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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月3日星期三

密宗高僧

          一、敏而好學

   弘道元年(683)--唐高宗死的這年,武功縣令張擅家裏生了個男孩。張擅是開國功臣郯國公張公謹的孫子,只當了個九品芝麻官。

  縣令薪俸微薄,夫人產後體弱,無法哺乳,嬰兒每天啼哭。幸有鄰居王媽媽善良厚道,主動過來哺乳。說來奇怪,小公子竟不怯生,噙著奶頭吃飽即沈沈睡去。張擅松了口氣兒,覺得兒子與王媽媽天生有緣。這事真順,他更盼望兒子將來不似自己這般慘澹,依"順遂"之意,取名張遂。

  張遂從小就聰明過人悟性極好,別人苦苦背誦的文章,他卻可過目成誦。他博覽雜讀,除塾師教授的經史子集外,對儒家、士大夫階層視爲下九流的曆象、陰陽、五行等書,十分感興趣。不幸尚未成年,父母雙亡,王媽媽憐其貧弱,常來照顧周濟。張遂萬分感激,發誓說:"將來若有出頭之日,定要好好報答您老人家。"王媽媽笑道:"公子忘了老爺在世與你講的'韓信與漂母'的故事了?倘施恩圖報,豈不成了放賬之人?我不過盼著你將來有所成就罷了。"

  自此,他對王媽媽加倍地尊重了,也因此更加發憤讀書。

  武功有座道觀,住持尹崇是個很聰明博學的人。這幾十年裏,李治和武則天爭權,分別是倚重道、佛兩界。道士們擡出晉代道士王浮所著《老子化胡經》,宣稱老子西行天竺,收釋迦牟尼爲徒,這個徒弟以後成爲佛祖。

  皇帝大喜,立刻給被高祖皇帝李淵認作祖宗的老子立尊號爲"玄元皇帝"。

  佛徒們也不示弱,僞造《大雲經》,狂說:則天皇後是彌勒下世。爲武周革命大造先聲。正在兩派鬧得沸沸揚揚之時,尹崇卻完全置身事外連冷眼旁觀的興趣也沒有。只守著道觀和幾庫珍貴藏書淡泊度日。

  張遂既是開國功臣之後,又博覽群書,對官場的詭詐、齷齪十分厭惡。

  這一老一少,一個"不見可欲",清靜無爲;一個眼界高遠,不阿世俗;又都博學,故極爲投緣。張遂常到觀中幫著整理典籍,尹崇也將秘不示人的三墳、五典等秘笈慷慨借他。

  這一天,張遂說:"道長,可否將揚雄《太玄經》借與晚生?"西漢揚雄淡泊名利,曾主動向武帝劉徹申請停薪留職做學問。尹、張都欽慕其品德。尹崇見他醉心學問,年未及冠就想讀這麽深奧的書,也很高興。雖說懷疑能否看懂。還是將珍藏的《太玄經》取出給他。

  不幾天張遂來還書。尹崇想:"果然讀不懂,知難而退了。"但仍鼓勵說:"《太玄經》確實深奧,太玄,太玄,重'玄'爲宗,貧道苦讀多年尚不能通曉,常被絆住,公子何不多讀幾日,也許就能解開一些了,何必這樣急著還哩!"張遂微微笑道:"晚生誦讀幾遍,略有些心得,不知是否妥當,還望道長指教。"說著遞過兩卷手稿。

  尹崇接過手稿,只見封面題簽整齊乾淨,一爲《大衍玄圖》,二爲《義訣》。略一瀏覽,尹崇不由大驚,連贊:"深得其旨,深得其旨。"急拉他坐下,討論起《太玄經》來。

  尹崇留下手稿仔細披覽,越看越覺後生可畏,《太玄經》裏,凡深奧之外,張遂皆有極精到的見解。幾天後,他找到張遂說:"張公子,你真是心慕手追啊!惜乎未與揚雄同時,否則……"張遂不等他說完即感慨道:"盛世修文,若非武帝恩准揚雄持祿專做學問,不以俗務相擾,也難有《太玄經》面世。"尹崇道:"揚雄保持祿位寫《太玄經》,公子枵腹做學問,他從容,你窘迫,更難得啊!"

