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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9月5日星期五

南朝的經濟狀況

第二節 南朝的經濟狀況


  東漢時期,長江流域的經濟已經表現出上升的趨勢,孫吳建國時,又有些進展。西晉末大亂,黃河流域漢族人大量南遷,其中士族只是少數,極大多數還是勞動民眾。他們帶著北方比較進步的生產技術來到南方,在南方原有的生產基礎上,加入新力量,因而生產力有顯著的提高。東晉末和梁末兩次禍亂以外,南朝境內沒有發生過大的戰爭破壞,這也是生產力得以逐漸發展的一個重要原因。依據下列事例,可以說明南朝發展中的經濟狀況。

  

  人口增加

  

  長江流域向來人口稀少,最大的荊、揚二州,當西晉武帝太康全盛時,荊州有三十五萬戶,揚州有三十一萬戶。西晉惠帝割揚州七郡荊州三郡置江州,又割荊州三郡屬梁州。西晉懷帝又割荊州五郡置湘州。荊州所屬二十二郡割去了一半,但多數戶口仍在荊州所屬襄陽江陵及江州所屬武昌一帶地區。東晉時,北方流人大量南來,主要僑寓在荊揚二州。宋孝武帝時,荊、江、揚三州戶口占江南全戶口的半數。所謂三州,實際仍是太康時的荊揚二州(江州本是荊揚二州的一部分,荊州割歸梁州湘州的八郡,不是戶口稠密地區),假如北方流人戶口和東晉以來荊江揚三州一百三十餘年繁殖的戶口,總數相當於荊州割去的八郡戶口數,那末,宋孝武帝時荊江揚三州仍應有六七十萬戶,全江南應有一百二三十萬戶(不包括豪強藏匿的戶口)。但四六四年(宋孝武帝大明八年)的戶口數,全國只有九十萬六千餘戶、四百六十八萬餘口。當時江南以外,尚有徐、南兗、兗、豫、青、冀、司、雍、梁、秦等州以及益州全部,全國實際戶口,決不能只有此數。陳朝國土最小,陳宣帝時有戶六十萬,隋滅陳,得陳戶五十萬,男女口二百萬。二八○年,西晉滅吳,得吳戶五十二萬,男女口二百三十萬。陳朝地比吳國略小,陳亡時戶口也略少,自吳亡至陳亡,中間經過三百餘年,戶口似乎一點變動也沒有,顯然是不合實際的。東晉和南朝的戶口數過度不合實際,原因主要在於士族享有特權。東晉元帝依靠士族立國,法禁寬弛,列入《百家譜》的士族固然特權最大,不入譜的北來士族以及東南原有的士族,也各享特權。這種特權之一是“挾藏戶口,以為私附”,即並若干戶為一戶,士族出名作戶主。戶主勢力愈大,所附私戶數也愈多。東晉時山遐作余姚令,到縣八十日,即查出私附一萬餘人。縣中豪強,群起攻擊,山遐要求朝廷再留二十天,追查私附,朝廷不許,免山遐官。會稽郡所屬共十縣,人口約三十五萬(這是宋孝武帝大明八年人口數,東晉時人口也許較少),假如平均每縣人口為三萬五千,余姚一縣私附竟多至萬餘人。余姚不是士族聚居地,豪強藏戶已如此眾多,其他郡縣可以類推。

  僑郡縣並無一定境界,朝廷不問僑寓士族所占田畝數,當然不征租稅和徭役,歲月積久,兼併愈甚,土斷與僑寓兩種主張成為政治上嚴重的鬥爭。所謂土斷,就是主張把僑郡縣士民作為土著,民眾向朝廷納租稅服徭役,不再讓士族獨佔這些利益。所謂僑寓,就是主張維持士族在僑郡縣裏一向獨佔的利益。土斷對朝廷有利,凡有可能代替東晉自立朝廷的人都主張土斷。三六四年(東晉哀帝興寧二年),桓溫實行土斷,制定嚴法禁止挾藏戶口,並在全國大查戶口,普禁藏戶,彭城王司馬玄藏匿五戶,被桓溫懲罰,朝廷因此收入大增。桓溫失敗後,土斷制廢棄不行。四一三年(東晉安帝義熙九年)劉裕又實行土斷,省去不少僑郡縣。宋孝武帝時,雍州刺史王玄謨請在雍州實行土斷,宋孝武帝下詔並省雍州所屬三郡十六縣為一郡。宋完成了土斷制,但士族制度既然存在,就無法變革挾藏戶口的積弊。

