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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8月17日星期日

經學、史學、歷數學、諸子

第九節 經學、史學、歷數學、諸子



  秦始皇統一了中國。秦二世時農民大起義,推倒秦的統治,很快恢復了統一,建立起西漢朝。這是封建地主階級新創立的國家,積極建設為經濟基礎服務的上層建築,便成為非常重要的急務。秦始皇已經做了許多有益的工作。西漢時期主要是漢武帝又做了更多的工作,鞏固封建統一國家的上層建築大體上都建立起來了。

  政治制度,上面已經說過了一些,這裏敍述的是西漢其他部分的上層建築物。

  

  一 經 學

  儒家思想是西周以來封建主義的正統思想。經孔子刪訂六經,聚徒講學,不僅造成了整套的思想體系,而且培養了大批儒學傳播者。孔子死後,儒家地位繼續上升。戰國時儒墨並稱顯學,但儒家比墨家更佔優勢。秦始皇焚民間藏書,坑孟派儒生,只許士人學秦朝的法律制度,以吏為師。皇帝宮中卻藏有大量圖書,朝廷上仍有博士官和儒生(如張蒼、叔孫通、伏勝等)或傳經或議論政事。秦始皇以為這樣就可以整齊學術,統一思想,結果恰相反,儒生參加農民起義,成為推倒秦統治的一個力量。西漢前期,朝廷與諸王國並立,各學派士人(墨家已亡)游諸王國求祿,助國王反抗朝廷。漢景帝滅七國後,全國政治統一了,漢武帝在這個基礎上實行學術統一。

  前一四○年,漢武帝即位。他即位後首先舉行的一件大事,就是召集全國文士,親自出題考試,並且親自閱卷,選取《公羊》學大師董仲舒公孫弘為首列,非儒學的諸子百家一概被罷斥,儒學從此取得了獨尊的地位。

  公孫弘是個獄吏出身的儒生,長於奉迎,漢武帝為了提倡儒學,前一二四年,擢升他做丞相,封平津侯。公孫弘以前,做丞相的人常是列侯貴族,公孫弘出身貧士,竟得封侯拜相,《公羊》學因此成為最行時的學術。凡是士人和官吏,必須學習儒經,才能得到任用或升遷,儒學獨尊的地位更加鞏固了。

  漢武帝特別提倡《春秋公羊》學,這是因為《春秋》經是孔子正名分(誅亂臣賊子)的著作,是封建專制主義具體應用在政治上的典型,是孔子政治思想的完整表現,其他經書都不象《春秋》那樣適用。還有一個特點是《春秋》經文字極其簡單隱晦,便於學者在最大限度內加以穿鑿和引申。漢武帝選中《公羊春秋》,在政治需要上是完全切合的。適應這個需要,製成整套《公羊》學說的大師,就是被西漢儒生稱為“令後學者有所統一,為群儒首”的董仲舒。

  西漢前期,朝廷也立儒經博士,承認儒學的正統地位,但指導政治的卻還是黃老刑名之學。儒生與黃老刑名學者,經常發生爭論,例如漢景帝時,《詩》博士轅固與道家黃生辯湯武革命。轅固據經義,說湯武誅桀紂,做天子,是得民心的正義行為。黃生引道家說,破帽子還得戴在頭上,新鞋子終究穿在腳下,認為湯武雖是聖人,到底不該放桀、弑紂。漢景帝下判斷說,吃肉不吃馬肝(有毒),不算不知味。意思是不要學者再爭論湯武革命的是非,也就是不贊成湯武革命。轅固又與道家竇太后辯兩家高低。竇太后發怒,令轅固和野豬搏鬥,幸得漢景帝給他一把好刀,沒有被野豬咬死。這種學派間的鬥爭,顯然阻礙著統治階級內部的統一,也就減少了上層建築的作用。董仲舒對西漢統一事業的貢獻,就在於他把戰國以來各家學說以及儒家各派在孔子名義下、在《春秋公羊》學名義下統一起來。經董仲舒這個巨大的加工,向來被看作“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的儒學,一變而成為“霸(黃老刑名)王(儒)道雜之”,合於漢家制度的儒學了。