  張遂喟然歎道:"知我者尹公,可惜此時非彼時,倘道長生在前朝,安知不是陶弘景一類人物!那這兩卷手稿興許就有'一割'之貴了。"

  張遂說的陶弘景,本來是南朝齊國的左衛殿中將軍。齊亡梁興,他從孫遊岳學道,隱居茅山。梁武帝禮聘不出,常進山以朝廷大事諮詢,人稱"山中宰相"。

  尹崇且不搭話,緩緩說道:"道可道,非常道。道家講'清靜無爲',並非真無'爲',只是誡有'爲'而折騰百姓。'無爲'是爲了讓國家和百姓清靜,生息。若真'無爲',文王被拘羑裏也就不演《周易》了。爲了天下清靜,百姓豐裕,人皆應有所爲。公子不應僅僅作'一割'的'鉛刀',更應大有所爲……"

  兩卷手稿引得道長如此言談,他頗爲感動:"道長博學先達,句句真言,可現在之世混沌昏昧,宋之問,沈佺期,一個替張易之捧夜壺,-個替他作應制詩,文壇牛耳爲此輩所執,我懶得去湊這份熱鬧,官場就更不用提了,不如守著一日三餐薄粥,親聆道長謦欬,倒還好些。"尹崇肅容道:"這正是我看重公子之處,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即使亂世亦是這樣。眼下雖無'爲',安知日後不會有大'爲'?諸葛孔明說:'淡泊以明志,寧靜而致遠',否極泰來之日就是飽學清正之士用武之時。這些天你在觀內整理了這些書籍,貧道省力不少,既然公子眼下無意仕進,不妨舍卻三餐薄粥,陪著貧道吃素齋,你看可好?"

  張遂本身就不是一個迂腐的人,眼看一日三餐有了著落,何況還有很多好書看,就滿口應承了下來。不久,他便搬進道觀,從此心無旁鶩,一心整書。

  這裏藏書極雜極富,除了道教著作《玄珠錄》、《遁甲四合圖》、《抱樸子》、《太清丹經》、《道德經》等無以數計的經典之外,還有大批曆象、陰陽、五行、算學之類的書籍,經史子集,諸子百家無所不包。張遂如魚得水,白日埋頭書堆,晚上陪尹崇閒聊,學問突飛猛進。在此期間,他按照道教理論和天文知識撰寫了《天-太一經》。喜得尹崇見人就誇:"張公子是顔回再世。"張遂並不鬆懈,又開始撰寫《太一局遁甲經》、《易論》,由此聲名大振。

   武周長安三年(703)掌權四十三年的武則天年老體衰,忠於李唐皇朝的耆老舊臣和後党武氏家族都加緊了奪權準備。武則天異母兄--梁王武三思正監修國史,聽見過張遂的名字,得知他很有才華,所以想將他爲自己作事,因而派人去找他。

  一行人到了張宅,卻見"鐵將軍"把門。到隔壁打聽,一個慈眉善眼的半老婦人走了上來:"總爺們萬福,不知到此有何吩咐?"

  領頭的長史說道:"我們是梁王派來接張遂到上都去的。"

  "噢!是長安來的貴客呀!快請坐,快請坐,我這就給你們燒茶去。爺們辛苦一路,一定口渴了……"

"  噢!忘了告訴你們,賤姓王,我就是張公子的乳娘。"說著便向廚房走去。

  這王媽媽長年和張府打交道,雖貧卻很有見識。她看是武三思派來的人,便急忙來廚房低聲吩咐兒子:"快去觀裏稟告公子,梁王派人來了。"

  兒子從後門急跑至觀,張遂正伏案疾書《心機算術》。

  "張公子,快!梁王派人來接你進京,娘讓我來告知你!"

  張遂一驚,站起身來:"人如今在何處?"

  "在我家裏,娘正拖著他們。你見還是不見?快拿個主意,我好回去告娘。"

  "自然不見,你快回去告娘,我給尹道長打個招呼,暫避一避。"

  王媽媽正給梁王府一行人斟茶,兒子在廚房喊:"娘!,該續第三道水了吧?"瞭解兒子已報信回來,忽忙往廚房去。兒子附耳道:"公子出去躲避了。"

  王媽媽捧著茶壺出來,那一行人的帶頭者道:"照你方才所講,張公子他平常在觀中整書,輕易不到別處去了?"