  齊高帝新建齊朝,想整頓黃籍。黃籍是普通民眾的戶口名簿,是朝廷征取租稅徭役的根據。黃籍向來是一個大弊竇,官吏受富民(非士族的地主和富農、商賈,商賈不一定要入仕,但可得士人免稅的利益)賄賂,給納賄者或注軍功,軍功戶中至少有三分之二是假冒;或出錢一萬余,偽造祖先爵位,就可以稱士族;或因禿發,假託僧人;或遷徙無定,不立戶名;或戶存而黃籍不載,或人在而注已死亡,如此種種,弊端極多。免役免稅的戶口愈增,貧苦民眾的負擔也愈重。齊高帝設專官檢查黃籍。齊武帝繼續檢查,罰納賄改籍人到邊地充戍役。四八五年,富陽(浙江富陽縣)妖人唐寓之作亂,三吳納賄改籍人來投奔的多至三萬。齊武帝派兵進擊,斬唐寓之。這次作亂,是富民反抗檢查黃籍,畏罰叛變,根本不是農民起義。唐寓之雖然失敗,納賄改籍人的反抗依然強烈。四九○年,齊武帝不得不取消檢查,承認宋代黃籍上一切弊端完全合法有效。

  梁武帝不敢再檢查黃籍,卻想從整理士籍入手,依據東晉賈弼之所作《士族譜》,宋劉湛所作《百姓譜》,設立譜局,改定《百家譜》,凡八十卷,東南士族另立一部,不在百家之內。梁武帝能定百家士族和東南士族的譜系,但不能防止富民的繼續納賄改黃籍,結果只能是百家土族、東南士族和富民冒名的士族並存,各按自己的勢力去剝削勞動民眾。梁郭祖深說,民眾為避免重役,或自斷手足,或投靠士族作附隸,稱為屬名。梁朝的屬名,就是東晉的私附,足見豪強挾藏戶口,一向保持不變。

  自桓溫首創土斷制,至梁武帝定《百家譜》,都說明士族與朝廷爭奪民戶,朝廷並不能改變這個形勢。因此,長江流域人口實際是增加了,在偶存的幾個戶口數字上卻看不出人口的增加。

  

  農業前進

  

  江南地勢卑濕,人口稀少,農民向來用火耕水耨法從事生產。所謂火耕水耨,就是燒去田裏雜草,灌水種稻,草和稻並生,高七八寸,一併割去,再放水灌田,草死稻長。這樣簡單的耕種法,生產量自然很低微。西晉武帝時,杜預奏稱東南水災特別嚴重,原因在於火耕水耨必須高地蓄水,多築陂堰,每遇水雨,堤壞氾濫,低田損毀,延及陸田。過去東南地曠人稀,不妨用這個舊法,現在戶口日增,村舍相接,田地高低不一,每歲陂堰放水,為害實多。請令地方官決去曹魏以來新造諸陂堰,修繕漢朝舊堰及山谷私家小陂,借免水災。晉武帝聽從杜預的建議。魏吳對立,魏在邊境上造陂堰,不顧吳境受災害,西晉統一後,舊邊境上人為的水災可以減輕,至於火耕水耨的逐漸改革,主要由於戶口日增,村舍相接,不得不改進耕作技術,以免水火的災害。在人力薄弱的地區,自然還會保持著落後的舊耕種法。

  揚(包括東揚州——會稽郡)、荊(包括雍州——襄陽和江州)二州,人口較多,農業也最發達。依據史書所記的一些材料,可以看出這些地區興修了不少水利。例如東晉時,曲阿(江蘇丹陽縣)立新豐堰,溉田八百余頃,烏程(浙江吳興縣)築荻塘,溉田千頃,勾章(浙江慈谿縣西)修復漢時舊堰,溉田二百餘頃。宋齊梁相繼修復芍陂(在安徽壽縣南)堰堤,溉田萬頃。宋時修復漢六門堰(河南鄧縣西),溉田三萬頃。江南多湖沼,泄水可變成湖田。宋謝靈運求會稽回踵湖,又求始寧(浙江上虞縣西南)休崲湖(崲音皇huáng)作湖田。宋孔靈符奏請遷徙山陰縣(浙江紹興縣)貧民到余姚(浙江余姚縣)、鄮(音貿mào浙江鄞縣東)、鄞(浙江鄞縣)三縣開墾湖田。作堰溉田和泄水成田,都是顯示農業在發展中。用糞作肥料,不見記載,宋武帝功臣廣陵人到彥之微時以挑糞為業,挑糞很可能用作肥料,因為荊揚等地,火耕水耨法已不能繼續行施,必須採用施肥法。《史記•吳世家》記吳楚兩國邊邑婦女爭桑樹,引起戰爭(前五一八年),足見遠在春秋時期,南方絲織業已很普遍,東晉以來,愈益發達。耕織都前進,樹立了社會財富的基礎。