  董仲舒的哲學基本上是《易經》陰陽學說的引申。他認為任何一個事或物,一定是相反的事或物合成的。例如有上必有下,有左必有右,有前必有後,有表必有裏,有美必有惡,有順必有逆,有喜必有怒,有寒必有暑,有晝必有夜,這叫做“凡物必有合”。合的兩方面性質不相同,這叫做“合各有陰陽”。陰陽數量可以相等,性質卻有一定,陽性尊、陰性卑,這叫做“同度而不同意”。君、父、夫是陽(三綱),臣、子、妻是陰,陰不得獨立行事,只能從陽行事,事成不得分功。這叫做“陽兼于陰,陰兼(被兼)于陽”。陰陽不得同時並起,一定要有先後,陽總在先,陰總在後,陽是主體,陰是附屬,這叫做“一而不二”。陰陽二物,按一定的時候互相交替,一個起來,一個下去,一個增多,一個減少。起來了的到時候要下去,下去了的到時候又起來;多了的不能多到過度,少了的不能少到絕滅,終而複始,迴圈不止,這叫做“常一而不滅”。做事不論大小難易,違反天道(一而不二)一定無成,比如目不能兩看,耳不能兩聽,手不能一手畫方一手畫圓,不一就要生患(心有二中),這叫做“君子賤二而貴一”。天地的精氣合起來成一,分開來成陰陽,再分成春夏秋冬四時,配到東南中西北五方成五行。木(東)火(南)土(中)金(西)水(北)順次叫做“五行相生”(如木生火,火生土……),逆次叫做“五行相勝”(如水勝火,金勝木)。五行統一於陰陽,陰陽統一於天。人受天命而生,同天一樣,也有陰陽五行。人是天之副,與天合而為一,這叫做“人副天”。董仲舒哲學的結論是“道(人道)之大原出於天(天道),天不變,道亦不變”;“與天同者大治,與天異者大亂”。

  《易經》的陰陽學與戰國以來盛行的陰陽五行學,融合成為董仲舒的《春秋公羊》學。這樣,把儒家與陰陽五行家統一起來了。《易經》陰陽學說明陰陽的基本觀點是仁與義(“天地之大德曰生……禁民為非曰義”),童仲舒說陽是天之德,陰是天之刑,刑主殺,德主生,天親陽而疏陰,重德而不重刑。這樣,把儒家的仁義與黃老刑名之學統一起來了。董仲舒說天不是為王生民,而是為民立王,能利民的王,天要讓他做下去,害民的王,天要奪去他的王位。有道伐無道,是天理也是人理。這樣,把儒家湯武革命、天命靡常的學說與陰陽五行家的五德終始說統一起來了。墨學的本旨在于利民,董仲舒說,天使人有義和利兩種生活,利(物質)養人的身體,義養人的精神,缺一不可,而義重於利。這樣,把儒家與墨家統一起來了,儒家孟子學派說性善,荀子學派說性惡,董仲舒說天有陰與陽,人有性與情(情欲),性有為善的端緒,但必待教誨而後成為善。這樣,把孟荀兩派統一起來了。董仲舒的哲學觀點是迴圈的不是發展的,是調和的不是鬥爭的,有唯物論的因素,但基本上是唯心論;有辯證法的因素,但基本上是形而上學。董仲舒的統一論是各家學說的融合體,正是最適合於西漢政治上需要的一種哲學。

  董仲舒根據他的哲學觀點,提出許多影響甚大的建議。這些建議,極大部分被漢武帝採納並得到實行。

  (一)大一統——董仲舒說:孔子修《春秋》,把一統當作首要的大事,因為這是天地的常道,古今的通義。現在學士們各持異說,朝廷無法一統,法制屢變,臣民不知所從。請將不屬於《六經》、不合於孔子的學說,一概廢絕不用,專用儒術。

  (二)更化——秦行法家政治,刑罰慘刻,漢律大體沿襲秦律,路溫舒《尚德緩刑書》裏說,“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獄之吏是也”。董仲舒主張更化,就是要求以仁德代替嚴刑,也就是要求以儒家學說代替法家學說。他認為限田是更化(改制)的關鍵所在。他說,秦行商鞅法,准許民間賣買田地,富家田聯成一大片,貧民連放個錐子的地方也沒有。耕種富家田,要納稅十分之五,窮得只能衣牛馬之衣,食犬彘之食。漢朝繼承秦法,一切不變。富人貴人憑藉勢力,與庶民爭利,庶民怎能抵得住他們!於是富貴人家,奴婢多得很,牛羊多得很,田宅多得很,產業多得很,積蓄多得很,但是依然貪多無厭,一味壓榨求利。庶民天天遭剝削,月月見緊縮,從小窮變成大窮。富貴人家奢侈淫佚,貧苦人家窮急愁苦,這實在是更化的時候了。董仲舒建議限田,不許豪富占田過限;釋放奴婢,禁止擅殺奴婢;減輕賦稅,節省徭役,讓庶民的負擔略為寬舒些。董仲舒這個對農民充滿同情心的正義性建議,後來得到漢武帝的採納,但專禁商賈占田,沒收他們的田宅和奴婢,不是董仲舒普遍限田的原意。

