其他原因是怕回紇侵邊,或與吐蕃結合,或受河北叛鎮的勾引,為害都將比經濟掠奪更大。回紇在唐朝容忍的限度內,作多種多樣的經營,獲利極厚。這和善於牟利的九姓胡是分不開的,九姓胡是回紇經營商業的重要助手。

  經商致富使得回紇貴族貪暴腐朽,爭奪權利,內部分裂愈來愈嚴重,最後由叛將引來黠戛斯部,摧毀回紇汗國。

  遷居西域後,回紇仍和內地朝廷保持和好關係,繼續進行東西方貿易。它和西域舊居民融合成一個大回紇族,永遠定居在西域地區。

  採用粟特文字為回紇文字,採用摩尼教為回紇國教,這都和九姓胡有關。遷居西域後,也信奉佛教。大抵在蒙古西征以前,回紇已經開始奉伊斯蘭教。回紇文化不斷在吸收新養料,同時不斷在拋棄舊渣滓,說明回紇文化是富於前進性的。

2008年9月28日星期日

吐蕃宗教與文化

第二節 宗教與文化


  按照吐蕃當時經濟上文化上所已經達到的水準,宗教在政治和生活等方面享有高度的支配權,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新唐書•吐蕃傳》說“其俗重鬼右巫,事羱(音原yuán野羊)羝(音低dī公羊)為大神。喜浮屠法,習咒詛。國之政事,必以桑門參決”。語極簡略,卻也說明佛教的地位和吐蕃文化不能不是佛教文化。

  吐蕃原來流行的缽教,與漢族遠古時代盛行過“地天通”的巫教,頗有相似處。羌漢兩族有久遠的往來,宗教上曾經互相影響,也很有可能。缽教神道分為兩類,第一類為天神,最高貴的是父王天神,他有許多兄弟,都住在天的中央,四周各有神物守護,名稱與漢族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相同,唯所司方位略異,說青龍在南,白虎在東,朱雀在西,玄武則同在北。吐蕃的始祖即是六父王天神的王子,因此天神與祖先是合一的,在自己的子孫命終時,天神接他去同享幸福。但在下界生活期間,天神不能給予禍福。所以吐蕃並不重視對祖先的祭祀與祈禱,棄都松時受漢族影響,始立松贊幹布的祀典。《吐蕃傳》所謂重鬼,不是指祖先崇拜而是指第二類神。

  第二類神是魔神。興佛證盟碑(棄松德贊贊普立)列舉的吐蕃土神,有九大神眾及龍等。時代稍後,但保存吐蕃古代宗教情況最多的《黑白花十萬龍經》分魔神為三類:即龍神、寧神和地神。龍神住在地面上有水之處,寧神住在空中,地神住在地下。龍神與人的各種疾病有關,寧神掌管自然災害,地神能使人四肢縮小以至乾枯而死。疾病、自然災害和身體瘦弱,處在文化未發達、抵抗力缺乏的條件下,不得已向這些神請求免禍,也算是一種希望,這一類神有大權,但仍看作魔神,是自己的敵對者,如果請求無效(多半是無效)以至於死,自己還可回天上享受幸福。按照商朝巫教的說法,平民和奴隸死後在天上服役,缽教可能也是贊普子孫和他們的臣民都有歸宿處,即臣民到天上依然為主人服役。據吐蕃史書所記,“首興者為篤缽,自棄聶棄贊普六傳至棄迭贊普,當此王時,有一人為神靈所憑,自言某某地有某某鬼神,能如何禍福人,作某種祭祀則吉,禳祓之則能逢凶化吉。此派至支弓贊普時大盛,是為黑派因體。其繼興者為伽缽,為收支弓贊普的凶煞,吐蕃缽教徒無能為力,自喀什米爾、勃律、羊同迎諸三位缽教巫師。……前此吐蕃缽教徒未有如此行為,此後信徒皆入其道。最後興起的為覺缽,棄松德贊王時令缽教徒改信佛教,彼等遂竊取佛經作缽教經典。其後雖遭嚴禁,至朗達瑪王滅佛,缽經又複大行,是為白派果缽。”

  在階級對立還不很顯著、人們的災難主要來自自然方面的社會裏,缽教的萬物有靈論最能博得人們的信仰。它起初只是講祭祀儀式,目的在得吉或逢凶化吉。等到社會有些發展,它本身也就要求改進,從外地請來的巫師,都有較大法術,並且還能“卜知罪犯真假”,這就使得缽教也能適應政治上的需要。自松贊幹布以後,階級對立逐漸加劇,統治階級對宗教在政治上的作用,要求愈高,以祈禱為專業的缽教,儘管進行著鬥爭,最後不得不讓位給佛教。

  興佛證盟碑說“先祖棄松贊在位,於邏些的貝噶建佛寺,是為吐蕃有佛教之始”。佛教發源地泥婆羅近在南鄰,又是吐蕃的屬國,千餘年來佛教徒向四方傳教,卻不曾進入吐蕃,缽教的抵制,當是一個重要原因。六四一年,文成公主嫁到吐蕃,帶來許多物品,其中有釋迦佛像。文成公主是虔誠的佛教徒,一路上用車載佛像,不比其他物品只用騾馬馱載。到邏姿後,松贊幹布特為公主造宮室,很可能也為公主信奉的佛像建寺,如果是這樣,可以說佛教最先是從唐傳入,不是直接從天竺來。

  佛教建立寺廟,雖然並未流行,但既被認為可以存在,就有存在的理由和流行的可能了,這和當時吐蕃階級矛盾還只在開始階段的情況是相符的。

  唐僧慧超於七二七年,即松贊幹布死後七十七年,自天竺回至安西,曾說吐蕃“國王百姓等總不識佛法”,可見佛教流行是在七二七年以後。那時候棄隸縮贊贊普在位,王族論欽陵勢力被消滅,宦族得勢,吐谷渾王坌達延(坌音笨bèn)專決國政。吐穀渾早就信奉佛教,坌達延贊助棄隸縮贊興佛,是文成公主以後,又一次由東方傳入佛教。證盟碑說“父王贊普棄隸縮贊之時,於劄瑪的噶菊建寺。父王去世,少數大臣魔迷心竅,祖先

  對佛法的敬信既已寢息,又宣令佛法不善,內外臣民不許信奉”。佛教能和缽教對抗,足見已有頗大的力量,力量的來源就是一部分貴族利用它來爭奪政權。《證盟碑》說“贊普陛下(棄訟德贊)年二十時,雙手麻木,夢兆亦惡,乃廢禁奉佛法之律,敬信三寶,病苦全除,於是大興佛教”。吐蕃史書說“當法王奔松德贊時,秉承蓮花生及靜命二太師仁德之意,將諸有害之外缽法術,大半消滅,其缽徒異類則流逐邊鄙。至於缽教中之占卜推算,祈福禳祓等術,凡于眾生有利者,即多存而未毀”。缽教力求生存,“竊取佛經,作缽教經典”,佛教為求全勝,吸收缽教法術,兩教鬥爭是激烈的。既然缽教的法術被佛教拿去,佛教又自有一套因果報應的教義,如說“太初無生,有生之後,行善或作惡,此後則死,死後轉生善處或惡處”。又說“業由自造,……善行有善報,惡行有惡報”。因果報應說加法術,佛教處在必勝的地位了,也就是奉佛的貴族足以壓倒奉缽的貴族了。

  吐蕃史書說“棄松德贊贊普在位,……尊賢尚勇,除惡務盡。……大興佛法,寺院林立,慈悲為念,冀脫輪回”。統治者收到“除惡”(鎮壓被壓迫人民的反抗)的效果,自然要扶植佛教,讓它對“下民”發生更多的麻痹作用。

  棄松德贊晚年,吐蕃開始由強盛轉為衰微,統治階級內部爭奪愈趨激化,佛教在爭奪中也愈顯出身手。棄獵松贊因依靠缽闡布得作贊普,在位時大行佛教。吐蕃史書說“沙拉累(棄獵松贊)在位,建漢部之噶穹奪中寺,迎請蓮花戒大師入藏弘法,由年雜那古馬熱任譯師,翻譯前此未譯佛經多種”。又有一個碑文說“贊普子孫,自幼年以至即位,必自比丘中選拔善知識,從之學法。吐蕃人民學法者不禁”。直接從天竺輸入佛教並且推行到民間,這是吐蕃佛教的一個重大發展。可黎可足贊普時,缽闡布繼續掌權,規定七戶平民烘養一個僧侶,當時國勢已到極衰階段,佛教卻到極盛階段。史書說可黎可足“築無相石城,以玉石建佛寺閣樓,前此父祖自唐、於閻、薩賀和喀什米爾等地搜羅佛經翻譯,義多相異之處,皆令人傳習。複迎請天竺學者茲那密劄、徐楞劄彼締、答那息等,與吐蕃譯師噶屠尼與缽德益喜迭等重新以梵本校正,寫為定本”。可黎可足面對危亡的險境,希望佛保佑就愈益迫切,他以為興佛滅缽可以救危亡,不知佛教無救于身危國亡。達磨贊普興缽滅佛,不知缽教也無救于身危國亡。兩個贊普都被敵對的宗教徒殺死,自己扶植的宗教何曾有絲毫保佑。統治者起初利用宗教來麻醉民眾,後來自己不可免地也為宗教所麻醉;虔誠的僧侶,本無意害人,更無意害己,但他們的宗教活動不能不是害人又害己。整個社會彌漫著宗教毒氣,信教愈堅,中毒愈深,互鬥愈烈,後果愈惡,這實在是人類歷史上的一種悲劇。吐蕃歷史並不例外,在宗教互鬥中,贊普絕了,國家亡了,但宗教還是繼續興盛井互鬥下去。

  吐蕃佛教和政治相結合,佛教具有支配一切的勢力,文化各部門都得做它的奴僕,接受它的驅使和利用。因之,吐蕃的文化只能是佛教文化,受佛教束縛的文化。儘管人民不乏創造力,嚴重的束縛卻阻礙著吐蕃文化有較充分的發展。

  學習別國文化的長處,用來幫助本國文化的推進,原是有益無害的事。例如松贊幹布派遣貴族子弟多人到喀什米爾學習,其中吞米•桑布劄學聲明(聲韻學),回國後製成藏文字母和文法,對吐蕃文化作出巨大的貢獻。至於佛經的大量輸入,就不能說是有益無害。第八世紀中葉以後,吐蕃佛教興盛,重要佛經陸續翻譯成藏文。譯經嚴肅認真,忠實程度不在漢文與巴厘文佛經澤本之下。有些佛經印度已失傳,漢文與巴厘文亦無譯本,藏譯佛經中卻保存了不少。可是,佛教與政治混而為一,佛教憑藉政治力量迫令人們只許在佛經中尋求知識,這就大有害於知識領域的開展了。

  吐蕃從天竺也從唐朝輸入佛教文化,又從唐朝輸入漢族文化。這些文化與吐蕃原有的文化融合起來,形成吐蕃文化,或者說是吐蕃的佛教文化。下麵敍述吐蕃與唐的文化交流,這種交流,當時是在走親戚的和好關係上進行的,直到今天看來,也還是很愉快的。

  六三四年,松贊幹布贊普遣使到唐朝送禮品,請求通婚。六四○年,松贊於布命大相祿東贊為使官,以黃金五千兩及珍寶數百件作聘禮,請許婚。唐太宗允許文成公主出嫁到吐蕃。六四一年,唐太宗命江夏王李道宗護送文成公主往吐蕃。松贊幹布率兵到吐蕃東界柏海親迎。松贊幹布非常喜悅,為公主建築唐式宮室,自己見公主時也改服紈綺。吐蕃史書記載文成公主帶來的物品,說“唐王以釋迎佛像、珍寶、金王書櫥、三百六十卷經典、各種金玉飾物作為文成公主的嫁奩;又給予多種烹飪的食物、各種飲料、金鞍玉轡、獅子鳳凰樹木寶器等花紋的錦緞墊帔,蔔筮經典三百種,識別善惡的明鑒(似指史書)、營造與工技著作六十種,治四百零四種病的醫方一百種,診斷法五種,醫療器械六種,醫學論著四種。又攜帶蕪菁種子。以車載釋迦佛像,以大隊騾馬載珍寶綢帛衣服及日常必須用具”。這裏所說三百六十卷經典,當是佛教經典,其餘所帶書籍和物品,種類很多,自然有若干通達這些書籍和製造物品的文士工匠隨從前來。這是規模頗大的第一次漢文化輸入,給吐蕃文化增加了豐富的養料。棄芒論芒贊贊普在位期間,開始設史官,職掌是記錄贊普與大相的駐在地,重要會議的位址和主持人,國家大政和國內外重要事件。這種起居注式的記事法,顯然受漢文化影響。後來歷史學家加以編輯,一種為記事簡略的編年體,另一種為記事較詳的傳記體,此外又有表,如《國王世系表》、《大相表》等。與缽教有關的神話傳說和民間故事也開始用文字記錄下來。歷史(包括神話傳說)記載與民族發展有極密切的關係,吐蕃文化注意到歷史學,有別於天竺的佛教文化,這應是漢文化對吐蕃文化的重大貢獻。

  松贊幹布愛好漢文化,派遣貴族子弟到長安,入太學學習詩書。又聘唐文士掌管與唐往來的文書。此後,吐蕃經常派子弟來長安求學,很多人取得成就,如唐高宗時吐蕃使臣仲琮,唐中宗時使臣明悉獵,都是著名的漢學者。松贊千布與唐保持甥舅關係,有誠意對唐和好。六四八年,唐使臣王玄策到中天竺,天竺諸國都遣使奉貢品隨王玄策來朝,其時中天竺王屍羅逸多病死,大臣阿羅那順奪位自立。阿羅那順搶掠諸國貢品,王玄策逃到吐蕃西境。松贊幹布派出精兵一千二百人,又令泥婆羅出騎兵七千餘人,由王玄策率領,擊敗阿羅那順。吐蕃冒盛暑(夏曆五月)出兵,獲勝後又遣使向唐朝廷告捷,都是和好的表現。六四九年,唐太宗死,唐高宗贈松贊幹布駙馬都尉、西海郡王等名號,松贊幹布寫信給唐宰相長孫無忌說,“天子初即位,若臣下有不忠之心者,當勒兵赴國討除之”,並贈送金銀珠寶十五種,請陳列在唐太宗靈座前。唐高宗感謝他的善意,加贈賨王(《舊唐書》作賓王)名號,並回贈各色絲織物三千匹。松贊千布為蕃唐關係奠定了良好的基礎,雙方文化始終在這個基礎上交流著。

  六四九年,松贊於布請給蠶種及製造酒、碾磑、紙、墨的工匠,得到唐高宗的允許。不過,請得一些唐工匠,遠不能滿足吐蕃的需要。補充的方法,首先是購買唐貨物,使臣來往多有商業行為,如武則天時張鷟(音濁zhu6)判詞說,鴻臚寺中吐蕃使人素知物情,要求買綾錦及弓箭等物,都應該允准。其次是唐朝廷的贈送,每次贈絲織物幾千匹或萬匹以上。吐蕃古諺語裏有這樣的話:“來回漢藏兩地的犛牛,背上什麼東西也不願馱,但遇到貿易有利,就連性命也顧不得”。這裏說的是經濟聯繫,實際也是說文化聯繫,吐蕃是非常需要唐手工技藝的。七一○年,通過金城公主出嫁棄隸縮贊贊普,漢文化又一次大規模地輸入吐蕃。金城公主年幼遠嫁,唐中宗特為她配備大批隨從人員。《新唐書•吐蕃傳》說,“賜錦繒別(各種)數萬匹,雜伎諸工悉從,給龜茲樂”。所謂諸工就是唐少府監、將作監所管的各種工匠,這正是吐蕃最缺少的人,所以吐蕃王朝崩潰後,百工子孫在西藏依舊享受免差役的待遇。

  七三一年,金城公主請《毛詩》、《禮記》、《左傳》、《文選》各一部。唐朝官於休烈上書說:吐蕃人聰明堅決,善於學習,如果讀了這些書,一定更懂得用兵權謀,愈生變詐,這不是幫助他們添兵增糧麼?書不應該送。唐玄宗讓宰相們討論,裴光庭等奏稱,於休烈只知道書裏有權謀變詐,不知道忠信禮義也在書裏。唐玄宗令秘書省各寫一部送去。當時吐蕃是唐的勁敵,於休烈不讓吐蕃人讀漢地書,自然是謬見,唐玄宗和宰相們想用儒學影響吐蕃,也不免是迂見。唐玄宗《令蕃客國子監觀禮教敕》說“自今以後,蕃客人朝,並引向國子監令觀禮教”。吐蕃正在興佛教,佛與懦是不相容的。庸德宗時,棄松德贊贊普請派遣有學問的僧人前去講學。七人一年,唐德宗遣僧良琇(音秀Xiù)、文素二人輪流前往,每兩年替換一次。八二○年,唐穆宗即位,盛飾安國、慈恩、千福、開業、章敬等寺,讓吐蕃使者參觀。八二四年,吐蕃遣使來求五臺山圖,因為五臺山多有大寺,看圖表示仰慕。吐蕃對待漢文佛經,與蕃文佛經價值相等,無論書寫或念誦都有同樣功德。蕃僧可用漢本,現存以藏文字母標音的許多漢文佛經便是當時作為念誦用的課本,足見店用佛教影響吐蕃,對吐蕃的佛教文化,確實發生了助長作用。

  吐蕃曆法以十二肖紀年(用鼠、牛等十二肖代子醜等十二支),再配上木火土金水五行,又因節候關係,以夏曆三月為正月。醫學上動脈名稱的寸、甘、甲,即漢醫書的寸、關、尺,所用藥物也多出產在唐地。曆法和醫學,無疑是從唐輸入。

  上述佛教和漢文化一般是通過和親、使臣往來、贈送等途徑輸入吐蕃的,此外,還有一條重要的途徑,那就是吐蕃佔領四鎮和河隴地區,漢族居民成為吐蕃的臣民,漢文化成為吐善文化的一部分,在一個國家內交流文化,這就更顯得便利,影響也就更大了。

  當然,吐蕃也從泥婆羅、天竺吸收文化養料。例如建築、雕刻和繪畫,都直接受泥婆羅的影響。數學和度量衡(可黎可足贊普依天竺改定)從天竺傳入。八世紀末葉,吐蕃學者維羅查那譯出一部當時著名的天竺醫書,棄松德贊贊普明令傳習。文學、音樂、舞蹈等,與唐和天竺都有一定的關係。

  任何一個發展著的民族,必然要吸收可能吸收到的其他民族的文化來豐富自己,愈能吸收別人的長處(不是短處),愈對自己有益。舉唐朝為例,唐是佛教極盛的朝代,它從天竺和其他佛教國翻譯出大量佛教經典,佛教文化被唐文化吸收以後,即成為唐文化的一部分,它和原產地的佛教文化,只有親戚關係,並無家屬關係。好比女兒出嫁了,對母家只能是親戚,對夫家則是家屬。吐蕃文化也是一樣。吐蕃從唐、天竺、於闐、薩賀以及喀什米爾等處輸入大量佛教經典,輸入以後,即成為吐蕃文化的一部分,其他物質的精神的各種文化,一經輸入,也都成為吐蕃文化的構成部分。世界上各民族間文化交流,都應作如是觀。探明各種文化的親戚關係是必要的,如果強指為家屬關係,企圖有所攘奪,那就不免陰私可恥和愚蠢可笑了。


簡短的結論


  羌族是中國最古老的諸族之一,中國西部廣大疆土得到開發,主要是羌族的功績。

  羌族居住地以青海為中心,向四方發展。向東的一路被漢族阻遏,但仍表現出它的進展力量,十六國時期,羌族燒當部曾在關中建立過姚姓的後秦國。向西北的一路進入西域鄯善、且未一帶。向南的一路散居在蜀邊境內外。向西的一路成就最大,建立以邏姿為中心的唐旄和以山南瓊巴為中心的吐蕃國。唐旄奉女王為首領,吐蕃奉贊普(雄強丈夫)為君長,在社會發展程度上,吐蕃比唐旄進步些。

  羌族社會到東漢未年,還停留在原始社會階段上。照《後漢書•西羌傳》所記,羌族以遊牧為業,逐水草遷徙,部落隨強弱或分或合,大小無常,沒有君臣上下,只有一條殺人償命的習慣法。能耐寒苦,婦人產子,也不避風雪。一般說來,經濟文化都是很落後的。

  西晉未年,鮮卑慕容部酋長吐谷渾自遼東來到青海,不久成為羌族的統治者。慕容部貴族和羌族酋長混合成統治階級,羌族平民成為被統治階級,吐谷渾國就這樣形成起來。吐谷渾國不斷吸收漢族文化,有文字(採用漢文字),立制度(官名多同漢族),信佛教,某些農業區還可能行均田制。吐谷渾是封建制度的遊牧國家,不過,仍保存著極濃厚的原始社會殘餘。

  隋末唐初,吐蕃國朗日論贊贊普滅唐旄。松贊干布滅羊同、蘇毗等國,統一了西藏高原,並擴地到蜀和吐谷渾境,建立起大吐蕃國。

  松贊干布是藏族歷史上的傑出人物,在中國歷史上也是一個傑出人物。他在位的時候,創造文字,制定制度和法律,與唐和親,吸收漢文化,原來寂寞無所聞見的中國廣大西部,因強有力的吐蕃國出現,變得有聲有色了。這是吐善歷史的大進步時期,也是中國西部居民開始參加歷史活動的時期,這個時期的代表人物就是松贊干布。

  棄芒論芒贊贊普滅吐谷渾國,完成了建立統一的羌族國家的任務。鮮卑慕容部立吐谷渾國,松贊干布立大吐蕃國,棄芒論芒贊立基本上包括全部羌族的吐蕃國,都是羌族歷史的重大進步事件。經過一百數十年的強盛時期,羌族人逐漸產生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狀態,融合成為蕃族,以此為基礎,形成後來的藏族。

  松贊干布死後,大相祿東贊祖孫三世執掌國政。他們推行一些制度,使得不發達的奴隸制國家逐漸變成低級的或者說是早期的封建制國家。當然,在這樣的國家裏,不能不保存著濃厚的原始社會和奴隸社會的殘餘,同時也存在著嚴重的封建割據狀態。

  乘唐朝內亂的時機,吐蕃奪得唐在西域的四鎮和本部關內道的河隴地區。吐蕃有農業,但主要還是畜牧業,吐蕃有文化,但還急於吸收漢文化。河隴地區和四鎮農業發達,文化先進,吐蕃得到這些地方,自然有很大的益處。可是,在軍事上卻是極重的負擔。西方要阻擋大食的侵入,東方要抵禦回紇的攻擊,內部要鎮壓唐民的反抗,也要準備唐軍的來攻,吐蕃的人力和物力都感到困難,或者說力難勝任,強盛向衰亡轉化了。

  唐德宗起初聯吐蕃反回紇,對吐蕃很有利。七八七年,唐德宗聽從李泌結回紇、大食、南詔三國共反吐蕃的謀略,使三國攻吐蕃。吐蕃四面受敵,處境更加困難,強盛時期結束,進入衰亡時期。儘管如此,它還是用最大力量去阻止大食勢力到蔥嶺以東來,這個功勞是巨大的。

  吐蕃統治階級內部,王族與宦族、缽教徒與佛教徒爭奪權利非常劇烈;勞動民眾困於租稅和兵役,疲勞不堪。這都是衰亡的主要原因。統治階級內部繼續爭奪一直到破裂,大吐蕃國也就崩潰,出現貴族領主割據稱雄沒有大君長的局面。

  吐蕃有自己的文化,但必須吸收別族較高的文化來豐富自己。以松贊干布為代表,吐蕃對別族文化採取歡迎態度,積極學習,這一點,也是它能夠強盛的一個重要原因。它主要和唐朝交流文化,從唐輸入大量漢族文化。唐蕃兩次通婚,文成公主、金城公主出嫁到吐蕃,是漢文化輸入的標誌。佛教起初也是從唐朝輸入,後來又直接從天竺翻譯佛經。佛教和政治相結合,盛行無阻,成為吐蕃文化的骨幹,影響到文學藝術等各個方面。這種文化,在歷史上曾起著團結本族人心的作用,也起著阻止社會發展的作用。社會發展的趨勢終究是不可阻止的,因之,文化本身也自然會有變化的。

2008年9月27日星期六

吐蕃國的興亡

第四章 吐蕃國

第一節 吐蕃國的興亡



  羌族居住在中國西部,是一個古老的大遊牧族。它和漢族在遠古傳說時代已有往來,到了商朝,屢見於卜辭,周朝以下,史書記載愈益詳備。羌族居地以西海(今青海)為中心,向四方伸展,主要是向西方伸展,出東面以及南北面都受到漢族的遏阻。據《後漢書•西羌傳》所說,羌人只有部落酋長,沒有君臣上下,部落多至一百五十個,各隨水草遷徙,不相統屬,長時期停留在原始社會階段上,不能建立起國家來。西晉時,遼東鮮卑慕容部酋長涉歸有庶子名吐谷渾,率所部七百戶西遷,住在枹罕(枹音浮fú甘肅臨夏縣)地方。他的子孫征服羌族,建立吐谷渾國。北朝字文周時,吐谷渾王慕容誇呂建號為可汗,築伏俟城(在青海西十五裏)為首都,國土廣數千里,分立四個大城,使子弟各居一城統治所屬民眾。唐初,吐谷渾分東西兩部,東部以伏俟城為中心,西部以鄯善(新疆若羌縣)為中心,吐谷渾可汗慕容伏允駐伏俟城,立次子慕容尊王(即達延芒波結)為太子,守鄯善。

  吐谷渾國受漢文化影響,採用一些漢族制度。羌族自原始社會進入低級的封建社會,慕容部是起了推動作用的。少數慕容部貴族與眾多羌族部落酋長融合成為一個統治階級,鮮卑人羌化了,因之,吐谷渾實際是羌族的國家。

  早在戰國初年,秦獻公出兵攻掠羌地,酋長印(音昂áng)避秦兵,率部眾向南方遷徙,與青海諸羌隔絕。後來印的子孫繁衍,自立部落,散居各地,其中有犛牛部,也稱為越嶲(音希xī四川西昌縣)羌;又有白馬部,也稱為廣漢(四川廣漢縣)羌。這些部落在蜀邊境內外,遷徙無常,《西羌傳》說它們的部落名號,不可詳考,這大概是與漢族接觸較少的緣故。《西羌傳》又說,有發羌、唐旄等,在極遠的西方。一○一年,青海燒當羌首領迷唐被東漢兵擊敗,殘眾不滿千人,一直向西走去,投奔發羌。《新唐書•吐蕃傳》以為蕃、發聲近,發羌是吐蕃的祖先。

  唐旄即蔥茈(音子zǐ)羌,原先居住在天山南至蔥嶺一帶,一部分遷徙到西藏,以邏些(拉薩)一帶為中心,佔有廣大土地。五八六年(隋文帝開皇六年)遣使人來朝貢。《隋書•西域傳》稱為女國,因為唐旄以女為王,風俗重女輕男,國政由女王和小女王各一人共同執掌。女王死後,按慣例在王族中選出賢女二人,一為女工,次為小女王。男人專管戰爭,女王的丈夫號金聚,也不參與政事。這是母系氏族制的殘餘,社會繼續進展,終究要推翻這個殘餘。

  羌族在青海建立起吐谷渾國,是社會發展中一個光輝的標誌。羌族一部分自青海進入西藏,一部分遷徙到蜀邊境內外,也陸續進入西藏,廣闊遙遠的中國西部,從此逐漸得到開發,羌族對中國歷史的貢獻是巨大的。唐時吐蕃國勃興,分立的諸國合併成為統一的大國,尤其是社會發展中一個更光輝的標誌。中國西部出現吐蕃國,無疑是歷史上的大事件。

  吐蕃國經過興起、強盛、衰亡三個時期,分別敍述如下:

  

  一 興起時期(棄宗弄贊贊普以前)

  

  吐蕃史書記載遠古傳說:“在天的中心之上,住著六父王天神的王子棄端己,他有三兄三弟,連他共計七人。棄端己的第三子為棄聶棄贊普。他到下界為人主…… 做了六犛牛部的王”。六犛牛部當與越嶲一帶遊牧的羌族部落為同一支系。《西羌傳》裏說,“強則分種為酋豪,弱則為人附落”。大抵犛牛部盛強,分立為六個兄弟部落。棄聶棄贊普是最強的酋豪,又自立一部,降服其餘六部,六部酋豪被稱為父王六臣。另外又有三個通婚姻的部落,被稱為母后三臣。六父王天神的名字叫做鶻提悉勃野,棄聶棄既自稱天神所生,以窣勃野為姓,正符合羌族“其俗氏族無定,或以父名母姓為種號”(《西羌傳》)的慣例。贊普的意思是雄強丈夫,棄聶棄擁有這一稱號,說明他是特別雄強能夠統率六臣的大酋長。棄聶棄時,社會年部開始分出尊卑兩類人,由於階級逐漸在形成,有立君長的需要,因之,棄聶棄以後,子孫世襲贊普稱號,比起羌族一般“不立君臣,無相長一”(《西羌傳》)的原始狀態來,是一個進步。神話傳說中往往含有史實,棄聶棄從上天下降到人間,實際就是從無階級社會轉到有階級萌芽的社會。

  傳說漢武帝時六犛牛部進入西藏,第八世贊普號布袋鞏甲,居住在瓊巴(西藏窮結縣)地方,冶煉礦石,取得銀、銅、鐵三物,又製造木犁,用牛力開墾平原作田,引湖水灌溉,開始有農業。第十五世贊普號意肖烈,建立瓊巴堡寨。《通典》稱為匹播城,《新唐書•吐蕃傳》稱為跋布川。第十七世贊普號德朱波那木雄贊,設置大相(宰相),作為贊普的輔佐。第二十三世贊普號甲多熱弄贊,廢除“與神和龍族通婚”,改“與臣民通婚”。到第二十八世贊普號棄業頌贊,改進農業,興修水利,牧地與農田相接,國力日漸興盛。第三十世贊普號達布聶西,雜養犏(音篇piān)牛與騾,定物價,蓄積乾草。依據上述一些記載,吐蕃部落自棄聶棄贊普時開始,逐漸形成為國家,經濟政治和文化,也逐漸在進展。

  唐旄北接于闐,東北與蘇毗(居住在青海玉樹一帶的部落)為鄰,西境是天竺,南境即吐蕃,是一個大國。唐旄有兩個都城,女王達甲瓦,駐年卡寧波(地當在今西藏尼木縣東南),小女王棄邦孫,駐儒那堡寨(西藏墨竹工卡縣西北)。唐旄內亂,棄邦孫吞併達甲瓦的領地。一些貴族不服,暗通達布聶西,密謀叛變。達布聶西死,論贊弄囊繼位。論贊弄囊與唐旄謀叛的貴族盟誓,親提一萬精兵出發,攻破儒那堡寨,唐旄領土為吐蕃所佔有。論贊弄囊受尊號為朗日論贊,取政與天比高,盔與山比堅之意。朗日論贊論功行賞,以都瓦堡寨及一千五百戶奴隸賜給娘•臧古,以薩格森的土地及一千五百戶奴隸賜給巴•魚澤布,以一千五百戶奴隸賜給農•仲波,以一千三百戶奴隸賜給哲蚌•納生。這四人都是庸旄國的領主,娘的首城在今墨竹工卡縣東北,巴的首城在墨竹工卡縣西北,農在娘與巴之間,哲蚌在乃東縣北。他們助吐蕃有功,都成了贊普的重要大臣。唐旄領主穹波• 邦色殺藏博主馬爾門,以藏博二萬戶獻於贊普,贊普接受後即賜給邦色。邦色功大,也成了重要大臣。朗日論贊重用這些新臣,引起吐蕃舊臣(父王六臣與母后三臣)的不滿,到了晚年,父王之臣既離叛,母后之臣又複作亂。羊同(唐旄殘部,在今阿裏及羌塘一帶)、蘇毗、達布、工布、娘波等也四面起兵攻擊吐蕃,朗日論贊被叛臣置毒暗害而死。吐蕃從小國變成大國,是一個巨大的變動,發生舊臣與新臣之間、吐蕃與敵國之間的衝突,是很自然的。衝突的結果將決定吐蕃的興亡。棄宗弄贊贊普統率吐蕃的進步勢力戰勝了國內外的敵對勢力,從此,吐蕃走上強盛的道路。