  

  手工業發展

  

  南朝在手工業方面,有三個重要的進步,一個是煉鋼術,一個是造紙術,一個是制瓷術。

  煉鋼術——人類使用鐵的發展過程,按照煉鐵技術的限制,形成熟鐵、生鐵、鋼鐵三個階段。首先得到的只能是熟鐵,因為當時的技術(主要是風箱),還不能熔化鐵礦石。熟鐵缺乏炭素,性柔軟,不能製造需要有相當硬度的工具,作用遠不及青銅器,也不及石器。技術前進一步,能夠熔化鐵礦石,這就得到了生鐵。生鐵含炭素過多,性硬而脆,耐磨性較高,可以鑄造農具,但還不能製造武器。熟鐵比生鐵難熔化,用煉生鐵的方法(熔鐵爐中鐵礦石與木炭混合在一起)來煉熟鐵,因風箱通風力量不夠強,熟鐵不曾熔化,卻在高溫下吸收了百分之零點二五至百分之一點七的炭素,這就成為滲炭鋼。再加以淬、鍛等工,擠出鐵中所含熔渣(雜質),就成為品質較純的鋼鐵。有了這種鋼鐵,才能代替青銅在武器上的地位。中國古代煉鐵技術的發展是迅速而卓越的,遠在春秋前期,已經能夠熔煉生鐵,鑄造農具和大鼎。按照鐵的發展次序,春秋前期既有生鐵,春秋以前應早有熟鐵,只是缺乏硬度,不能用來作重要的生產工具。春秋後期,《吳越春秋》所記幹將莫邪夫婦剪爪發投入煉鐵爐因而製成寶劍的故事,暗示冶煉家開始摸索出滲炭鋼的制煉法。戰國時有鋼,不僅可從文字記載上推知,並已有實物發現。到西漢武帝時,鋼鐵武器完全代替了青銅武器。煉成滲炭鋼是偉大的成就,中國取得這個成就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都早。不過,滲炭鋼要制為純鋼,必須鍛煉百來次,費人工太多,而且愈鍛煉愈柔軟,不適宜於戰時的實用。曹操曾制百辟(避)刀五把,是百煉的寶刀,他說,我的兒子裏有不好武而好文學的,每人給一把。足見百煉的鋼刀,是不能上戰場的。鍛煉較少的鋼制武器,又可能因熔渣和含炭量多了些,容易折斷。要剛柔得中,生產較易,就得在制煉法上再前進一步。這一步在南朝時期實現了。

  《重修政和證類本草》鐵精條下引陶隱居(陶弘景)說“鋼鐵是雜煉生(生鐵)鍒(音柔róu熟鐵)作刀鐮者”。雜煉生鍒法後世一直保持著。在近代煉鋼法應用以前,它是一種進步的技術。《天工開物》裏說這種煉法是熔鐵爐中生鐵和熟鐵混合在一起,火力到時,生鐵熔化,包裹和滲入熟鐵,生鐵多餘的炭素被缺少炭素的熟鐵所吸收,也排擠出一些熟鐵所含的熔渣,生熟鐵都成為鋼鐵。取出加鍛,再煉再鍛,反復數次,就成品質較純的鋼鐵。這種煉法,費功較少,產量較多,既可制刀劍,又可制農用的鐮(能制鐮刀,價不會太高),對發展生產力是一個貢獻。陶弘景一生曆宋齊梁三朝(四五六年——五三六年),所說雜煉生鍒法的應用,當與他同時或在以前。吳越在春秋時期最先發明滲炭鋼,有冶煉技術的傳統。齊時上虞人謝平創制剛(鋼)樸,號稱中國絕手。剛朴不知是何物,按朴原意為樹皮,剛樸可能是指生鐵熔液包裹熟鐵(象樹皮包裹樹幹)而同成鋼鐵,如果是這樣,那末,謝平就是雜煉生鍒法的發明人了。南朝著名製造兵器的冶所是在會稽郡所屬的剡縣(浙江嵊縣)三白山,看來會稽郡冶煉技術較高,謝平是尤高的冶煉家。東晉初年,會稽郡民眾避重役,從海道逃到廣州,刺史鄧嶽大開鼓鑄,好些非漢族居民因此知造兵器。可見會稽一向是南方冶煉技術較高的地方。