  (三)推陰陽災異——在落後社會裏,占卜術常是人們行動的指南。漢武帝曾召集各種占卜家,問某月某日可不可以娶妻?五行家說可,堪輿家說不可,建除家說不吉,叢辰家說大凶,曆家說小凶,天人家說小吉,太一家說大吉。辯論紛紜,不得解決。漢武帝判斷說,一切宜忌,以五行家為主。五行家得漢武帝的尊信,成為日常生活的指導者,儒家和它合流,是很自然的。《春秋》經記錄天變災異,原來並不含什麼迷信的意義。陸賈在漢高帝時作《新語》,說“治道失於下,則天文度於上,惡政流於民,則蟲災生於地”。足見戰國儒者,已開始推災異。董仲舒取《春秋》所記天變災異廣泛地予以附會穿鑿,使《公羊》學徹底的陰陽五行化。這在董仲舒學說裏,是最重要的、影響最大的部分,儒學蒙上濃厚的迷信色彩,幾乎起著宗教的作用了。但是,這個迷信部分,俗儒可以用來對朝廷奉迎取寵,正直的儒生也可以用來進行諫諍,因為在專制政治的朝廷上,臣下議論朝政,是一種冒險的行為。董仲舒創陰陽五行化的儒學,借天變災異來附會經義,以此為論據,對稱為天的兒子的皇帝表示異議,多少起些減輕危險性的作用(當然,天子也利用天變災異來斥逐大臣)。自從董仲舒開出這一條道路,《公羊》家以外各家的經師,都認為這是一條最合時的道路,把大量迷信成分加入到經學裏,藉以取得朝廷的信任。經學陰陽五行化,成為西漢今文經學的基本特點。

  (四)斷獄——儒家談德治,向來與法家刑名之學對立。董仲舒據《春秋》經義附會漢朝法律,決斷了許多疑難大獄,儒法兩家合流了。西漢初蕭何定法律凡九章,到漢武帝時,律和令增至三百五十九章。其中死罪律四百零九條,凡一千八百八十二目,又有死罪例一萬三千四百七十二條。法令煩多,連掌管法令的官吏也不能全部看完。官吏按罪人賄賂的有無,任意引用一條法令作根據,判輕罪為死罪,或判死罪為輕罪。董仲舒斷疑獄二百三十二件,大體上從輕判決,救活了許多人命。他的判詞集合成《公羊董仲舒治獄》十六篇,流傳久遠,至東晉時還有人引用它來辯護自己的冤獄。

  孔子以後董仲舒以前的儒學是漢人稱為朴學的原始儒學,它的特點是(一)思想上還拘泥于殘餘的領主制度,不能完全符合新的地主統治的需要;(二)儒家還是各種學派中的一派,不能吸收各種學派,使統一到儒學裏面來。董仲舒生在漢景帝、漢武帝時候,西漢政治上統一的條件已經成熟了,學術上統一的條件也成熟了。儒學經董仲舒的加工,因此擺脫了原始階段,成為陰陽五行化的、完全適合地主統治的西漢今文經學。某些漢儒把董仲舒當作孔子的繼承者,因為他創造了今文經學。

  董仲舒是西漢今文經學的創始人,是首先變樸學為西漢經學的大師,瞭解了他的學說,也就瞭解了西漢今文經學的本質。下面敍述的今文經學的盛況,也就是這種本質的盛況。

  漢武帝時官學有五經(《易》、《書》、《詩》、《禮》、《春秋》)博士。後來博士逐漸增加,《易經》分四家,《書經》分三家,《詩經》分三家,《儀禮》分兩家,《公羊春秋》分兩家,共十四家。稱為五經十四博士。

  某一經的大師,如果能象董仲舒那樣,把本經陰陽五行化,並得到朝廷的尊信立為博士,這個大師的經說,便成為師法。弟子們按照師法講經,叫做守家法。自漢武帝至西漢滅亡,百余年間,經學極盛,大師前後多至千餘人,有些經書的解釋增加到一百余萬字。例如《書經》大師秦延君,用十多萬字解釋《堯典》兩個字,用三萬字解釋“曰若稽古”四個字。一個士人從幼年開始學一經,往往到頭白了才學會說經。這樣又苦又難的經學,太學裏卻經常聚會著成千成萬的學生,甘願受苦受難從大師受學,因為士人求利祿,只有經學是一條主要的道路。