  

  二 棄宗弄贊贊普的事業(六二九年——六五○年)

  

  羌族從一百幾十個聚散無常的原始部落進而組成吐谷渾、唐旄、吐蕃等國家,又從這些分立的國家進而組成統一的吐蕃國,都是劃時代的大發展。儘管仍舊存在著嚴重的分立傾向,但經過吐蕃國的強盛時期,羌族人產生以吐蕃文化為中心的共同心理狀態,此後,原來的羌族為具有初步穩定的人們共同體性質的蕃族或藏族所代替了。棄宗弄贊贊普是強盛吐蕃國的創始者,因之,他的成就在吐蕃歷史上有重大貢獻,在中國歷史上也有重大貢獻。

  第三十二世贊普棄宗弄贊又號松贊干布,他生於六一七年,十三歲(六二九年)繼位,十八歲(六三四年)遣使官到唐朝求婚,二十五歲(六四一年)娶唐文成公主,三十四歲(六五○年)死,他的一生正和唐朝創始者唐太宗同時。吐蕃史書說“王千松贊雖未成年,奮戰不屈,終於嚴懲罪犯,所有置毒者皆族滅之。未幾,叛亂者又皆臣服。娘•芒波結尚囊並未與全蘇毗交兵,設謀用計,說之來降。養護無數戶口,安居樂業。唐與吐谷渾皆來進貢。”未成年即是指十三歲即位事,此後二三年間叛亂平息,蘇毗降服,牧業繁榮,國力興盛,遷都邏些,完成統一大業。顯然由於朗日論贊消滅蘇毗,符合社會發展的趨向,再加上松贊的“驍勇多英略” (《舊唐書•吐蕃傳》),以及群臣主要是新臣的支持,才能獲得如此迅速的成功。《通鑒》在唐太宗貞觀八年(六三四年)記載吐蕃遣使來請婚事,說吐蕃疆土廣大,擁兵數十萬(兵數誇大不實),棄宗弄贊有勇略,四鄰都怕他。唐太宗遣使官馮德遐前往通好,這就是吐蕃史書所說唐來進貢,依據雙方史書的記載,說明六三四年以前,吐蕃已是西方新出現的強大國家。

  松贊干布一生事業,主要是在穩定內部,鞏固王權,建立起統一的吐蕃國,其次是對外用兵,兼併強鄰,保衛國家的安全。

  下列諸事,是屬於建國的措施。

  穩定內部——吐蕃王族稱為論,宦族稱為尚,論與尚構成吐蕃的統治階級。自然,王族宦族之間,宦族舊臣新臣之間,存在著許多矛盾。贊普與群臣每年舉行一次小盟,三年一次大盟,就是要緩和這些矛盾。小盟用羊狗(羊與狗二物,或是牧羊的狗)與獼猴為牲,先折斷牲足,殺死後,再剖腹裂腸,使巫告天地等眾神說,誰要是變心,陰謀叛亂,神明察知,罰同此牲。大盟殺犬馬牛驢為牲,贊普詛咒說,你們都得同心協力,共保我家,天地眾神知道你們心裏事,誰要是背盟,誰就身體屠裂,同這些牲畜一樣。唐旄舊俗,祭神用人或獼猴。大盟所用的犬,有些書說是用人。吐蕃俗重視狗,唐旄俗重視獼猴,用人作牲則是共同重視的祭品。小盟用狗與獼猴,大盟用人,都表示隆重的意思。贊普與群臣立重誓,要求效忠王室,在贊普獨掌生殺大權的情況下,發生穩定內部的作用是可能的。大小盟何時創始。史書不載,定在松贊於布平定年亂時似較適宜。後來小盟增為每年兩次,當是松贊死後的事情。

  鞏固王權——朗日論贊依靠新臣的助力,滅唐旄國。松贊干布用新臣鎮壓叛亂,征服蘇毗。新臣有大功,勢力超過舊臣,成為王族的競爭者。松贊用娘•芒波結尚囊為大相,又重用穹波•邦色,以謀叛罪殺尚囊。王族噶爾,芒霞孫囊任大相,不久,因罪自殺。邦色繼任為大相。松贊重用俄梅勒贊,迫走邦色。王族噶爾•東贊域孫告發邦色謀叛,邦色自殺。東贊域孫繼任為大相。新臣之間和新臣與王族之間爭奪大相,是經過激烈鬥爭的,最後大相職位為噶爾•東贊域孫即祿東贊所確保,顯示王權得到進一步的鞏固。

  中央官制——中央大官分兩類。第一類為宰相,其中有大相一人,稱為大論,唐人譯為宰相平章國事。大相以下,有時設副相一人,稱為小論。又有兵馬都元帥同平章事、兵馬副元帥同平章事各一人,宰相同乎章事四人。第二類為宰相僚屬,其中有內大相一人,掌管國內事務;整事大相一人,管刑法。又有管國外事務、外文、財政等官。上列諸官中,大相最尊,“事無大小,必出於宰相,便宜從事”。各官都是父死子代,無子則由近親承襲,不合繼承慣例,便引起爭端。吐蕃自第十七世贊普設大相以後,當在陸續增設一些官職,到松贊干布時,更必須規定官制以適應建國的形勢。松贊以後,國勢強盛,宮制自然還會有些變更,但基本上是在松贊時規定的。

  兵制和地方官制——吐蕃地方行政組織與軍事組織完全一致。全國分為四個如,每如分為上下二分如。共有八個分如。每個分如各有四個千戶所。每個如又各有一個下千戶所。四如共有三十二個千戶所和四個下千戶所。此外另有四個禁衛軍千戶所分鎮四如。每個分如有元帥一人,副將一人,判官一人。分如在旗幟和馬匹的顏色上各不相同,以資區別。軍隊編制以一百余人為單位,設一個百夫長。一個大五百統率五個百夫長,一個千夫長統率兩個大五百。實際上每個千戶所有兵約一萬人上下,統率二十個大五百,後來就叫做萬戶府或萬夫長。這些軍官平時是地方行政官,也就是當地的大小領主。吐蕃史書記載四如所轄軍民數如下:(一)藏如如拉,上下兩藏如如拉各有軍士三萬零三百人,共有人口七十二萬人;(二)右如,上下兩右如各有軍士五萬零三百人,共有人口七十萬人:(三)中如,上下兩中如各有軍士七萬零三百人,人口缺記,(四)左如,上下兩左如各有軍士五萬零三百人,共有人口約七十萬人。四如軍合計,軍士共有四十六萬二千四百人,中如軍士數特多,人口至少有八九十萬,合其他三如,吐蕃人口當在三百萬人左右。這是吐蕃大擴張時期的軍民數,松贊干布在位時不可能有這樣多的軍民。吐蕃史書載松贊要求娶唐公主事,說“贊普致書唐主曰:若不許嫁公主,當親提五萬兵,奪爾唐國,殺爾,奪取公主”。五萬兵當是吐蕃的全部或大部分兵力,每個千戶所正好有兵一千三四百人。後世疆土擴大,軍民增加約十倍,千戶所成了萬戶府。保存千戶所名義的原因,可信是松贊干布的定制,相沿不敢改變。

  制定法律——吐蕃史書說“松贊干布在位,以臣民於君前忿叫爭競,無禮無儀,乃創十善法律,使善者有所勸,惡者知所戒”。史書記載松贊時道德訓條甚多,如 “皈(音歸guT)依三寶,敬信勿疑;報父母恩,侍養勿怠;於自己有大恩者及父親、長輩、師長,勿違其意,善於承侍;上等人和貴族的意志勿加違拗,順之而行,一切行事舉措宜依上等人為法式;學習宗教與文字,精通其意義;於業報因果,深信勿疑;準時還債;言而有信;謀事勿信婦人之言:勿用大秤小鬥;有疑而不決之事,依神言為斷”。諸如此類的訓條,有些當是出於後世人的附加,但若干訓條為松贊所定也是事實。勸善的另一面是戒惡,即殘酷的刑法。史書說吐蕃“用政嚴酷。人無敢違”。又說“其刑,雖小罪必抉目,或刖,劓,以皮為鞭,柣之從喜怒,無常算(數);其獄,窟地深數丈,納囚於中,二三歲乃出”。又說“砍頭、剜眼、剝皮……諸刑皆備”。落後的社會必然行施落後的刑法,因為統治階級必須用嚴刑來維持本身的權利,宣揚大慈大悲業報因果的佛教,恰好被統治階級利用來掩護暴政,佛教在吐蕃流行,和暴政是有聯繫的。

  發展經濟——吐蕃經濟以畜牧業為主,松贊出巡,看到“牛羊繁殖,沿路成群”。吐蕃原來有些農業,松贊時,“高地蓄水為池,低地於河中引水灌溉……開闢阡陌”,農業比先前有些改進。這都是叛亂平息,國內統一以後的現象,也就為向外擴張準備了條件。當時又制定度量衡,以便利商業的進行。

  創制文字——松贊干布派遣學生吞米•桑布劄等往喀什米爾向婆羅門李敬學習聲明(聲韻學),歸國以後,主要依據于闐文加以簡化,造成三十個字母,並編出幾種文法歌訣,用以拼寫吐蕃語。松贊親自學習這種新制文字,大力提倡。在羌族所立諸國中,吐蕃一向用刻木結繩法記事,唐旄大概也沒有文字,吐谷渾有文字,與北魏相同,可能是借用漢文字。自從有了吐蕃文,在大吐蕃國境內,使無文字和有文字的諸部都行用統一的吐蕃文,隨著羌族各部融合成為後來的蕃族或藏族,吐蕃文也就發展成為蕃族或藏族通行的藏文,松贊創制文字的意義是非常巨大的。

  上述諸措施,在松贊干布有效地推行下,吐蕃內部穩定,成為具有相當規模的國家。

  松贊干布先後征服蘇毗、羊同等國,免受來自北方和西方的威脅,使吐蕃處於安全地位。羊同國(今西藏阿裏)人以畜牧為業,地在吐蕃西,北接于闐(新疆和田縣),國土東西千餘裏,有兵八、九萬。國王下麵有四個大臣,分掌國事。無文字,記事用刻木結繩法,刑法殘酷。酋豪死,用人殉葬。六四四年,松贊征服羊同(此後羊同叛服無常,到棄松德贊贊普時才消滅羊同國),完成了西藏高原的統一。吐蕃得蘇毗,可從東北方進攻吐谷渾,得羊同可向西域出兵爭奪唐屬國。松贊雖然還無力向外大擴張,但已為後世大擴張準備了條件。

  松贊于布在建設國家和保衛國家安全上都取得巨大成就。他推動吐蕃國進入強盛時期,對後來藏族的形成具有深遠的影響。

  

  三 強盛時期(六二九年——七九七年)

  

  吐蕃強盛時期在松贊干布時已經開始。這裏只敍述松贊死後吐蕃大擴張的事蹟。大擴張就是對外戰爭,主要是對唐戰爭。這些戰爭大體上可分為三類:(一)征服唐屬國吐谷渾和唐境內羌族羈魔州,進行吐蕃的統一戰爭,性質是正義的。(二)與唐爭奪西域四鎮。四鎮對唐、吐蕃兩國都有保障本國安全的作用,兩國勢在必爭,得失依強弱。(三)奪取唐州縣,奴役漢族居民,是侵略性的戰爭。唐朝廷方面,不能保護國土,對被奴役的居民更應負失職的責任。

  吐蕃與唐兩國之間固然有頻繁的戰爭,但不可因此忽視兩國和好的一面,從全面來說,和好仍是基本的一面。其次,唐州縣人吐蕃以後,漢族較高的經濟和文化對吐蕃社會發生很大影響,所以,還應該看到戰爭帶來的某些積極性後果。

  六五○年,松贊干布死,孫芒論芒贊贊普(六五○年——六七六年)繼位。贊普年幼,大相祿東贊專掌國政,繼承松贊的建國事業,推動吐蕃進入更強盛的階段。祿東贊最大的功績是劃定田界,確立吐蕃的封建制度。凡是在瓦解狀態中的原始公社社會,總包含著向奴隸制或向封建制發展的兩個前途。由於私有制的逐漸發展,公社成員少數人變成統治階級,大部分人以自由民身分成為被統治階級,兩者構成原始的國家。一般他說,在這樣的國家裏,社會是由濃厚的公社殘餘和稀薄的封建因素(自由民納貢賦和服兵役,所謂兵役,即出外搶掠)混合而成的。同時,這樣的國家,總是強的或能自保的,否則被其他強者所吞併,無立國可能。這種強的國家,吞併弱的部落或較弱的和不能自保的國家,本身必然向奴隸制發展(弱而能自保的國家則向封建制發展),但受生產的限制,發展的程度很不一樣。大抵原始國家可分為三類:(一)以畜牧為主業的國家,水草地有局限,不能使用過多的奴隸來擴大畜牧業;土地寥廓,不容易防止逃亡;因之奴隸制不可能有多大的發展。儘管是這樣,因自由民貢賦極輕微(例如北魏到四二一年,魏明帝才定制,令鮮卑民戶養羊滿百口,出戰馬一匹,可見魏明帝以前,鮮卑自由民不納貢賦,只服兵役),統治階級剝削的對象,主要是從事生產的奴隸,也就是說,剝削者不算是封建主而是奴隸主。遊牧國家奴隸制並不發達,但有些國家仍可看作奴隸制國家。(二)以農業為主業的國家,奴隸制比遊牧國要發達些,因為農業上可以使用較多的奴隸。但是,農業收穫的豐歉,很大程度上要看耕作者的勤惰,天時又變化無常,奴隸主收入未必有確實保證,奴隸最低的生活品卻必須付出。當奴隸主給奴隸一些土地讓自謀生計,對他們只管收入不管付出的時候,奴隸就會逐漸轉化為農奴,奴隸主也就不自覺地轉化為封建主。按照科學定義,奴隸同牛馬一樣,毫無自己的經濟,如果奴隸被允許私有一些生產資料,儘管奴隸的名稱不變,待遇照舊,性質上卻已有農奴的成分。這種剝削方式的轉換和農奴成分的增加,是由階級鬥爭促成的,而且也是奴隸主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所願意採取的(當然,還要保存不少的奴隸),因此,農業國裏的奴隸制經過激烈的階級鬥爭,可以縮短向封建制轉化的過程。(三)手工業商業興盛的國家裏,使用大量奴隸最為有利,奴隸制也就大大發展起來,並且長久持續下去。同時,濃厚的公社殘餘將變為稀薄或遭受嚴重破壞,比趄那些與公社殘餘糾纏著的奴隸制或封建制國家來,面貌大不相同,成為典型的奴隸制國家。自然,遊牧國裏可以有些農業,農業國裏可以有些畜牧業和工商業,工商業國家裏有農業,也可以有些畜牧業,情況是複雜的,社會性質也從而呈現複雜現象,但必有一個起主導作用的成分來決定這個社會的性質。吐蕃國以畜牧為主業,至少在朗日論贊、松贊干布時,已是一個奴隸數量不大的奴隸制國家(例如唐旄三萬戶中只有五千八百戶奴隸)。自從祿東贊劃定田界,原來占多數的自由民分得田地,進行農業和畜牧業,對國家負擔起封建義務,從此統治階級剝削的對象,主要是這種農民和牧民,不再是少數的奴隸,吐蕃也就開始進入封建制社會。祿東贊這一歷史性改革,可能是受漢族影響,因為唐朝行均田制。

  六五三年,祿東贊令吐谷渾降王達延芒波結劃定田界。吐谷渾一向接受漢文化,例如官制有僕射、尚書、郎中等官名,劃田界仿效均田制,是很自然的。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發現的吐善文書中,有一則關於田制的記載,譯文如下:“兔年夏,劃小羅布王田為五種畝數,按耕田人(每戶)人數多少加以分配。依據主權與田作慣例,勞力情況應登記于(戶主)名下。有勢力者不許多占田地或圍圈空地。任何一小塊田都要按(每戶)人數多少分配。(分定之後),不許荒廢田業和破壞田界。此五種畝數的田都樹立界標,有違制占田、破壞田界或使田業荒廢,將剝奪其田業,沒收其莊稼,並按情節輕重治罪。各戶耕田人的人數造成總冊,交到日城長官處,凡有陰謀叛亂,破壞水利,反抗官府,圖謀侵奪等事,一律按本城舊法律治罪”。這個文書不知何時寫成,其中所說小羅布是在吐谷渾境內,日城舊法律是指吐谷渾亡國前的法律,可見吐谷渾早已採取漢地均田制,自創一種劃分田界法。達延芒波結依據吐谷渾田制為吐蕃劃定田界,分得田地的人自然是吐蕃的自由民。人五四年,祿東贊在芒布舍宗舉行會議,區別野人和馴順者,計算大調發的數目。馴順者當是指分得田地的農民和牧民,大調發數目就是以田數為基礎的封建負擔。六五五年,他又在哥帝命令寫定法律,使已經推行的那些制度得到鞏固。吐蕃經過這一次改革,確實有力量向外大擴張了。

  

  向東北方擴張——滅吐谷渾

  吐谷渾是羌族大國,六三五年,唐太宗發兵擊破吐谷渾,可汗慕容伏允敗死,太子達延芒波結失國,逃歸吐蕃(據吐蕃史書,六五九年為唐將蘇定方所殺)。唐立伏允長子慕容順為可汗。慕容順被國人殺死,兒子諾曷缽嗣位。諾曷缽年幼,大臣爭權,國中大亂。唐支持諾曷缽,抑制國中親吐蕃的勢力。六六○年,祿東贊使兒子起政(當即尊業多布)率兵擊吐谷渾。六六三年,祿東贊自率兵攻吐谷渾。兩國各遣使者到唐朝廷論曲直,請求援助,唐高宗都不聽從,實際自然是助吐谷渾。吐谷渾臣素和貴逃入吐蕃,陳述吐谷渾內部情形,吐蕃發兵大破吐谷渾,諾易缽率殘部數千帳棄國逃到涼州,吐谷渾國亡(立國凡三百五十年)。祿東贊屯兵青海,遣使者論仲琮入朝,請求和親,意思是要唐承認吐蕃佔有吐谷渾土地。唐高宗不許。

  六六七年,祿東贊死,子尊業多布繼任為大相。吐蕃既得吐谷渾,六七○年,出兵攻西域,取得十八個羈縻州,又合于闐國兵攻入龜茲國的撥換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阿克蘇縣)。這樣,唐不得不出兵來攻吐蕃。唐高宗任用薛仁貴為邏娑(拉薩)道行軍大總管,阿史那道真、郭待封為副,率兵十余萬人,表示要進攻吐蕃都城。唐軍進到大非川(青海共和縣西南切吉曠原),尊業多布的兒子論欽陵率大軍殲滅唐軍。薛仁貴與論欽陵約和,唐殘兵多得生還,經這次決定性的大戰,吐蕃切實佔有了吐谷渾,完成了統一羌族各國的大業。哥舒翰于七五五年上唐玄宗奏疏中說“蘇毗一蕃,最近河北,吐渾部落,數倍居人,蓋是吐蕃舉國強援,軍糧馬匹,半出其中”。論欽陵擊薛仁貴,集中兵力多至四十萬人,除蘇毗外,大部分當是吐谷渾人。鎮守吐谷渾的大將,總是吐蕃大相的子弟,吐谷渾的重大意義即此可見。

  

  

  向北方西域擴張——與唐爭四鎮

  六七○年,薛仁貴軍在大非川覆沒,唐西域四鎮(龜茲、於闐、焉耆、疏勒)大部分土地被吐蕃奪去。六九二年,武則天使將軍王孝傑率兵大破吐善軍,取回四鎮。唐設安西都護府於龜茲(新疆庫車縣),屯兵鎮守。

  當時唐有些朝臣議放棄四鎮,右史崔融上書說:高宗時主管官員溺職,不能守四鎮,吐蕃因而強大,從焉耆(新疆焉耆縣)西面長驅東來,經高昌、車師、常樂(甘肅安西縣西北),渡過莫賀延磺,就兵臨敦煌。現在王孝傑一戰收復四鎮,怎能棄而不要,如果四鎮無守,吐蕃一定得西域,住在西域南方的群羌,勢必被迫歸降,吐蕃與群羌結合,唐河西諸郡一定受威脅。莫賀延磧寬二千里,無水草,吐蕃控制沙磧,唐就無法渡過去,這樣,伊州、西州、北庭、安西等地將全部喪失。武則天從崔融議,不聽那些主張放棄四鎮的建議。

  此後,唐與吐蕃在西域和青海兩方面常有戰爭,勝敗相當。六九六年,吐蕃大相論欽陵遣使到唐朝,要求唐撤退四鎮守兵,並分西突厥十姓的土地給吐蕃。武則天使郭元振到吐蕃交涉。郭元振問論欽陵,吐蕃要唐撤四鎮守兵,是否有意兼併四鎮十姓土地?論欽陵答,吐蕃如果貪得土地,向東攻甘州(甘肅張掖縣)涼州(甘肅武威縣),不是很方便麼?何必到遙遠的西域去爭利。雙方議不能決。論欽陵遣使者隨郭元振來到唐朗廷,提出要求。郭元振上書說,吐蕃想要四鎮、十姓,朝廷也想要青海、吐谷渾,不如直截告訴使者說:朝廷駐兵西域,是要分吐蕃兵力,使它不能全力向東攻河西。如果吐蕃真的無意東侵,那末,請將吐谷渾諸部及青海歸還朝廷,朝廷也可分五弩失畢部給吐蕃。如此答復,既表示朝廷有和意,又足以阻止論欽陵的計謀。吐蕃再有舉動,曲在彼方了。武則天采郭元振議,拒絕論欽陵的要求。郭元振又上書說:吐蕃民眾負擔徭役過重,感到疲勞,早願和親;論欽陵擁兵專權,獨不願講和。如果朝廷每年派去和親使,讓他拒絕不從,日子久了,彼國人對他不滿將愈深,望和將愈切,他想大舉用兵,也就難了。等到上下猜疑,內部是會發生變亂的。郭元振看得很準確,六九九年,吐蕃果然發生事變。論欽陵作大相,使諸弟分據方面,論贊婆常居吐谷渾舊地,攻唐邊境。棄都松(器弩悉弄)贊普要收回權力,乘論欽陵外出,發兵殺他的親党二千餘人。論欽陵舉兵對抗,贊普親自討伐,論欽陵兵潰自殺。論贊婆率千親人,論欽陵子論弓仁率吐谷渾七千帳降唐。武則天封論贊婆為郡王,論弓仁為郡公,使率眾為唐守邊境。

  祿東贊一家三世為大相,立功甚大。尊業多布於六八四年合大藏四行政區為二。論欽陵於六八六年為象以下劃定田界。六八七年,劃大藏田界。六九○年,造大藏人戶的紅冊,劃覺如田界。六九一年,自邏修至查拿劃田界,統計絕戶。六九三年,立大藏牧場。大藏是農業區,劃田界,造紅冊,當與分土地,征賦稅有關。這些,都是繼續推行封建制的措施,在當時是有進步意義的。但專擅國政,削弱贊普的權力,連年用兵,違反民眾的願望,在國內逐漸陷於孤立,最後不出郭元振所料,全家被殺逐,吐蕃也因而一時不振,停止對外擴張。

  七二二年,吐蕃發兵攻唐屬國小勃律(在喀什米爾北),企圖從小勃律進攻四鎮,唐北庭節度使張孝嵩派兵協助小勃律,大破吐蕃軍。七二六年,吐蕃攻唐瓜州城(甘肅安西縣西南),謀截斷唐與四鎮的交通。七二九年,唐軍從瓜州出擊,吐蕃軍大敗;唐軍又攻取吐蕃百堡城(在青海西寧市西南)。吐蕃被迫放棄奪四鎮的計畫,七三六年,吐蕃攻小勃律,唐河西節度使崔希逸在青海西大破吐蕃軍。吐蕃與唐在青海相持,無力進攻四鎮。吐蕃與小勃律王和親,小勃律歸附吐蕃。西域二十幾個唐屬國朝貢路被阻,也都轉向吐蕃朝貢。七四七年,唐將高仙芝攻破小勃律國,設歸仁軍,駐兵三千鎮守,唐又與西域諸國往來無阻。論欽陵曾對郭元振說,所有鄰國,都被唐降服了,吐蕃還能存在,只是靠我兄弟數人小心相保。青海地勢險阻,唐必不能從這一路深入,五弩失畢部地近吐蕃,很容易來侵,所以我要求唐撤四鎮守兵,分十姓土地。吐蕃為本身安全,與唐爭奪西域,是有理由的。唐在安史亂前是強大國,唐玄宗又是愛好邊功的皇帝,為本身安全決不退出西域,也同樣是有理由的。

  七五五年,安祿山反叛,唐內部大混亂。七五六年,吐蕃取石堡城,進取唐隴右(節度使駐鄭州,青海樂部縣)河西(節度使駐涼州)兩鎮。唐代宗時,河隴及京西許多州縣全為吐蕃所佔有。唐北庭節度使李元忠、安西四鎮留後郭聽率將士守境,與朝廷聲問中斷。七八一年,兩鎮使者借道回紇來到長安,唐德宗大喜,封李郭二人為郡王,將士都升官七級。吐蕃猛攻伊州(屬隴右道,哈密),唐伊州刺史袁光庭堅守累年,最後糧竭兵盡,不可再守,袁光庭先殺妻子,自己跳入火中燒死,足見唐人守土是堅決的,吐蕃取唐州縣必須用重兵攻守,也就無力遠攻西域。七九○年,吐蕃攻北庭,擊敗回紇救兵,唐節度使楊襲古棄北庭逃到西州(高昌,吐魯番),不久被回紇殺死。吐蕃得北庭後,不知何年又得西州和安西四鎮。

  吐蕃與唐爭奪西域,前後凡一百二十餘年,吐蕃勝利了,但新的形勢反使吐蕃陷於軍事上的被動地位。大食佔有蔥嶺以西土地,經常向東與吐蕃互相攻擊,東方的回紇,地近北庭,也向天山南北擴張勢力。吐蕃在西域要用大兵力抵禦東西兩個強敵,在唐舊境年又要用相當兵力鎮壓唐人的反抗。過重的負擔,使得強盛的吐蕃雖然離長安很近,有滅唐的意圖,卻缺乏對唐的攻擊力量。唐失西域反而有利於長安的保存。這個新形勢,從長遠處看,吐蕃阻止武力傳教的大食東侵,使漢族文化免於大破壞,又為後來回紇西遷,定居在天山南北作了準備,對中國歷史是一個巨大的貢獻。

  

  向東方擴張——兼併諸羌州

  《隋書•西域傳》有附國。附國文化較高,有國王,統率二萬餘戶。地在成都西北,東面是嘉良夷,東北面是黨項,西面是女國(唐旄),南北八百里,東西一千五百里。又有諸羌,散居深山窮穀中,無大君長,風俗與黨項相似,有些屬吐谷渾,有些屬附國。隋煬帝時,附國、嘉良夷和諸羌曾遣使來朝貢,隋煬帝設諸道總管統率這些內附部落。唐沿隋制,劍南道設諸羌羈縻州一百六十八個,分屬松州、茂州、嶲州(四川西昌縣)、雅州、黎州(四川漢源縣)等都督府。有些羌人稱為生羌,可能是指文化更落後的一些部落。六三八年,松贊干布佔領黨項(地在松州西、吐谷渾甫)、白蘭等羌部。當時吐谷渾是唐屬國。松贊率大軍攻松州(四川松潘縣),聲稱要迎唐公主。唐松州都督戰敗,羌州紛紛叛唐歸吐蕃。六六七年,祿東贊攻唐邊境,取生羌十二州。唐劍南道所屬諸羌州,陸續在失去,在唐肅宗時,除少數羌州內徙,其餘都併入吐蕃。《通典》記唐境與吐蕃境相距裏數,說:松州北至吐蕃九十裏,西北到吐蕃界五十裏;雅州(四川雅安縣)西北到吐蕃野城界五百七十裏;恭州(松潘縣南疊溪營)北至吐蕃白崖鎮七十裏;維州(四川理縣)東南到吐蕃界一百六十裏;奉州(四川滬縣)南至吐蕃野城八十裏。自松州至奉州以西屬吐蕃境,足見諸羌州都已併入。吐蕃兼併諸羌州成功,建立羌族統一國家的事業基本完成了。

  

  向東南方擴張——征服南詔國

  六七八年,尊業多布率兵攻西洱河(洱音耳ěr雲南洱海一帶)諸“蠻”。唐在茂州(四川茂縣)西南築安戎城,阻絕吐蕃通諸“蠻”的道路。吐蕃以生羌為嚮導,攻拔安戎城,增兵駐守,西洱河諸“蠻”相率降附。七○三年,器弩悉弄贊普親征今雲南麗江一帶的烏蠻。次年,在軍中死去。吐蕃史書說,此王“向白蠻徵稅,烏蠻亦款服,兵精國強,為前王所未有”。諸“蠻”與羌種族不同,吐蕃逐漸征服諸“蠻”部,是多年經營的結果。七五一年(天寶十載),南詔國(建都太和城,雲南大理縣)與唐失和,降附吐蕃。南詔是大國,吐蕃獲得這個大屬國,國勢才發展到最高點。

  吐蕃以邏姿為中心,向外擴張,取得上述的成就。早在唐高宗晚年時(六八○年前後),《新唐書•吐蕃傳》說它的疆域“東與松、茂、嶲接,南極婆羅門(泥婆羅),西取四鎮,北抵突厥,幅圓萬餘裏,漢魏諸戎(指西方諸族)所無也”。事實上,後來吐蕃疆域比這時候更要大得多。泥婆羅在松贊干布時已是吐蕃的屬國,可是吐蕃擴張的方向,不是通過泥婆羅進入天竺,而是對著較遠較強的唐朝。大竺氣候炎熱,不宜於高原人耐寒的習性,視南進為畏途,這應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原因是:羌族一向以青海為中心,散居廣大的中國西部,吐蕃在本族年進行統一戰爭,於勢力順;羌漢兩族有悠久的聯繫,文化和經濟雖然相差很大,在交流上卻是較為接近的。吐蕃擴張的方向必然被吸引到東方來,也就不難理解了。

  