  王媽媽含笑道:"可不是嘛,公子好學,見了書比什麽都親,這幾年總在觀中整書,看書,寫書,人都搬到觀中住了。

  留下這舊宅請老身替他看管,十天半月偶爾回來一次,忙了時,一月四十也未必能見他一面。"

  長史一行人站起來,在王媽媽兒子的帶領下,來到道觀。只見香煙嫋嫋,燭光熊熊,尹道長正領著徒弟們做晚課。衆人正跟著道長沈醉在誦經中。長史身後隨從浮躁慣了,就想上前打斷,被長史攔住:"不得唐突,且等一等。"

  晚課結束後,長史到尹崇面前致禮:"敢問道長,張遂先生到哪兒去了?"

  尹崇捋須問:"各位找張公子何事!"

  現在梁王正監修國史,欲羅致天下英才,秉筆直書。聞說張公子大名,梁王禮賢下士,特派我們前來迎請 。"

  尹崇心裏冷笑:"好個禮賢下士?!常講'不知何等名作好人,惟向我好者是好人'的,不正是這個武三思嗎?"口中卻說:"梁王來請,當屬好事,可惜張公子外出借書去了,明天才能回來。"

  這行人聽得心裏急躁,又聽說明日回來才松了口氣。惟有長史不動聲色。對尹崇說:"有勞道長引在下到張先生整書處瞧瞧。"

  "請隨我來。"尹崇一揮拂塵,引著長史一行向藏經閣走去。

  "道長慧眼識人,比得上升玄先生王遠知了。"長史看著藏經閣內被張遂分門別類,整得妥妥貼貼的幾十櫃書,亦真亦假地奉承。

  "您謬獎了,王遠知給高祖皇帝密傳符命,興唐有功,太宗就認定他必有英主。貧道只知道一個張遂,也是他錐處囊中自脫穎,何敢比王遠知?"尹崇平靜地說。

  長史翻看書案上未完成的手稿問:"這是張遂先生寫的嗎?"

  "是呀!公子博學雜收,學富五車,這是他正撰寫的《心機算術》手稿,珍貴著呐,尋常沒人動的。還有這是他的床,困了則眠,醒時即寫,太勤苦了。"

  看著床上鋪蓋和未完成的手稿、以及枕邊的衣物,長史這才相信張遂真是借書去了。也更覺得此行的重要,一定要把這個才高而勤奮的人請回去交給梁王。勞累了一天感到十分困乏,因此向尹宗道別,回驛館休息去了。

  道長含笑道:"諸位暫到館驛休息也好,明日張公子回來,我即叫他去見你們。"

  長史一行走後,張遂回到觀中,他對尹崇說:"武三思那裏,晚生決意不去,這種人殘害忠良,勾結朋黨,給薛懷義拉馬墜鐙;略微讀了幾本書就拼湊歪詩奉承張昌宗,說是王子晉後身。王子晉是周靈王太子,棄太子位在中嶽廟升仙。張昌宗算什麽?面首優伶之類……"

  尹崇慢慢說道:"公子所言極是。武三思無德無才,武周革命被封梁王,不過仗著後族外戚身份,又不是真正的天潢貴胄,這幾年極不得人心。公子功臣之後,自然不能與這種人爲伍。"道長緩了一下,又說道:"然則他們明日還要來的,這緩兵之計也只能搪塞一時。"

  張遂搓手道:"我正想聽聽道長的高見,您年高德劭,還請明示。"

  "大隱於朝,中隱於市,小隱於野,俗話說:燈下黑……"

  "您的意思,讓我到長安去?"

  "正是。"道長低頭注視張遂。

  "去投奔您的某個師兄弟?"張遂又問。

  "非也,直接投奔恒景和尚。"當今皇帝重佛抑道,自前年十月駕返長安不久,恒景法師就被召至大內修福,眼下聖眷正隆,和他一起被召的天下高僧兼義行者二十余人,你正好混迹其中……"

  "您和恒景法師有舊交?"張遂迫切地問。

  尹崇搖頭:"從未謀面。"

  "那晚生怎樣去找他呢?"