  凡是博士教弟子的經書,都是用漢朝通行的隸書寫的,因此叫做今(漢)文(字)經。陰陽五行化的今文經學是一種迷信的、煩瑣的、穿鑿附會很少有學術價值的學問。朝廷指定它作為士人求仕的道路,以便有效地控制士人,使他們戴著空虛昏暗的頭腦,在利祿的道路上一輩又一輩地追求下去。

  今文經學反映著統治階級當權部分的政治利益;和它相對立的古文經學,反映著不當權部分的政治要求,就是要求古文經學也作為入仕的一條道路。

  用篆文(戰國時文字及秦小篆)寫的經書叫做古文經。傳授古文經的學說叫做古文經學。它的特點是(一)保持朴學的傳統,按字義講解經文,訓詁簡明,不憑空臆說,與煩瑣的今文經學趨向不同。(二)迷信成分極少或排斥迷信,與陰陽五行化的今文經學趨向不同。(三)少數儒生私家自相傳授,在政治上主張復古,與迎合世務的博士學——今文經學趨向不同。還有一個特點是兩種經學相同的,那就是都缺乏進步性的思想。自然,古文經學在反對迷信這一點上,比起今文經學來,到底還是進步一些,東漢王充、南朝範縝的學說就是以古文經學為基礎而發展起來的。

  王莽要奪取西漢政權,政治上收攬統治階級各部分勢力,經學上也對古文經學讓步,在太學裏立《左氏春秋》、《毛詩》、《周禮》、《古文尚書》四個古文經學博士。今文博士堅決反對古文經學從私學上升為官學,與古文經學的提倡者劉歆進行了劇烈的宗派鬥爭。劉歆憑藉政治力量,暫時壓倒今文博士。東漢光武帝取消古文博士,古文又成為私學。東漢時期,私學在士人間盛行,產生不少著名的大師,經學上成績遠超過官學,但總是得不到官學的地位。官私兩學的不斷衝突,正反映出東漢統治階級內部的不斷衝突。

  任何一個有階級的社會,總是由兩個主要的敵對階級構成的,總是依照對立統一的法則而存在並發展的。兩大敵對階級在相互關係上,如果說,只有一個鬥爭性,或者說,只有一個同一性,那末,這個社會就根本不會存在。自然,鬥爭是絕對的,但階級鬥爭不管怎樣尖銳,並不會引起社會的分裂,因為總還有同一的一面,其間保持著不可割斷的經濟等聯繫。

  春秋戰國時期,出現儒墨道三大學派的政治思想。道家和法家所謂黃老刑名之學只看對立面,對人民進行絕對的壓迫。這種學說到秦二世行督責時達到了頂點,秦朝很快被農民起義所推翻。墨家只看統一面,放棄鬥爭性,勸告兩大敵對階級在同一性上實行尚同兼愛。這種學說自然只是一些天真的幻想。儒家與道墨不同,它主張用禮來節制對人民的剝削,藉以和緩階級間的鬥爭性;主張仁民愛物、尚德緩刑,藉以擴大階級間的同一性。儒家學說比起道墨兩家來,較為接近對立統一的法則,也就是較為接近社會的實際,因之它成為漢以後長期封建社會的政治指導思想,沒有一個學派或宗教能奪取它的正統地位。

  當然,儒學是為封建統治階級服務的,但在同一性上即共同利害上,忠實於儒家學說的儒者,常為人民發出訴疾苦、申冤抑的言論,也常為人民做出去禍害、救災難的事蹟,甚至不惜破家殺身對君主犯顏直諫,要求改善政治。他們是封建統治階級的忠臣。他們懂得“民惟邦本,本固邦甯”的意義,為愛邦而愛及邦本,也就真誠地成為人民的同情者和代言者。古代優秀的人民文化即多少帶有民主性和革命性(反對殘暴政治)的言論和事蹟,很大一部分是與儒家學說有關的。儒學特別是宋明理學,極重倫理道德,對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等美德的闡發,雖然無不打上統治階級的烙印,但某些精到處也往往與人民的倫理道德有其同一性。排除它的封建毒素,打破它的階級局限,批判地吸收它的精華,可以大大豐富人民的精神生活。清理中國古代的文化遺產,繼承並發揚古代文化的優秀傳統,主要應從研究儒家學說入手。