  與唐朝和親和戰爭——佔領一部分唐本部土地

  吐蕃在發展中,當然不能滿足于原來的貧乏狀態,必須有所增進。六七二年,吐蕃遣使者論仲琮來朝,對唐高宗說,“吐蕃土風寒苦,物產貧薄。所都邏娑川,唯有楊柳,人以為資,更無草木。烏海之南,盛夏積雪,冬則羊裘數重,暑月猶衣裘。贊府(贊普)春夏每隨水草,秋冬始入城隍,但施廬帳,又無屋字。文物器用,豈當中夏萬分之一。但其國法嚴整,上下齊力,議事則自下而起,因人所利而行之,斯所以能持久也”。仲琮這段話,大體上符合吐蕃的實情。吐蕃國力強盛,經濟文化落後,作為對方的唐朝,經濟文化是繁榮的,國力方面,在前期,唐與吐蕃都強盛,有戰有和;在中期,唐已衰弱,吐蕃自唐德宗時起,也由盛轉衰,都需要和。兩國和好,才能得到經濟文化交流的利益,這對吐蕃是更為切實的利益。吐蕃要吐谷渾和四鎮,唐決不肯放棄。安史亂後,吐蕃乘機奪取唐州縣,唐決不能甘心;這樣,雙方構成和與戰交錯著的局面。據約略計算,自六三四年至八四二年二百零九年間,兩國使官往來,約有二百次,其中蕃使人唐次數尤多。使者往來,除去若干次為了欺詐或責讓,其餘一般是正常的往來,這也說明儘管兩國問有多次戰爭,但經濟文化上的需要,促使兩國的基本關係,不能不是和好的。七三○年,唐玄宗使皇甫惟明到吐蕃講和,棄隸縮贊贊普大喜,拿出貞觀以來唐帝文書給皇甫惟明看,並在上唐玄宗表文裏說,“外甥(贊普自稱)是先皇帝舅宿親,又蒙降金城公主,遂和同為一家,天下百姓,普皆安樂”。這幾句話最足以表明吐蕃與唐的基本關係和民眾的共同感情。早在郭元振出使時,吐蕃民眾已經厭惡戰爭,希望和親,因為和親帶來的是普皆安樂,戰爭帶來的是窮困和死亡。

  下面敍述吐蕃佔領唐本部一部分土地的情形。

  棄隸縮贊贊普在位時(七○四年——七五四年),政治上有不少改進。七一三年,“歸併綠地、灰地”,當是按土地肥瘠分別徵稅。七一八年,造達波的紅冊,劃分三如王田園田與草田的份地。七一九年,清算三如王田的份地數、草田數,劃分大藏王田的份地。七二○年,清算大藏園田的份地。六二六年,合八個徵稅區為四個,財政統一。七四二年,清算政府收支賬目,造國計簿。七四四年,造各地兵士的灰冊(農牧民戶口籍稱紅冊,後改用黃紙造冊)。這些措施,都表示吐蕃在進步。吐蕃史書說“棄隸縮贊王在位,萬民安樂,王與大相悉諾邏恭祿謀議相合,親征漢地,攻下瓜州等城鎮。……南方下部,爨(音篡cuàn)部白蠻王,其部頗不小,我王運其睿智奇謀,蠻王(南詔王)閣邏鳳終於降附”。棄隸縮贊贊普時造成了極盛的國勢,按照“兼弱攻昧,取亂侮亡”的慣例,他的繼承者棄松德贊贊普侵入唐本部,也就成為自然的趨勢。

  吐蕃對唐作戰,起初是以掠取財物為主,正如蘇頲所說“吐蕃之入也,惟趣羊馬,不重殺掠,於人但剝體取衣”。後來以奪取土地為主,唐玄宗設隴右、劍南兩節度使,專防吐蕃內侵。雙方國力強盛,連年發生戰爭,勝敗相當,吐蕃並未得利。七五五年,安祿山反叛,隴右、河西兩鎮精兵內調,邊防空虛,吐蕃陸續攻取兩鎮所屬諸州。七六三年,吐蕃自大震關長驅直人,破涇州、邠州,攻奉天(陝西乾縣)、武功,唐兵潰散,唐代宗逃往陝州,吐蕃入長安城,立李承宏(金城公主侄)為唐帝。吐蕃軍掠奪府庫市里,焚毀房屋,還想擄掠城中子女和百工,整軍歸國。郭子儀設疑兵,恐嚇吐蕃軍。吐蕃軍據城凡十五日,驚慌出城,退屯原(寧夏回族自治區固原縣)、會(寧夏回族自治區中衛縣)、成(甘肅成縣)、渭(甘肅隴西縣)等形勝地,窺伺唐境。數年間,西北數十州相繼失守,自鳳翔以西,邠州以北,都成為吐蕃的領地。同年,吐蕃攻入劍南道的松、維、保(四川理縣)三州。這是吐蕃與唐多年戰爭中最大的一次勝敗,唐朝廷的腐朽,吐蕃力量的限度,都表現出來,極盛的吐蕃要滅腐朽的唐朝是不可能的。

  七六三年以後,吐蕃連年入侵,戰爭激烈,唐在鳳翔、涇州、邠州、渭北等地設節度使,駐重兵,抵禦吐蕃。七八○年,唐德宗即位,遣使到吐蕃講和。七八三年,兩國在清水(甘肅清水縣)會盟,唐以“國家務息邊人,外(棄)其故地,棄利蹈義”為理由,承認吐蕃所占唐州縣為吐蕃領地。接著在長安西郊築壇定盟,又遣大臣為人蕃會盟使,在邏娑定盟。七八六年,吐蕃敗盟,進攻京西諸鎮,又破鹽(寧夏回族自治區鹽池縣)夏(陝西橫山縣)二州。當時吐蕃大相尚結贊看到唐內亂頻繁,認為時機可乘,懷有野心,清水會盟,並無誠意。敗盟後,唐德宗還力求和好。尚結贊想用詐計,去掉唐李晟(音成chěng)、馬燧、渾瑊(音尖 jiān)三個良將,隨後攻取長安。七八七年,尚結贊遣使到馬燧軍中求和,卑辭厚禮,欺騙馬燧。馬燧信以為真,請唐德宗許和。鳳翔節度使李晟主張出擊,唐德宗罷免李晟。尚結贊要求唐派渾瑊主盟,準備在會上擒獲渾瑊。唐德宗允許在乎涼(甘肅平涼市)會盟,任渾瑊為會盟使。李晟切戒渾瑊,必須有嚴密防備。唐德宗怕會盟不成,也切戒渾瑊必須推誠相待,勿使對方猜疑。渾瑊到平涼,正要登盟壇,吐蕃伏兵發作,捕殺唐會盟官,渾瑊倉皇逃遁,幸唐將駱元光、韓遊環有備,救渾瑊出險。正當會盟的一大,唐德宗很得意,對諸相說,今天和蕃,國家有福。馬燧說,是。柳渾說,我很憂疑。李晟說,柳渾說的是。唐德宗生氣說,柳渾書生,不懂邊事,你怎麼也這樣說。柳渾李晟都叩頭謝罪。當晚,韓遊環報告吐蕃劫盟,進攻邠寧鎮(治邠州)。唐德宗大驚,想逃出長安避吐蕃,為人臣們所勸阻。

  尚結贊想施詐計獲大利,以為李晟失兵權,渾瑊被擒,馬燧一定得罪,三將既去,就可得長安。唐德宗外怨回紇,內忌功臣,想與吐蕃結盟來實現自己的蠢愚想法,奸相張延賞全力主和,排斥李晟,造成“武臣皆憤怒解體,不肯為用”的危局。形勢確是對吐蕃有利。但是,唐朝廷上有以李泌李晟為首的一批文武官,雖然不得勢,也下會讓尚結贊完全得志。駱元光、韓遊環救出渾瑊,說明計謀早被識破。劫盟以後,張延賞慚懼,稱病不出,唐德宗不得不依靠反對和蕃的一派官員,任李泌為首相,李晟、馬燧、柳渾相位不變。唐與吐蕃的關係從此發生了根本的變化。

  孿泌勸唐德宗北和回紇,南通南詔,西結大食、天竺,使吐蕃四面受敵。唐德宗聽從,與回紇和親,又使劍南節度使韋臯招南詔年附。七八八年,回鶻(本年回紇改稱回鶻)可汗上書,願為唐擊吐蕃,南詔王也決計附唐,不再助吐蕃。原來大食是吐蕃的勁敵,蕃兵大半駐在西域,抵禦大食東侵。七八六年,韓洸(音晃 huàng)在請伐吐蕃收復河湟疏中說,“聞其(吐蕃)近歲以來,兵眾寢(漸)弱,西逼大食之強,北病回紇之眾,東有南詔之防,計其分鎮之外,戰兵在河隴者,五六萬而已”。據入蕃使崔翰密查,吐蕃駐河隴兵馬真數,只有五萬九千人,馬八萬六千匹,可戰兵僅三萬人,餘皆老弱。吐蕃兵力如此薄弱,唐德宗不謀收復失地,卻力求講和;尚結贊不堅守清水盟約,卻想用詐計取長安,雙方都做著愚蠢事,愚而詐的一方,後果自然要更壞些。自從唐德宗採用李泌的建議,吐蕃的強盛時期也就結束了。

  吐蕃進行羌族的統一戰爭,在歷史發展中是處順勢,因之阻力較少,很快建立起大吐蕃國。但是,戰爭進入唐本部境內以後,就顯得能力與環境不能相適應,一直走失敗的道路。吐蕃起初只知道地重,不知道人重,圍涼州城時,乘城中人窘迫,宣告:我要的是城池,人不論老少都可以遷往唐境。取其他城池也是如此。李晟曾說,河隴失守,並不是吐蕃有多大的力量,主要是唐將帥貪暴,內附部落離心,民眾不得耕種,輾轉向東遷徙,自己放棄土地。吐蕃不利用這種情形,爭取城中人留下來,倒不是因為尊重唐人的愛國心,而是保持落後國家戰爭的慣例,即“出疆之費,亦無定給,而臨陣所得,便為己有”,也就是出兵不準備糧草,讓將士任意去擄掠。城中多有財物,要城池與擄掠財物,意思是相同的。到了知道地曠人稀,需要勞動力的時候,又進行擄掠人口的戰爭。七八六年,唐德宗給尚結贊信裏說“又聞放縱兵馬,蹂殘禾苗,邊境之人,大遭驅掠”。七八七年,尚結贊焚毀鹽、夏二州城,擄走所有居民。同年,吐蕃大掠汧陽(陝西千陽縣)、吳山(陝西隴縣東南)、華亭(甘肅華亭縣)三縣,殘殺老弱人,壯年男女萬親人全被擄去,放在安化峽(在甘肅清水縣)西,準備分給羌、渾(吐谷渾)諸部,告被擄人說,准許你們向東哭別故國。眾大哭,千餘人投崖自殺。七八八年,吐蕃大掠涇邠等五州,擄去人畜二三萬口。此後,吐蕃連年攻入唐境,破壞極為嚴重,沈亞之《臨涇城碑》說“今(八一三年,唐憲宗元和八年)每秋戎人塞寇涇,驅其井(市)閭(民居)父子與牛馬雜畜,焚積聚,殘廬舍,邊人耗盡”。唐邊將因吐蕃不佔據土地,擄人就走,反以驅敵出塞為辭,向朝廷報功道賀。邊地民眾受吐蕃和唐邊將的雙重禍害,處境該是多麼危苦!吐蕃輕視和親的利益,為擄掠財物和人口進行頻繁的戰爭,使吐蕃民眾勞苦厭戰,唐民眾流離失所,政治上該是多麼失策!

  吐蕃對唐人有兩種待遇法。一種是河隴地方未曾東徙的居民約有五十萬人,其中勞動民眾都被看作賤隸。沈亞之說,我曾問吐蕃降人,唐人在彼方情形。他說:唐人(民眾)子孫生下來就是奴婢,種田放牧,或聚居城鄉中,或散處荒野間。這部分人無論是誰,吐蕃都不敢信任;世族豪家社會地位不變,有些被任為文武官,還受免稅、擴大產業等優待。八二一年,庸穆宗任劉元鼎為會盟使,前往邏娑,路過河西一帶,見到舊時城郭還在,蘭州廣種水稻,桃李榆柳茂盛。看來,漢族地主階級仍保持原狀,民眾雖說是奴婢,實際是農奴性質,與純粹奴隸還有區別,生產仍以農業為主。廣大農民被貶為完全農奴,是社會的大退步。吐蕃又迫令所有唐人改換服裝,只許每歲元旦日用唐衣冠祭拜祖先,祭畢收藏。每當這一天,唐人無不東向號慟,想念故國更甚。七八○年,唐使臣韋倫自吐蕃歸國,經過河隴,一路上看到唐人都毛裘蓬頭,在牆縫裏偷看,有些捶心流涕,有些向東拜舞,也有人暗送書信,報告蕃國虛實,盼唐軍來如饑渴人盼飲食。劉元鼎出使吐蕃,至龍支城(青海樂都縣南),有耆老千人,見劉元鼎哭拜,問天子安好否?說因從軍被擄,陷沒在這裏,自己和子孫不忍忘記朝廷,朝廷也還記得我們麼?說完都鳴咽涕淚,不敢出聲哭。劉元鼎密問,知道是豐州(內蒙古五原縣)人。元稹《樂府•縛戎人》裏所說“眼穿東日望堯雲,腸斷正朝(元旦)梳漢發”,正是在蕃國唐人的普遍心理。自地主階級到農民,都願意回到唐朝來,吐蕃的統治顯然不能維持多久。

  另一種是對俘虜的待遇法。無專長的唐俘,面上刻黑字(黥面),分配到各地充奴役,上述龍支城唐人,當是屬於這一類。有專長的唐俘,右臂上刻黑字,等候贊普親自發落。其中有些人被任為小官吏,不論文武,統稱為舍人。唐憲宗時,淮南小將譚可則在邊上被俘,因通曉文字,將要被任為知漢書舍人。他臂上刻的蕃字,譯意為“天子(贊普)家臣”。贊普選取有才能的人作自己的家奴,分配無才能的人給貴族作家奴,符合俘虜為奴的慣例。劉元鼎覲見贊普,贊普賜宴,肴饌和酒器,略與唐同,樂工奏《秦王破陣曲》,又奏《涼州》、《胡渭州》,《綠腰》等。樂工和伎人都是唐人,廚師和制酒器的工匠,大概也是唐人。八○一年,吐蕃攻破麟州(陝西神木縣北),擄走居民及黨項部落。僧延素被擄,一個蕃將號稱徐舍人,對延素說,我是英公(李勣)五代孫,武后時我祖先避難逃人吐蕃,世代做蕃將,想念故國的心永不能忘,只是宗族大了,無法回去。你現在遇見我,我放你走。蕃法嚴,無放還俘虜例,徐舍人放延素,因延素是僧人。這種避難入蕃的人,社會地位可能高一些,其餘有專長和無專長的俘虜,都是家奴身份。吐蕃曾攻蜀,贊普命令諸將說,我要蜀州作東方大鎮,凡有技藝的工匠都送到邏娑來,平常年歲只要他們納一匹帛的賦稅。在新疆發現的吐蕃文書裏說,“在當妥關,棄劄、穹恭和桑恭三人分派奴隸,舉凡他們的人名、家庭、職業及如何納稅等分別予以登記”。以此為例,家奴不是純粹奴隸而是農奴性質的賤民。當然,充當純粹奴隸的人也不會很少。吐蕃多年來為掠獲人口而戰,一定有大量唐人被掠獲,他們生活在吐蕃日久,逐漸融合在蕃人中,成為社會下層的一部分。這對吐蕃既補充了人口,又流入了文化和技藝,似乎是有利的,但戰爭中吐蕃兵士死亡率很高(戰死和疫死),用來換取俘虜,何曾有便宜,文化和技藝可以學習,也無須依靠故爭。歸根說來,吐蕃對唐進行長期戰爭,是統治階級為了“臨陣所得,使為已有”,不惜犧牲民命來達到得財物擁家奴致大富的目的,如果說戰爭有利,也只是統治階級有了利。至於吐蕃民眾同唐民眾一樣,不論勝敗在哪一方,受到的都是禍害,並無什麼利可得。吐蕃民眾受長期戰爭的禍害,勞昔不堪,吐蕃衰亡時期的到來,也就必不可免了。

  

  四 衰亡時期(七九七年——八四六年)

  

  棄松德贊贊普後期,即七八六年(唐德宗貞元三年,吐蕃劫盟、李泌為相的一年)左右,吐蕃開始由極盛轉向衰弱。由於與唐、大食、回鶻為敵,戰爭負擔遠遠超過實有的力量。民眾困於兵役,又遭災荒,所謂“差征無時,凶荒累年”,實是吐蕃的致命傷。統治階級根本不留意這個危機,卻一心互奪權利,變亂接連發生。正如七九三年南詔王給韋臯信裏所說“天禍蕃廷,降釁蕭牆,太子兄弟流竄,近臣橫汙,皆尚結贊陰計以行屠害,平日功臣,無一二在”。尚結贊為首的一部分宦族,獨攬大權,排斥異己,連贊普家庭,也加以干涉。他居大相位將近二十年(七九六年死),造成了贊普失權的惡例,此後四十餘年,贊普繼承都由權臣安排,內部矛盾因而愈趨激烈。七九六年,棄松德贊贊普死,吐蕃內亂表面化,正式進入衰亡時期。

  棄松德贊贊普有三子,死後,長子牟尼贊(足之煎)贊普繼位(七九七年)。牟尼贊凡三次平均百姓之財富,但仍如未乎均前之原狀。吐蕃原來保存濃厚的氏族社會殘餘,自由民按照慣例使用一定數量的耕地或牧地。祿東贊袒孫三世為大相,屢次劃田界、定賦稅,推行封建土地所有制,即土地為贊普所有(王田)或貴族所有(領主也有土地和百姓),自由民只能使用劃定的田地,向土地所有者(贊普、領主)繳納租稅並服役(兵役和一般謠役)。這種情形,曾見於漢族四周至戰國的初期封建社會。漢族自秦漢以下,名義上國內土地全為國家所有,而皇帝、貴族、地主和有些平民又是大小不等的土地私有者,除皇帝以外,其餘都得向國家納租稅和服役(各朝代情形不全同),因為皇帝是國家的主人,也就是土地的最高所有者,有權徵收所有土地的租稅,稱為國課,供軍國的費用。包括皇帝在內的各個土地私有者(例如皇帝有苑圃和皇莊等私有土地),也有權向租用土地的耕作人(佃戶)收租,收入的租歸土地私有者本人所有。這是封建土地所有制進一步發展的形式,吐蕃社會比漢族落後,只有初期封建社會的生產關係,不過,在當時,也還是一個進步。由於長期用兵,貴族加增租稅,破壞田界,剝奪自由民的土地使用權,自由民逐漸淪為農奴,造成社會的不安。牟尼贊贊普三次平均百姓的財富,都遭到失敗,可見他是有作為的君主,貴族卻不許他有所作為。他在位一年又七個月,被母后毒死。母后哲蚌氏,正是吐蕃的一家大貴族。次弟牟如贊普剛繼位,即被仇家尚那囊殺死。那囊氏也是一家大貴族(尚結贊即是那囊氏)。三弟牟笛(棄獵松贊)贊普繼位(七九八年)。棄獵松贊得僧人缽闡布的保護,才能免於災難。他在《缽闡布紀功碑》裏說“未掌國政之前,缽闡布如我之父母……而缽闡布其初于我父子、兄弟、母子、上下之間樂於調和,于國有利之事累建讜議,身體力行,勤奮忠藎,有足多者!此後父王與長兄怨隙既成,我于未掌國政之前,頗多魔障,端賴缽闡布為之消解……”。這裏,說明棄松德贊晚年,家庭間、贊普與貴族問鬥爭是劇烈的,缽闡布調和有功,因之,棄獵松贊時,佛教大行,僧侶又成為一個政治勢力。八一五年,棄獵松贊死,子棄足德贊(可黎可足)贊普繼位。吐蕃內部趨於分裂,國力削弱。唐憲宗平定藩鎮,聲勢頗盛。元和末年,譚可則被擄在蕃中,看到蕃人 “日夜懼王師複河湟,不安寢食”。這樣,吐蕃有誠意要求和好關係的恢復。唐朝方面“瘡痍未複,人皆憚戰”,也有與吐蕃和好的誠意。八二一年,吐蕃接連三次遣使官來求和請盟。可黎可足贊普及宰相缽闡布、尚綺心兒,先寄來盟文要節,說“蕃漢二邦各守現管本界,彼此不得相征,不得相為寇讎,不得侵謀境土,若有所疑,或要捉生,問事訖,便給衣糧放還”。唐穆宗完全同意,命宰相及大臣十六人與吐蕃使官論納羅在長安西郊結盟。盟文要旨是“中夏現管,維唐是君,西裔一方,大蕃為主”;“自今而後,屏去兵革,宿忿舊惡,廓焉消除”。唐承認吐蕃佔有河隴,吐蕃承認不再侵唐邊境,這種交換條件,符合當時雙方的國勢,不同于唐德宗時唐弱蕃強的清水會盟。唐穆宗命劉元鼎為會盟使,到邏娑尋盟。可黎可足贊普用重禮招待唐使。八二二年,在邏娑結盟。會盟碑(八二三年立)今尚存在(在大昭寺前),盟文大意是說:棄宗弄贊贊普迎娶唐文成公主,棄隸縮贊贊普又迎娶唐金城公主,“永崇甥舅之好矣”。父王棄獵松贊贊普有意“甥舅商量和協,欲社稷之如一統,與唐皇帝結大和盟約……然未遑締結大和盟約也”。今可黎可足贊普與唐皇帝“甥舅商量社稷如一統,結大和盟約于唐京師西工會寺前……又盟於吐蕃邏些東哲堆園……”。這次會盟,意義很重大,因為它實現了唐蕃兩國民眾愛和好厭戰爭的共同願望。兩國統治者也都滿意,因為雙方保證互不侵犯。但是,留在河隴的數十萬唐人,是不能承認這個盟約的,他們完全有權為解脫自己的奴役地位而進行鬥爭。

  可黎可足贊普長期患病,缽闡布執政,僧侶擅權。可黎可足供養每一個僧侶,要用七戶平民的賦稅,僧侶成為封建主的一派,缽闡布就是這一派的首領。不同派的貴族以滅佛為名,爭奪政權,誣缽闡布與王后通姦,缽闡布被殺。八四一年,滅佛大臣縊殺可黎可足贊普,立贊普弟達磨為贊普。達磨信缽教反佛教,虐待僧人,八四六年,被信佛大臣殺死。佛教徒所寫史書裏說,“在葉巴拉日寧波修行之拉隆巴幾多吉知滅佛事,對此王(達磨)發慈悲心,遂往殺之”。多麼奇怪的慈悲心!佛教徒殺滅佛的缽教徒叫做慈悲,那末,缽教徒殺滅缽的沸教徒也可以自稱為慈悲,慈悲的裏面原來藏著逆我者亡的殺機。宗教徒互相殘殺,用心大抵都是如此。所以,宗教有時是鴉片,有時是狂藥,狂藥能發生這種慈悲心。

  達磨贊普無子,王后綝氏(綝音琛chēn)立內侄乞離朋為贊普。大相結都那反對立異姓子,被後黨殺死。另一派大臣立贊普支屬俄松為贊普,吐善分裂了!兩個贊普爭位,實際是大貴族爭奪政權,首先是論(王族)與尚(宦族)的爭奪。洛門川討擊使論恐熱舉兵擊渭州(甘肅乎涼市),大相尚思羅戰敗,西奔松州。論恐熱追擊至松州,殺尚思羅。論恐熱自稱大相,出兵二十萬擊鄯州(青海樂都縣)節度使尚婢婢。兩軍混戰,互有勝敗。八四九年(唐宣宗大中三年),尚婢婢大敗,引殘眾到甘州西遊牧;論恐熱部也只有數百人。

  河隴民眾,乘吐蕃統治崩潰,舉秦、原、安樂三州及石門(寧夏固原縣北)等七關歸唐。離戰爭中心稍遠的地方,唐人發動得更早些。八四七年,沙州(甘肅敦煌)民眾首領張議潮在沙州起義,唐人群起響應,吐蕃守將逃走。張議潮出兵收取瓜、伊、西、甘、肅(甘肅酒泉)、蘭(甘肅蘭州)、鄯、河(甘肅臨夏縣)、岷(甘肅岷縣)、廊(青海化隆縣西)十州。八五一年,遣兄張議譚奉沙、瓜等十一州地圖入朝,唐宣宗置歸義軍于沙州,以張議潮為節度使。八五七年,吐蕃將尚延心以河湟二州降唐,河湟地又全為唐所有。

  吐蕃失去河隴,也就失去經濟重心,在吐蕃本部進行爭奪贊普位號的戰爭,必然就地重征,逼得民眾無法生存。八六九年,吐蕃農牧民和奴隸開始大起義。吐蕃史書說,“達磨贊普卒後,未幾而有叛亂,初發難于康,寢而及于全藏,喻如一鳥飛騰,百鳥影從,四方騷然,天下大亂”。民眾初次起義,缺乏經驗,雖然聲勢浩大,抵不住貴族的殘酷鎮壓,是可以理解的。英勇的事蹟失傳,但延續到九年之久的苦鬥,也就足以證明民眾革命的堅韌性了。起義失敗,貴族愈益得勢,結果自然是吐蕃國崩潰,形成國土分裂,貴族割據稱雄的局面。

  在論恐熱戰亂時,出現一個號為嗢未或渾末的新部落。吐蕃每出兵,富家豪族都隨帶奴僕,往往一家出十餘人。奴僕平時為主人耕牧,出戰時隨從主人服勞役。論恐熱屢次戰敗,奴僕脫離主人,自相糾合為部落,散居在甘、肅、瓜、沙、河、渭、岷、疊(甘肅迭部縣)、宕(甘肅宕昌縣)等州。吐蕃平民也加入這個部落。八六二年,嗢未第一次向唐朝廷迸貢,大概已是一個不小的蕃人組織。他們居住地即歸義軍屬州,因之張議潮的歸義鎮(治沙州),是統治漢蕃兩族的政權。這個張氏政權依靠漢善兩族民眾,曾進行了長時期的守土鬥爭。據史料所記,八七二年,張議潮死,張議潭子張惟深任留後。八七四年,唐僖宗任為歸義軍節度使。八九○年,張議潮女婿索勳殺張惟深,自為留後。八九二年,唐任索勳為節度使。八九三年或八九四年,張議潮第十四女涼州司馬李明振妻率將士殺索勳,向唐朝廷請任命。九○○年,唐昭宗任張議潮孫張承奉(《舊五代史•外國列傳》作張奉)為節度使。唐昭宗天複(九○三年)以前,歸義軍奉唐正朔。九○五年(唐哀帝時),張承奉自立為白衣天子,建號西漢金山國。自九○六年以後,金山國曾數次抗拒回鶻。九一一年,回骼兵逼近沙州,張承奉力屈求降,奉回鶻可汗為父。張承奉死於九一九年或九二○年。張氏傳三世,大約共七十年。

  贊普統治下統一的吐善國,自達磨贊普被殺,國土分裂後,出現四個政權。一個在今後藏的阿裏,即阿裏王系;一個在後藏,即亞澤王系;一個在前藏,即拉薩王系;一個在山南,即亞隴覺阿王系。其中阿裏王系與拉薩王系勢力較大。阿裏王系向西擴張,統治拉達克一帶。拉薩王系勢力達到康地。亞隴覺阿王系後入青海一帶,宋朝的確廝羅(唃音穀gǚ)即此系子孫。

  上舉四系子孫又複分裂,如阿裏王系分裂為孟域、象雄、布讓三部分;拉薩王系分出沖波巴、薑郊瓦、拉波浪巴、至巴、業塘巴、蘆巴藏巴等。《舊五代史•吐蕃傳》說,“至五代時吐蕃已微弱,回骼、黨項諸羌夷分侵其地而不有其人民。”《宋史•吐著傳》說“其國自衰弱,種族分散,大者數千家,小者百十家,無複統一矣”。吐著後退到如此可悲的境地,吐善人民自然要懷念以松贊干布為旗幟的統一強盛時期,也自然更盼望新的統一時期的到來。

  吐蕃與唐有不少偶合的現象。吐蕃的興起在朗日論贊時,年代相當於唐高祖。吐蕃傑出的君主松贊干布,與唐太宗同時。吐蕃農牧民起義失敗,出現分裂割據局面,唐也因農民起義失敗,出現五代十國。不合處是吐蕃強盛時期比唐約多三四十年,亡國比唐約早五六十年。吐蕃分裂期一直延長到元初,唐末分裂期到宋初就結束。這些不合的原因,一是吐蕃得河隴,大大增加了國家的富力,因而延長它的強盛時期。等到在貧苦的本部發生戰亂,河隴也隨著戰亂以至失去,國家勢必歸於消滅。唐朝的生存,主要依靠江淮財賦,失江淮是在安史亂後百餘年。二是吐蕃社會落後,高度的自給自足經濟使封建割據勢力得以長時期存在。唐社會是經濟聯繫相當發展的封建社會,而且自秦漢以來,全國統一已經成為基本的趨勢,割據不能持久是很自然的。唐和吐蕃的出現,都是中國歷史上的大事件,而吐蕃的主要貢獻是基本上統一了羌族和開發廣大的中國西部地區。

  

  吐蕃贊普世系

  

  (一)

  (1)棄聶棄贊普—(2)木棄贊普—(3)丁棄贊普—(4)索棄贊普—(5)德棄贊普—(6)棄柏贊普—(7)支弓贊普—(8)布袋鞏甲贊普—(9)色爾孜贊普—(10)脫烈贊普—(11)肖烈贊普—(12)郭如烈贊普—(13)仲塗烈贊普—(14)提肖烈贊普—(15)意肖烈贊普—(16)薩納辛德贊普—(17)德朱波那木雄贊贊普—(18)德郭贊普—(19)那德諾納贊普—(20)叟諾波贊普—(21)德甲波贊普—(22)甲心贊贊普—(23)甲多熱弄贊贊普—(24)棄贊囊贊普—(25)棄劄邦贊贊普—(26)棄脫贊(瘕(音xiá)悉董摩)贊普—(27)拉土度年贊(佗土度)贊普—(28)棄諾頌贊(揭利失若)贊普—(29)沒盧年德若(勃弄若)贊普—(30)達布聶西(詎素若)贊普—(31)論贊論囊(論贊索)贊普—(32)棄宗弄贊(松贊干布)贊普

  

  (二)

  (1)棄宗弄贊(松贊干布)贊普(六二九年——六五○年)—(2)棄芒論芒贊贊普(六五○年——六七六年)—(3)棄都松(器彎悉弄)贊普(六七六年 ——七○四年)—(4)棄迭祖贊(棄隸縮贊)贊普(七○四年——七五四年)—(5)棄松德贊(乞立贊)贊普(七五四年——七九七年)—(6)牟尼贊(足之煎)贊普(七九七年——七九八年)—(7)棄獵松贊贊普(七九八年——八一五年)—(8)棄足德贊(可黎可足)贊普(八一五年——八四一年)—(9)達磨贊普(八四一年——八四六年)

2008年9月26日星期五

五代十國的經濟狀況

第三節 五代十國的經濟狀況


  唐末軍閥混戰,分裂中國為南北兩半。

  一 南 方

  南方自南朝曆隋、唐,經濟一直在緩慢地上升,並且形成了若干以大城市為中心的經濟區域。以成都為中心的蜀,是兩漢以來的舊區域,每逢中原喪亂,就有人據蜀自立。隋唐時揚州為東南第一大城市,以揚州為中心的江、淮地區,富強足以自立,並且有力量佔據江南、江西大片土地,形成一個大經濟區域。三吳(南朝稱吳、吳興、會稽三郡為三吳,即唐朝蘇、湖、越三州)是南朝經濟文化的精華所在地,唐時立浙江東西兩道,設鎮海(浙江西道,治蘇州)鎮東(浙江東道,治越州)兩節度使,唐末,以新起的杭州為中心,形成一個兩浙區。嶺南、福建經濟文化較上列各區落後,福建更落後些,唐中期以後,兩地都漸有進展,嶺南以廣州(嶺南節度使治所)為中心,福建以福州(唐時福建經略使治所)為中心,形成兩個區域。廣州是海上貿易的主要城市,福建的泉州,唐時也開始成為通商港口,海上貿易對這兩區有重要意義。湖南比福建差,但唐朝新發達的商品——茶葉,在湖南大量生產,為北方所必需,這就形成以長沙為中心的湖南區。荊南(南平)是南北交通樞紐,又是北方小朝廷與吳、蜀、楚諸國的緩衝地,依靠商稅,勉強自成一區。以上各區,經濟發展程度,高低很不平衡,大體上,割據者可以憑藉一個區成立一個政權;另方面,割據者要鞏固自己的政權,還必須採取一些措施來推進經濟,五代時期南方諸國戰爭較少,某些國君注意興利事業,原因在此。儘管是這樣,各區並不能完全自給,有待於互通有無,更有侍於南北雙方的互通有無,所以,五代十國政治上是分裂的,全中國的經濟聯繫卻是相當密切的,自然,這種聯繫不能不受政治分裂的阻礙,當北方政局穩定時,全國就不可抗拒地複歸於統一。