  "武三思能知公子之名,恒景必也知公子之名。你可面見大師直報家門。爲機密計,此事不宜再加他人。" 張遂簡單地收拾了一下,留言尹崇告知王媽媽自己行蹤,然後乘夜色向上都而去。

  次日,在長史一行人還在眼巴巴地等候張遂借書歸來時,他已在長安城清禪寺裏,相距有一百五十裏。七十歲的老法師自唐太宗貞觀二十二年奉旨出家,而今已有法臘五十四年,這是再次被武則天召人大內爲受戒師了。

  "這麽說,你真是郯國公之後了?"一場看似閒聊,實則極富心機的考察式談話,恒景終於相信這個二十一歲的後生是開國元老張公謹之後。他歎息地說:"'玄武門之變'你曾祖助太宗皇帝誅建成,殺元吉,是九功臣之一,開國元老啊。"
  "曾祖開國,晚輩逃亡。"張遂自嘲地笑道。

  "太宗皇帝曾說:'忠賢之後,多加顧全,往後你就改名敬賢吧。從明日起你就幫我整理經卷,我若入大內修福,你留在此抄經,無事莫出門。"

  "晚生謹記法師教導。"

  恒景是個學問僧,十三年前曾隨于闐國來的天智和尚譯經。四年前(700)的五月,武則天改年號"聖曆"爲"久視",駕幸嵩山石淙溪南畔的三陽宮,下令實叉難陀爲首翻譯《大乘入楞伽經》,他擔任"證義"這道工序。皇帝離開三陽宮,他們譯經班子就到了洛陽佛授記寺。長安元年(701)十月,皇帝從神都(洛陽)前往上都(長安),他們又隨駕到了京師清禪寺譯經。除了《楞伽經》,還譯《文殊授記》等共十九部經。老法師年事已高,既要入大內修福,還要參與譯經,十分勞累。現在有了"敬賢"在身邊幫忙,一下子輕鬆許多,因此很是歡喜。太子中舍賈應福擔任譯經監護,外人輕易不能進寺,"敬賢"也便安心多了。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牆。恒景身邊突然添了這樣一位才具出衆的後生,馬上引起人們關注。武三思在大內見到恒景便打聽"敬賢"。

  老法師平淡地說:"一個無名小子罷了,不值得梁王關顧。"

  武三思修了八年國史,胸中有點兒知識,很善於對付人,假意笑道:"律師怕是捨不得人才吧?"

  恒景正色道:"言重了,梁王爲國求賢,我怎會捨不得一個無名小子?不過眼看就十月了,聖皇馬上要回鑾神都,您我倆人都忙,索性等十月回洛陽之後,再給您引見這小子不遲。就怕到時梁王看不上他。"武三思說:"那就十月吧。"

  恒景回到清禪寺,一字一句地對"敬賢"說:"梁王想網羅你到他門下。"

  "梁王知道我在這裏?"

  "他還不知你就是張遂,我推託說:到十月回鑾以後現給他引薦你……"

  "多謝律師您爲我爭得半月時間。"志向高遠的張遂早就料到這種半幽閉式的清靜不會長久。下一步該怎麽辦?十月迫在眼前,到洛陽後恒景更不能庇護自己了。大師將要落腳的佛授記寺的寺都,是由道士搖身變作和尚的原洛陽弘道館主杜義。武氏臨朝稱制,杜義叛道附釋,作《甄正論》大罵道教。則天大喜,親賜法名-- 玄嶷,特賜僧壽三十歲,開了敕賜夏臘的先例。玄嶷在佛門頓爲老成。佛教徒們說他"在草爲英,在禽爲雄",也不知是頌揚還是諷刺這條"變色龍"。更糟的是洛陽武三思耳目更多,朝廊上不僅有幾個侍御史,監察御史組成的"三思五狗",更有與之"遞相引致,幹黷時政"的宗楚客,宗晉卿,紀處訥……

  張遂正在沈思,恒景又說:"梁王爲人狡詐,猜嫉正士,人稱曹操、司馬懿,公子自己可要從長計議才好。"

  恒景一句"從長計議"頓開茅塞,張遂果斷說道:"律師,請爲晚生脫髮,去掉這三千煩惱絲,世上就沒有張遂了。

  "唉,高樹多悲風,海水揚其波,利劍不在手,結友何須多……"恒景無奈地吟起了曹植的詩。

  恒景爲張遂削髮授戒,法名"一行"取之于《道德經》:"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穀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爲天下正。"看著自己的長髮紛紛落下,他思緒萬千:"一行,一行,'一'真能行就好了。"