  孔子首創儒學。儒學最根本的政治思想是德治(王道)。能行德治的人才能受天命為天子。天與民同心,天命是民心的反映。國君失民心就失天命而敗亡,得民心就受天命而興起。受天命者代替失天命者,最理想的方式是堯舜禪讓,其次是湯武革命。這些根本觀點,與道家、法家的主張法治(霸道)、反對革命是對立的。孟子發揮孔子的德治思想,最為透徹,西漢以下的儒學,基本上是孟子學說的衍變。

  秦行法家政治,正統派儒學持異議,最後遭到焚書坑儒的慘禍。西漢前期,朝廷並用儒學和黃老刑名之學,但黃老刑名之學仍處優勢。西漢中期,儒學經董仲舒改革,成為合時宜的學說,形式上取得優勢,但黃老刑名之學仍保持原有的重要地位。西漢後期,儒學取得確實優勢,完成了排斥黃老刑名之學的願望,但所謂德治,無非是朝廷縱容官吏及豪強作惡,刑罰不加,綱紀廢弛,人民受盡貪暴政治的禍害,西漢也就滅亡了。

  忠實於儒家學說的一些儒者,對著三個時期的政治,曾發出不少反對的議論。敍述西漢儒學,應該看到多數阿世取容的章句小儒,也應該看到少數同情人民的正統儒者。下面列舉幾條,略見正統儒者的代表性言論。

  賈誼《新書•大政篇》說:人君“知惡而弗改,必受天殃。天有常福,必予(給予)有德,天有常災,必予奪民時(使民失農時者)。故夫民者至賤而不可簡(輕視)也,至愚而不可欺也。故自古至於今,與民為仇者,有遲有速,而民必勝之”。

  董仲舒創陰陽五行化的儒學,借天道說人事。他在對策裏說,“謹案《春秋》之中,視前世已行之事,以觀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責)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以此見天心之仁愛人君而欲止其亂也。自非大無道之世者,天盡欲扶持而安全之,事在強勉(人君改過為善)而已矣”。董仲舒所講天人之際,本意在利用天變災異來進行諫諍,剝去迷信部分,實質上仍是孔孟的仁義學說。

  漢昭帝時,泰山等地發生怪異事。眭弘上書說:“先師董仲舒有言:雖有繼體守文之君,不害聖人之受命”。眭弘以為漢運已經終了,要求朝廷訪求天下賢人,“禪以帝位”,“以承順天命”。朝廷加眭弘“妖言惑眾,大逆不道”的罪名,殺眭弘。董仲舒遵守有德代失德的訓條,眭弘為這個訓條遭殺身之禍,足見他們是忠實於自己的學說的。

  漢宣帝重用治獄之吏,蓋寬饒上書,引韓氏《易傳》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傳子,官以傳賢。若四時之運,功成者去,不得其人,則不居其位”。他暗示漢宣帝應讓位給賢者。朝廷說他自己想做皇帝,“大逆不道”。蓋寬饒自殺。

  漢元帝用儒生為政,朝綱不振。貢禹上書說:“方今天下饑饉,可無大自損減以救之,稱(合)天意乎!天生聖人,蓋為萬民,非獨使自娛樂而已也”。

  谷永在漢成帝時上書說:“天生蒸民,不能相治,為立王者以統理之。方制海內,非為天子,列土封疆,非為諸侯,皆以為民也。……去無道,開(立)有德,不私一姓,明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夫去惡奪弱,遷命賢聖(去惡弱的舊君,改立賢聖為新君),天地之常經,百王之所同也”。

  鮑宣在漢哀帝時上書說:“民有七亡而無一得,欲望國安誠難;民有七死而無一生,欲望刑措誠難。此非公卿守相貪殘成化之所致耶!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祿,豈有肯加惻隱於細民,助陛下流教化者耶!……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為天子,下為黎庶(民)父母,為天牧養元元(民),視之(官與民)當如一……今貧民菜食不厭(飽),衣又穿空(孔),父子夫婦不能相保,誠可為酸鼻。陛下不救,將安所歸命乎!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也。陛下取非其官(私用官爵),官非其人(私用小人),而望天悅民服,豈不難哉!……天人同心,人心悅則天意解矣”。

  上列諸儒言論,自董仲舒以下,無不附會天變災異來反對暴政,要求德治。他們擁護封建統治,但希望有德代失德,並不擁護一姓常存。他們同情人民疾苦,但著重在勸告朝廷,並不同情農民起義。所以儒學始終是適合封建統治階級的政治學說,同情人民是有限度的,擁護封建統治則是絕對的。