  揚州在南朝,是鼓鑄的重要地,建康有左右二冶,尚方(皇室工業)有東西二冶,工人多用囚徒。鐵的產量多,梁鑄鐵錢,堆積如丘山,市上交易,用車載錢。梁武帝用鐵數千萬斤塞浮山堰決口,足見南朝鐵產量是豐富的。梁武帝曾令尚方造刀劍,裝飾極精巧。尚方有橫法鋼,仍是百煉的柔鋼,技術可能比舊的百煉法有些改進。

  造紙術——西漢時已有紙,經東漢蔡倫改良,紙的功用大進一步。至東漢末建安時,左伯改良造紙法,紙的功用又前進一步。左伯是東萊(山東黃縣)人,東萊一帶成為造好紙的重要地。陳朝徐陵《玉台新詠序》裏說“五色花箋,河北、膠東之紙”,梁元帝《詠紙詩》“皎白猶霜雪,方正若布棋”,足見南北朝時,美色紙出在北方,南方造紙術也有很大的進步。剡溪(在浙江四明山區)一帶四五百里盛產藤,取藤皮造紙,質地極佳,余杭(浙江余杭縣)由拳村也出好藤紙。唐時書家以用藤紙相誇。製造藤紙開始在東晉時。范寧令屬官說,“土紙不可以作文書,皆令用藤角紙”。藤角紙即藤紙。東晉末,桓玄選二王(王羲之、王獻之父子)寫在帛上和紙上的字跡,各裝成一帙,常置手邊。南朝書家寫字多用麻紙,麻紙別稱布紙,就是用破舊麻布製造的紙。麻紙可供二王寫字,精美可以想見。王羲之曾一次贈送謝安紙九萬張,當是這種麻紙。在紙上塗黃色防蠹藥物稱為黃紙。當時好紙已能大量生產,因之桓玄下令廢竹簡,用黃紙代竹簡。隋滅陳,獲得大量陳朝藏書。這些書籍多是陳宣帝時用紙抄寫。紙到南朝完全代替了竹帛的地位,是和造紙技術的發展相適應的。

  制瓷術——實物證明,商和西周的帶釉硬陶器,可說是最原始的瓷器。兩漢瓷器雖然還沒有完全脫離原始狀態,但製作技術繼續在提高。三國西晉制瓷術又有進境,脫離原始狀態轉入成熟的初期。西晉文士作賦,茶、酒和瓷器聯繫起來,說明瓷器已是日常生活的用具。現在發見的瓷器,三國以迄南北朝都是青瓷,出土地點遍及南北。不過,制瓷術最高的地方還是在會稽郡。據現有的發掘資料,孫吳西晉,會稽制瓷業已漸發達。東晉和南朝將近三百年,會稽遭受戰亂較少,是一個士族聚居地。士人享樂生活裏飲茶也是享樂的一種,講究茶具,對制瓷技術起著推動作用。茶具以外,日常生活用具及特製殉葬的明器,種類也很多,越窯和各地窯業成為一種重要的手工業。到唐朝,越窯聲名更大,陸羽《茶經》說,“瓷碗,越州上,……或者以邢州處越州上,殊為不然。邢瓷類銀,越瓷類玉,邢不如越一也;邢瓷類雪,越瓷類冰,邢不如越二也;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而茶色綠,邢不如越三也”。照陸羽的比較,越窯所制茶具是最好的。陸龜蒙讚美越瓷詩,有“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句,大抵青瓷的製作,越窯確已達到最高境。唐時越瓷無疑是東晉南朝時越瓷的繼續發展。

  

  商業通暢

  

  東晉和南朝時期,長江流域經濟開始發展,以皇室和百家士族為首的統治階級,在這個經濟基礎上過著奢侈腐朽生活。一般他說來,統治階級用政治勢力從農民手工業者搜刮得錢,通過商業用錢取得各種消費品,消費品的大部分是由農民手工業者生產出來的(小部分是奴婢、罪徒等人的無償生產),通過商業,農民手工業者得以收回一部分錢來進行再生產。因之,社會經濟在政治較好、剝削較輕、商業通暢的情況下,可以有緩慢的進展;在政治苛暴,但商業仍能流通的情況下,也還不至於全部窒息;只有遭受破壞性特別強烈的戰爭,商業完全停頓的時候,社會經濟才呈現崩潰現象。梁末侯景大亂,就是這樣的一個時候,其餘大體上屬於前兩種情況,也就是長江流域經濟上升的趨向,其中商業起著一定的流轉作用。