  前、後蜀 ——兩漢以下,蜀一向是農業、工商業發達的地區。王氏、孟氏據蜀先後凡七十餘年,境內很少發生大戰爭,民眾得以繼續進行生產,如果說,前、後蜀立國也還有些好處的話,這就算是好處。至於前、後蜀統治者,剝削都很殘酷。王建急於聚斂,雖然倉庫裝不下了,還是貪得無厭。蜀中每年季春月有蠶市,百貨雲集,市況甚為繁盛。王建曾登樓望見有許多處作桑栽(桑樹秧)交易,對左右人說,桑栽很多,如果收稅,必獲厚利。足見他多麼留心獲厚利。王衍和他的臣屬,專以奢淫相比賽,浪費無限。九二五年,唐兵入成都,沒收蜀倉庫所存武器、錢糧、金銀、繒錦共以千萬計。所謂千萬計,就是數量極大。九二六年,孟知祥查庫,還有鎧甲二十萬副,以此為例,蜀倉庫確實是裝得滿滿的。唐兵沒有搶掠成都市,退兵時,孟知祥令成都富人及王氏舊臣獻錢,以六百萬緡犒唐軍,剩下二百萬緡歸孟知祥。富人及舊臣的錢,自然都是剝削得來的,一次就能獻出八百萬緡,平時剝削的嚴重可以想見。

  孟知祥據蜀,待將相大臣“寬厚”,所謂“寬厚”,就是讓這些人任意去搜括。孟昶繼位後,宰相張業設牢獄在家裏,用殘酷的刑罰勒索民財。將相大臣放縱無忌憚,甚至掘墳墓求財物,搜括到了地下,地上還有什麼可免搜括。民眾繼續生產,統治者繼續掠奪,民眾窮苦無告,迫切要求改變現狀,前後蜀都不戰而亡,因為民眾對它們實在厭惡到極點。

  吳、南唐——楊行密、徐溫都注意恢復生產,境內粗安。徐知誥執政,更加重視農桑。吳國舊制,上等田每頃收稅足陌現錢二貫一百文,中等田一貫八百文,下等田一貫五百文,如現錢不足,依市價折金銀。又有丁口稅,計丁口征現錢。宋齊丘建議收稅不用現錢,用穀帛代現錢,並“虛抬時價,折納綢綿絹本色”。當時市價,絹每匹五百文,綢六百文,綿每兩十五文,宋齊丘主張絹每匹抬為一貫七百文,綢為二貫四百文,綿為四十文,都是不打折扣的足錢,又廢除丁口稅。宋齊丘要官府收租稅,用高於市價三四倍的虛價來折合實物,確是大膽而有遠見的建議(這是《容齋隨筆》轉載北宋許載所著《吳唐拾遺錄》的原文,《通鑒》作“綢絹匹值千錢者當稅三千”,是一般地說提高三倍)。朝議喧嘩,以為官府損失太大。宋齊丘說,那有民富而國家貧的道理。徐知誥斷然採納宋齊丘建議,認為這是勸農上策。果然,不到十年,江淮間呈現“曠土盡辟,桑柘滿野”的繁盛景象,吳國也就富強了。徐知誥稱帝后,下詔民三年內種桑夠三千株,賜帛五十匹;每丁墾田夠八十畝,賜錢二萬;桑田和農田都免租稅五年。這樣獎勵農桑,在五代時期是唯一的國家,也因為是個富強國,所以有力量抵禦北方軍閥的侵擾長江流域。

  南唐李璟、李煜時,賦稅逐漸加重,和別國比還算是輕一些。

  吳越——南方諸國多興修水利,吳越尤為積極,兩浙農業發達與水利是分不開的,這應是錢氏政權的成績。但錢氏君臣,奢侈成風,民眾不勝其苦。錢鏐居室用具,極為精美,晚年更加放縱。錢氏據兩浙八十餘年,對北方小朝廷貢獻厚禮,在國內任情浪費,地小人多,賦斂苛暴,雞、魚、卵、菜,無不收稅。即使欠稅不多,也要被捉,受鞭笞刑。《咸淳臨安志》說“民免於兵革之殃,而不免於賦斂之毒,叫囂呻吟者八十年”。這是錢氏政權的定論。

  楚——南方各地多出產茶葉,湖南產茶尤多,楚立國主要依靠賣茶和通商。馬殷聽從高鬱的建議,提倡種茶,讓民自採茶葉賣給北方商客,官收茶稅。九○八年,馬殷向梁太祖請求,每年貢茶二十五萬斤(《舊五代史》作數萬斤),換取賣茶權。梁允許楚在汴、荊、襄、唐、郢、複等州置回圖務(商店),運茶到黃河南北,交換北方的衣料和戰馬,楚獲利十倍。湖南民間不事蠶桑,貿易上處於不利地位,馬殷令民納稅,以帛代錢,湖南絲織業開始興盛起來。又令民間種棉,楚貢品中有吉貝布,就是用木棉織成的布。唐時嶺南、福建已種棉織布,馬殷時傳入湖南,新創一種富源,馬殷免收商稅,招徠四方商人。湖南產鉛、鐵,鑄為鉛錢、鐵錢,十文當銅錢一文,通行境內。商人出境,鉛、鐵錢不能使用,只好購買湖南物產帶走。“以境內所餘之物,易天下百貨,國以富饒”,這就是馬殷的治績。

  馬殷死後,繼位人都是暴君,民歡窮困流亡。周行逢佔據湖南,改革馬氏弊政,境內粗安。

  閩——王潮、王審知以保境息民為立國方針,勸農桑,定租稅,交好鄰國,獎勵通商,閩民眾得到三十年休息。王審知死後,繼位人多是暴君,王繼鵬起三清台,用黃金數千斤鑄寶皇及元始天尊、太上老君像,每天燒龍腦等香數斤,以此為例,一個小國的民眾,負擔是沉重的。

  南漢——南漢國君自劉岩起,都是極奢侈極殘忍的暴君。九三四年,劉岩造昭陽殿,用金作屋頂,銀作地面,木料都用銀裝飾。殿下設水渠,渠中佈滿真珠。又琢水精琥珀為日月,放在東西兩條玉柱上。劉■造萬政殿,飾一條柱子就用銀三千兩。又用銀和雲母相間隔,包裝殿壁。這種富麗輝煌的建築物,是用多少民眾鮮血變成的,實在使人觸目傷心,不寒而慄!劉岩惡毒無比,設有灌鼻、割舌、支解、剖剔、炮炙、烹蒸等慘刑,又有水獄,聚毒蛇在水池中,投入他所謂的罪人,讓毒蛇咬死。他的繼位子孫,都是和他類似的野獸,他們造成窮奢極侈的宮殿,取得人力和財物的方法就是慘刑。

  南平——九六三年,宋太祖使盧懷忠去南平觀察情形。盧懷忠回來說,荊南兵不過三萬,年景不壞,民眾卻困於暴斂,消滅它很容易。果然,宋兵經過江陵,便滅掉南平。

  南方諸國,除少數國君曾做了些有益於民的事情,其餘都是民賊。民眾遭受剝削是極其嚴重的。例如宋太宗時,廢除淮南、江浙、荊湖、廣南、福建等地的魚稅,又前後下詔廢除或減輕“橘園、水磑、社酒、蓮藕、鵝鴨、螺蚌、柴薪、地鋪、枯牛骨、溉田水利等名”的稅收。單看苛稅(實際不只這些)名目,可信南方諸國同北方一樣,也是物物有稅。又如丁口稅,有些地方每人每年要納錢數百文,到一○一一年(宋真宗大中祥符四年)才下詔“兩浙、福建、荊湖南、北路身丁稅並特放除”。這些苛稅,或起自唐末,或諸國新設,稅名或稅率有增無已,民眾的痛苦自然也有增無已,自從北方出現周宋兩朝,南方諸國再不能有什麼繼續存在的理由。

  

  二 北 方

  黃河南北廣大地區,五代時期,大小戰爭接連發生,戰爭本身(主要是殺害民眾)以及由戰爭引起的各種災難(主要是搜括財物),使得社會遭受大破壞。從此以後,中國經濟文化的中心進一步地轉移到南方,北方變成比較落後的地區。自遠古以來,經濟文化的中心總是不離開黃河流域,現在南移到長江流域,這個大變化,是五代在歷史上的重大特點。北方戰爭的後果,略述如下:

  

  (1)生產力的摧殘

  勞動群眾是社會的基本生產力,在生產工具無大變化的情況下,一個時期內戶口(其中絕大部分是勞動群眾,主要是農民)的增加與耗損,足以測定這個時期生產力的發展與衰退。五代時期北方戶口大減,原因是統治北方的軍閥,尤其是帶有遊牧人風氣的沙陀軍閥,心目中只有戰爭嚴刑和搜括,別的事一概無知。民眾不是死亡,就是流散,堅守鄉土的人,唐末以來長期生活在重重災難中,那裏還說得上發展生產!

  戰爭屠殺——這裏舉一個例,說明戰爭是怎樣耗損人命。九四八年,漢將郭威率兵滅河中、永興、鳳翔三叛鎮。這次戰爭在五代時期不算是大戰,更不是久戰。九五○年,漢隱帝使人到戰地收埋戰死及餓殍(民眾)遺骸,當時已有僧人收埋了二十萬具,可知未收埋的還不在少數。按此例類推,每次戰爭,軍民死亡數雖多少不等,但有戰必有死亡,特別是當地居民大量死亡,是毫無疑問的。唐末秦宗權蹂躪河南,朱全忠在河南、北進行戰爭三十年,李存勗與梁,河上相拒十餘年,大小百余戰,契丹經常入侵,石晉末年深入到開封,退兵時,僅僅屠相州城(九四七年),就殺死十余萬人。這些大戰久戰,加上其他連年不息的小戰暫戰,再加上被迫輸送軍需的民伕路上死亡,死亡總數實在可駭,十六國以後,黃河流域又一次化為大屠場。

  嚴刑亂殺——梁至漢四朝君主,全是野蠻武夫,殺人看作等閒,人命輕似草芥,殘暴大致相似。唐明宗在四朝君主中算是唯一的好皇帝,“然夷狄性果”(強暴),常常殺死無罪人。某次他聽巡檢使渾公兒口奏,有百姓二人用竹竿練習戰鬥,他立刻命石敬塘去辦理。石敬塘一到就把二人殺死。第二天樞密使安重誨奏稱二人是小兒,戰鬥是遊戲。晉出帝遣使者三十六人分路搜括民財,各給一把劍,得任意殺人。使者帶著大批吏卒,手執刀杖,闖進民家,隨便殺奪,民死無數。唐晉用刑已極慘重,漢法尤其刻毒。鄆州捕賊使者張令柔殺盡平陰縣(山東平陰縣)十七村居民。衛州刺史葉仁魯率兵捕盜,有十來個村民逐盜入山中,葉仁魯後到,硬指村民為盜,全數斬斷腳筋,陳列山麓示眾,宛轉呼號,數日才死。河東節度判官蘇逢吉奉劉知遠命清理獄囚,蘇逢吉不問輕重曲直,一起殺死,說是奉命靜獄。侍衛都指揮使史弘肇專喜殺戮,認為有罪的人就殺死。某次太白星白晝出現,民眾仰觀,史弘肇派兵捕捉,悉數腰斬。又作斷舌、決口、斮(音酌zhuó斬斷)筋、折脛等刑,天天殺人。凡是被捕的人到官,獄吏請判,史弘肇不問輕重,伸出三個指頭示吏,即時腰斬。以上只是舉些例證,說明皇帝和大官提倡殺人,自然造成一種異常殘酷的風氣,凡是他們統治的地區,實際是一座廣大的活地獄。

  

  (2)人為的天災

  自然災害本是常有的事。在政治較好的時候,社會抵抗力較強,災害的後果就會減輕些;在亂世,災害與暴政相結合,那就後果不堪設想。例如九四三年(晉出帝天福八年),春夏有旱災,秋冬有水災,蝗蟲大起,晉境內竹木葉都被蝗蟲吃光。晉出帝因國用不足,下令括民間穀物,督責非常嚴急,逼民眾獻穀,民眾餓死數十萬人,流亡人數更不可計數。恒、定等州災情尤重,晉朝廷知道無可再括,特令免括。順國節度使(駐恒州)杜威卻奏准援別州例括民穀,儘量搜括得一百萬斛,送給晉朝廷三十萬斛,其餘歸杜威私占。杜威又括得三十萬斛,湊足一百萬原數,次年春糶給民眾,得錢二百萬緡。杜威憑空得二百萬緡,大批民眾餓死可以想見。五代時各種天災,屢見於記載,不再列舉,這裏只說由人工製造的黃河水災。

  八九六年,黃河水漲,滑州城(河南滑縣)危險,朱全忠決河堤,分河道為二,夾滑州城東流,散漫千餘裏,從此黃河為患愈益嚴重。九一八年,梁將謝彥章為阻止李存勗進攻,在楊劉城決河,大水彌漫,曹、濮二州遭大水災。九二三年,梁將段凝在酸棗(河南延津縣)決河,東注曹、濮、鄆等州,企圖阻止唐兵,稱為護駕水。決口不斷擴大,曹、濮遭害更甚。據朱熹《通鑒綱目》的記載,河決十六次,五代竟占九次。據《舊五代史•五行志》殘缺不全的記載,自九一○年至九五三年,黃河決口及其他水災,多至二十四次。這些水災雖然不是故意製造,但由於連年戰爭,水利不修,成災率大增,所謂天災實際上仍是人工造成的。黃河下游諸州水災特別頻繁,原因是朱全忠決滑州河堤,梁、晉相持,梁屢次決河阻晉兵,此後並無大修治,河災自然要接連發生。

  九四四年(晉出帝開運元年),滑州黃河決口,水浸汴、曹、單、濮、鄆五州。鄆州城西南有梁山,山周圍二十餘裏,上有虎頭崖,下有黑風洞,山南是古钜野澤。這次河決,大水環繞梁山,成為著名的梁山泊。

  

  (3)租稅的苛暴

  據《舊五代史•食貨志》說,梁賦稅較輕,唐莊宗用孔謙為租庸使,剝削極繁重。後來歷朝賦稅,基本是沿襲唐莊宗舊制,但常有新添的名目。五代租稅,大抵正供以外,附征農器錢(每畝一文半)曲錢(每畝五文)、疋帛錢、鞋錢、地頭錢、蠶鹽錢及諸色折科。附征以外,又加征稈草每束一文,絹、絁、布、綾、羅每匹十二文,鞋每雙一文,現錢每貫七文;絲、綿、綢、線、麻皮每十兩加耗半兩,糧食每石加耗二鬥(唐明宗時加),稱為雀鼠耗。加征以外,省庫(中央庫)收納上列錢物時,又別征現錢每貫二文,絲綿等每百兩加耗一兩,稈草每二十束加耗一束。漢隱帝時,王章管財政,聚斂更急暴,在舊制雀鼠耗外,又加二鬥,稱為省耗;舊制錢出入都用八十文為陌,王章改為收入八十、支出七十七為陌。周太祖改定每田十頃稅取牛皮一張,多餘的牛皮聽民自用或買賣,但不得賣給鄰國。周以前,禁民私藏牛皮,悉數賣給官府。唐明宗時官給鹽,償皮價,晉時並鹽不給,漢時民間私藏牛皮一寸處死刑。周把牛皮均攤在田畝稅中,在當時算是一件良政。

  統治集團內部,也互相剝削,大小職官對皇帝要納尚書省禮錢。太師、太尉納四十千,太傅、太保納三十千,司徒、司空納二十千,僕射、尚書納十五千,員外、郎中納十千。藩鎮見皇帝,送特重的禮,稱為買宴錢。禮錢以外,官員還得自出辦公費。宰相出光省錢(宰相納光省禮錢三百千,藩鎮帶平章事官號納五百千。別一記載說,宰相納禮錢三千緡),禦史出光台錢,下至國子監監生出束修錢二千,及第後出光學錢一千。官員對皇帝送禮,小官對大官送禮,學生對學官送禮,最後實際出錢的當然是勞動民眾。

  直接管理民政的縣官,五代時輕視特甚。凡大官府佐雜官中最齷齪無用及昏老不堪驅使的人,才派充縣官。這些人貪求刻剝,醜態萬狀,當時優伶打諢,多用縣官做玩笑材料。自然,縣官的可笑,就是民眾的可悲。

  

  (4)鹽法的嚴厲

  唐中期以來,鹽利一向是朝廷的重要收入。五代時用極嚴厲的刑罰來保障鹽利。唐朝賣私鹽一石以上處死刑,一鬥以上處杖刑,比起五代來,簡直算是無比寬厚,可見五代鹽法的無比殘暴。唐莊宗詔書說“會計之重,堿鹺居先,矧(音審shěn況)彼兩池,實有豐利”。兩池指安邑、解縣(山西運城縣南)兩池,是朝廷掌握的產鹽地,如何從兩池得厚利,就是五代朝廷制定鹽法的出發點。

  因為會計之重,堿鹺居先,所以搜括方法,不厭苛細。官自製自賣,立屋稅,蠶鹽、食鹽等名目。對城市居民,按屋稅派給,稱為屋稅鹽。對鄉村居民,按戶口派給,稱為蠶鹽。又別有所謂食鹽,也是按戶口派給,說是專供食用。石晉時,在末鹽(海鹽和堿土制鹽)地界內官賣末鹽,每年得錢十七萬貫有餘。為增加收入,將十七萬貫攤派給民戶,依戶大小分五等,一等每戶納錢一貫,五等二百文。民間用鹽,聽商人自由販運。這樣,鹽價降落了,每斤不過十文,較遠的州縣不過二十文。官當然不會滿足於十七萬貫的定額,過了些時,重征鹽商,過路每斤抽稅七文,坐賣每斤十文,重稅迫使鹽商停業,官又得抬價出賣貴鹽。分五等攤派的食鹽錢,從此變成常賦,永不免除。

  官賣必須依靠刑法,這種刑法自然是殘酷的。舊制:應食末鹽地界,如有人刮堿煎鹽,不計多少斤兩,並處死刑。唐明宗改為犯一兩以上至一斤,買賣人各杖六十,遞增至五斤以上,買賣人各決脊杖二十處死。應食顆鹽(池鹽)地界,防鄉村私鹽進城,損害城內官課,規定不論食鹽蠶鹽,不許攜帶一斤一兩入城,犯者,一兩以上至一斤,買賣人各杖八十。遞增至十斤以上,不計多少,買賣人各決脊杖二十處死。漢法,犯鹽禁不論多少,一律處死。周太祖時,鄭州有民買官鹽過州城,門官指為私鹽,殺民受賞。民妻訟冤,才改為帶鹽入城五斤以上,煎私鹽一斤以上,重杖一頓打死。

  因為兩池實有厚利,朝廷總想擴大顆鹽銷路來增加鹽利。原來顆、末、青、白(青白兩池在寧夏回族自治區靈武縣)四種鹽各劃定銷行地界(唐朝已劃地界),不許參雜,如帶入別界,不論一斤一兩,並處死刑。周世宗因食末鹽地界犯鹽禁的比食顆鹽地界多,認為卑濕地帶容易私自刮堿煎造,不比產顆鹽的兩池,禁令峻嚴,無法私運。他下令曹、宋以西十餘州都改食顆鹽。曹、宋以西正是末鹽產地,這一改變,將有不少私造末鹽的人生機斷絕。

  上列四條,只是指出五代時期黃河流域暴政的一般情況,當時民眾具體地遭受死亡、流散、窮困等災難,痛苦幾乎是難以設想的。南北戶口變化,可以說明暴政發生了多麼大的破壞力。依據宋初的記載,得下列戶數。

  以上都是宋取得這些地區時的戶數,照慣例,凡是亡國時,戶數總要比原有數減少些。湖南曾是一個國,地面比清源大得多,戶數卻比清源少,湖南戶數當有很大的隱漏。儘管史書上所載戶口數,不甚可信,但藉以推測一時人口增減的趨勢,還是有些用處。三國結束時,魏有戶六十六萬餘,口四百四十三萬餘;蜀有戶二十八萬餘,口九十四萬餘;吳有戶五十二萬餘,口二百三十余萬。隋滅周得戶三百五十九萬,口九百萬,滅陳得戶五十萬,口二百萬。三國時吳、蜀兩國戶總數比魏國多十四萬,口總數比魏國少一百余萬。隋戶口比陳戶口更是占絕對多數。五代時南方諸國戶總數比北方多一倍強,是三國以來不曾有過的新變化,從此以後,南方人口超過北方,經濟和文化的重心也確實轉移到長江流域,主要是在南唐和吳越兩國的舊境。

  

  三 南北統一的一些因素

  長江流域(包括閩江、珠江兩流域)經濟發展起來,各地商品的交換也就跟著增加,特別是南北兩大流域間,即使五代十國政治上互相妨礙通商的順利進行,但終究必須依靠通商來交易有無。經濟聯繫既然如此密切,也就決定分裂只能是暫時的,大勢所趨,中國必然複歸於統一。下面敍述南方諸國與北方通商及南方諸國相互間通商的情形。

  吳越國——僧契盈某次陪吳越王錢鏐遊碧浪亭,其時潮水初滿,商船來集,望去不見首尾。錢鏐欣喜,對契盈說,杭州離京師(開封)三千餘裏,誰知海運的利益大到這樣。吳越與北方陸上商路,被吳、南唐阻斷(九一八年,吳取虔州以後),貨物由海運先到青州,再運銷開封等地。吳越在北方沿海各州城,設有兩浙回易務,與當地居民交易,並自立刑禁,處理商務。地方官收受厚賂,不加禁阻。漢時劉銖鎮青州,令所屬諸州,不得接受吳越刑禁。漢朝廷怕妨礙通商,又因劉銖貪虐橫蠻,改任符彥卿為節度使,代替劉銖,足見北方需要和吳越通商。南方諸國與北方通商,一般是採取進貢形式,即上表稱臣,獻給北方小朝廷若干貢品(主要是絲織物),小朝廷收受貢品,承認它的藩屬地位,允許商業上往來。吳越貢品有各種絲織物、茶葉、磁器及其他珍貴手工藝品,貢品比別國都豐厚,海上又常受損失,可是吳越始終不廢朝貢,想小朝廷牽制吳、南唐,固然是一個原因,更重要的還在取得商業上的大利。九一六年,梁末帝嘉獎錢鏐貢獻甚勤,特賜“諸道兵馬元帥”的大官號,朝臣都說錢鏐入貢,實際是求貿易利益,不必賞給這樣大的官號。梁末帝不聽,因為貿易對北方同樣有利。吳越重視商業,因而貨幣也保持舊制。錢弘佐為吳越國主時,議鑄鐵錢。錢弘億認為行鐵錢有八害,其中一害是“新錢(鐵錢)既行,舊錢(銅錢)皆流入鄰國”,指出惡幣驅逐良幣的規律;又一害是“可用於我國而不可用於他國,則商賈不行,百貨不通”,指出通商對吳越的重要作用。錢弘佐採納這個建議,停止鑄鐵錢。吳越國土地少人口多,手工業向來發達,製造磁器尤其著名,它必須以所有易所無,要立國就不得不重視通商。

  吳、南唐——吳、南唐都以恢復唐朝為號召,與北方小朝廷政治上對立,經濟上也停止正式通商。吳境內所產鹽、茶,專和鄰國交易,楚、荊南不產鹽,自然是吳鹽的銷售地,茶由荊南出售,也可以換得北方產品。吳、南唐是強大國,但對鄰國表示不很好戰,原因就在戰爭會受到經濟上被封鎖的危險。九五一年,周太祖下敕書說,“朝廷與唐本無仇怨……商旅往來,無得禁止”,兩大國通商,是五代末年新出現的好氣象。

  南漢——嶺北商賈到南海,劉岩往往招他們去看宮殿,誇耀自己的饒富。這些被招去看宮殿的嶺北商賈,當是富商大賈,從北方來收買海外珍寶。

  荊南——荊南靠通商立國,國主到處上表稱臣,就是想取得商業上利益。九四七年,高從誨攻漢郢州,被擊敗,發怒與漢絕交。北方商賈不來,荊南境內貧乏,第二年,高從誨只好上表謝罪,請恢復朝貢,漢朝廷也就允許通商,足見漢與荊南都需要有商業往來。

  楚——楚產品主要是茶葉,必須保持北方的銷售地,因此,對小朝廷始終表示恭順。楚國不征商稅,藉以招徠四方商賈,境內使用鉛、鐵錢,藉以推銷本地物產出境,貧弱國用這些方法來取得利益,自然不敢輕易發動戰爭。

  閩——閩國重視海外通商,但也需要和鄰國交易。閩國主王延鈞狂妄,改號稱皇帝,對鄰國卻仍講和好,不敢自大。南平國主高從誨竟向閩稱臣,足見閩與南平有商業關係。

  蜀——唐莊宗使人到前蜀國,用馬換蜀地珍貴物。蜀法,禁止錦綺珍奇輸入北方,只許用粗惡產品與北方交易,稱為入草物。前蜀國與北方小朝廷對立,特立這種阻礙通商的法令。後蜀與北方有時通商,有時停止。九五四年,周太祖允許與蜀境通商。從通商方面說,周時北方與南唐、後蜀已經消除了隔閡,在全國範圍內通有無了。

  周世宗早年替郭威管家務,曾與鄴中大商頡跌氏到江陵販賣茶貨。某次二人飲酒半醉,周世宗戲問,假如我做皇帝,你想作什麼官?頡跌氏說:我做了三十年買賣,總是從京、洛來到這裏。我看京、洛稅官坐著獲利,一天的私下收入,可以抵得商賈奔走幾個月,我心裏著實羡慕。如果你真做皇帝,給我一個京、洛稅院官做,便心滿意足了。這裏說明北方和南方繁盛的商業,有利於南北的統一。

  雕印書籍,作為一種商品,在市上出售,唐中期以來,已經相當普遍,如成都市上賣占卜書及字書小學印本。不過這些書一般都不是精品,凡是精品,都要手抄,如吳彩鸞寫《唐韻》賣給士人。重要書籍或讀者自己手抄,或雇人抄寫,不當作商品來買賣。五代十國,開始由國家精印重要書籍出賣,這給商品生產添了一個大門路,同時,對傳播文化也起了推進作用,這是值得重視的一件大事。

  九三二年(唐明宗長興三年),宰相馮道、李愚請令國子監校定《九經》,刻板印賣,得唐明宗允准。國子監選能書人端楷寫出,雇能雕字匠人刻印板,到九四八年,《五經》刻成。漢國子祭酒田敏出使湖南,路過荊南,田敏送高從誨印本《五經》。是年,國子監奏請繼續雕造《周禮》、《儀禮》、《公羊》、《谷梁》四經,到九五三年(周太祖廣順三年),全書刻成,又刻成《五經文字》、《九經字樣》兩書,先後凡二十二年。自此《九經》傳佈甚廣。九五五年,周世宗准宰相奏請,刻《經典釋文》三十卷。朝廷雕印儒經,定價出售,比印其他非儒書,會發生更大的影響。

  九四 ○年,晉高祖令道士張薦明雕印《道德經》,學士和凝撰新序,刻在卷首,印成後頒行天下。唐末劉崇遠(仕南唐)著《金華子》,說唐末平盧節度使王師範治獄訟,能遵守法律,至今青州民間還印賣《王公判事》。和凝有集一百卷,親自寫字,雕刻成書,印數百本送人,這些都是五代時北方印書的記載,自然,刻書規模不能和《九經》相比。

  南方諸國也有印書的記載。後蜀主孟昶曾在成都立石經,又恐石經流傳不廣,正當北方刻成《九經》的一年(九五三年),依宰相毋昭裔所請改雕木板,蜀《九經》本被稱為最精品。毋昭裔又令門人勾中正、孫逢吉寫《文選》、《初學記》、《白氏六帖》,鏤板印行。南唐印《史通》、《玉台新詠》(明豐坊《真賞齋賦》有此說,或可信)。吳越國主錢鏐于五代末宋初雕板印《一切如來心秘密全身舍利寶篋印陀羅尼經》八萬四千卷。閩國徐夤(音寅yín)《自詠》十韻,有句雲“拙賦偏聞鐫印賣,惡詩親見畫圖呈”。這些,都說明南方諸國印書事業並不比北方差。北方南方印書相互流通,也有利於南北的統一。

  五代時期,制磁技藝有很大的進步。吳越國貢品有秘色磁器,是當時磁器的最上品。越州窯向來以製造青磁著名,到五代,製作愈益精美,其中所制秘色磁,專供吳越國主錢氏使用,也用來貢獻給北方小朝廷。有金棱秘色磁器、秘色磁器等名目。所謂秘色,就是青藍色,越窯以外,別處也有製造。前蜀國主王建報朱梁信物中,有棱陵椀,致語雲“棱陵含寶椀之光,秘色抱青瓷之響”,足見蜀有秘色窯。閩國徐夤《貢余秘色茶盞詩》雲“巧剜明珠染春水,輕旋薄冰盛綠雲,古鏡破苔當席上,嫩荷含露別江濆(音墳f6n)”。足見閩國也制秘色磁作貢品。北方鄭州有柴窯,是周世宗造磁器特設的窯。柴窯產品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滋潤細膩,有細紋,技藝精絕,為諸窯之冠。相傳當時主管官請磁器式,周世宗批狀說“雨過天青雲破處,者(這)般顏色作將來”。雨過天青就是秘色。南唐國主李煜時,宮女收露水染碧,製成衣服,顏色特別鮮明,稱為天水碧。天水碧就是秘色。儘管諸國分立,秘色卻為南北所共同愛好,這也是人們共同心理的一種表現。五代十國存在著許多有利於南北統一的因素,因之分裂只能是暫時的。


簡短的結論


  唐末農民起義軍失敗後,各地大小軍閥和地方豪強紛起割據,造成一片大混亂局面。割據者兼併的結果,北方剩下梁(朱全忠)、晉(李克用)兩個強國,南方出現前蜀(王建)、吳(楊行密)、吳越(錢鏐)、楚(馬殷)、閩(王審知)、南漢(劉岩)六國。這種較為穩定的割據狀態,比起一片大混亂來,還算是有了些進步,情形與東漢末年黃巾軍起義失敗後,由大亂進入三國很有相似處。

  梁晉爭奪黃河流域,晉戰勝了,從此沙陀人接連建立起唐、晉、漢三個小朝廷。沙陀是當時居住內地的一個少數族,與漢族人有同等權利來建立朝廷,可是,建立朝廷的人,都是半開化的、帶遊牧人習氣的武夫,非常好戰好殺,不知道要有所以立國的政治。黃河流域在這群武夫統治下,遭受極其嚴重的大破壞。唐朝吸收大量塞外遊牧人入居內地,最後一批(當時稱為塞外“雜虜”)以沙陀為代表,按照各族融合的慣例,在某種情況下,是要發生破壞現象的,到周宋時,才結束了這個融化過程。

  蜀、吳兩國特別是吳國,阻止北方的戰亂波及長江流域,起著屏障作用。南方諸國得以保境息民,吳、南唐是有貢獻的。

  南北朝以來,南方經濟在繼續上升,形成以大城市為中心的幾個經濟區域。割據者憑藉這些區域建立政權,同時,文化也在這些區域內滋長起來。原來較為落後的楚、閩、南漢等地區,經過五代時期,經濟文化都有了顯著的進展。閩在兩宋,成為重要的文化區。

  北方遭受將近一百年的破壞,南方在同時期內,基本上得免戰禍,從此,經濟文化的重心從黃河流域轉移到長江流域,人口比例也變為南方大於北方。

  由於長期內亂,北方的契丹族得到內侵的機會。石敬瑭出賣燕雲十六州,契丹以南京為據點,控制河北平原,中原從而遭受一聯串的外患,石敬瑭賣國罪惡,比任何一個內亂武夫大無數倍。

  周世宗是英武的皇帝。他開始進行統一戰爭,取得江北後,即轉兵鋒向幽州,當時漢民歸心,契丹退縮,不戰取得瀛、莫,建立雄、霸,按形勢,收復全部失地有很大的可能,不幸得病死去。“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確是歷史上的一個遺憾。繼周而起的宋朝,著重在穩定內部,這是必要的,但對外卻成了屈辱國。五代內亂後,四百餘年,以漢族為主體的中國,一直處於被侵侮的地位,與漢族同命運的境內其他諸族,也同樣受辱受害。內亂的教訓,是多麼深刻不可遺忘的教訓!