  

  二 史 學  

  儒家的六經,原來是周史官所藏各種歷史記錄,經孔子刪訂解釋以後,師弟相傳,別成一種所謂經學,但歷史學並不因經學的盛行而停止本身的發展。如果說,在前一階段裏,孔子左丘明是最偉大的歷史著作家,那末,在發展到較高的階段上,太史公司馬遷是更大的歷史著作家。自從司馬遷著《史記》,中國才開始出現了規模巨大的、組織相當完備的歷史著作。

  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是漢武帝的太史。司馬談非常博學,精通天文學、《易》學、黃老學。他以黃老學為主,批判儒、墨、名、法、陰陽各家學說,比起當時的一般儒生來,他確是一個卓越的思想家。司馬遷十歲以前曾學過耕地和牧畜,十歲讀古文書籍,二十歲以後,遊歷全國名都大邑,採訪遺聞佚事。司馬談死後,司馬遷繼父職做太史,遍讀石室金匱(宮中藏書處)裏所藏舊史和群書,因此,他是西漢一代稀有的大博學家。司馬遷繼承司馬談家學,又博通古今文經學,特別是董仲舒《公羊》學,但不受西漢經學的拘束,更不受陰陽五行學的影響,他是西漢一代最大的思想家之一。前九九年,司馬遷四十八歲(據王國維說),遭受漢武帝殘暴的刑罰(宮刑)。這對司馬遷是一種極大的侮辱。司馬遷自知在仕途上不可能再前進了,於是發憤著《史記》,希望象孔子著《春秋》那樣,傳給“後世聖人君子”。他著《史記》不是為了阿世,所以敢於用直筆,他著《史記》不是為了好事,所以態度極認真。他著《史記》是為了“成一家之言”,與經傳比高下,所以竭盡他的才力與知識,一心為完成《史記》而述作。

  司馬遷具備著上述諸條件,再加上他的創造力,以二十餘年的時間,寫成了《史記》一百三十篇(西漢時已缺十篇),上起黃帝,下訖漢武帝,凡當時存在著的史料,全部綜合在《史記》裏面。這一偉大著作的出現,標誌著孔子以來歷史學又大進了一步。

  十二本紀、十表、八書、三十世家、七十列傳組成《史記》一百三十篇。本紀仿《春秋》經十二公,按年月標舉大事,為全書總綱。表仿周史官舊譜的體制,創世表、年表、月表三種,記事最為省便。書仿《尚書•禹貢篇》及《禮經》、《樂經》的體制,總述古來文化的成就,特別是《天官書》、《曆書》、《河渠書》、《平准書》,總結了天文、歷數學、地理學、經濟學的知識,意義更為重大。自此以後,史家相繼述作,二千年來有關制度、經濟、文化發展的史料得以大量保存,司馬遷創始的功績是極其巨大的。世家中有西周至戰國十七個重要的侯國史(本紀中《秦本紀》也是侯國史),大大豐富了這一段歷史的內容。列傳中有重要人物傳,有特殊事業傳,有國境內諸少數族傳,有藩屬國傳,有外國傳,敍述的方面甚為廣泛。司馬遷不受西漢經學的拘束,所以還能看到社會上各種活動的人物,為名醫、俠客、大商賈、優伶、刺客、占卜人立傳。他為酷吏立傳,說豪強兼併,什麼道理都不能感化,只有不顧一切,用嚴刑削平他們。酷吏、遊俠、貨殖等列傳,特別顯著地表現出司馬遷對被剝削者被壓迫者的同情心。當然,司馬遷貫穿在全部《史記》裏的基本思想,不可能超出地主階級思想的界限,這就是說不可能超出董仲舒《春秋公羊》學(除去陰陽五行成分)和道家思想的界限。