  建康是最大的商業城市。城中有四個市,又秦淮河北岸有大市,還有小市十餘所。建康以外,京口、山陰(會稽郡治)、壽陽、襄陽、江陵、成都、廣州等地也是商業城市。史稱建康“小人率多商販,君子資于官祿,市廛列肆,埒(音劣liè相等)於二京(長安、洛陽)”。商業主要為官人供給消費品,所有商業城市都是和建康一樣。齊朝暴君東昏侯,極其淫侈,妃妾服裝,都選用最珍貴的材料,向商市購買金寶,付錢比普通價高數倍。他寧願用其他方法去搜括民間錢物,卻不敢不付給商人所索的高價,這說明官和商相互依存,誰也缺少不了誰。

  士人向來有免稅權,因之士人多兼營商業。東晉王彪之整頓商市令裏說,近查山陰市多有不法商人,或隨地開設店肆,或隱漏估稅,假冒豪強的名號,擁有貿易的厚利,淩踐無勢力的平民,獨佔居要害的地點。其他城市,情形大致相同。這裏所說不法商人,或者就是兼營商業的士人,或者是和士人勾結、仗勢橫行的奸商,普通商人是不敢這樣做的。又如東晉謝安有一個同鄉罷官從廣州回建康,帶來蒲葵扇五萬把。謝安取一把自用,建康人爭出高價買蒲葵扇,這個同鄉獲利數倍。宋孔道成從會稽來建康,帶貨船十餘艘,滿載綿絹紙席等物。梁武帝弟蕭宏,貯藏布絹絲綿漆蜜紵(細麻)蠟等雜貨數十屋。蕭宏在建康有數十處商邸,招待各路商客,廉價買進客貨,貯藏起來,待價出售。蕭宏又用高利貸的方法,吞併別人的田、宅、邸、店,建康和三吳不少人因此喪失產業。士人和貴族經商求富是普遍的,不過,對整個商業說來,主要經營者仍是社會地位卑微的商販。

  南朝重要產鹽地,在江南是吳郡海鹽縣(浙江海鹽縣),在江北是南兗州鹽城縣(江蘇鹽城縣)。海鹽縣海邊有大片鹽田。鹽城縣有鹽亭(制鹽場所)一百二十三所,公私商運,每年常有船千艘往來。經營鹽業的自然是豪強,其中有商人也有士人。

  軍人(小軍官,凡小軍官都是素族,士人不作小軍官)也是一向享有免稅權,軍事重鎮壽陽、襄陽,與北方有商業上往來,在這裏軍官可以販運求富。

  南朝和海南諸國通商,主要是經由廣州南海郡的番禺(廣州市),交州的龍編、西卷。自宋朝開始,有林邑、扶南(柬埔寨)以至天竺、師子國等十余國與南朝通商,梁時商業尤盛。輸入貨物多是象牙、犀角、珠璣、琉璃、吉貝(又寫作古貝、木棉布)、香料等,中國輸出貨物多是綾絹絲錦等。《宋書•夷蠻傳論》裏說外國珍貨,為富貴人所喜愛,所以“舟舶繼路,商(商人)使(使官)交屬(往來)”。梁時,外國商船有時一年到來十幾批。當時北魏貴族已經腐化,也需要南貨(南海貨)供消費,梁就多輸入南貨在邊鎮與魏互市,交換北方產品。做交廣二州官,很快就致巨富。宋時垣閎作交州刺史,任滿回來,帶資財值錢一萬萬。凡作廣州刺史,無不暴富,俗話有“廣州刺史但經城門一過,便得三千萬(錢)”的說法。從官吏貪污的錢數來看,當時中外交易的貨物,數量並不小。

  南方水上交通便利,也是商業發達的一個原因。東晉安帝時,建康一次風災,毀壞官商船多至一萬艘。此後官商船當愈來愈多。孫吳時,海上大船長二十余丈,可載六七百人,裝萬斛重的貨物。梁時,大船可載二萬斛。南朝造船技術比孫吳有很大的進步。由於人口增加,有較充足的勞動力用以開發農業,手工業商業也隨著發展起來,東晉南朝將近三百年的一個時期裏,長江流域起了很大的變化。司馬遷在《貨殖列傳》裏描寫西漢時長江流域的經濟狀況說,江南卑濕,人多夭死。地廣人稀,生活依靠稻米魚羹。種稻用火耕水耨法,懶散成俗,缺乏積蓄,少有凍餓的窮人,也少有千金的富家。經過東漢和孫吳,經濟逐漸上升,到東晉南朝時,長江流域成為富饒的地區。沈約《宋書•孔季恭等傳論》裏說,江南地廣,田畝肥沃,民眾勤於本業(耕織),一郡豐收,可供數郡食用。會稽濱海傍湖,良田有數十萬頃,上等田地,一畝值一金,北方上等田地還比不上它。荊州揚州盛產魚鹽木材、絲綿布帛,運銷四方,滿足天下人的需要。看司馬遷和沈約的兩種描寫,顯然,南朝時期長江流域的面貌大不同於西漢時期了。