2008年9月25日星期四

環繞中原地區的十個小國

第二節 環繞中原地區的十個小國



  唐末和梁、唐、晉、漢四朝,黃河南北廣大地區遭受嚴重的戰爭破壞。唐末楊行密割據淮南,阻止北方的戰亂波及長江流域,南方諸國得以穩定內部,發展經濟,雖然也不免有戰爭和暴君,比起北方來,卻顯得較為安寧。全中國政治統一是符合人民基本利益的好事,但在五代大亂的情況下,南方立國分治,並不是壞事。南方民眾受統治者的禍害輕一些,這就是諸國應該暫時存在的理由,一切以廣大民眾的利益為標準,不能單憑統一與分治的形式來判斷好壞。北漢立國的性質是完全反動的,不得與南方諸國同等看待。

  

  一 吳國(八九二年——九三七年)

  

  八九二年,楊行密據有淮南鎮。九○二年,唐昭宗希望他攻宣武鎮朱全忠,封為吳王。吳國建都揚州,逐漸擴地,到九○九年,共有二十七州。九○五年,楊行密死,子楊渥繼位。九○八年,權臣徐溫殺楊渥,立楊隆演,軍政大權全歸徐溫執掌。自然,楊行密留下的許多舊將,還是擁護楊氏政權的。徐溫以嚴可求為謀主,立法度,禁強暴,提倡節儉,頗得民心,在楊氏政權中自成一個勢力。九○九年,徐溫兼任升州(江蘇南京市)刺史,使養子徐知誥治升州。當時諸州長官多是武夫,專管軍務,不理民事,徐知誥改變舊習,選用廉吏,修明政教,招延士人,得進士宋齊丘為謀主,在徐氏勢力中又自成一個勢力。九一七年,徐溫愛升州繁富,築金陵城,自居城中,執掌吳國大政,使徐知誥為潤州(江蘇鎮江市)團練使,使子徐知訓居揚州,管理國政。徐知訓驕橫淫暴,侮辱吳王及吳國舊臣。九一八年,吳將朱瑾(八九七年,被朱全忠戰敗,投降楊行密)憤恨,殺徐知訓。徐知誥即日從潤州渡江入揚州,徐溫只好讓徐知誥管理國政。

  徐知誥改變徐知訓的作法,對吳王表示恭敬,對文武眾官表示謙遜;又以吳王名義免收九一六年以前欠稅,九一七年以後欠稅,待有豐收年時再補繳。這樣,不僅吳王和文武眾官都滿意,也取得民眾的好感。吳國原有丁口錢,又按田畝收稅錢,錢貴物賤,民眾極為不便。徐知誥用宋齊丘策,廢除丁口錢,田稅改為繳納穀帛。徐知誥改善政治,減輕賦稅,江淮間民眾樂於開闢荒地,發展農桑,吳國愈益富強。儘管上面有吳王和徐溫,徐知誥的勢力從此穩固不可動搖。楊行密懂得爭取軍心和民心,因而造成吳國,徐溫從楊渥手中奪取政權,也是依靠軍民歸心,徐知誥更著重在爭取民心,擴大自己的勢力。此後,楊氏王室和徐溫勢力逐漸在削弱,徐知誥勢力逐漸在強盛,等到徐知誥足夠強盛時,吳國自然要滅亡。

  徐溫夾在兩個勢力的中間,想尋求出路。嚴可求勸徐溫用子徐知詢代徐知誥掌國政。徐知誥逐嚴可求出揚州。徐溫計謀不成,不能再向下面有所作為,只好轉向上面。九一八年,徐溫請吳王稱帝,藉以提高自己的官位。楊隆演不敢答應。徐溫勢力比楊隆演大,九一九年,楊隆演被迫稱吳國王,改元,用天子禮,表示吳是獨立國,不再是唐朝的一個舊藩鎮。徐溫得到的官爵自然非常高大,封郡王,主要官職是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諸道都統、鎮海、甯國節度使。他本來執掌吳國軍政大權,有這些官職,並不能增加什麼新權力,只是使群臣感到他要奪取吳國王位。楊隆演被迫稱吳國王,很不滿意,九二○年,憂鬱成病,臨死時,群臣議後嗣,有人提議徐溫繼位。徐溫板著面孔說,我絕對不存這個念頭!楊家即使沒有男子,有女也可以立。敢亂說的斬。他看到當時滅楊氏,很可能引起內亂,拒絕繼位的意思大抵在此。向上面尋出路,只得到一些官爵,實際上並沒有尋得出路。徐知誥卻取得參知政事兼知內外諸軍事的官職,僅次於徐溫的政治地位更加確定。楊隆演死,弟楊溥立。九二七年,徐溫要率諸藩鎮入朝,逼吳王稱帝,臨行得病,使子徐知詢往揚州代徐知誥執政。徐溫死,這個計畫落空,滅楊氏的人肯定是徐知誥,徐溫想自己的兒子代楊氏做皇帝,完全無望了。

  徐溫死後九天,徐知誥使楊溥稱帝,自任為都督中外諸軍事。九二九年,令徐知詢入朝,收回徐溫留在金陵的軍隊,擁徐溫、徐知詢的文武官,都改擁徐知誥,徐知誥勢力成為吳國唯一的勢力。九三一年,徐知誥仿照徐溫的作法,出鎮金陵,執掌吳國大政,使子徐景通留揚州管國政,任宋齊丘等為吳宰相,輔助徐景通。九三七年,徐知誥廢吳皇帝楊溥,自稱皇帝(唐烈祖),國號唐,建都金陵。唐烈祖改姓名為李昪(音弁bian),兒子徐景通改姓名為李昪。

  吳國自楊渥時起,政歸徐溫,楊氏卻仍保持國君名位數十年,原因是楊行密留下的一部分將士擁護楊氏政權。到李昪稱帝時,廬州節度使周本還自稱楊家老臣,不能事二姓,憤恨病死。徐溫不敢輕率行事,徐知誥經營到年老才實行禪讓,足見轉移政權必須有步驟。在北方,武夫憑暴力劫奪,忽起忽滅,經歷了梁、唐、晉三朝,在吳國,只轉移一次。徐溫、徐知誥謹慎緩進,遠比北方武夫有識見。換姓本是統治階級自己的事情,但往往因此傷害民眾,唐代替吳,國內免於戰亂,在五代時期是少有的現象。

  吳先後凡四十六年。

  

  二 南唐(九三七年——九七五年)

  

  吳國自楊行密死後,實際執政的徐溫、徐知誥,都能留意民事,吳國安寧,起著保障長江流域不受北方武夫侵擾的作用。唐烈祖即位後,尤其堅持保境安民政策,不敢輕易動兵。九四○年,晉安州(治安陸,湖北安陸縣)節度使李金全降唐。唐烈祖派兵去接應,臨行時戒諸將不得入安州城。諸將違命入城,晉軍擊敗唐軍,殺唐諸將,監軍杜光業及兵士五百人被俘送開封。晉主石敬瑭送杜光業等還唐。唐烈祖不受,使杜光業等回開封。他這樣做,意思是要唐、晉和好,避免戰爭。早在九一九年,吳越國主錢鏐攻吳常州。徐溫大破吳越軍,乘勝與吳越講和,實行休兵息民。唐烈祖繼續與吳越和好。九四一年,吳越國府大火,宮室庫藏幾乎燒完,吳越國主錢元瓘受驚發狂病。唐群臣勸出兵滅吳越。唐烈祖說,我不做幸災樂禍的事,遣使去慰問並送禮物。朝臣馮延己愛論兵說大話,曾譏笑唐烈祖說,鄉下老那能成大事。馮延己無知狂妄,唐國民眾需要休息,唐烈祖的政策是符合民眾需要的。

  唐烈祖著重在內政的改善,自九一八年管理國政以來,以“興利除害”為目的,陸續變更舊法很多,即位後,刪定為《升元(唐烈祖年號)條》三十卷,通行全國。嚴禁 “壓良為賤”,不許買良人(平民)子女為奴婢,立文據要通過官府審查。田租按田好壞定租稅多少,民間感到平允。調兵興役及他賦斂,都按稅錢多少為標準,使貧戶減輕些負擔。為國事死亡的人,得領撫恤錢三年。他自己生活節儉,不愛聲色,專心聽政,以夜繼晝。他希望活得長久些,誤信道士的邪術,服用丹藥,九四三年,中毒病死。臨死對李璟說,我吃金石,本想益壽,反而傷生,追悔不及,你以後要警戒。

  李璟繼位(唐元宗),信任陳覺、馮延己、馮延魯、查文徽、魏岑等五個邪佞人,唐人稱為五鬼。閩國內亂,九四五年,唐元宗使查文徽率兵攻閩。閩兵大敗,唐破建州(治建安,福建建甌縣)獲閩國主王延政。閩民苦於連年內亂,王延政任用楊思恭,專事聚斂,號稱楊剝皮,尤為民眾所痛恨。唐軍得到閩民的援助,取得勝利,破建州後,縱兵大掠,閩民失望。唐元宗認為查文徽等有功,不問大掠之罪。汀(治長汀,福建長汀縣)、泉、漳(治漳浦,福建漳州市)三州相繼降唐。九四六年,泉州將留從效逐走刺史,唐即任留從效為泉州刺史。唐軍得勝,主要是閩國內亂,並不是唐能用兵,唐人卻想乘勝進取福州。陳覺自稱能勸說福州割據者李仁達來投降。陳覺到福州,遭李仁達薄待,回到劍州(南唐新置,治劍浦,福建南平縣),擅自發兵,使馮延魯為將,圍攻福州。唐元宗也就使魏岑率兵去助攻。李仁達向吳越國求救,吳越兵入福州助守。九四七年,唐軍被吳越軍擊敗,士卒死二萬餘人,軍需損失無數,國庫耗損過半。戰爭的結局是吳越得福州,唐得建、汀、漳三州,留從效得泉州。九四九年,留從效奪取漳州,唐給清源節度使名義,承認留從效的割據。

  楚國內亂,九五一年,唐元宗命邊鎬為將,率兵入長沙滅楚國。九五二年,楚辰州(治沅陵,湖南沅陵縣)刺史劉言遣將王逵攻長沙,邊鎬等逃回唐。劉言佔有楚國嶺北土地,降附周朝。九五三年,王逵殺劉言。九五六年,潘叔嗣殺王逵,周行逢殺潘叔嗣。周世宗授周行逢武平節度使名號,湖南全境為周行逢所有。王逵將攻長沙,問部將孫朗能否成事。孫朗說,我在金陵數年,唐政事看得很清楚,朝上無賢臣,軍中無良將,忠佞無別,賞罰不當,這樣的國家,不亡算是幸運,那能兼併別國。我請為你作前驅,取湖南好比拔一根草。孫朗所見完全真實,唐元宗和宰相馮延己等卻驕傲自滿,居然想吞併天下。邊鎬敗後,唐元宗開始感到困難,議休兵息民。有人說,但願陛下數十年不用兵。唐元宗說,我將終身不用兵,數十年算什麼。意思是自己壽命比數十年還要長。昏人正在說夢話,九五五年,周世宗命李穀督十二將攻唐壽州。

  周軍來攻,唐君臣才知道“國難”來臨,可是用作元帥的劉彥貞,貪暴齷齪,家中積財巨萬,做節度使多年,不曾用過兵,卻專會搜括財物,奉迎權貴。五鬼中魏岑等人稱譽劉彥貞文武全才,古今少有,唐元宗就用他來對抗周軍。東正陽(在淮水東岸)一戰,唐軍大敗,死一萬余人,周軍殺劉彥貞等。唐君臣大恐慌,五鬼一類人多少退後一些,良將劉仁贍等因而得任用。唐軍取守勢,抵抗周軍也還有力量。周世宗親臨前敵督戰,周軍也不免久戰疲勞。九五八年,戰事以唐獻江北淮南十四州,對周稱臣奉正朔作為附屬國而告結束。唐元宗使陳覺請求周世宗,說江南不產鹽,願得江北海陵(江蘇泰縣)鹽田。周世宗只許每年給唐國鹽三十萬斛。唐失去江北和鹽稅,食鹽又不能自給,國力比戰前大為低落。九六一年,唐元宗死,子李煜(音鬱yù)繼位(唐後主)。

  唐元宗秉性庸懦,愛好文學,又喜歡聽歌頌自己的話,所用大臣大抵屬於這兩類人。馮延己、馮延魯、江文蔚、潘佑、徐鉉、韓熙載等都因擅長文學得美官,唐文學比別國都興盛。二馮尤其長於諂諛,與陳覺等“五鬼”為佞臣首領。唐元宗用馮延己為宰相,說明文學加諂諛是他用人的標準。唐後主好讀書,善作文,工書畫,知音

  

  律,是個高級文士,政治上卻是個昏君。即位後,更提倡文學和諂諛,並且還喜愛聲色奢侈及高談佛理。他有宮女名窅(音杳y3o)娘,輕麗善舞,用帛纏足,纖小彎屈象新月,著素襪在六尺高的金制蓮花上跳舞,飄飄然有水仙乘波的姿態。相傳中國婦女纏足從那時候開始。荒淫到如此,不亡何待!他也知道將要亡國,與臣下日夜飲酒作文章,表示憂愁。潘佑上書極諫,唐後主怒,投潘佑獄中,潘佑自縊死。知道將亡,但拒絕救亡,確是十足的亡國之君。九七五年,宋軍入金陵,俘唐後主,南唐亡。

  南唐先後凡三十九年。

  

  三 前蜀國(八九一年——九二五年)

  

  八九一年,王建據西川,後來兼併東川和漢中等地,共有四十六州。九○七年,王建自稱皇帝,國號蜀(前蜀),建都成都。

  蜀主王建目不知書,喜與文士談論。當時唐名家世族,多避亂在蜀,韋莊、張格、毛文錫等文士百餘人,都得到優待,史稱蜀國“典章文物有唐之遺風”,實際是唐朝的腐朽習氣具體而微地搬運到蜀國。做一個小國皇帝,屢次加尊號,接連改元,經常有龍見、麟見之類的祥瑞,信任宦官,養大批義子,諸如此類,都是腐朽景象。蜀主晚年尤其愛好女色,軍政大權交給宦官唐文扆(音以yǐ)。九一八年,蜀主病重將死,養子王宗弼殺唐文扆。蜀主任用宦官宋光嗣為樞密使,執掌軍政大權。他到死總覺得宦官最可信任,可稱真正有唐之遺風。蜀主王建死,子王衍繼位。

  蜀主王衍擅長浮豔文學,荒淫無度,國政委宋光嗣等一群宦官,自己與韓昭等號稱狎客的一群佞臣,飲酒賦詩,尋求快樂。他曾作詩說“有酒不醉是癡人”;某次宴飲,王宗壽(王建養子)涕泣勸諫,狎客們起哄說,嘉王(王宗壽封號)酒醉發瘋了。醉與不醉,癡與不癡,在這裏是完全顛倒的,蜀國的前途是什麼,可以不言而喻。九二五年,在中原恢復唐遺風的唐主李存勗,遣李繼岌郭崇韜率兵攻蜀,王衍投降,前蜀國亡。

  前蜀先後凡三十五年。

  

  四 後蜀國(九二六年——九六五年)

  

  九二五年,唐莊宗任孟知祥為西川節度使。九二六年,孟知祥入成都,整頓吏治,減少苛稅,境內漸安。九三二年,殺東川節度使董璋,得東川地。九三四年,稱帝,國號蜀(後蜀),建都成都。當年,蜀主孟知祥死,子孟昶繼位。蜀主孟昶時,契丹滅晉,晉國秦、成、階三州附蜀,蜀又攻取鳳州,疆土擴張與前蜀相同。後蜀君臣務為奢侈,甚至溺器也用珍寶裝飾。九六五年,宋軍入蜀,孟昶投降,後蜀亡。

  後蜀先後凡四十年。

  蜀地富庶,前後兩次立國,境內都還算安寧,雖然君臣奢侈成風,民眾受害比北方終究輕一些。唐朝流亡士人生活優裕,腐朽環境培養出腐朽文學,蜀與南唐同為五代時期文學的重鎮。

  

  五 吳越國(八九三年——九七八年)

  

  八九三年,唐昭宗任錢鏐為鎮海節度使,駐杭州。八九六年,得越州,唐任為鎮海鎮東兩軍節度使。九○七年,梁封錢鏐為吳越王。吳越擁有十三州土地,是個弱小國,在吳國威脅下,錢鏐必須向北方小朝廷稱臣、納貢,藉以牽制吳國。錢鏐經常回到臨安故鄉,他的父親錢寬總是躲避不見。錢鏐找著錢寬,請問緣故。錢寬說,你現在作國主,三面受敵(北、西有吳,南有閩),與人爭利,怕禍及我家,所以不願見你面。錢鏐涕泣受教。錢鏐也知道小國處境的危險,因此力求自保,不敢懈怠。他很少安臥,用小圓木作枕,熟睡中頭小動便落枕覺醒,稱為警枕。寢室中置粉盤,想起事情即寫在粉盤上。令侍女通夜等候,外面有人來講事,立即喚醒他。九一九年,吳徐溫與錢鏐講和,兩國息兵,但錢鏐仍不敢疏忽。九三二年,錢鏐病將死,告繼位人錢元瓘說,子孫要好好奉事中國(北方小朝廷),切勿因換姓廢事大的禮。這是吳越的國策,一直遵守到國滅,因為它始終是個弱小國。

  吳越自錢鏐時起,賦稅繁苛,小至雞、魚、雞卵、雞雛,也要納稅。貧民欠稅被捉到官府,按各稅欠數多少定笞數,往往積至笞數十以至百餘(一說五百余),民尤不勝其苦。自然,另一面是吳越君臣不勝其樂。北宋時開封人稱“余杭百事繁庶,地上天宮”,統治階級的天宮,建築在民不勝其苦的基礎上,開始建築這座天宮的人就是錢鏐。錢鏐留心收買名士,皮日休(當是黃巢失敗後,逃來依靠錢鏐)、羅隱、胡嶽等都得到優待,自己也學吟詠,與名士唱和。他做節度使時,有人獻詩,詩中有 “一條江水檻前流”句,他以為諷刺,暗殺獻詩人。羅隱聲名大,曾作詩議笑他出身寒家,卻欣然不怒。歷代繼位人也都重視文士,錢元瓘作詩一千篇,有《錦樓集》流傳士人間,錢弘佐能作五、七言詩,經常宴會,得士人心。凡是替錢氏讚美的記載,都是那些文士寫的,當然不會說到剝削的殘酷。《五代史記》說,錢氏佔據兩浙將近百年,並沒有什麼善政,“虐用其人(民)甚矣”,這是愜當的評語。

  錢鏐也做了些有益的事情,他修築錢塘江石堤(從六和塔至艮山門),保護杭州城;鑿平江中妨礙行舟的巨石,增進海上交通;造龍山、浙江兩閘,阻遏海潮內灌。又自嘉興松江沿海濱到太倉、常熟、江陰、武進,凡一河一浦,都造堰閘,蓄泄有時,不畏旱澇。當時米價每石只值五十文,可見浙西農業有很大的發展。兩浙民間稱他為海龍王,當是承認他在水利上有成績,但也斥責他的窮奢極侈,大興土木,居處營造得象龍宮那樣壯麗。他推廣州城周圍三十裏,大造台榭,特別加工建築自己的府署,版築斧斤聲晝夜不停。兵民怨恨,有人深夜裏用白土在他的門上寫道“沒了期,侵晨起,抵暮歸”。他看見,也寫道,“沒了期,春衣才罷又冬衣”。這說明他不愛惜民力,也決不肯悔改。錢元瓘營造府署,比錢鏐更加奢侈。九四六年,府署大火,錢元瓘避到那裏,火就跟著來到,府署幾乎燒成白地。史家說是上天示罰,其實,民眾被迫服勞役,無有了期,怨恨之極,自然會有人焚燒這個暴君的居處。錢弘佐繼位,免境內租稅三年,就是想和緩民憤。吳越君臣奢侈成習,竭民力來經營土木工,杭州終於成為江南名勝地。

  九七五年,宋滅南唐。吳越失去屏障,不再能自立,九七八年,錢鏐獻納國土,吳越亡。

  吳越先後凡八十六年。

  

  六 楚國(八九六年——九五一年)

  

  馬殷佔據湖南,與鄰國吳為世敵(楊行密殺孫儒,馬殷是孫儒殘部)。楊行密以尊王(唐朝)討賊(梁)為號召,受吳威脅的小國,以奉事朝廷(北方小朝廷)相對抗。馬殷任高鬱為謀主。高郁勸馬殷向梁進貢稱臣求封爵。九○七年,梁封馬殷為楚王。九二七年,唐封馬殷為楚國王。馬殷受冊封,正式建國,仿照天子禮制,立宮殿,置百官,只是名稱上略加改變,表示不敢上比朝廷。楚與吳越兩國在吳國的東西兩側,北方小朝廷利用兩國來牽制吳國,因此,吳越國王得兼天下兵馬都元帥的高職,楚國每年進貢茶葉不過數萬斤(一說二十五萬斤),卻得在中原自由通商,開封及襄、唐等州置邸賣茶,獲利巨大。

  楚國富庶,戰事稀少,馬殷縱情女色,諸子驕奢,各謀繼位。九二八年,吳徐知誥與楚戰,吳兵敗,向楚求和。楚丞相許德勳對被俘吳將說,我楚國雖小,舊臣宿將還在,願吳朝不要費心。等到眾駒爭槽(指馬殷諸子爭位),才是你們動手的時候。九三○年,馬殷死,遺命諸子,兄弟相繼。諸子馬希聲、馬希範相繼嗣位。馬希範奢侈無度,賦稅苛重,學士拓跋恒上書勸諫,說“足寒傷心,民怨傷國”,願減輕賦稅。馬希範大怒,斥退拓跋恒。九四七年,馬希範死,眾駒開始爭槽,一部分楚臣擁立馬希廣為楚王,另一部分要立朗州(治武陵,湖南常德市)節度使馬希萼(音餓è)。馬希萼爭位不勝,九五○年,向南唐主李璟稱臣求助。馬希萼攻入長沙,殺馬希廣,自立為楚王。九五一年,馬希崇推倒馬希萼,派將官押送到衡山縣囚禁,馬希崇自立為楚王。押送將官擁馬希萼為衡山王,向南唐求救。這時候郭威正在滅漢,不能出兵助楚,馬希崇只好向南唐稱臣。南唐主令邊鎬率兵入長沙,馬希崇投降。邊鎬令馬希崇率族人入朝。馬族人重賂邊鎬,希望留居在長沙。邊鎬笑道,我國家同你馬家,做了六十年仇敵,但也不敢存滅你楚國的念頭。現在你們兄弟爭奪,困窮自滅,如果還想有什麼打算,怕你們受不了。馬希崇無話可對,率族人及將佐千餘人號哭上船,來到金陵。南唐使馬希萼居洪州,馬希崇居揚州。槽被眾駒爭掉了,馬家人得保存生命還算是幸運。

  楚先後凡五十六年。

  

  七 閩國(八九三年——九四五年)

  

  八九三年,王審知得福州。九○七年,梁封王審知為閩王。王審知提倡節儉,減輕賦役,與民休息,在位二十九年,境內安寧。他收用唐流亡士人為輔佐,建立學校教本地士人,開闢海港,招來外國商賈,獎勵通商,文化經濟一向落後的福建,開始發展起來。九二五年,王審知死。此後,繼位人都是暴君,經常發生內亂。九三三年,閩主王延鈞(王審知次子)稱帝,國號閩。九四○年以後,建州節度使王延政與閩主王延羲不和,起兵互攻。九四三年,王延政在建州稱帝,國號殷。殷國小民貧,戰事不息,王延政鑄大鐵錢,一錢當銅錢一百文,又使楊思恭加重賦稅,籌措費用。九四四年,朱文進殺王延羲,自立為閩主,王氏子孫不論老幼全被殺死。南唐主李璟出兵攻殷。九四五年,閩國舊臣殺朱文進,迎王延政為閩主。王延政改國號為閩,使侄王繼昌鎮福州。閩將李仁達殺王繼昌,佔據福州。南唐兵攻破建州,王延政被俘,閩國亡。

  閩先後凡五十三年。

  

  八 南漢國(九○五年——九七一年)

  

  九○五年,唐任劉隱為清海軍(嶺南東道)節度使。九○七年,梁封劉隱為大彭郡王。嶺南離中原較遠,唐末,中朝(唐朝)士人多來避亂;唐時大臣得罪,貶竄到嶺南,子孫往往流寓不返,唐所任地方官,遭亂不得歸朝,都客居在嶺南。劉隱招集這三類士人,作為輔佐,又使弟劉岩率兵平定嶺南東西兩道諸割據者,擁有嶺南,建立起劉氏政權。九一一年,劉隱死,劉岩繼位。劉岩用士人為諸州刺史,不讓武夫作地方官,這是嶺南較為安靜的一個原因。九一七年,劉岩自稱皇帝,國號越(次年改國號為漢),建都廣州。九四二年,劉岩死。劉岩及歷代繼位人都是暴君,《舊五代史》說“一方之民,若據爐火”。到九七一年,宋兵入廣州,南漢最後的暴君劉(音廠chǎng)投降,南漢亡。

  南漢先後凡六十七年。

  

  九 南平國(九○七年——九六三年)

  

  九○七年,梁任高季興為荊南節度使,給兵五千作牙兵,衣食由梁朝發給。荊南鎮舊轄十個州,唐末,為鄰道侵奪,高季興到鎮,只有江陵一城。高季興招集流亡,民漸複業。又收用一些文武官作輔佐,以唐進士梁震為謀主,暗中準備割據。九二三年,唐莊宗滅梁,高季興親自入朝,得到優待。九二四年,受封為南平王。唐明宗時,高季興得歸、峽(治夷陵,湖北宜昌市)二州,合荊州共有三州,在十國中是最小弱的一國。

  五代時期,吳、南唐與中原統治者對立,封鎖江淮漕路,南方諸國進貢(實際是通商)中原,或走海道,或走江陵,江陵成為內地南北交通的中樞。北方商人買茶,也必須到江陵,在五代時它是最大的茶市。九二八年,楚馬殷使將軍王環等擊荊南,高季興大敗請和。馬殷責王環不乘勝取荊南。王環說,江陵在中朝(中原小朝廷)及吳、蜀的中間,四面受敵,應該讓它存在,作楚國的屏障。小弱的南平國在各強國間起緩衝作用,不被鄰國吞併,原因在此。高季興的繼位人高從誨,對南北稱帝諸國,一概上表稱臣,藉以得些賞賜,遠如閩、漢,也不例外。南方諸國貢使路過荊南,高季興和高從誨常掠奪貢物,拘留使者,等到受損國來質問或發兵來討,即歸還並請和。諸國嗤笑高氏奪攘苟得,不知羞恥,都叫高從誨為高賴子(無賴)。

  這個小國經濟不能自立,政治上也就不得不當賴子,當時南北諸國君主都是漢族,高氏耍無賴,還算是窮國君的本色。九四七年,契丹主耶律德光入開封,高從誨也去稱臣進貢,得了些賞賜,那真是不知羞恥的十足無賴。

  九六三年,宋兵往湖南滅割據者周保權(周行逢子),路過江陵,南平國主高繼沖納地歸降,南平亡。

  南平先後凡五十七年。

  

  十 北漢國(九五一年——九七九年)

  

  九五一年,郭威滅漢,殺河東節度使劉崇子劉贇。劉崇據河東稱帝,仍以漢為國號。劉崇向遼國求援,遼主要求建立父子之國的關係,劉崇只願奉遼主為叔皇帝,自稱侄皇帝。遼主希望中原分裂多事,也就承認叔侄關係,允許行冊封禮。劉崇得遼援兵,攻周晉州,被周兵擊敗,劉崇一時不敢再動兵。九五四年,周太祖死,劉崇以為機會來到,約會遼兵大舉進攻。周世宗大破北漢兵于高平,並進軍圍太原城。周軍退歸後,劉崇死,子劉承鈞繼位。劉承鈞尊遼主為父皇帝,遼主稱劉承鈞為兒皇帝。北漢依靠這個可恥的關係,保境自守。周世宗時,王樸獻用兵先後策,主張收復幽燕後,再出兵滅北漢,原因就在它是遼的附屬國,被擊時遼自幽燕出援,對周很不利。

  劉崇做事,都向遼主稟告。劉承鈞初立時,卻往往自己作主,不先告遼國。遼主遣使來譴責,劉承鈞惶恐謝罪。此後事遼愈恭,而遼待北漢愈薄。當然,遼不願北漢滅亡,危急時還是要來援救的。九六八年,劉承鈞死,北漢內亂。九六九年,宋太祖親自率兵攻北漢,擊退遼援兵,引汾水灌太原城。北漢堅守危城,遼也繼續增兵來援,宋軍無功退回。九七九年,宋太宗又親征北漢,這時候宋已統一南北,國勢增強,遼用重兵守幽燕,援北漢只有大同一路兵。宋軍擊敗遼兵,猛攻太原城,北漢主劉繼元投降,北漢亡。

  北漢先後凡二十九年。

  正當梁、唐、晉、漢四個小朝廷在北方混戰大破壞的時候,南方諸國戰爭稀少,一般處在和平狀態中,人口增加,經濟和文化都向上發展。南唐、吳越兩國更顯出繁盛景象。唐朝中期以後,軍政費用極大部分取給于江、淮財賦,殘酷的搜括,並不能填補無底的巨壑,如果沒有農民起義軍打碎唐朝這一架腐朽機構,南方經濟將萎縮下去,無有止境。南方成立諸割據國,固然賦役還是繁重,但開始立國的君主,一般都還知道一些立國的方法,為自己生存計,不得不對民眾讓些步或做些有益的事,比起唐朝來,情況多少有些改善。民眾在這有限的改善下,也就算是得到休息,足以從事生產了。諸割據國繼位者多是奢侈昏暴人,按時間說,大體上已是周和宋進行統一戰爭的時候,二三十年間,南方諸國陸續歸於消滅。