  《春秋》是魯國史,《史記》擴大為全中國史,《春秋》以魯君為主,《史記》以歷代天子為主(《秦本紀》例外)。《春秋》局限於二百四十二年,《史記》十二本紀上通到黃帝堯舜二千餘年。《史記》改變了分國割據的歷史概念,建立起歷史的統一觀和正統觀。《史記》十二本紀上起五帝,曆三代以至秦漢,一脈相傳,這是有極大意義的,它表示國家的統一和人心的統一。春秋戰國時有百國春秋,《周春秋》與《魯春秋》沒有尊卑的區別(例如《國語》中《周語》與諸侯國語並列)。沒有一個明確的中心。《史記》稱天子為本紀,稱諸侯為世家,稱天子在位年為全國共同的紀年,稱諸侯在位年為本國內的紀年,這樣,全中國以天子為中心,精神上統一起來了,雖然戰國以前,實際的中國是分裂割據的。天子成為全國的中心,天子所屬的朝代,自然被認為正統的朝代。在封建時代裏,正統朝代與非正統朝代的區別,曾起著一定的積極作用。這裏包含天子的族類問題,政治的仁暴問題,疆域的統一與分裂問題,其中族類問題尤為特出。漢族建立的朝代,即使因暴政被廣大人民推翻了,但繼起的如果是非漢族的朝代,那個被推翻了的漢族朝代,就會被用來作號召廣大人民起義的旗幟,一直到推翻非漢族的朝代才停止。反之,非漢族的朝代被推翻以後,絕對不可能用來作號召民眾的旗幟。這個自西晉至清朝毫無例外的歷史事實,與廣大人民承認正統朝代反對僭偽偏閏朝代的傳統思想有密切聯繫。這個傳統思想發源於孔子《春秋》,形成於司馬遷《史記》,十二本紀正是這個傳統思想的正確反映。由於這個正確反映,傳統的歷史正統觀更加鞏固,成為封建時代進行民族鬥爭的一個重大力量。

  司馬遷《史記》創紀傳體通史,東漢初班固《漢書》創紀傳體斷代史。《漢書》敍事詳密,可是缺少司馬遷那樣比較自由的思想。此後各朝紀傳體史稱為正史,雖然都不及《史記》和《漢書》,但在各體史書中,仍居最重要的地位。

  西漢後期,繼司馬遷而起的大博學家劉向、劉歆父子,做了一個對古代文化有巨大貢獻的事業,那就是劉向創始劉歆完成的《七略》。

  漢高帝滅秦,蕭何收秦朝廷所藏圖書。後來項羽燒秦宮室,圖書因得蕭何收藏,可能未受損失。漢武帝令民間獻書。漢成帝使陳農到各郡國搜集遺書。自漢武帝到漢成帝,照劉歆《七略》說,“百年之間,書集如山”。漢成帝令劉向校經傳諸子詩賦,任宏校兵書,尹鹹校數算(占卜書),李柱國校方技(醫藥書)。每校完一書,劉向做成本書提要,連同定本送給漢成帝。劉向校書的程式是先用幾個本子校對,校正後寫在竹簡上,叫做殺青書(竹簡在火上炙幹,去竹汗,可免朽蠹)。再經過校正,最後寫在素帛上,成為定本。劉向校書二十餘年,死後,漢哀帝令劉歆完成這個巨大的工作。劉歆繼承父業,做成了《七略》(劉向所作書名為《別錄》)。《七略》是(一)《輯略》——諸書總論和分論;(二)《六藝略》——儒家經傳包括小學(文字學)共九種;(三)《諸子略》——儒、道、陰陽、法、名、墨、縱橫、雜、農、小說等十家;(四)《詩賦略》——賦四種,詩一種;(五)《兵書略》——權謀、形勢、陰陽(天象氣候兼迷信)、技巧四種;(六)《數術略》——天文、曆譜(包括算術)、五行、蓍龜(蔔筮)、雜占(主要是占夢)、形法(看輿地形勢及看人和物的形相)六種;(七)《方技略》——醫經、經方、房中、神仙四種。《七略》書已亡佚,班固《漢書》據《七略》作《藝文志》,共有書六略、三十八種、五百九十六家、一萬三千二百六十九卷。《七略》綜合了西周以來主要是戰國的文化遺產,把不值得保存的書籍都廢棄了,例如經學博士的講義,一篇也不錄取。它經過選擇、校勘、分類、編目、寫成定本等程式,並作出學術性的總論和分論,是一部完整的巨著。它不只是目錄學校勘學的開端,更重要的還在於它是一部極可珍貴的古代文化史。西漢有《史記》、《七略》兩大著作,在史學史上是輝煌的成就。

  

  三 曆 數 學

  觀象授時向來是最重要的國政。孔子述堯舜禹禪位時的誥語:“天之歷數在爾躬”,意思是現在該你掌管曆法了。不管堯舜是否真說了這句話,曆法(雖然很幼稚)在農業上也就是在國政上的重大意義,上古人確實非常重視。天象學歷數學因農業生產上的急需,不斷在進步。傳習這一專門學問的官是太史,所乙太史也稱為天官。據說,太史的官位等於卿。