  勞動民眾改造長江流域的面貌,使它從貧困進入富饒,但富饒的享受者當然是那些剝削者,沈約所說良田,主要是為士族文武官員所佔有,滿足天下人的需要也只是滿足剝削者的需要,勞動民眾依然過著貧困的生活,因而社會經濟的發展仍是很有限的。下面簡單地分述剝削者和被剝削者兩大類。

  皇帝——以皇帝為首的統治階級,主要是用沉重的租稅、徭役及鑄劣質錢來實行苛暴的剝削。

  勞動民眾為維護偏安的漢族政權,負擔著過重的租稅。東晉初年,承用西晉戶調法,晉成帝改為按田畝實數收租制,平均每畝取十分之一,稅米三鬥,稱為度田收租制。這是對地主不利的制度,地主拒交租米,積欠至五十余萬斛。晉哀帝減田租,畝收二鬥。晉孝武帝再對地主讓步,廢度田收租制,改定王公以下,丁男(十六歲稱全丁,十三歲稱半丁)每口稅三斛。這一改變,對非地主的民眾是極大的不利,為和緩反對,免除服徭役人的口稅。過了六年,增稅米為每口五石,服徭役人免口稅的制度,不久也就無形取消了。貧民與王公平等納稅,負擔不平等到什麼程度!宋齊梁陳,口稅有增無減。口稅以外,又課丁男布絹各二丈,絲三兩,綿八兩,祿絹八尺,祿綿三兩(祿絹祿綿供官祿)。害民尤甚的還有苛稅多種,其中有所謂資稅(財產稅)。晉劉超做句容縣官,以前縣官親到四鄉估評百姓家產,劉超但作大函送各村,教百姓自寫家產數目投函中,寫訖送還縣官。百姓依實投報,課稅收入,超過往年。收資稅不擾民的官只有劉超一人,可見其餘都是擾民官。宋時資稅,民家桑長一尺,田增一畝,屋上加瓦,都得抽稅。因此,人民不敢種樹墾地,屋破不敢塗泥。齊蕭子良說當時官吏苛斂,民間桑樹房屋都評價抽稅,往往斬樹發瓦,折錢充數。梁郭祖深說,官吏迫脅良善,比豺狼還要兇惡。齊時征塘丁稅,蕭子良上表稱,浙東五郡,塘511 丁稅每人一千文,貧民典賣妻子,不能足數,仍多積欠。這些苛雜稅制,迫使民眾加速地失業破產,淪落到佃客奴婢的地位。

  從東晉到梁陳,有所謂估稅,是抽百分之四的商業稅。凡買賣奴婢馬牛田宅,有文券的大買賣每一萬錢抽稅錢四百,賣方出三百,買方出一百,稱為輸估。不立文券的小交易,隨物價百分抽四,稱為散估。估稅以外,還有過路雜稅。如建康西有石頭津,東有方山津,各設津主一人,賊曹(檢查員)一人,直水(水上檢查)五人,檢查違禁品、來歷不明人以及柴炭魚葦等物。大小各津並十分稅一。士人經商免稅,商人納百分之四的稅,小販過津口納百分之十的稅,朝廷設估稅的理由是 “人競商販,不為田業,故使均輸(納稅),欲為懲勵”,實際卻是勵士人懲商人,勵商人懲小販。

  西漢以來,通行五銖錢。孫權在江東鑄大錢,一個當五銖錢五百,又鑄當一千的大錢。東晉時沈充私家鑄小錢,市上與孫權錢並用。宋鑄錢極劣,一千錢長不滿三寸,稱為鵝眼錢。比鵝眼錢更劣的錢,稱為綖(音延yán)環錢,入水不沉,隨手破碎,商賈不敢行用。後來禁用鵝眼、綖環等錢,專用古錢(五銖)。古錢多被奸人剪鑿破損,公家收稅,必須圓大,人民納兩錢代一錢,或加七百買好錢一千,負擔嚴重,因此犯罪受刑,冤苦無告。梁鑄錢多種,輕重不一,幣制紛亂,後廢銅錢改鑄鐵錢,紛亂更甚。陳廢鐵錢,改鑄五銖錢,一錢當鵝眼十錢。又鑄六銖錢,一當五銖十,行用不便,人民愁怨。南朝錢法紊亂,輕重屢變,主要是造輕錢取利。齊武帝時孔覬指出鑄輕錢的原因是由於朝廷“惜銅愛工”。所謂惜銅,就是用少量的銅鑄多數的錢;所謂愛工,就是粗製濫造,不管品質的惡劣,歸根是朝廷利用劣錢來奪取民眾的財物。