2008年9月24日星期三

佔據中原的五個小朝廷

第三章 大分裂時期——五代十國

第一節 佔據中原的五個小朝廷


  唐末和東漢末相似,農民起義失敗以後,封建割據勢力便橫行一時,紛紛佔領土地,進行混戰。唐朝經濟比東漢發達,富饒的長江流域,已經形成了若干以大城市為中心的區域,因之,東漢以後,長江流域只能建立蜀、吳兩國,唐以後卻可以成立好幾個小國。東漢末,國境外沒有強鄰,唐末卻有東北方新起的遼國(契丹),積極參加戰亂。東漢末割據者都是漢族軍閥,在唐末割據者中,占重要地位的卻是爭奪中原地區的沙陀族人。這是遷居到境內不久、半開化的遊牧人。他們只知道打仗殺掠,不知道有所謂政治。他們很快建立起政權,也很快被別人奪去,忽起忽滅,增加了混亂,延長了分裂。由於這些原因,唐以後的五代十國比東漢以後的三國,分裂的局面更為破碎,黃河流域居民遭受的災難更為嚴重。

  但是,儘管在政治上分裂成許多國家,經濟上卻互相依賴,南北交換貨物,即使戰事緊張,商業也不曾隔斷過。這種經濟聯繫的程度,遠遠超越三國、南北朝時期。正因為這個緣故,只要中原地區趨向於穩定,南北統一的時機,就會到來得快一些。

  三國時期,三個國內部都比較穩定。五代十國時期,南方各國戰爭較少,經濟一般都在上升;黃河流域早在八六八年龐勳作亂時開始,戰爭連年不停止,五代時尤為劇烈。前後九十餘年的軍事破壞,黃河流域疲憊不堪,兩大流域的經濟發展水準,高低相差頗遠,五代北宋都建都在開封(後唐都洛陽),就是北方愈益依賴南方的明證。從此,中國南北經濟聯繫比隋唐時期又大進一步。中國是不可割裂的整體,自五代時起,表現得更顯著了。北宋以後,中國歷史上不再發生三國式的或五代十國式的分裂現象。

  下面略述佔領中原的五個小朝廷。

  

  一 梁朝(九○七年——九二三年)

  

  八八三年,朱全忠率所部數百人到宣武鎮。在四面都是強藩割據的環境裏,朱全忠勇於作戰,又長於謀略,從弱小的地位逐漸變成強大,到九○五年,擁有關中和關東廣大地區,成為唯一強大的軍閥。朱全忠消滅許多割據者,初步統一了黃河流域,這可以說是不小的成就,建立起梁朝,也就算是合理的事情了。九○七年,朱晃(朱全忠改名)用禪讓形式即皇帝位(梁太祖),國號梁,建都汴州城,改稱為開封府(東都),改唐東都洛陽為西都。

  梁是短促的小朝廷,但也改革了一些唐朝的積弊。唐時樞密使二人與左右神策軍中尉合稱四貴,是執掌軍政大權的宦官首領。梁太祖廢樞密院,別立崇政院,任敬翔為院使。院使備皇帝顧問,參與謀議,宣皇帝意旨,地位比宰相親近,權力比唐樞密使低,實際只是一個被信任的幕僚。唐昭宗大殺宦官,有些宦官逃避到藩鎮處藏匿。九一○年,吳越國王錢鏐上表稱,本境有避死宦官二十五人,請求朝廷錄用。梁太祖答稱,正在革弊,宮中不要這種人。唐禮部尚書蘇循自以為辦禪讓有功,希望做梁宰相。敬翔說,蘇循是唐朝的鴟梟,賣國求榮,不可立足在新朝。梁太祖下詔,勒令蘇循等十五個唐大官致仕。蘇循被斥逐出朝,投靠河中節度使朱友謙(九一二年,朱友謙降晉,仍任河中節度使)。梁朝不容納宦官和高級士族兩個腐朽物,顯得比唐朝有些新氣象。唐朝自唐僖宗廣明年間起,不給百官俸祿,任令自行搜括。九○九年,梁朝用度稍見充裕,開始發給百官全俸。更為重要的一條改革是宣武鎮租賦比別鎮較輕,因此民眾略得安生,兵力也就強大,戰爭多獲勝利。梁太祖即帝位後,禁止額外差役,兩稅外不得妄有科配。《舊五代史•食貨志》說“梁祖之開國也……以夷門一鎮(宣武鎮)……內辟汙萊(開荒田),厲以耕桑,薄以租賦,士雖苦戰,民則樂輸。……及末帝(朱友貞)與莊宗(唐莊宗)對壘於河上,河南之民雖困於輦運,亦未至流亡,其義無他,蓋賦斂輕而田園可戀故也”。梁太祖出身農民起義軍,後來叛變作軍閥,但民眾的威力,他還懂得一些,減輕租賦,就是對民眾作了些讓步。

  梁固然改革了一些唐朝的積弊,但從開國到滅亡,大小戰爭始終不曾停止過,減輕租賦的意義,對民眾說來,也就很有限了。下面敍述九○七年梁建國以後的幾次大戰爭,每次戰爭都損失大量的民命和財物。

  九○二年以後,李克用被壓制在河東一隅,不敢出兵與梁爭鋒。九○八年,李克用死,子李存勖繼晉王位。李存勖是十分好戰的武人,喜歡親身衝鋒陷陣,象個勇猛的先鋒將。李克用治軍寬弛,不講紀律。李存勖訓練士卒,令騎兵不見敵不得騎馬;部署既定,誰也不許違背;分路行軍,不許過期遲到。凡違軍令,一定斬首。以沙陀人為骨幹的一大群劫賊,經李存勖整頓,組織成精整的軍隊,李存勖也就成為梁的勁敵。

  九一○年,梁太祖要消滅成德鎮,使杜廷隱率魏博鎮兵奪取成德鎮的深、冀二州城,成德節度使王熔向李存勖告急,李存勖率大軍來救。梁太祖命令統軍大將說,我把全部精兵交給你們,鎮州城即使是用鐵打成的,也得給我攻下來。李存勖對大將周德威說,我國興亡,在此一戰,我先衝鋒,你率大軍接應。梁、晉雙方都下了最大的決心。九一一年,兩軍在高邑(河北高邑縣)決戰,梁軍大敗。晉兵殺梁兵二萬人,奪得糧食、資財、器械不可計數。在大屠殺中,成德兵恨杜廷隱殺盡深、冀二州守兵,殺梁降兵極為慘毒。杜廷隱聽到敗信,棄深、冀二州城,城中老弱全被活埋,丁壯全被擄去當奴婢,只剩下一些破牆。軍閥混戰,民眾遭殃,這不過是無數事例中的一個。經這次大戰,梁非常怕晉,優勢從梁方轉移到晉方。

  梁太祖聽說晉兵南下,九一一年自洛陽親率大軍到魏縣(河北大名縣西)抵擋晉兵。有人誤報說,沙陀來了!梁軍動搖,兵士多逃走,嚴刑不能禁。又有人報稱不見敵兵,才平靜下來。梁太祖看到頹勢已成,暴躁的性格變得更加暴躁,往往因小事殺功臣老將,軍心恐慌,只好退兵回洛陽。九一二年,李存勖攻幽州劉守光,梁太祖率大兵號稱五十萬,晝夜行軍到觀津塚(河北武邑縣東南),想乘虛攻成德鎮。成德鎮巡邏兵數百騎前來,有人說,晉兵來了。梁太祖連帳幕也顧不得收起,急忙引兵往棗強(河北棗強縣),與攻城的梁將楊師厚合軍。晉將李存審與先鋒史建塘等率數百騎黃昏時沖入梁軍亂殺,梁軍驚擾,有人說晉大軍來到。梁太祖大驚,燒營連夜逃走,急奔一百五十裏,第二天早晨逃到冀州,損失軍資、器械無數。後來他得知晉軍只是些遊兵,又羞又惱,發病退回洛陽。他病重不能起床,對近臣說,我死,兒子們不是李存勖的敵手,我沒有葬身地了!痛哭得死去又活過來。這個農民起義軍的叛徒,憑著他的異常凶狡,掙得了一個皇帝的稱號。稱帝以後,愈益酷愛女色,象禽獸一樣淫亂,兒媳婦都得入宮侍寢。兒子們也借此謀繼承權,彼此間爭鬥非常激烈。他正在痛心死後無葬身地,第三子朱友珪眼看繼承無望,夜間率兵入宮結束了他的生命。朱友珪宣告自己做梁皇帝。梁群臣不服。九一三年,第四子朱友貞殺朱友珪,在開封作梁皇帝(梁末帝)。

  九一三年,李存勖攻破幽州,免後顧之憂,準備出全力攻梁。梁大將楊師厚據天雄鎮(魏博鎮),選軍中勇士數千人,號稱銀槍都,給養優厚,作為牙兵,實行割據。九一四年,楊師厚死。梁末帝想削弱天雄鎮,割相、澶、衛三州,別立昭德鎮,任賀德倫為天雄節度使,張筠為昭德節度使。梁末帝使名將劉■率大軍助賀張二人赴鎮。天雄軍拒絕分鎮,以銀槍都為首,逼迫賀德倫投降晉國。李存勖率大軍入魏州,收銀槍都作親兵,自兼天雄節度使。李存勖不戰獲得一個大鎮,晉、梁力量對比,發生大變化,梁處境更不利了。晉軍與劉■軍接戰,劉■主張先取守勢,伺機出擊;梁末帝主張速戰速決,派人去督戰。九一六年,劉■軍在魏州城外大敗,全軍七萬人被殺,只剩下一些散兵。河北州縣都為晉國所有,梁僅保存劉■自守的黎陽一城。這是晉、梁兩國決勝敗的一次大戰,梁末帝也知道:我的大事完了!

  梁軍戰敗,不一定大事就完了。梁所以必亡,主要原因還在於梁朝廷內部的分裂。梁末帝信任趙岩及妻族張漢鼎、張漢傑等人,軍國大事都和這些人商量,命將出兵也派這些人去監視。趙岩等依勢弄權,賣官枉法,離間舊將相。老謀臣敬翔、李振畏罪避禍,不敢獻議;名將劉■不得行施用兵計畫,戰守都受朝廷牽制。劉■對諸將說,主上居深宮中,不知軍事,只相信無知少年的議論。用兵在臨機制變,不可固執成見,現在晉兵強盛,出戰一定不利,奈何!梁軍向來怕晉軍,作為主將,又這樣缺乏鬥志,魏州城外大敗,劉■自然有責任,但根源是內部分裂。梁末帝不能改變已成的危局,使得分裂愈益深刻化,一直到亡國。

  李存勖取得河北,聲勢大振,以魏州為大據點,準備進攻河南。梁兵守黃河南岸。九一七年,李存勖率步騎渡河攻佔重要渡口楊劉城(在山東東阿縣北)。從此,楊劉成為晉、梁交兵的焦點。九一八年,梁軍數萬人攻楊劉,掘開黃河口,水勢彌漫,藉以保護軍壘。李存勖看出梁軍並無戰意,只是想憑河自守,從水淺處涉水進攻,梁軍大敗,死傷甚重。李存勖調動全部兵力在魏州集中。梁末帝也調集全部兵力,使步將賀瓌、騎將謝彥章率領,抵禦晉軍。李存勖引兵自楊劉到麻家渡,梁軍屯濮州(山東甄城縣)北行台村,兩軍對峙,相持不戰。賀瓌忌謝彥章與自己聲望相等,誣謝彥章謀叛,殺謝彥章等著名騎將數人。

  李存勖喜歡,說:他們將帥自相屠殺,快亡了,我如果引兵直指開封,賀瓌豈能守營不出,只要出來,我一定戰勝。李存勖率軍號稱十萬,自麻家渡西行到胡柳陂(在濮州西),賀瓌棄營追踵到來。兩軍大戰,梁騎將王彥章戰敗,率騎兵逃往濮陽(河南濮陽);晉軍也散亂不成隊伍,大將周德威戰死,大將李嗣源逃往河北。李存勖收集散兵,親率李從珂(李嗣源養子)與銀槍都大將王建及衝擊,奪得一座土山。第二天兩軍在山下對戰,梁軍只有步兵,晉軍用騎兵陷陣,梁軍大敗,死亡約三萬人。李存勖喜愛冒險搏鬥,恃勇少謀,老將李存審(李克用養子)勸他持重,他反說老頭子妨礙他作戲。他一向看戰爭是遊戲,有時從危險中被部將們死力救出來,也只說聲幾乎給敵人笑話,並不悔改。恰好他的對手梁將少勇又少謀,他的恃勇成了取勝的手段。這次大戰,不聽周德威的計謀,輕率接戰,雖然轉敗為勝,卻同梁軍一樣,損失兵力三分之二,進攻的力量削弱了。當時開封是空城,梁末帝大恐慌,想驅市人登城防守,又想逃往洛陽,後來得知晉軍不來,才平靜下去。這是俱傷而兩敗的一次戰爭,戰後雙方都在調配新兵力作第二次決鬥。

  九一九年,李存審在澶州治所頓邱縣(河南清豐縣西南)境德勝地方夾黃河築南北二城,屯兵據守,從此,德勝成為晉、梁交兵的又一焦點。梁大舉攻德勝南城,梁軍戰敗,退回行台村。梁大將王瓚移大軍到德勝上游十八裏處楊村,夾河築壘,造浮橋通南北。晉軍已造船橋連德勝兩城。李存勖戰敗,幾乎被俘,接著王瓚戰敗,晉軍乘勝取得濮陽。梁末帝任戴思遠為大將,代王瓚拒晉軍。九二一年,成德鎮大將張文禮殺節度使王熔,據鎮州自為節度使,召契丹兵來抗拒晉軍。李存勖留李存審、李嗣源守德勝,自率精兵攻鎮州。九二二年,契丹主阿保機率兵長驅南下,進攻定州。李存勖大破契丹兵,驅契丹出境。戴思遠出兵五萬攻德勝北城,李存勖回兵救德勝,梁軍退走。李存勖用伶人楊婆兒作衛州刺史,楊婆兒貪虐,城防疏懈,梁將段凝攻取衛州,與戴思遠合兵,奪得澶州以西、相州以南土地,晉軍損失軍儲三分之一,梁聲勢又振。晉軍攻破鎮州,李存勖自兼成德鎮節度使,唐中期以來河北三叛鎮,至此才最後消滅。

  九二三年,李存勖在魏州自立為皇帝(唐莊宗),國號唐。唐莊宗使李嗣源襲破鄆州(山東東平縣),梁末帝大懼,罷免戴思遠,任王彥章為大將,段凝為監軍,謀奪回鄆州。王彥章攻破德勝南城,聲勢大振。唐莊宗放棄德勝北城,自率大兵堅守楊劉城,與梁軍十萬日夜苦戰。王彥章解圍退保楊村,唐軍也回據德勝。王彥章憎惡趙岩、張漢傑等人,說,等我得勝,回朝殺盡這批奸臣。趙、張等惟恐王彥章得勝,任同黨段凝為大將,召還王彥章。段凝智勇俱無,不曾立過戰功,用厚賂取得王彥章的大將地位,全軍將領和士卒都憤怒不服。段凝在滑州酸棗縣(河南延津縣)決黃河口水灌曹、濮、鄆等州,阻止東面唐軍的活動,自率大軍抵禦澶州唐主力軍。梁末帝使王彥章率兵一萬去攻鄆州。唐莊宗採納郭崇韜的計謀,留兵堅守楊劉,自率輕騎從鄆州襲取開封,一舉消滅梁國。唐莊宗率精兵從鄆州出發,命李嗣源為先鋒,路上擒獲王彥章,經過曹州,直向開封。梁末帝自殺。李嗣源、唐莊宗先後入開封城,梁國文武百官降唐,段凝率全軍投降,梁亡。

  自九○八年唐莊宗即晉王位時起,與梁連年戰鬥,特別是九一三年以後,雙方都出動全部兵力,在楊劉、德勝一帶反復進行拉鋸戰。兩國民眾,丁壯被迫當兵,枉死在戰場上,老弱耕作,所得還不夠納賦稅。孔謙給唐莊宗籌畫軍需,急征重斂,民眾愁苦不堪,孔謙卻獲得大信任。魏州駐兵最多,民眾負擔也最重,無力繳納賦稅。唐莊宗責備收稅官趙季良。趙季良問,你何時可平河南?唐莊宗發怒道,你的職務是督稅,敢管我的軍事!趙季良說,你要攻取梁國卻不愛百姓,一朝百姓變心,怕河北也保不住,還想什麼河南。唐莊宗算是聽了話,不再使趙季良追欠賦,但孔謙是會給他窮追欠賦的。先後十七年戰爭,梁、唐兩國民眾所遭戰禍都極其嚴重,如果說,戰爭也還有一點益處的話,那就是唐莊宗消滅唐中期以來的河北三叛鎮,最後合併唐、梁為一國,比梁更進一步地統一了黃河流域。

  梁先後凡十七年。

  

  二 唐朝(九二三年——九三六年)

  

  唐莊宗在軍事上不過是個敢於冒險猛攻的先鋒將,滅梁以後,猛氣全部消失了。在政治上則是個唐朝腐朽勢力的總代表。梁太祖還想革弊,唐莊宗把弊全部恢復了。梁大將王彥章說,李亞子(唐莊宗小名)是個鬥雞小兒,何足畏。的確,他把戰鬥當作鬥雞尋樂,此外便一無所知,梁鬥敗,自己也接著滅亡。

  九二一年,唐莊宗準備做皇帝,首先尋找唐舊臣,以便建立起同唐朝一樣的朝廷。唐禮部尚書蘇循,自朱友謙處來到魏州。蘇循入牙城,望見王府就跪拜,叫做行拜殿禮。見晉王,呼萬歲,行舞蹈禮,涕泣稱臣,表示忠誠。第二天,獻大筆三十枝,叫做畫日筆。這是依唐朝舊制,皇帝每天要用一枝筆。出身遊牧部落的武夫看到這樣的排場,非常喜歡,即時任命蘇循為河東節度副使。被梁太祖看作鴟嫋的蘇循,現在又找到門路了(不久死去)。九二三年,唐莊宗稱皇帝,仿唐朝舊制置百官,選唐朝著名士族豆盧革、盧程作宰相。二人都是輕薄無能的貪官,單憑門第作大官,正說明唐莊宗看政治只是一種兒戲。

  唐莊宗是個昏暗無知的蠢人。他親信宦官和伶官。他幼年就喜愛演戲,稱帝后仍面塗粉墨,與優伶同演,諢名叫“李天下”。某次演戲,自呼“李天下,李天下”,一個優伶上去打他的嘴巴,大家都很驚駭。這個優伶說,理(李)天下的人只有一個,怎末叫兩個。他挨了打還很高興,厚賞這個優伶。伶官出入宮廷,侮弄朝官,群臣憤恨,不敢出氣。最受寵信的伶官名叫景進,專替他探聽宮外的事情。他依靠伶官作耳目,自然只能聞見是非顛倒的事物。一些朝官和四方藩鎮爭著送賄賂給伶官,只要伶官說好話,做官就得到保障。九二三年,他從開封遷都洛陽,嫌原有的宦官五百人不夠用,下令召集逃在各地的唐朝宦官,總數將近一千人。他優待宦官,當作自己的心腹。唐昭宗殺宦官後,宮內各執事都用士人代替,梁朝也用士人,唐莊宗恢復唐舊制,宮內各執事和諸鎮監軍全用宦官。士人的仕途被奪,自然很不滿意;節度使都是功臣武將,被監軍侮辱並侵奪權力,自然憤怒不平。他聽從宦官的建議,照唐朝舊制,分天下財賦為內外府,從州縣上供的入外府,充軍國經費,從藩鎮貢獻的入內府,充皇帝私用及賞賜近臣,外府常空虛不敷開支,內府卻財物堆積如山。軍士犒賞微薄,甚至衣食不足,都心懷怨恨,要離開他另找主人。宦官想大增宮女,詐稱洛陽宮中有鬼怪。老宦官對唐莊宗說,我們曾奉事過咸通(唐懿宗)、乾符(唐僖宗)天子,那時候,六宮至少有一萬人,現在宮女太少,空屋太多,所以有鬼怪出現。他使宦官、伶官出去掠奪民間女子,見美女就搶,不問是什麼人。他從魏州回洛陽,魏軍諸營婦女被搶去千餘人,用牛車載回洛陽宮。魏州是與梁作戰的大據點,銀槍都又是立戰功最多的親軍。搶魏軍婦女,魏軍和銀槍都當然要大怨恨。唐莊宗用伶官、宦官作耳目心腹,所有朝官、武將、軍士都和他分離了。

  唐莊宗又是個驕傲自矜的蠢人。他不許有人比自己高強,有功不賞和疑忌功臣,是他敗亡的又一個原因。早在九一六年,他和梁將劉■在河北決戰的時候,梁末帝使將軍王檀率兵三萬襲擊晉陽城,想一舉消滅晉軍的總後方。當時晉陽沒有守兵,留守者張承業徵發市上人守城,非常危急。退休的老將安金全自告奮勇,得張承業允許,率本家及其他退休將家的子弟數百人出城擊退梁軍,晉陽得暫時保存。昭義節度使李嗣昭派勇將率精騎五百飛奔來救,聲稱昭義大軍隨後就到。梁軍害怕,退出河東境。唐莊宗嫌安金全等立奇功,說不是奉自己的命令行事,不須給賞賜,這次有功不賞,倒還沒有影響前方作戰的將士,因為奉他的命令行事,確實得到賞賜。九二三年,李嗣源率養子李從珂充先鋒,攻入開封,唐莊宗喜極,牽李嗣源衣,頭觸李嗣源說:我得天下,是你父子的功勞,我要同你共有天下。滅梁以後,他舉手對功臣們說,我從這十個指頭上得天下。意思是你們都沒有功勞。他不賞功臣,卻用伶人作州刺史,有功軍官,莫不憤怒。戰功最多的李嗣源,首先遭到猜忌。李嗣源自成德鎮入朝,留在洛陽,遇險好幾次,得宦官李紹宏保護,才免被殺害。當唐莊宗初入開封時,附近各割據國都恐懼。吳國執政徐溫怕唐兵來攻。謀士嚴可求笑道:不妨事!聽說唐帝剛得中原,便志氣驕滿,胡亂對待臣下,不出幾年,將要內變,我國卑辭厚禮,保境安民,等他失敗就是了。吳國使官自洛陽回國,說唐帝成天打獵,貪財拒諫,群臣怨恨,決不會成事。徐溫聽了才放心。荊南割據者高季興親自入朝,回國後對將佐說,唐帝一味驕矜,功臣解體,又專愛打獵,迷於女色,怎能久長,我不愁了。這些觀察都很準確。梁國剛滅亡,唐莊宗敗亡的徵象已經十分顯著。

  這個蠢人昏暗驕矜,鬧得統治階級內部眾叛親離,敗亡必不可免。他最大的罪惡是殘害民眾,比梁帝更顯得是個民賊。他委孔謙管財政,重斂急征,民不聊生,正如《舊五代史•食貨志》所說“峻法以剝下,厚斂以奉上,民產雖竭,軍食尚虧,加之以兵革,因之以饑謹,不三四年以致顛隕,其義無他,蓋賦役重而寰區失望故也”。孔謙搜括財物來滿足唐莊宗和劉皇后、宦官、伶人這一群人的貪欲,民眾窮困,愁怨無告,唐莊宗卻賜孔謙“豐財贍國功臣”的名號。他的民賊面目,既然暴露得如此明白,那末,他的敗亡也就迫在眼前,無可逃避。

  九二四年,唐莊宗派遣使官到前蜀國觀察形勢。使官回來說,蜀主王衍荒淫無道,君臣上下專講究奢侈生活,看來,只要大兵一擊,蜀國就瓦解土崩,不能自保。唐莊宗很同意這個看法,準備出兵滅蜀。正在這個時候,南漢國主劉岩派使官來洛陽觀察形勢,使官回國說,唐帝“驕淫無政,不足畏也”。荒淫無道與驕淫無政是同一的意義,果然,在這次滅蜀戰爭中,王衍的蜀與唐莊宗的唐同時消滅。九二五年,唐莊宗任長子李繼岌為西南行營都統,謀臣郭崇韜為都招討使,率兵六萬攻蜀。郭崇韜是實際統率者,全軍都受他的指揮。唐軍自鳳翔入大散關,進入蜀境,所帶軍糧不夠十日用,恰好蜀國守將紛紛迎降,供給軍糧。唐軍順利前進,王衍投降。唐洛陽出兵到入成都,相隔只七十日,說明蜀國腐朽到不堪一擊。唐的腐朽在得勝後也爆發出來。先鋒將康延孝自以為功大,應得重賞,郭崇韜卻奏薦親信將董璋為東川節度使(西川節度使一職,郭崇韜早已保薦孟知祥),康延孝大怒。郭崇韜權大,專擅一切軍事政事。李繼岌名為都統,毫無實權。宦官李從襲助李繼岌爭權,在洛陽的宦官,全力向唐莊宗和劉皇后進讒言,說郭崇韜有異心。唐莊宗疑信參半,劉皇后自出密令,使李繼岌殺郭崇韜。九二六年,唐軍將回洛陽,李從襲迫李繼岌殺郭崇韜。西川節度使孟知祥到成都,接管政權,蜀地得免變亂,變亂只限在李繼岌軍中。

  李繼岌大軍自成都出發,令康延孝率一萬二千人為後軍。康延孝到劍州(四川劍閣縣),自稱西川節度使,擁兵西行奪成都。李繼岌使任圜會合董璋兵擊叛軍,攻戰數月,捕獲康延孝,李繼岌才得繼續行軍東歸。

  郭崇韜被殺,功臣舊將莫不疑懼,謠言大起。魏州軍怨唐莊宗不賞舊功,乘人情不安,擁指揮使趙在禮為魏博留後,據魏州作亂。李繼岌大軍正和康延孝作戰,唐莊宗一時找不到良將,只好再用李嗣源,使率一部分親軍去攻魏州。親軍又號從馬直,是唐莊宗從各軍中挑選勇士組成的精銳軍隊。指揮使郭從謙,本是伶人,認郭崇韜為叔父。郭崇韜死後,郭從謙對部屬稱冤。唐莊宗曾對他戲言,說,你為什麼違背我去依靠郭崇韜,想幹什麼?郭從謙大懼,加緊鼓動親軍作亂。李嗣源率親軍到魏州城下,準備第二天攻城。夜間親軍嘩變,擁李嗣源為主。趙在禮擊散親軍,擁李嗣源入城。這時候李嗣源似乎還沒有反意,托故逃出城,到魏縣招集散兵。後來女婿石敬瑭勸李嗣源奪取開封,據形勝地反抗唐莊宗,李嗣源才下決心謀自立。河北州鎮都歸附李嗣源,軍勢大振。李嗣源率軍向開封,使石敬瑭為先鋒,李從珂為後殿,進入開封城。

  唐莊宗在洛陽,開始想到要收買兵心,拿出內府金帛,宦官、伶官也獻出財物,賜給諸軍。兵士拿著賜物罵道,我們妻兒早已餓死,得到這些有什麼用!唐莊宗率軍向開封,到中牟縣,聽說李嗣源已先入,諸軍歸附,知道不能再前進,神色沮喪,登高眺望,對人說,我不成了!下令退回洛陽。兵士沿路逃散,只剩下一半。他好言撫慰衛土們說,剛才得報說魏王(李繼岌)又送來西川金銀五十萬兩,到京後都賜給你們。衛士回答說,太遲了,誰也不會感謝。宰相和宦官請唐莊宗親去扼守汜水,等魏王攻蜀軍來到,再作打算。唐莊宗同意這個建議,定期出發,騎兵步兵先在城外等候。郭從謙率從馬直攻入宮城,唐莊宗率十餘人力戰,被流矢射死。李繼岌率軍到關中,進退失據,在渭南被李從襲殺死。任圜代領全軍歸降李嗣源。唐莊宗敗亡是不可逃避的。出大兵攻蜀,殺郭崇韜,造成這樣的一種敗亡。如果不攻蜀,不殺郭崇韜,也會出現別一種的敗亡。因為他的行為,對民眾說來,是十足的民賊,對統治階級內部說來,是完全的獨夫,想得個立足地是不可能有的。

  李嗣源出身沙陀平民,沒有姓氏,只有一個小名叫邈佶烈。李克用有許多養子,一部分用存字作排行,另一部分用嗣字作排行,李嗣源就是嗣字排行中的一個。他長於騎射,積累戰功,逐漸升遷為蕃漢內外馬步軍總管(首將)。唐莊宗失軍心,總管自然成為諸軍推戴的總首領。九二六年,唐莊宗死,李嗣源入洛陽,宰相豆盧革率百官勸進,李嗣源只許用監國名義,說是要等李繼岌回來。這一套取帝位的步驟,他並不懂得,但是,他做得很熟練,都是謀臣安重誨教給他的。在監國的短期間內,別人替他殺死李克用唐莊宗的子孫,沙陀貴族滅絕以後,才正式即皇帝位(唐明宗)。

  唐明宗比唐莊宗有知識,知道怎樣鞏固自己的地位。他針對著唐莊宗的弊政作出一些改正。做監國時,首先宣佈孔謙刻剝百姓、軍民窮困的罪狀,下令斬孔謙。凡孔謙所立苛斂法,一概廢除。又令諸鎮殺監軍使。監軍宦官與節度使爭權,諸鎮極為憤恨,這一措施,自然得到諸鎮的歡心。即帝位後,禁止中外諸臣獻珍玩等物。宮內只留老成宮女一百人,宦官三十人,教坊(樂隊)一百人,鷹坊(養鷹供畋獵)二十人,禦廚五十人。宮廷組織如此簡單,是任何帝王不能相比的。宦官數百人或竄匿山林間,或落發為僧,有七十餘人逃到晉陽,唐明宗下令全部殺死。宰相任圜管財政,頗能建立制度,取得成績,不過一年,唐明宗的地位穩定下來了。

  唐明宗不識文字,四方奏章都教樞密使安重誨誦讀,當時奏章通行四六文體,不僅聽不懂,連安重誨也讀不大通。安重誨建議置端明殿學士,任馮道等為學士。唐明宗曾教訓兒子李從榮說:我喜歡聽儒生講經義,很能開發心思;從前唐莊宗愛作詩,將家子弟缺乏修養,做來隻供人暗笑,你不要學他。大概馮道等儒生,給他一些影響,因此粗暴性比他前後的沙陀皇帝都輕得多。他曾和馮道談起連年豐收,四方無事。馮道說,我從前在先皇(李克用)幕府(當時馮道作掌書記),出差到中山(河北定縣),山路險峻,我怕馬倒,執韁繩很小心,幸而沒有出事;出山走平地,讓馬奔跑,不再留意,突然跌下馬來。治天下也是這樣。唐明宗非常同意。又問馮道,現在年景不錯,百姓是否富足。馮道答,農家遇荒年要餓死,遇豐年卻苦於谷賤,豐荒都受害,是農家的特點。記得進士聶夷中有詩說,“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穀;醫得眼下瘡,剜卻心頭肉。我願君王心,化作光明燭,不照綺羅筵,遍照逃亡屋”,描寫農家情狀,極其精切。農在四民中最為勤苦,人主不可不知。唐明宗聽了感動,教人寫下來,經常念誦。馮道是最能看風色的典型官僚,敢對唐明宗替農家訴苦,足見唐明宗平時對農家有一些同情心。九三一年,令諸道均平民間田稅,又許民間自鑄農具及雜鐵器,每田二畝,夏秋納農具稅錢三文。這些,都表示關心農事。據史書記載,他在宮中每夜焚香禱告上天說,我是蕃人,因亂被眾人推戴;願上天早生聖人,為百姓作主。這是因為趙匡胤生在九二七年(唐明宗天成二年),宋朝人偽造此說的用意是顯而易見的。不過,在他稱帝的七年裏,戰事稀少,屢有豐年,民眾獲得短期的喘息,應該說是一個好皇帝。