  從此恒景手下多了個高徒,世上少了個書生。

  三、才驚盧鴻
  武周長安三年(700)十月,則天皇帝的車隊浩浩蕩蕩向東開去。臨近洛陽時,一個年輕沙彌趁混亂跳下車來,向嵩山潛行。他興奮地呼吸著山中的清新的空氣,總算熬過了這半年幾近幽閉的生活了。武三思們正忙,怎麽會注意一個朝山的小和尚呢?一行此行是到嵩陽寺投奔普寂和尚的。

  據恒景介紹,普寂從小熱愛讀經誦律,見解常與衆不同。延載元年(649)他已四十四歲了,到荊州玉泉寺拜神秀爲師,很受器重,毫無保留地教授他。久視年間,神秀被召東京論道,向皇帝舉薦這個蒲州河東來的姓馮的俗家弟子,這時才度其爲僧。雖已五十歲了,但面聖之後出家,實在是件風光十足的事。神秀年近百歲,光大禪宗北宗的重任就落在普寂肩上。普寂出家雖然只有三年,門下皈依者甚衆。據說"天下好釋氏者,鹹師事之。"倘舉行法會,周圍僧俗大衆如期必至。

  一行到嵩陽寺不到兩月就是臘八--佛成道節。寺裏又要舉行大法會。皇帝剛回東都,來的僧俗信徒自然更多。這次法會非比尋常,深沈寡言的普寂事先特請隱士盧鴻寫一篇導文,在大會上誦讀,申明法會目的。盧鴻是位飽讀詩書的居士,很有才華,但卻不買朝廷的賬,可是對普寂卻隨請隨到。臘八這天他當真來了。從袖筒中拿出一篇導文放置案上。

  召集寺衆集合的梵鍾響了。盧鴻說:"法師,這篇文章有些長,用典用字也生僻晦澀,須找個口齒清爽,學問相當的人宣讀,事先由我當面指點通讀一遍。"

  和尚們已從各個僧寮陸續走來,普寂不動聲色,招手喚剛踏進殿門的一行:"盧居士爲這次法會寫的導文在此,你看一下,隨後由你宣讀。"-行捧著導文看完,微笑放回原處,竟飄然仍回僧人行列。

  盧鴻大爲不悅,一惱普寂輕率,二惱一行浮燥,又不好失態,於是高坐等著普寂師徒出醜:"盧某的文章豈是那麽好啃的?"偷眼看普寂,卻是渾若無事,一臉虛無,一團平靜。

  鼓擂三通,法會正式開始。維那僧高聲宣佈:"宣導文。"

  一行挽起袖子,進至案前捧起導文,聲如行雲流水,華麗流暢,抑揚頓挫,恰到好處,通篇讀完,竟無半點差錯。莫說在場的僧俗大衆,一貫自負的盧鴻先呆了:嵩陽寺的確藏龍臥虎,自己太輕淺了。法會結束後,盧鴻對普寂說:"一行夙有慧根,更兼好學,今日一見,深知非君所能教導,應當放任他遊學四方。"

  普寂極工心計,明白這種隱士最後還是要出仕的,爲解方才之窘,便也賣個順水人情:"居士所言,老衲深以爲然。便依閣下高見,縱他遊學就是了。"馬上又喚過一行說:"盧居士慧眼獨具,認定你是個人才,讓我縱你遊學,你意下如何?"

  一行合起雙掌謝道:"謝盧居士說項,謝師父謬愛。一行今後一定苦心向學,方不負師父和盧居土厚望。""今日是佛成道日,大吉大利的好日子。從今天開始遊學,定會遊學得道,道成正果。"盧鴻也說。此後,一行常外出遊學。內容自然不止"戒、定、慧"三字。

  "天下名山僧占多",佛教天臺宗四祖智顗生前曾說:"平生造寺三十六所,棲霞、靈岩、天臺、玉泉乃天下四絕。"這"四絕"之一的天臺山,樹木青翠欲滴,風景秀麗迷人,遊人至此往往會樂而忘歸。一行此刻卻作不到,他坐在天臺山招手石上,顧不上體味山風拂身帶來的清爽,愜意,滿腦子想的是:此番拜師能否如願?剛才一路上看到每座寺前都懸記智顗"語錄":"此地嚴妙,非雜器所棲,若能居此,與吾無異。"想著想著,一行不禁失笑:"好大口氣,我且看看這裏是否都是些'翻過筋斗'來的,也看看有沒有向我招手的。"理一理行囊又向國清寺走去。