  繁重的徭役對農業生產是一種極大的破壞力。東晉范寧說:“古代役民,一年不過三天,今世役民,幾乎一年不得三天的休息。”齊朝與北魏接境的揚徐二州,人丁服軍役三中取二。遠郡每人出米五十斛免行,仍須充雜役。梁郭祖深說,人民充軍役身死,有的主將給死者妄加叛亡惡名,死無對證,按叛亡懲罰,全家同村,悉遭破壞。人民被迫或自斬手足,避免重役,或投靠士族做附隸,稱為屬名。這是因為士族有免役特權,附屬在士族戶下,為戶主服役,比服官役要好一些。梁武帝曾停止各地女丁服役,足見婦女也不能免役。只看這些事例,再看范寧說的那句話,可以想見東晉南朝徭役害民的嚴重。

  上述各種苛暴的剝削,都是以皇帝的名義,通過全部官吏來進行,所有勞動民眾都得接受這種剝削。皇帝以外,還有兩種主要剝削者,一種是從來就有的地主,一種是齊梁新起的僧尼。

  地主——東晉南朝是少數大地主的政權,所以土地集中在少數大地主手裏。晉刁協家有田一萬頃。謝混家有田業十餘處。宋沈慶之家財累萬金,有產業在婁湖(在江蘇昆山縣),指地告人說,錢都在這裏。孔靈符產業殷富,有墅(莊園)在永興(浙江蕭山縣),周圍三十三裏,水陸地二百六十五頃,又有果園九處。當時大族,都擁有廣大土地,這些只是偶見的例證。

  他們土地的獲得,有所謂賜田,如王導有賜田八十余頃在鐘山(南京城東北)西。有所謂求田,如謝靈運求會稽回踵湖,始寧休崲湖,決水為田。有所謂懸券,如蕭宏放高利貸,借錢給人,文契上預先指定田地房屋作抵押,到期不還,驅逐業主,收歸己有。更強暴的方法是霸佔山澤。如刁協家專擅京口山澤,蠹害貧民。齊蕭子良在宣城(安徽宣城縣)、臨城(安徽青陽縣)、定陵(青陽縣東北)三縣封閉山澤數百里,禁民樵采。山林湖澤被勢家佔有,百姓誤入捕魚,罰布十匹,汲取飲水,刈割柴草,都有罰禁。甚至有些統治者也感到橫暴太甚,民憤難抑,在法律上規定霸佔山澤的禁律,事實上禁律依然是一些空文。

  勢家大族擁有部曲,作為私有的武力。部曲本是大地主脅迫本族貧人、佃戶及附近農民組成的私人軍隊。大地主作將帥時,部曲當作親兵隨從出戰,在平時,用部曲壓迫民眾,霸佔山澤田宅。部曲有部曲將,這一種人是大地主的爪牙,是附屬于大地主的一種剝削者。

  南朝士族又擁有稱為門生的一種人。晉陶潛有腳病,使一門生與二兒舁籃輿。陶潛是貧士,還有一個門生為他服役。宋徐湛之有門生千余人,都是三吳富家子弟,衣服鮮麗,隨從徐湛之出入。謝靈運有門生數百人。齊劉瓛每出遊,一門生持胡床隨行。門生對主人似乎有些象親隨人的身分。梁顧協標榜廉潔,有門生新來投靠,不敢獻厚禮,只獻錢二千文,顧協發怒,賜杖二十。姚察有門生送南布(木棉布)一端,花綀(音束 shù葛類)一匹,姚察厲聲驅出。顧協姚察不收禮物,算是例外,其餘當是以收門生禮物為斂財的一個方法。東晉南朝最重門第,凡不入士流的微族,即使豪富,不敢僭士族,也不敢希望獲取高的官位,可是出錢買做門生以後,得服事貴人,自覺身分提高。貴人出仕,更得隨從到任,分潤贓物。例如益州歷任刺史,莫不大事聚斂,多至萬金,隨從賓僚,都是京城窮子,出去做郡縣官,儘量貪污致富。劉秀之做益州刺史,整頓政治,人民悅服。門生地位比賓僚低,情誼卻很親近,他們跟隨主人,自然也要仗勢剝削。