  任圜作宰相,安重誨作樞密使,都是唐明宗的忠臣,也都有些才能足以輔佐朝廷。安重誨恃寵驕橫,任圜剛愎自用,二人往往爭辯以至怒駡。唐明宗出身行伍,以為宰相看輕自己,很不滿意。安重誨進讒言,九二七年,殺任圜。安重誨也漸被疑忌,九三一年,殺安重誨。先後殺兩個重臣,說明唐明宗不能知人也不能用人,群臣離心,奸佞得勢,敗亡不可免了。驕兵悍將作亂,是唐中期以來相沿一百幾十年的積習,唐明宗年老多病,知道兵亂難免,九三三年,賜在京諸軍錢物,接著又賜在京及諸道將士錢物。一月間兩次賞賜,意思是想兵士感恩,不象唐莊宗那樣吝嗇招怨恨。結果卻相反,兵將愈益驕橫。李從榮見唐明宗病危,急於想奪得繼承權,率兵攻宮門。宮中兵出擊,殺李從榮。唐明宗受驚死去,子李從厚繼位(唐湣帝)。

  唐湣帝猜忌鳳翔節度使李從珂和河東節度使石敬瑭。九三四年,令李從珂為河東節度使,石敬瑭為成德節度使。李從珂怕離鎮赴新任,在路上被殺,起兵反抗。唐湣帝派大軍攻鳳翔,大軍在鳳翔城下投降李從珂。李從珂搜括城中所有財物犒賞降兵。唐湣帝再發兵去阻擋李從珂軍,出庫藏賜兵士,允許得勝後,每人再賞二百緡。兵士更驕,公然說,到鳳翔再領一份。李從珂引軍向洛陽,唐湣帝前後派出的諸軍,都在路上投降。李從珂到陝州,唐湣帝的親信大臣,或逃或降,唐湣帝自領衛士五十騎逃到河北,在衛州遇見石敬瑭,要求相助。劉知遠殺五十騎,只留下唐湣帝一人。李從珂使人殺唐湣帝。

  李從珂入洛陽,即皇帝位(唐廢帝)。唐廢帝在鳳翔,允許成事後兵士每人賞錢一百緡。九三三年,唐明宗兩次犒軍,庫藏早已空虛。九三四年,唐湣帝又賞賜出戰諸軍,庫中實存只有金帛三萬兩、匹。唐廢帝督促官司,百般搜括民財,獄中人滿。軍士游市上,驕氣逼人。市人聚眾罵軍士道,你們算是為主立功,反使我們鞭胸杖背,出錢犒賞,你們還洋洋自得,有一點良心沒有!當然,軍士不管市人怎樣斥責,錢是不能少要一文的。唐廢帝實在無法,只好減少賞錢,賜路上各降軍將官每人七十緡,軍士二十緡,在京各軍將官和軍士,每人十緡。軍士失望,流言“除去菩薩(指唐湣帝),扶立生鐵(指唐廢帝)”。唐廢帝剛登位,軍士就要除去這塊生鐵。將官擁立一次新皇帝,就得一次升遷,軍士擁立一次,至少要得一次重賞,因此,將官和兵士都樂於製造變動,五代皇帝也因此象走馬燈一樣,一個過去,一個出來,緊緊相接,不要幾年,改朝換姓,每有變動,總是增加民眾的苦難。唐莊宗死到唐廢帝死,前後不過十年,變動尤為突出,這裏敍述一下,藉以瞭解五代時期,封建統治階級內部只存在著劫奪關係,再也不見其他帶有某些積極意義的關係。

  唐廢帝與河東節度使石敬瑭,是唐明宗的左右手。兩人都勇健好鬥,向來彼此互忌。還有趙德鈞趙延壽父子二人,趙德鈞任盧龍節度使,趙延壽任宣武節度使,據有幽州、汴州兩個重鎮,也是唐廢帝的勁敵。九三五年,唐廢帝調趙延壽為樞密使,又使張敬達將兵屯代州,牽制石敬瑭。九三六年,調石敬瑭為天平節度使。石敬瑭被猜忌,早就準備反叛,當然拒絕調任。劉知遠勸起兵奪帝位,謀士桑維翰勸勾結契丹,作為後援。石敬瑭在非反即死的形勢下,與唐廢帝公開破裂。唐廢帝使張敬達率兵數萬圍攻晉陽城。石敬瑭遣使向契丹求救,條件是認契丹主耶律德光為父親,得勝後獻盧龍一道及雁門關以北諸州給契丹。這個無恥已極的賣國賊,靠這些條件得到了契丹的援助,有了援助,這個賣國賊就膽壯起來。契丹主自將五萬騎,號稱三十萬,到晉陽城下擊敗張敬達軍。唐廢帝兵力還很強,但志氣消沉,晝夜飲酒悲歌,坐待死亡,不敢領兵親自出戰。張敬達率殘部守晉安寨(在晉陽城南)待援,被部將殺死,殘部將士投降契丹。契丹主命大將迪離畢率五千騎兵兼率張敬達舊部為先鋒,石敬瑭在後面追隨,自晉陽向洛陽進軍。唐將領紛紛投降石敬瑭,唐廢帝只好率本家老幼登樓自焚。唐亡。

  唐先後凡十四年。

  

  三 晉朝(九三六年——九四七年)

  

  梁、唐兩朝的幾個皇帝,靠武力劫奪地位,這是軍閥本色,倒也不算創例。石敬瑭拜契丹主當父親,並且出賣廣大土地,另加歲貢帛三十萬匹,換取一個兒皇帝的稱號,在五代皇帝中,他是罪最大惡已極的可恥人物。當石敬瑭要向契丹主提出條件時,連劉知遠都不很同意。劉知遠說,稱臣也就可以,當兒子似乎太過分。多送些金帛,契丹兵自然會來,不必許給土地,怕將來大為禍害,追悔莫及。這個賣國賊一心想做皇帝,不聽劉知遠的勸告,叫桑維翰寫奏章,送到契丹。契丹主喜出望外,允許深秋馬肥,出兵來救。張敬達是個無知武夫,契丹打敗他,本不算什麼智勇。石敬瑭拜見契丹主,請問戰勝的緣故。契丹主說了一套以後,石敬瑭表示拜伏,實際是借此獻媚,裝出象個孝順兒子的樣。契丹主考察了好多天,相信他確實是盡忠盡孝的臣子,才正式對石敬瑭說,我看你的相貌和氣量,夠做一個皇帝,我要立你為天子。石敬瑭再三再四表示不敢當,文武部屬都來勸進,這才允許作皇帝。他裝出這些“遜讓”的模樣,自然是二號賣國賊桑維翰在替他策劃。稱帝以後,即時履行割地,斷送了下列十六州:(一)幽州,(二)薊州(治薊,河北薊縣),(三)瀛州(治河間,河北河間縣),(四)莫州(治莫,河北任丘縣),(五)涿州(治涿,河北涿縣),(六)檀州(治密雲,北京市密雲縣),(七)順州(治賓義,北京市順義縣),(八)新州(治永興,河北涿鹿縣),(九)媯州(媯音歸guī治懷戎,河北懷來縣),(十)儒州(治縉山,北京市延慶縣),(十一)武州(治文德,河北宣化縣),(十二)雲州(治雲中,山西大同市),(十三)應州(治金城,山西應縣),(十四)寰州(治寰清,山西朔縣東北),(十五)朔州(治善陽,山西朔縣),(十六)蔚州(治安邊,河北蔚縣)。幽州鎮以媯、檀、新、武四州為山后,河東鎮以雲、應、寰、朔四州為山后,山后也稱山北。山南北都為契丹所有,可以隨時南下侵擾。

  唐末五代長期內亂,契丹因而逐漸變成強大的國家。唐末,劉守光據幽州,劉守文據滄州。九○九年,劉守文用厚賂招契丹兵入屯薊州。劉守文戰敗,契丹退兵,佔據營州(治柳城,河北昌黎縣西南)。九一一年,契丹占平州(治盧龍,河北盧龍縣)。契丹得營平二州,自然要進攻幽州。唐莊宗滅劉守光後,曾兩次擊敗契丹,幽州才免于淪陷,唐明宗時,契丹主阿保機強迫唐使官姚坤寫割讓幽、定、鎮三州狀,姚坤堅決拒絕。契丹想第一步先奪取河北,野心顯然,但並無奪取的實力。石敬瑭出賣十六州,從此河北大平原無險可守,河東也僅存雁門關一處險要,形成了契丹處優勢晉處劣勢的局面。如果單從地理這一點上說,契丹、女真、蒙古統治者相繼取得南攻的勝利,先占十六州是有重大作用的。石敬瑭賣國的毒,一直流了四百餘年。

  契丹主率兵來援石敬瑭,擊敗張敬達,但張敬達所部兵士還有五萬人,騎兵未受損失,堅守晉安寨,只要援兵到來,仍可反攻。唐廢帝派出幾路援兵,命趙德鈞一路自飛狐(河北淶源縣)抄契丹軍後路,趙延壽一路攻晉陽南面。趙德鈞父子派密使見契丹主,請立趙德鈞為皇帝,條件是(一)父子所部兩路兵南取洛陽,不煩契丹兵援助,(二)與契丹為兄弟國,(三)允許石敬瑭佔據河東。契丹主覺得深入唐境,後路空虛;圍攻晉安寨,一時不能攻下;范延光一路援軍將從遼州(山西遼縣)方面來(當時範延光軍已被趙德鈞牽制住);趙德鈞父子兵力尚強;山北諸州起兵截歸路,將不能回去。他知道這些都對自己不利。他本來怕唐兵,屯兵柳林(晉陽城北),每天黃昏時便收拾行裝,準備倉猝逃遁。趙德鈞提出的條件,固然比石敬瑭差得多,被抄截後路的危險卻可以避免,因此有意接受趙德鈞的條件。石敬瑭聽說,大為恐慌,趕快派桑維翰去見契丹主,跪在帳前,一把涕一把淚從早到晚苦苦哀求。最後,契丹主決計收留石敬瑭當兒子,叫趙德鈞的使者回去。趙德鈞父子所求不成,逃往潞州。石敬瑭隨契丹主到潞州,趙德鈞父子出城迎拜,被契丹主囚禁,送回契丹。趙德鈞父子到契丹,見述律太后(阿保機妻)。太后問,你往太原想幹什麼?趙德鈞答,奉唐主命令。太后指天說,你向我兒(耶律德光)求做皇帝,還敢當面扯謊!太后指自己的心說,這是騙不過去的。又說,我兒出發時,我對他說,如果趙德鈞引兵向渝關(山海關),就趕快退兵回來,太原不可救。你為人臣,想乘亂取利,行為如此,還有什麼臉活著?趙德鈞俯首不能答話,不久死去。趙延壽依然等待機會賣國求榮。述律太后這一通斥責,對良心早已死了的人,並無影響,但足以說明賣國賊不論做皇帝或當俘虜,在買主眼中,都不是當作有臉的人活著的。

  九三六年,石敬瑭入洛陽(九三七年遷都開封),正式做了佔領中原的皇帝(晉高祖)。他靠契丹得帝位,奉事遼主(九三七年,契丹改國號為遼),盡恭竭敬,上表稱臣,不敢稱兒,稱遼主為父皇帝,貢歲幣三十萬以外,加送遼主及述律太后以至遼相韓延徽、樞密使趙延壽等人大批賄賂。有些事遼方感到不如意,就派人來責備,他總卑辭謝罪,請求原諒。當時他的部屬對這種情形有三類態度,第一類是“朝野鹹以為恥”。這一類人最多,被割讓的諸州鎮也一樣,經過反抗,才被遼國占去。例如大同(雲州)節度判官吳巒告眾人說,“吾屬禮義之俗,安可臣于夷狄乎!”眾人推吳巒為主,閉城門拒絕降遼。九三八年,遼主令他免稱臣,只稱兒皇帝,就是想和緩第一類人“安可臣于夷狄乎”的公憤。第二類是想乘機奪帝位。例如成德節度使安重榮公然宣稱“今世天子,兵強馬壯則為之耳”。這一類人有些是蔑視他,有些是要學他的作法,也向遼國求助,受封為皇帝。第三類是他的同類,堅決主張做遼國的臣子。這一類人有桑維翰等,人數最少,在朝廷上卻最有影響。他稱帝的七年裏,連年發生兵亂,都是部將們想用武力奪他的帝位。桑維翰說,“陛下免于晉陽之難而有天下,皆契丹之功也,不可負之”。所謂“不可負之”,就是得罪遼主,皇帝便做不成。九三七年,洛陽巡檢使張從賓起兵攻汜水,他部署輕騎兵,準備自開封逃歸晉陽。桑維翰叩頭苦勸,要他看看風色,不可輕動。在一二兩類人的壓力下,他的地位極不穩定,除了依靠父皇帝,再沒有別的指望。成德節度使安重榮不願受辱,見遼國使官,總是箕踞大罵,或派人暗殺遼使。九四一年,上表斥責他“父事契丹,竭中國以媚無厭之虜”,聲稱已部勒精兵,定要同契丹決戰。他怕安重榮兵強,又經不起遼主的責問,只好發兵同遼國兵攻擊成德鎮,殺安重榮。遊牧在雁門以北的吐谷渾部,不願降附遼國,酋長白承福率眾逃回河東。河東節度使劉知遠使親將郭威勸說白承福,歸附河東鎮。劉知遠得吐谷渾部,兵力加強。九四二年,遼主使人來問招納吐谷渾的罪名,他不敢得罪劉知遠,更不敢得罪父皇帝,逼得無路可走,憂 郁成病,不多幾天就死了。在污辱中生存,在污辱中死去,這就是賣國賊的命運。

  石重貴繼位(晉出帝),任景延廣為宰相。景延廣掌握大權,以反遼自任。晉出帝向遼主告喪,稱孫不稱臣,遼主大怒。趙延壽想代晉稱帝,勸遼擊晉。晉平盧節度使(駐青州)楊光遠遣密使勸遼主入侵,也是想做皇帝。九四三年,遼主集山后諸州及幽州兵合五萬人,使趙延壽統率。用晉降將率晉降兵攻晉,遼坐收戰勝的利益,計畫是很險惡的。遼主為鼓舞趙延壽,對他說,如果得中國,應該立你為帝。又時常指著趙延壽對晉降人說,這是你們的主子。趙延壽信以為真,願為遼盡力。九四四年,趙延壽將兵五萬進攻,前鋒到黎陽。遼主屯兵元城(河北大名縣),任趙延壽為魏博節度使。晉出帝命諸將沿黃河設防。晉軍民都恨遼兵侵入,奮勇作戰,遼兵屢敗。遼主聽從趙延壽議,自率兵十余萬在澶州城北列陣,想一戰取勝。晉軍守澶州城,高行周率前軍擊遼陣,互有勝敗。遼主見晉軍不弱,對侍從人說,楊光遠說晉兵已餓死一半,為什麼還這樣多!晉、遼兩軍苦戰到夜,死傷都很重,當夜遼軍後退三十裏。遼主分兵兩路回國,一路經滄州、德州,一路經深州、冀州,沿路燒殺,方圓一千里內,人民和財產,幾乎全部絕滅。景延廣不敢追擊,任令遼軍滿載贓物回去。

  晉、遼第一次戰爭,因軍民力戰,擊退遼軍。晉出帝和文武官吏自以為戰勝,愈益貪暴無忌憚,大肆搜括,逼得民眾求死無地。諸州自己組織用以保衛本地方的鄉兵,被晉出帝強迫充當正式軍隊,號武定軍,又改號為天威軍,總數凡七萬餘人,鄉兵被迫脫離生產,又大大增加民眾的痛苦。抗遼力量的本源,遭受這批民賊破壞,雖然還能再一次大破遼軍,但晉朝卻迫近末日了。

  九四五年,遼又大舉南侵,遼盧龍節度使趙延壽為先鋒,遼主進駐元氏(河北元氏縣)。晉諸軍屯邢州(河北邢臺縣)。當時桑維翰代景延廣執政,畏懼遼軍,令諸軍後退。諸軍不知緣故,發生恐慌,隊伍散亂,器甲遺失,退到相州城(河南安陽縣)時,已不能再整。晉朝廷下令幾路軍隊還屯澶、魏、邢等州,主力軍守相州,準備對抗,軍心又振作起來。這說明軍士要求抗遼,願進不願退,願戰不願降。晉軍數萬在相州安陽水南岸列陣,將軍皇甫遇、慕容彥超率數千騎前去偵察,被遼兵數萬圍困,二將力戰,將軍安審琦率騎兵往救,遼軍望見塵起,即解圍退去。遼軍中自相驚擾,說晉大軍來了。遼主在邯鄲,立即退走,兩天走了三百里。遼軍中很大部分是被迫當兵的漢人,決不肯出力作戰,遼主知道這一點,只要晉軍態度堅強,遼主便知難而退或不敢久戰。當遼軍解圍退去的晚上,晉將張從恩創議說,遼軍兵多,我兵少糧缺,不如退就黎陽倉,靠大河拒守。張從恩不待諸將決議,即引本部兵先走,諸軍相繼出走,隊伍又擾亂,如邢州後退時那樣。晉將蔣彥倫率五百人守相州城,趙延壽與遼將率兵數萬將攻城,聽說晉救兵要來,即引兵退走。遼軍自恒州(即鎮州,河北正定縣)北還,過祁州(治蒲陰,河北安國縣),趙延壽知道城中兵少,圍城急攻。刺史沈斌守城。趙延壽在城下對沈斌說,你是我的老朋友,古人說過,“擇禍莫若輕”,為什麼不早降。沈斌答,你父子走錯了路投靠外國,還忍心帶領豺狼來殘害祖國,不知羞恥,反有驕色,怪哉怪哉!我弓斷箭盡,甘心為祖國死,決不學你那種行為!第二天,城陷,沈斌自殺。沈斌的言行,就是廣大軍民和少數將領的言行,可是,在當時,正氣是被嚴重地壓抑著不能發揚的。

  晉出帝知道遼軍已退,親自統軍出發,謀襲取幽州。他任用成德節度使杜威為北面行營都招討使,統率諸軍。杜威在諸將中,貪婪殘暴無恥怯懦尤為突出,因為是晉出帝的姑夫,特別被信任。杜威在定州會合諸軍,取泰州(治清苑,河北保定市)又進取遂城(河北徐水縣西)。遼主回到虎北口(又名古北口,在檀州北),得知泰州入晉,即率全軍八萬餘騎回到泰州。晉軍結陣南行到陽城(在蒲陰縣東南),擊退遼追兵,又南行到白團衛村,被遼軍包圍。晉軍力戰,人馬饑乏。東北風大起,遼主下令說,殲滅晉軍,乘勝進取大樑(開封)。遼精騎下馬,順風縱火,用短兵擊晉軍。晉軍士兵憤怒,大呼:都招討使(杜威)為什麼不下令反擊,讓我們束手等死。諸將請出戰,杜威說,等風勢稍緩,再看情形。將軍李守貞說,等到風止,我軍已被殲滅了。李守貞與諸將各率所部奮力擊遼軍,遼軍大敗,勢如山崩。遼主棄車,找到一隻駱駝,騎著逃走。諸將請追擊,杜威說,碰到強盜,不傷命已經夠好,還想拿回衣袋麼?遼主因此得逃回幽州。晉軍收兵回定州。

  晉遼第二次戰爭,遼軍大敗,晉軍如果乘勝追擊,擒獲遼主和收復幽州都是可能的。可是,迫近末日的晉,不僅不會利用這次戰勝,而且適得其反,戰勝促使末日更快地來到。

  杜威貪殘無比,成德鎮所屬州縣被這個民賊搜括和遼兵屠殺,遍地枯骨,破敗不堪。杜威感到無利可圖,擅自離鎮回開封。桑維翰勸晉出帝懲罰杜威。晉出帝說,他是我的至親,必無異心,你不要疑忌。桑維翰不敢再諫。晉出帝任杜威為天雄(魏博鎮)節度使,讓他換個新地方去搜括。晉出帝自陽城戰勝,自以為天下平定,愈益驕侈荒淫,尤其喜愛優伶,賞賜無度。桑維翰說,戰士受重傷,賞不過帛數端,伶人一談一笑合意,便給重賞,士卒解體,誰還肯出力!晉出帝不聽,免桑維翰相位。晉朝廷上連桑維翰那樣的人也沒有了。

  九四六年,晉出帝任杜威為元帥,李守貞為副帥,率宋彥筠等諸軍擊遼。下詔宣告:特發大軍,往平奸寇。先取瀛、莫,安定關南;次取幽、燕,蕩平塞北。又懸賞格說,擒獲遼主者,授上鎮節度使,賞錢萬緡,絹萬匹,銀萬兩。杜威早存乘機賣國的奸心,要求禁軍都隨大軍出發。晉出帝一心以為出擊必勝,允許杜威的要求,因此,開封守衛空虛,只等杜威的出賣。

  遼主至恒州,與杜威軍夾滹沱河對峙。杜威使彰德節度使張彥澤為先鋒。磁州刺史李谷勸杜威、李守貞造橋渡河,密約鎮州守將前後夾攻,定能擊敗遼兵。諸將都贊成,杜威獨不同意,足見當時存心賣國的只有杜威一人,諸將還是願戰的。將軍王清建議,自率步兵二千人為先鋒,渡河擊敵,請杜威率大軍繼進入恒州城,再合力出擊。杜威許諾。王清率所部力戰,遼軍不能支,向後小退,晉諸將請乘勢渡河,杜威不許。王清在北岸奮擊,接連派人來求援,都被杜威拒絕。王清對部兵說,元帥手握重兵,坐看我們死戰,不發一個救兵,這一定有了異心,我們拚出生命來報國,不要再望援救。士兵都同意,沒有一個人退卻,戰到日暮,王清和士兵全部犧牲了。晉諸軍在南岸望見,無不喪氣,但還不知是杜威的毒計。

  杜威與李守貞、宋彥筠密謀降遼。杜威派密使去見遼主,要求重賞。遼主對密使說,趙延壽資望欠高,怕不夠做皇帝,杜威來降,該讓杜威做。杜威大喜,決計投降。帳中埋伏刀斧手,召集諸將,出降表令署名,諸將驚駭,不敢當場反抗,都唯唯從命。杜威送降表給遼主,一面令全軍出營列陣。軍士以為將要出戰,踴躍聽令。杜威下令解除兵甲,說,現在糧盡援絕,應當同你們別求生路。軍士都痛哭,聲振林野。軍士絕不願降遼,晉諸將沒有人敢出來順從軍心,反對杜威,晉軍就這樣被杜威為首的一群賣國賊斷送了。遼主使趙延壽穿著赭色袍(皇帝服色)到晉營,也使杜威穿赭色袍,意思是愚弄兩賊,也愚弄晉軍,讓晉軍誤解為遼主不想做皇帝,皇帝將在兩人中選擇一個。

  遼主引兵南下,使杜威率已被解除武裝的降軍隨從,另使張彥澤率騎兵二千先取開封。張彥澤長驅入開封,晉出帝上降表,自稱“孫男臣重貴”,太后李氏也上降表,自稱“新婦李氏妾”。晉亡。遼主使人來撫慰石重貴,說,孫兒不要憂愁,我總讓你有飯吃。九四七年,遼主到開封,遣騎兵三百押石重貴一家男女到遼國。這個亡國奴被安置在建州(在遼寧朝陽縣境),忍受無限恥辱,偷活了十八年,到九六四年才死去。

  遼主耶律德光進開封城,民眾號呼奔走。遼主登城樓,使通事(譯員)宣稱:我也是人,你們不要害怕,我要讓你們從暴政下得到解脫。我無心南來,都是漢兵(杜威等)引我來的。晉百官降遼,各鎮節度使也大部分投降。遼主自以為中原皇帝做成了,令遼兵以牧馬為名,四出搶掠,稱為“打草穀”。遼兵大殺大掠,開封、洛陽附近數百里間,成為白地,又以犒軍為名,嚴令晉官括錢,不論將相士民,都得獻出錢帛,所得財物,並不分給遼軍,準備運回遼國。趙延壽見遼主已正式稱帝,很不滿意,請求做皇太子。遼主說,皇太子要天子的兒子才能做,趙延壽怎能做得。當時劉知遠在晉陽稱帝,諸鎮和晉舊將多起兵回應。廣大民眾也群起反抗,大部多至數萬人,小部不下千百人,攻破州縣城,殺遼所任官吏。澶州起義軍首領王瓊,攻入州城,圍擊遼將耶律郎五;東方起義軍攻破宋、亳、密三州。遼主害怕,對待從人說,想不到中原人這樣難對付!召集晉降官,宣稱:天氣漸熱,我要回上國(遼)去,留一人在這裏(開封)做節度使。說罷,命有職事的晉官都跟他走,又任命蕭翰(遼後族)為宣武軍節度使,留守汴州。遼主帶著晉降官數千人,宮女、宦官數百人以及晉府庫所有財物,離開封北行。路過相州,屠相州城,城中人男子被殺,婦女被擄,嬰兒被擲入空中,用刀尖承接,作為行樂,事後查點,凡死十余萬人。遼主被迫退出,殺人泄忿,一路上看到荒涼景象,對蕃漢群臣說,破敗到這個地步,都是趙延壽的罪過,又指一個漢奸張礪(張礪與趙延壽同時降遼)說,你也有一份。遼主耶律德光總結自己失敗的原因,得出所謂三錯:令晉官括錢是一錯,令上國人打草穀是二錯,不讓諸節度使(晉降將)早還本鎮(鎮壓民眾)是三錯。他當然很懊惱,走到欒城(河北欒城縣)病死了。遼諸酋長擁戴永康王耶律兀欲(耶律德光的兄子)為遼主。兀欲擒趙延壽,帶回遼國。晉降官留在恒州,得免從行。遼侵入中原,儘量發洩野蠻性,燒殺劫掠,破壞極其嚴重,兀欲回去,算是暫時告一結束。

  石敬瑭靠賣國起家,趙延壽、杜威等人學他的樣,也想做個兒皇帝,賣國成風,醜惡無以復加。這裏,充分說明統治階級中人能夠做出各種罪行,一直做到這樣的滔天罪行。軍士的情形就有所不同。軍士在平時是跟著將領殘害民眾的,但在緊急關頭,一致表現愛國精神,願戰不願降。驅逐遼軍出晉境的真實力量,來自廣大民眾,遼主所說想不到中原人這樣難對付,又說不讓諸節度使早還本鎮是三錯,他從失敗中認識到了。他得出利用中原統治階級壓服民眾的經驗,雖然為時已晚,遼國用來統治燕雲十六州,卻收得效果,十六州從此成為塞外遊牧族入侵的基地。

  晉先後凡十二年。

  

  四 漢朝(九四七年——九五一年)

  

  河東節度使劉知遠,被晉出帝疑忌,據守本境,不參與晉遼間戰爭。劉知遠廣募士卒,杜威降遼,晉兵一部分逃歸河東,河東有步騎兵五萬人。遼軍入開封,劉知遠使部將王峻以賀戰勝為名,到開封察看形勢。王峻回來說,契丹貪殘失人心,必不能久據。有人勸劉知遠起兵擊遼。劉知遠說,用兵有緩有急,必須隨時制宜。現在契丹正得勢,不可輕動。看來,契丹著重在搜括財物,並無大志,天氣漸暖,勢難久留,等它走了,出兵取天下,可以萬全。當時晉藩鎮紛紛降遼,少數節度使如史匡威據涇州(甘肅涇川縣),拒絕投降;何重建斬遼使者,舉秦、階、成三州降蜀,都只能做到不降遼為止。南唐以恢復祖業為口實,也不曾設謀規取中原。劉知遠的所謂萬全之計,雖然缺乏進攻精神,總還算是待機而動,志在恢復。遼軍被迫退走,劉知遠也就很自然地成為佔領中原的皇帝。

  與遼主稱帝同時,劉知遠也在晉陽稱帝(漢高祖)。他要試探軍心,聲稱將出兵迎晉出帝來晉陽,所部軍士都對他表示擁戴,爭呼萬歲不止。以郭威等人為首的文武官,也一致勸進,河東軍心歸附,稱帝的第一步成功了。即位以後,自稱不忍改變晉國號,仍用天福(晉高祖年號)紀年,稱天福十二年(九四七年),意思是在爭取晉舊臣來歸附;又下詔諸道,禁止為契丹括錢帛,在諸道的契丹人,一律處死。又下詔慰勞農民及保衛地方、武裝抗遼的民眾。漢高祖這些措施,在晉國境內起著振奮人心的作用,民眾組織起義軍,到處攻殺遼人,一些被迫降遼的晉官,也殺遼官來求位號,人心歸附,稱帝的第二步成功了。還有一點是更重要的成功。他按照慣例,商議括民財來賞賜將士。皇后李氏說,不可傷害民眾,應該拿出宮中所有財物犒軍,數目雖不多,將士必無怨言。他採納李氏的建議,果然軍民都很喜歡。胡三省注《通鑒》,用鄙諺“福至心靈,禍來神昧”,讚美李後有這種識見是屬於前一類。事實上鄙諺應改為心靈福至,神昧禍來。李後和漢高祖有識見,能以不括錢代替遼主的括錢,因而出兵向開封,得以通行無阻。

  漢高祖具備了這些成功的條件,乘遼軍北退,兀欲在恒州稱帝,急於回國的時機,令皇弟劉崇為太原留守,自己率大軍自太原經晉(山西臨汾縣)、絳(山西新絳縣)向洛陽。各地遼守將蕭翰等相繼逃走。先鋒史弘肇治軍嚴整,所向無敵,漢高祖自太原出發,二十一天進入洛陽,下詔改國號為漢。又八天進入開封,黃河以南州鎮都為漢所有。

  遼將麻答守恆州,異常殘暴。恒州軍民聽說漢高祖已入開封,群起驅逐麻答。麻答率遼人逃往定州,與定州遼守將耶律忠(即耶律郎五)合兵。天雄節度使杜威與麻答勾結,據魏州抗漢。漢高祖率兵攻魏州,城中居民大半餓死,杜威力竭出降。耶律忠怕民眾起義,九四八年,棄定州逃歸遼國。晉末,河北失陷的諸州鎮又為漢所有。九四八年,漢高祖死,予劉承祐繼位(漢隱帝)。漢高祖遺命殺杜威。杜威屍體在市上,頃刻間被市人分割成無數碎片。趙延壽也死在遼國。賣國賊罪該萬死,死了還是永遠遺臭。

  晉、漢兩朝,武夫的蠻橫,比梁、唐兩朝尤為突出,晉、漢相比,漢更是登峰造極。武夫首領漢高祖性極殘酷,所用大臣如蘇逢吉、史弘肇等人也極兇惡。漢隱帝時,蘇逢吉為宰相,樞密使楊邠管機政,樞密使郭威掌出兵作戰,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史弘肇統率禁兵,三司使王章專掌財政。這些人都是最有權力的所謂國家勳舊之臣。有一天,會合飲酒,史弘肇大聲說,安定國家,在長槍大劍,用什麼毛錐(筆,指文官)。王章抗議道,沒有毛錐,財賦從那裏來。王章極其憎惡文官,說:這種人拿起算籌,連橫直都不會擺,有什麼用。王章要毛錐,是專為搜括民財,並無別用。楊邠也厭惡文士,常說,錢多兵強是國家急務,至於文章禮樂,算得什麼。這裏當然不是說文官不是民賊,不過,某些文官有時候還可能顧及一些制度,武夫則什麼制度都不在意中,各行其所是,一味蠻橫,亂成一團糟。