  生產上的成就(主要是農業)比其他國家高,就成為大國,夏、商、西周正是這樣的大國。它們都在曆法上有新發見,後一個比前一個進步,因此後一個戰勝前一個。春秋時期,建子的周曆最通行,但宋國仍用殷曆,晉國行用夏曆。宋用殷曆,由於保守,晉用夏曆,是尊重民間習慣(所謂“啟以夏政”)並利用它的長處。周曆稱仲冬月(子月)為春正月,四時很不正常,孔子主張“行夏之時”,就是說周曆推歲首(冬至點)在子月是對的,但孟春應在寅月。戰國時期,天文歷數學比春秋時期更進步。專家多是民間學者,不限於少數史官。世界最古的恒星表甘石《星經》,就是這個時期民間天文學家的貢獻。六曆(黃帝、顓頊、夏、殷、周、魯六曆)都是曆家假託,也是這個時期民間曆數學家的成就。

  太陽曆(歲)可以定四時、節、氣;太陰曆(月)可以定朔、晦、弦、望。自曆法萌芽時起,曆家即並用陰陽兩曆,並探求兩曆配合的法則(主要是閏月插入法)。春秋時曆家已應用十九年插入七個閏月法。最遲在戰國時曆家已定一歲的日數為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日(三六五•二五),定一月的日數為二九又九百四十分之四百九十九日(二九•五三○八五日)。這兩個數字比一歲實數三六五•二四二二日、一月實數二九•五三○五八八日都多了一些,因此月朔經三百年要差一天,季節經四百年要差三天。由於推步和算術並不精確,實際上一種曆法行用一百多年便朔日或晦日見月出,必須重新測算使再合天象。秦始皇採用顓頊曆,以十月為歲首,閏月放在九月後,稱為後九月。在六曆中顓頊曆是比較合天象的一種曆法,但到漢武帝時已經不能再用。

  前一○五年(元封六年),司馬遷等建議造漢曆。漢武帝選司馬遷、星官射姓、曆官鄧平等及民間專家共二十余人造曆,其中大天文學家唐都(祖先是楚國史官)大曆數學家落下閎(巴郡隱士)是主要的造曆者。前一○四年,新曆造成,漢武帝廢秦曆,採用新曆,改元封七年為太初元年,以正月(寅月)為歲首。這個新曆法就是曆學史上著名的《太初曆》(又稱《鄧平曆》、《三統曆》)。

  《太初曆》一歲日數是三六五•二五○二,一月日數是二九•五三○八六,比四分曆(六曆都是四分曆,每歲有四分之一的餘日)又多了一些,所以行用一百八十九年便不能再用。但在當時《太初曆》還是最進步的曆法,因為它根據天象實測與多少年來史官的忠實記錄(例如《春秋》經),得出一百三十五個月的日食週期(稱為“朔望之會”,約十一年中有二十三次日食)。自從有了這個週期,曆家可以校正朔望,日食現象也不再是什麼可怕的天變而是可以預計的科學知識了。

  《史記•曆書》特別是《漢書•律曆志》詳細記載《太初曆》的觀測法與計算法。這是一個極有價值的開端,西漢以後歷朝改換曆法,都按照《史記》、《漢書》的舊例,詳記在正史裏,因此積累起豐富的天文、歷數學資料。

  劉歆用《易經•系辭》的數理來解釋科學性的《太初曆》(《三統曆》),造出一整套的曆學理論;又造《世經》,凡經傳古史所記大事的年月日,都用《三統曆》推算得到說明。這對古史年代的探求是一種貢獻,雖然準確性並不很大。

  董仲舒創今文經學,司馬遷創紀傳體通史,鄧平、唐都、落下閎創太初曆,劉歆創古文經學和年代學,這些文化上的成就與當時經濟武力的發展相配合,充分表現出西漢一朝的偉大氣象。

  

  四 諸 子

  《漢書•藝文志》分諸子為十家,西漢人所著書為數不多,其中屬於儒家的董仲舒《春秋繁露》、桓寬《鹽鐵論》,揚雄《法言》;屬於農家的《氾勝之書》(亡佚);屬於雜家的《淮南子》,都是重要著作。

  漢武帝時,淮南王劉安在本國招集以道家為首的百家遊士,仿秦呂不韋著《呂氏春秋》例,撰《淮南內》二十一篇(又名《淮南鴻烈》、《淮南子》)。《淮南子》雖以道為歸,但雜采眾家,不成為一家言。戰國秦漢諸子百家學說,因漢武帝獨尊儒學,散佚甚多,《淮南子》保存一些百家遺說,在這一點上,還是一部值得重視的著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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