  佛寺——齊蕭子良提倡佛教,南朝佛教開始興盛。梁武帝時,佛教極盛。建康有佛寺五百餘所,各擁大財產。僧尼十余萬人,食肉飲酒,窮奢極侈。外州郡佛寺,不可勝數。男僧得收白徒,女尼得收養女,白徒養女不入戶籍,免除一切課役。郭祖深說,天下戶口,幾乎失去一半。郭祖深主張革除白徒養女,准僧尼蓄奴婢。僧尼只許蔬食,婢女只許著青布衣。梁武帝正在515 大興佛教,當然不聽郭祖深的建議。

  佛寺財產豐富,兼營高利貸。齊江陵長沙寺僧鑄黃金為金龍,重數千兩埋土中。甄彬曾持一束苧向長沙寺庫房質錢,後贖還苧,苧中有黃金五兩,問寺庫知是有人持黃金質錢,管庫僧誤置苧中。小自一束苧,大至黃金貴物,都可以質錢,想見營業範圍的廣泛。後世典當業,從南朝佛寺開始。

  上列從皇帝到僧尼,是一大群殘酷的剝削者,長江流域經濟不能有更多的發展,主要是受這群人的阻礙。勞動民眾在這個阻礙下辛勤地進行著長江流域的開發事業。

  小農——佔有一小塊耕地,農業生產以外,兼營副業,勉強維持一家人生活的農民,在數量上是較大的,租稅徭役,朝廷主要是從這部分農民取得。史載宋武帝劉裕微時的生活,可以代表這部分農民。劉裕是個農民,有時販履賣蘆葦,穿的是妻臧氏手制的短布衫襖。做皇帝後,保存所用耕具示子孫。在皇宮裏仿照農民住屋造自己的寢室,床頭有土障,壁上掛葛制的燈籠,麻制的蠅拂。他的孫子宋孝武帝看了說,田舍翁有這些,已經算是很好了。大抵普通農民,連葛燈籠麻蠅拂也是沒有的。宋孝武帝時,山陰縣人多田少(多被大族佔有),孔靈符請遷徙貧民到余姚、鄮、鄞三縣開墾湖田。當時朝臣全數反對孔靈符的建議,說山陰豪族富家,田並不少,貧民傭耕,可以謀生。朝臣代表大地主的利益,要貧民來充當佃戶,孔靈符代表最高地主(朝廷)的利益,要貧民墾得一些田地,為朝廷納租。宋孝武帝不聽眾議,移民墾田,都成良業。自然,這些良業終究還是被豪族富家占去。

  東晉定制,官品第一第二,佃客不得過四十戶,自第三品起,每品減五戶,第九品五戶。農產物主客酌量分配。都下民戶多投王公貴人當佃客,朝廷制度,並不實行。士族有免役特權,民眾為避免可怕的徭役,不得不投靠士族當屬名。既然很大部分的土地為豪族富家所佔有,佃客數量無疑也是很大的。

  奴婢——南朝士族又多擁有奴婢。如晉陶侃有家僮千數,刁協家有奴婢數千人。宋謝混有奴僮千數百人,沈慶之有奴僮千人。其他大族所有奴僮數量當不相上下。普通士族家庭,也養奴婢當作重要的財產,兄弟分家時分取奴婢。奴婢主要用在耕田織布,所謂“耕當問奴,織當問婢”,就是使用奴婢的目的。有時也派奴到遠方去經商,不會逃走。五二五年,梁將元法僧逼迫彭城兵將三千餘人來建康,都印額為奴。足見奴隸額上印著字,所以無法逃走。齊時,劉寅使奴當伯上廣州,經過七八年還是回來。據說當時六斗米約抵錢五千,奴婢一人抵米六鬥或值錢五千至七千。奴婢來源主要是破產農民,奴婢身價驚人的低也就說明農民生活驚人的惡劣。奴隸是勞動民眾中最受壓迫的一層,侯景作亂,奴隸成為侯景的唯一支持者。

  手工業者也是開發長江流域的一個重要力量,煉鋼、造紙、制瓷、造船都是他們特出的貢獻。

  勞動民眾推動長江流域的經濟前進,士族享受了這個前進的利益,其中一部分人在文化上作出貢獻,算是對勞動民眾提供了一種報酬。

  隋唐文化繼承南朝,隋唐經濟也依仗南方。數全國財富,“揚一益二”,就是長江流域開發的結果。到唐中期,韓愈說“當今賦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長江流域地位更見重要。所以,將近三百年的東晉南朝,在政治上是偏安一隅,在經濟文化上卻有巨大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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