  這群武夫中,只有郭威比較有些知識,留心搜羅有才能的文士,得到文官們的好感。九四八年,李守貞據河中,趙思綰據長安,王景崇據鳳翔,同時反叛。漢隱帝令郭威督諸軍討伐三叛鎮。郭威臨行,向文官首領太師馮道求教。馮道說,李守貞著名老將,諸軍多是他的舊部,他依恃向來得軍心,所以不怕討伐,你只要不吝惜官物,賞賜士卒,就可以奪取他的依恃。郭威聽從馮道的建議,果然大得軍心,諸軍都願意為郭威出力擊李守貞。九四九年,郭威滅河中、永興(長安)兩鎮,殺李守貞、趙思綰,別將趙暉滅鳳翔鎮,殺王景崇。郭威得勝還朝,不肯獨受重賞,推功給在朝諸大臣和將士,漢隱帝因此遍賞諸大臣及諸藩鎮。郭威這一作為,仍是馮道所教不要吝惜官物的意思,形式上得賞不比別人多,實際是換來了這些人的好感。九五○年,遼軍橫行河北,諸藩鎮各守本境,不相援救。朝議任郭威為天雄節度使,出鎮魏州,仍兼樞密使,節制河北諸鎮,得便宜行事。他被授與這樣大的權力,就是因為取得了內外諸大臣的好感。

  漢隱帝厭惡諸大臣,想用自己的親信人執掌朝政。楊邠、史弘肇曾在朝上議事,漢隱帝說,再仔細想想,不要讓別人說閒話。楊邠說,不用你開口,有我們在。漢隱帝不能忍受,與親信人密謀,殺楊邠、史弘肇、王章,又遣使者到魏州殺郭威。郭威被迫起兵,下令:攻入京城,准許搶掠十天,全軍踴躍聽命。漢刑法極殘暴,但軍紀也還嚴肅,士卒不敢妄動,郭威用搶掠來收買士卒,軍紀又敗壞了。郭威留義子郭榮守魏州,自率大軍出發,沿路無阻,只走七天,就到開封城外。漢隱帝被部下潰兵殺死。郭威入開封城,縱諸軍大掠,城中到處火起,第三天,有人對郭威說,再不禁止,怕今夜只剩下一座空城。郭威下令禁搶掠,到午後才恢復秩序。這次大掠,民奴自然也受害,但被掠的人家主要是漢文武百官。

  當時,漢高祖弟河東節度使劉崇在太原,以備遼為名,擁有強兵;忠武節度使劉信在許州,劉崇子劉邠為武甯節度使,在徐州。如果三鎮連兵,號召復興漢朝,對郭威是不利的。郭威定計,聲稱迎劉邠為漢帝,使劉崇滿意,等到劉邠離徐已遠,去京稍近,然後連劉信一起消除,劉崇一鎮就無能為力。定計以後,郭威請李太后下令立劉邠為帝,使馮道等大臣到徐州奉迎。九五一年,遼兵入寇,攻破內邱、饒陽兩城。李太后令郭威率大軍渡河擊遼兵,又令國事暫委王峻等人,軍事暫委王殷。自然,二王是郭威的心腹。郭威到澶州,將士數千人忽大噪,對郭威說,皇帝該你自己做,將士搶掠京城,與劉家結了仇,不能再讓劉家人做皇帝。裂黃旗披郭威身上,擁立為皇帝。郭威擁眾回來。澶州兵變時,劉邠已到宋州(河南商邱市),王峻、王殷派人帶兵去宋、許二州,劉邠被拘,以李太后名義,廢為湘陰公。劉信自殺。李太后令郭威監國,漢亡。劉崇于郭威稱帝后,據晉陽稱帝,國號漢(北漢)。北漢依附遼國,受冊封作附庸國。

  漢先後凡五年。

  

  五 周朝(九五一年——九六○年)

  

  繼沙陀人的三個小朝廷而興起的周朝,雖然歷年也極短促,但在歷史趨勢上卻出現了轉機。對沙陀人的野蠻性政治,開始進行改革,唐末以來大分裂的局面,開始轉向統一,當烏雲層層有加無已的時候,忽然透露出一線微弱的晨光,呻吟在戰亂暴政下的民眾,感到有些希望了。周政治頗能順從民意,因此,這個小朝廷是值得重視的。

  武夫作皇帝,總要有少數親信的謀士。謀士是屬於文官一類,比起完全武夫來,多少有些政治知識。梁太祖有敬翔,唐莊宗有郭崇韜,唐明宗有安重誨,石敬瑭有桑維翰,這些謀士當權時,武夫的蠻橫就似乎差一些。只有漢高祖認為國家大事不可同書生商量,所信任的人都是完全武夫,因之漢政治比前幾朝更殘暴、更混亂,滅亡也最快,立國不過四周年。信任完全武夫,對郭威是一個教訓。

  郭威留心搜羅人才,先後得魏仁浦、李谷、王溥、範質等人。他用李穀管理財政,魏仁浦、王溥、范質參與機謀,取帝位和治國,多得這些文臣的助力。九五一年,郭威即皇帝位(周太祖),國號周。

  周太祖出身貧家,讀過一些書,知道民間疾苦,即位後,首先免除漢時王章所設鬥餘、稱耗等額外苛斂及唐中期以來地方官進奉所謂羨餘物,同時,宣佈竊盜罪與奸罪,依晉天福元年(九三六年)以前刑律即依唐莊宗的《同光刑律》(《同光律》依據《唐律》及唐末年法令制定)處理,罪人除犯反逆罪外,不得滅族及沒收家產。《同光律》:盜竊贓滿絹三匹以上處死,強姦罪男子處死,婦人無罪。晉改奸罪為奸有夫婦人,不論強、和,男女一概處死。漢改竊盜罪為竊盜錢一文以上處死。又唐莊宗以來,罪人動輒被滅族和籍沒。這都是極殘忍的刑法,周太祖改革沙陀統治者好殺的蠻風,雖然只是初步改革,卻顯得氣候在變化了。

  周太祖停止州縣貢獻珍美食物及特產,對宰相王峻說:我是窮人出身,碰到機會做皇帝,豈敢厚自奉養以害百姓。又對大臣們說:我生長在行伍,不曾從師學問,未知治天下之道,文武官有益國利民的方術,可以寫出來告訴我,文字要切實,不要辭藻。他能虛心納諫,保持節儉生活,宰相范質、李穀也都盡心奉職,遵守法度,君臣合力,逐漸改革了一些弊政,境內小安。九五○年,漢汝州防禦使劉審交病死。汝州吏臣上書朝廷,說劉審交有仁政,請留葬在汝州,讓百姓奉事他的墳墓。漢隱帝允許吏臣的請求,汝州人哭葬劉審交,立祠堂祭祀。馮道說:我知道劉審交的仁政,他並不能減輕租賦或免除徭役,只是不在額外多取而已。本來這不算是難事,但別人不肯做,劉君卻肯做,所以汝州人愛戴到如此。如果地方官肯學他的所為,何愁不得民心。馮道熟悉時事,這番話正好說明五代政治極端黑暗,官吏極端貪暴,象劉審交那樣的官,少到獨一無二,民眾的極端苦痛也就不言而喻。周太祖留心革弊,對民眾有點益處,在五代時,確是一個難得的皇帝。九五四年,周太祖死,義子郭榮(本姓柴)繼位(周世宗)。

  周世宗在周太祖革弊的基礎上,一面繼續改善政治,一面訓練軍隊,開始進行統一戰爭,推動歷史又前進一步。

  周世宗精明強幹,志氣弘大,內政和軍事,都取得成就。他留心農事,刻木為農夫蠶婦,放在殿廷上,統治者能夠心目中還有農夫蠶婦,想為民眾減輕些痛苦,這就是好的統治者。有一次,同將相們在殿上會餐,他說:這兩天很冷,我在宮中吃好飯,不覺得冷,無功於民而坐享天祿,實在慚愧。既不能耕田食力,只有親臨戰陣為民除害,心裏也許安穩些。他用這些話來勉勵大臣們,與前朝君主縱容勳舊功臣,放肆作惡,態度不同,這一點,恰恰是改善政治的關鍵。他的政治成就,主要有下列三事。

  (一)整頓紀綱——周世宗任用李谷、王溥、范質等人為宰相,魏仁浦為樞密使,都是很好的人選。他自己也振作精神,大權獨攬,親自裁決政事,執掌賞罰權,對群臣說,我決不因怒刑人,因喜賞人。周太祖過度縱容王峻、王殷,後來二人因驕橫被殺。周世宗吸取這個教訓,群臣有功,不吝厚賞,有過失,當面質責,等到知過改正,也就

  
不咎既往,依舊任使。他用法嚴峻,群臣失職誤事,往往處死刑,即使有才幹聲名,也很少寬宥。他曾發怒要殺翰林學士竇儀,宰相范質叩頭苦諫,說竇儀罪不該死,好久才赦免竇儀。九五七年,修永福殿,令宦官孫延希管理工程。周世宗到工地,見有些工役削木片當菜匙,用瓦盛飯,大怒,斬孫延希。初即帝位時(九五四年),發覺左羽林大將軍孟漢卿額外多收■稅,令孟漢卿自殺。朝官奏稱刑重,周世宗說,我也知道,不過要用他來懲戒眾官,不許擾民。九五五年,令翰林學士、兩省(門下省、中書省)官薦舉低級地方官,試用後如犯貪污罪,薦舉官一併治罪。為整頓紀綱,改變貪風,對百官施重刑,用意是可取的,後來官吏比較守法,他用刑也就寬了一些。五代相沿,律令格敕積至一百五六十卷,文字難懂,條目又煩雜不一,貪官污吏得以舞文弄法,陷害民眾。周世宗令禦史張湜(音食sh0)等注釋刪節,王溥、範質等據文評議,詳定為《刑統》二十一卷。九五八年,頒佈《大周刑統》,使全國遵守統一的法律。宋朝沿用《刑統》,成為繼承《唐律》的一部重要律書。

  周世宗大權獨攬,但並不剛愎自用。他要求群臣極言得失,說,你們說了我不用,是我的罪過,我求言你們不說,該誰負責!九五七年,設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經學優深可為師法、詳閑吏理達於教化等科,各色人等,不限資格,都可應試。他曾令朝臣們寫出《為君難為臣不易論》及《開邊策》各一篇,親自閱覽。他進行統一戰爭,用兵步驟就是採用王朴《開邊策》的建議,足見臣下有好意見,他是肯聽取的。

  (二)減輕民困——佛教在唐、五代時是民眾的一個大蠹蟲。周世宗限制佛教,對民眾是大貢獻。九五五年,令天下寺院,非敕額(朝廷特許)者一律廢除。禁私度僧尼,只許兩京、大名府(即魏州)、京兆府(即長安)、青州五處設戒壇,不得家長允許,不許受戒出家。禁僧俗捨身、斷手足、煉指、掛燈、帶鉗等等惑人惡俗。令兩京及諸州每年造僧尼賬,有死亡、還俗,都隨時銷賬。這一年,天下寺院存留二千六百九十四所,僧四萬二千餘人,尼一萬八千餘人;寺院廢除三萬三百三十六所,還俗僧尼數不詳。減少寺院和僧尼,就是減少剝削者和坐食者,不僅對民眾有利,就是那些普通僧尼,在寺院中受大僧尼壓迫,得機會還俗,何嘗不是幸福。周世宗在立國不過四五年的形勢下,限制佛教,逐年縮小僧尼數,是切實可行的方法。自佛教盛行以來,寺院多銷銅錢造佛像,周世宗令寺院除鐘磬鈸鐸之類得留用外,所有銅佛像,一律送官府收買,用作鑄錢原料。他對侍臣們說:你們不要疑惑。佛教講利眾生,願意舍自己的生命佈施給別人,為什麼捨不得銅像。如果施捨我的身體可以利民,我也不會吝惜。據《佛祖統紀》引北宋楊億說,鎮州有一尊大悲(觀音)像,極有靈應,毀像詔下,無人敢動這個像。周世宗親自到寺,用斧斫破面、胸,旁觀的人都替他驚慌。周世宗是否確有斫像事,不可知,但佛教徒企圖說明周世宗病死(據說“疽發於胸”),是由於傷害了靈像,卻只能說明佛教徒的荒謬無恥。

  九五六年,周世宗因歷朝相沿,不等待民間收穫紡織完畢,就徵收穀帛。下詔從是年起,夏稅到六月,秋稅到十月,才開始徵收。民間感到方便。九五八年,依據元稹《均田表》所說均平田租的辦法,製成《均田圖》,頒給諸道節度使、刺史各一面,作均田準備。不久,派出朝官三十四人,分行諸州,均定黃河以南六十州田租,連歷朝受優待免納租稅的曲阜孔家,也照平民例納租,取消特權,可見這次均賦,相當徹底。接著下詔諸色課戶及俸戶(替官府放債收息提供俸給的富戶)編入州縣民籍,所有幕職及州縣官,由朝廷發給俸錢及米麥。掃除唐初以來三百數十年的弊政,顯示周世宗改革積弊嚴懲貪污的決心。九五九年,開封府奏稱田稅舊有十萬二千餘頃,現查出隱稅田四萬二千餘頃。周世宗令減為三萬八千頃,即免收十分之一的田稅,抵銷官府的多報數,用心是較為持平的。

  (三)準備統一 ——周世宗自稱,希望做三十年皇帝,用十年開拓天下,十年休養百姓,十年致太平。在他在位的五年六個月中間,主要是用兵開拓疆土,但也留意統一後的某些安排,表現出長遠的計畫。九五五年夏初,下詔擴大開封外城,先立標幟,俟今冬農閒開始築城,到次年春耕時停止,分年進行,逐漸完成。又令今後埋葬,必須在標幟七裏以外,標幟內等待街道及倉場營房劃定後,聽民間隨便營造房屋。開封城中街道被權勢家造屋侵佔,很少能通大車,周世宗令改直並放寬,有些大路寬至三十步。又遷墳墓到標幟外,對群臣說,近來擴大京城,不少人有怨言,不過,日後總會得到好處。九五六年,發開封府及附近數州民夫十余萬人築外城,開封成為代替古都長安、洛陽而新興的大都市。

  周世宗又力求恢復以開封為中心的水路交通。汴水自唐末潰決,埇橋(在安徽宿縣北)東南水道淤塞。周世宗謀擊南唐,發民夫因舊堤疏浚,東至泗水上,對群臣說,目前固然有困難,幾年以後,漕運通達,一定獲和。九五七年,疏浚汴水北入五丈河,連接濟水,山東地區得與開封通舟。九五八年,攻拔南唐靜海軍(江蘇南通縣),與吳越國直接通航。同年,取得南唐江北土地,開掘汴口,導黃河水通淮水,恢復了唐時運路,江、淮漕船可以到達開封。九五九年,令王朴到河陰(河南滎陽縣北)巡查河堤,在汴口立斗門,控制黃河水勢。又發民夫數萬浚汴水。自開封城東引汴水入蔡水(宋時名惠民河),通陳、潁等州漕運。浚五丈河,經過曹、濟、梁山泊,通青、鄆等州漕運。周世宗沒有完成統一的大事業,但在水路交通上,卻基本統一了。

  周世宗原想在前十年中,完成統一大業,連年出戰,不求休息,雖然政治有所改善,民眾的負擔卻很沉重。不過,他為統一而戰,是符合民眾願望的,所以民勞苦而不怨,戰爭都取得勝利。

  九五四年,周世宗剛即帝位,北漢主劉崇勾結遼國,大舉入侵。遼騎兵萬餘人,北漢兵三萬人,合力向潞州進攻。這是決定存亡的戰爭,周世宗決心親自率兵去抵禦。群臣多勸說,劉崇必不敢自來,皇帝不宜輕動,可命將出師。宰相馮道勸阻尤力。周世宗反駁群臣說,劉崇看輕我年少(三十四歲)新立,想吞併天下,一定自來,我不可不自往。又說,從前唐太宗定天下,都是身臨前敵,我怎敢偷安。這個狡猾透骨向來不輕易說話的馮道,居然破例頂撞起來,說,不知道你能為唐太宗否?周世宗答,我兵力強,破劉崇如山壓卵。馮道說,不知道你能為山否?馮道敢於這樣強硬,是算定出兵必敗。原來周世宗是郭家養子,因謹慎退讓被信任,得管理家務,作茶商往來京、洛、江陵間,替郭家籌費用,從來不曾打過仗,也不曾表現什麼才能。馮道和群臣都認為不中用,不如等敵兵到來,看機會投降為是。馮道習慣於率百官奉迎新君,周朝存亡對馮道和群臣是毫無意義的。當時,周世宗如果有軟弱表示,滅亡必不可免。他堅持要自往,宰相王溥也勸他親征,朝議才決定下來。

  周世宗自開封出發督促諸軍,兼程前進。路上,一個親軍都指揮使趙晁說,北漢勢盛,應該持重緩進。所謂持重,就是畏縮不前,準備挨打。周世宗怒,囚趙晁,置懷州獄中(高平戰勝後釋放)。這是振作軍心的必要措施,從此,諸將不敢再說退卻的話。北漢軍屯高平(山西高平縣)南,周軍屯澤州(山西晉城縣)東北。北漢主率中軍在巴公原列陣,驍將張元徽陣在東,遼將楊袞陣在西,軍容頗嚴整。周後軍將劉詞還沒有到來,周軍人數少,眾心危懼。周世宗志氣高揚,態度堅定,命白重贊、李重進率左軍在西,樊愛能、何徽率右軍在東,向訓、史彥超率精騎在中央,周世宗騎馬上陣督戰,張永德率親軍護衛。北漢主望見周兵少,揮軍進攻,張元徽率騎兵擊周右軍,樊愛能、何徽小戰,即引騎兵逃走,步兵投降北漢,右軍潰亂。周世宗見勢危,自率親兵冒矢石督戰,親軍將趙匡胤與大將張永德各率二千人力戰,擊敗北漢軍。張元徽被周軍殺死,周軍奮擊,北漢軍大敗。遼軍怕周軍,不敢救北漢軍,退回代州。劉詞率後軍到來,合諸軍追擊至高平,北漢軍潰散,北漢主晝夜賓士,逃歸晉陽。周世宗賞有功將士數十人,趙匡胤擢升為殿前都虞侯(地位次於副都指揮使);殺樊愛能、何徽及將校七十餘人,又殺投降北漢的右軍步兵。賞罰分明,驕將惰卒,無不知懼,軍威大振。

  經這次大戰,周世宗的英武果敢,開始為群臣所信服,因而得行施他的政治抱負。依附遼國的北漢,不再存奪取中原恢復沙陀政權的野心。所以,高平一戰,有它的重要意義,它保衛了歷史趨勢上的轉機。

  周世宗回到開封,開始整頓紀綱,親攬大權,同時下決心整頓軍隊。對群臣說,兵貴精不貴多,一百農民還不夠養一個甲士,竭農民的脂膏養老弱無用的兵丁,如何使得。他下令檢閱禁軍,留用精銳,斥退老弱,又募天下壯士到京城,令趙匡胤考較武藝,選取優異,成立特精軍隊,稱為殿前諸班。全國步騎諸軍,令將帥照禁軍例挑選。從此士卒精強,歷朝莫比,征伐四方,所向克捷,唐中期以來養冗兵的積弊,一舉掃除了。

  遼國以南京(幽州城)為據點,經常侵擾河北,輕騎深入,毫無限阻,民眾被殺掠,不得安居耕作。九五五年,周世宗使王彥超率兵民浚胡盧河(即衡漳水,在河北深、冀二縣間)數百里,在李晏口築城,募兵駐守。自是遼兵不敢渡胡盧河。周世宗令群臣獻開邊策,王朴獻策,大意說:要用兵首先要改善政治,“民心既歸,天意必從”。用兵之道,先取其易,因此,宜先取南唐國江北諸州,既得江北,再取江南。得江南,嶺南巴蜀自然畏威來降。南方既定,燕地(石晉所割諸州)必望風內附,如遼兵據守,出師攻取,並不困難,因為民眾是漢族人。只有北漢一國,與周為世仇,決不肯歸降,但高平敗後,不敢再為邊患,可留待最後,俟機一舉消滅它。王樸的計畫是想先平定南方,用南方厚雄的財賦,養北方強大的兵力,然後攻取幽燕,最後取得河東,完成統一大業。周世宗不完全採用王樸策,取得江北,即移兵北取幽燕,不幸得病死去,大功只完成小半。繼周而起的北宋,以鞏固帝位,穩定內部為國策,無力收回幽燕,對遼專取守勢,甘心作弱國,這就更顯得周世宗那樣發揚蹈厲的雄姿,多麼難能而可貴。

  九五六年,周世宗下詔親征淮南。南唐是大國,兵力也足以對抗,周軍力戰,奪得滁州(安徽滁縣),並襲取揚州,南唐主李璟因屢戰屢敗,奉表稱臣,使辯士帶金器一千兩,銀器五千兩,繒錦二千匹來見周世宗,意圖勸說退兵。周世宗責南唐使臣說:你們的國主,自稱是唐朝子孫,那末,應該懂得禮義,有異於別國(指石晉及北漢國)。你們國境同我只隔一條淮水,從來不通使講和好,卻經常泛海通契丹,棄華事夷,禮義在那裏?回去告訴你們國主,趕快來見我,再拜認錯,就沒事了。這裏顯示周世宗急圖擊遼,收復失地,只要江北土地,無意渡江取南方。南唐主又遣使臣帶金一千兩,銀十萬兩,羅綺二千匹來見,願獻淮南壽、濠、泗、楚、光、海六州土地。周世宗表示得江北即罷兵。戰事進行到九五八年,南唐力竭,願獻江北四州。周得淮南江北共十四州,六十縣,與南唐劃長江為界。在攻南唐戰爭中,趙匡胤立有戰功,遷升為殿前都指揮使。

  九五九年,周世宗下詔親征,收復北方失地。令孫行友守定州西山路,防止北漢國救遼,擾大軍後路;令韓通等率水陸軍先發。韓通自滄州(河北滄縣東南)治水道入遼國境,在乾寧軍(在滄州西一百里)築柵,修治水道,通瀛、莫二州。周世宗到滄州,即日率步騎數萬出發,直向遼境。令韓通為陸路都部署,趙匡胤為水路都部署。周世宗乘船到獨流口(在河北固安縣境),西行到益津關,遼守將降。再西行,水路漸小,不能通大船,周世宗登陸,在野地宿營,衛兵不滿五百人。遼騎兵連群出沒左右,不敢逼近。趙匡胤軍到瓦橋關,遼守將降。周世宗入瓦橋關,遼莫州刺史、瀛州刺史相繼來降。孫行友也取得易州,殺遼易州刺史。遼國君臣恐懼,撤幽州遼兵後退。周世宗探知實情,很喜歡,以為大功必成,會諸將議取幽州。諸將說,車駕離京四十二日,兵不血刃,取燕南全部土地,這是莫大的功績。現在遼騎兵屯聚幽州北部,我軍不宜深入。習慣于在內戰中謀富貴的將領,總是怕對外作戰,因為對外戰爭一般是比較激烈的。石晉對遼屈辱,不以為恥,尤其給那些內戰將領以遼強可畏的錯誤感覺。事實上決定戰爭勝敗的關鍵在於民心的向背,燕南諸州和關口,周兵到時,不戰自降,就是在民眾壓力下,遼守將不得不投降。遼軍撤出幽州,也是怕民眾。自然,這些將領心目中不會有民眾,因之,只覺得遼騎兵可怕,不敢取幽州。周世宗聽了諸將的議論,很不滿意,督促先鋒都指揮使劉重進先行,據固安城,自己親到安陽水,下令造橋,準備前進。當天,周世宗得病,只好停止進軍,在瓦橋關設雄州(河北雄縣),益津關設霸州(河北霸縣),令韓令坤守霸州,陳思讓守雄州,自率大軍回開封。他自知不起,佈置後事,使魏仁浦以樞密使兼任宰相,宰相王溥、範質兼知樞密院事;又任侍衛親軍副都指揮使韓通兼宰相,殿前都點檢張永德去軍職,改任宰相,以趙匡胤代張永德任殿前都點檢。周世宗北征時,曾有人造謠言說“點檢作天子”。張永德是周太祖的女婿,立有軍功,殿前諸班又是最精銳的禁軍,因而張永德被疑,削去軍職,改任為宰相。趙匡胤新從低級軍官提升,資望較淺,奪帝位應該是不很可能。他以王溥、范質、魏仁浦為骨幹,掌管樞密院,又混合文武大臣在政事堂,使同掌國政,想來帝位可保無虞了。周世宗死,子郭宗訓年七歲,繼帝位(周恭帝)。周恭帝即位後,李重進兼淮南節度使,防南唐,韓通兼天平節度使,防開封東北面,趙匡胤兼歸德節度使,防開封東面,向訓為西京(洛陽)留守,防開封西面,保衛京城可稱周密。九六○年,周群臣正在賀元旦(庚申年),鎮、定二州忽奏報遼、北漢合兵南侵。趙匡胤率禁軍諸將去抵禦,到陳橋驛(開封城北二十裏)兵變,擁趙匡胤為帝。趙匡胤率軍回開封滅周,建立宋朝。

  周世宗改革了不少五代的積弊,開闢了統一全國的道路,他的功績應該得到尊重。

  周先後凡十年。

  自九○七年梁太祖稱帝,至九六○年周亡,先後五十四個年頭,中間經歷五個小朝廷。梁十七年算是最長。唐十四年,按唐莊宗、唐明宗(無姓氏)、唐廢帝(本姓王)三人各一姓來說,換姓平均還不到五年。晉不足十二年,漢不足五年,周不足十年。朝廷改換如此迅速,說明政權極不穩定,也就是武夫們劫奪得異常劇烈。周世宗是好皇帝,在位還不滿六年,就有人想奪取他的帝位。五代時武夫們除了彼此間用武力相劫奪、懷噁心相猜忌以外,很少有其他關係。統治階級也有它的階級道德,五代時,道德完全破壞,善意相維持、推誠相信任的風氣根本不存在。武夫們分裂成毫無黏性的無數碎片,組成的朝廷,壞的固然很快就消滅,偶有較好的同樣不免於被劫奪,統治階級醜惡到如此地步,社會將無法得到安定。宋朝竭全力抑制武夫們劫奪的惡習,使政權穩定下來、民眾免除戰亂的痛苦,在這一點上,應該肯定宋朝的貢獻。

  構成統治階級的文官部分,醜惡並不亞于武夫們。文官的代表是馮道。馮道是五代時期著名的人物,是這個時期的特產,是官僚的最高典型。東漢有個典型官僚名叫胡廣,當時人們給他考語,說“萬事不理問伯始(胡廣字),天下中庸有胡公”,意思是胡廣熟悉典章,有辦事經驗,柔媚謙恭,不抵觸任何人。馮道所處環境比胡廣危險複雜得多,因之他的中庸手段發揮得更加充分。《通鑒》總括馮道的行徑說,“為人清儉寬弘,人莫測其喜慍,滑稽多智,浮沉取容”;“依違兩可,無所操決(決斷)”。這和五代官吏無不貪暴放縱,明爭強奪的風氣有異,他就這樣被認為有“德行”,各朝都要重用他來安撫眾文官。他尤其擅長的手段是揣度勝敗,估量強弱,捨棄敗弱,奉迎勝強,按照時機做來,不過早也不過遲,被捨棄者來不及怨恨,被奉迎者正適合需要,他就這樣避免危害,長享富貴。南朝梁劉峻作《廣絕交論》,說,小人以利相交,叫做利交。利交有五種方法,其中一法是量交,觀望形勢,計算利害,謀而後動,絲毫不差。馮道就是使用量交法最精的一人。“德行”加量交,使馮道成為特出的官僚典型。想到馮道,就會想到官僚是多麼可憎的腐朽物。下面舉出他的一些事例:

  馮道在唐末,投劉守光作參軍。劉守光敗後,投河東監軍張承業作巡官。張承業看他有“德行”和文學,薦給李克用,任河東節度府掌書記。唐莊宗時任翰林學士,開始貴顯。唐明宗時,任宰相。從此儘管改朝換姓,他總不離將、相、三公、三師的高位。李從珂攻唐湣帝,兵到陝州,唐湣帝逃往河北。馮道為首相,準備率百官班迎,促盧導起草勸進文書。盧導不肯,說,天子還在河北,人臣那可輕率勸進。馮道說,“事當務實”。所謂務實,就是看准唐湣帝必死,李從珂必立。唐廢帝(李從珂)拜馮道為司空(三公之一),朝議令掌祭祀時掃地的職事,馮道說,掃地我也幹。只要官位高,職事是什麼,他並不在意。晉高祖入洛陽,任馮道為首相。他要馮道出使遼國行禮,表示對父皇帝的尊敬。馮道毫不猶豫,說“陛下受北朝恩,臣受陛下恩,有何不可”。好個奴才的奴才!自遼國回來,大得信任,朝政都委馮道處理。有一次,晉高祖問及軍謀,馮道答,“征伐大事,在聖心獨斷,臣書生,惟知守歷代成規而已。臣在(唐)明宗朝,曾以戎事問臣,臣亦以斯言答之”。這是馮道保身的秘訣,守歷代成規不與聞任何擔干係的事情,正是一道避禍的護身符。晉高祖臨死,召馮道一人受遺命,使幼子石重睿拜見馮道,又使宦官抱石重睿置馮道懷中,意思是要馮道出力輔立石重睿。晉高祖死,景延廣主張立長君,立晉出帝。馮道一句話也不說,依然做首相。不久,出任威勝(鄂州)節度使。遼主滅晉,馮道自動入朝。遼主責問,你是那一種老子(老東西)?馮道答,“無才無德,癡頑老子”。遼主喜歡他能辱駡自己,使為太傅(三師之一)。漢高祖使為太師,官位達到最高點。郭威舉兵入開封,漢隱帝被殺,馮道破向來率百官班迎、奉表勸進的老例,改為率百官謁見,並且受郭威的拜禮。因為郭威設謀要誘殺劉贇,如果馮道冒昧勸進,必然遭受郭威的斥責。郭威派他奉迎劉贇。劉贇到宋州被拘,對馮道說,我這次敢來,因為你是三十年老宰相,所以不疑有詐,現在事急,怎樣辦?馮道默不作聲,表現一副癡頑相。有人要殺馮道,劉贇阻止,說,這件事不幹馮老翁。實際上,馮道固然不是同謀殺劉贇,但郭威的暗算,他心裏很明白,他替郭威立了這一功,回朝後仍任太師。周世宗出禦北漢,馮道力阻,周世宗發怒,看不起他,使他做山陵使,為周太祖造墳墓。馮道第一次打錯算盤,不免煩惱,葬事完了,他這條醜惡的生命也同時完了。馮道自號長樂老,作《長樂老自敍》一篇,敍述曆事四朝及契丹所得階勳官爵以為榮,自謂孝於家,忠於國,做子做弟做人臣做師長做夫做父,都做得無愧色,只有一點不足(缺點),就是“不能為大君致一統、定八方”。所謂大君,自然包括遼主在內。哀莫大于心死,馮道就是心死透了的人。他在五代、宋初有極高的聲望,《新五代史》載馮道死後,“時人皆共稱歎,以為與孔子同壽(馮道七十三歲死),其喜為之稱譽蓋如此”。范質稱馮道“厚德稽古(同于古聖賢),宏才偉量,雖朝代遷貿(改變),人無間言,屹若巨山,不可轉也”。《舊五代史•馮道傳•贊》說“道之履行(行為),郁有古人之風;道之宇量(氣量),深得大臣之體”。這都是怪異的議論,說明五代、北宋初的文官們,與馮道同樣是心死的人,正如歐陽修所說“可謂無廉恥者矣,則天下國家可從而知也”。以馮道為代表的官僚風氣,對統治階級也很有害,宋人講理學,就是想改變馮道對士大夫群的巨大影響,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理學曾起著某些有益的作用,當然它是唯心主義哲學,根本性質是反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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