  國清寺在天臺山南麓,初名"天臺山寺",當時有一老僧對智顗說:"寺若成,國即清"隋煬帝登基後,賜"國清寺"匾額,其名遂定。智顗這個一生度僧一萬四千人的天臺宗創始人,對寺産管理極嚴,本人出門騎驢都按價付錢。

  智顗雖已去世百年,但寺裏的算手仍很高明,尤以一個老僧最爲厲害。一行此行就是慕名求教的。宏大、富麗的國清寺內,有一座典雅的庭院是這位老僧所在。古柏森森,清溪涓涓。一行步過門前小橋,於門屏間聽得院中有人擺弄算籌,便停步屏息靜聽。那籌子大約是象牙琢磨的,聲音清脆、快捷,似珠落玉盤。聽這手法、音節,當真是個算學高手。

  一行暗自高興:"此行不虛。"正聽得出神,撥弄算籌的聲音停了。有人說話:"我算准了,今日應有個遠來弟子求教演算法,這個時辰該到了的,怎不見人!想是沒人引見吧?"接著聽見他撥弄了一個算籌,又說:"聽見了吧?門前東流溪水改向西流了,表明我的弟子已到門前了。"

  一行驚呆了:"果然妙算手,果然向我招手。"他馬上趨蹌而進,對著桌案跪拜:"師父,弟子千里來投,請受一拜。"

  "請起,請起。"老僧命侍者讓座布茶:"等你多日,果然到了。梁王那裏,請你不到,我這裏你不請自來,想要幹什麽?"

  "聽說師父精通算學,千里來投,只爲曆算,弟子早悟世幻,無貪無念,只想拜在門下,潛心向學。"老僧"呵呵"一笑:"當真是再世的顔回啊,老衲真是有幸,收你這個高徒。"這個在歷史下未留下姓名的老僧從此精心教他。一行也很發奮,"三更燈火五更雞",迅速學會全部算學口訣,爲以後編制《大衍曆》打下了良好的數學基礎。據說當他學成回歸時,小院門前溪水複東流。此後他名聲更大,全國盡知。

  四、拒詔應詔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伏惟我朝自高祖皇帝開國以來,即勵精圖治,設集賢院廣攬天下賢才。凡有一得之能者,莫不搜羅,務使盡顯其才。一行法師乃僧相之法王,人形之菩薩,才學聞於海內。今敕東都留守韋安石以禮徵召,務於近期內著其就道。欽此!"

  一行出家七年後(710),唐睿宗李旦依靠兒子李隆基和妹妹太平公主的幫助登上帝位,下詔給東都留守韋安石,讓他。以禮求賢,請一行到長安來。

  這韋安石是個鯁直人,屢次拒絕太平公主拉擾。前不久,睿宗秘密召見他,問:"朝臣心都向著太子,韋宰相怎麽不察此事?"他當面頂撞:"陛下怎麽說這亡國的話?這一定是太平公主的計謀。"糊塗的皇帝說:"愛卿不用說了,我知道了。"太平公主在簾內聽見這番對話,就製造流言陷害他。所幸另一宰相郭元振相救,死罪雖免,活罪難逃,被攆到這洛陽來當留守,因此滿腹牢騷。

  一行知道,太平公主氣焰正盛,皇帝每批一件奏章都要先問一聲:"問過太平公主了嗎?問過太子了嗎?"這個女人野心同她母親一樣大,早晚是要鬧出事來的。還有那個胡僧慧範實難爲伍。韋安石牢騷發完才問:"哎,你何時去上都啊?"

  一行輕輕笑了笑:"鄖公,當初貧僧爲了躲避武三思的糾纏才出家爲僧,現在再到長安去受太平公主挾制?另外去年連我師父恒景和尚都從朝中回來了……""是啊!那是韋庶人(即中宗韋后)鬧得太不成話,物極必反,毒死了中宗,她自己也被飛騎營的亂兵殺了。"

  "因此,我是決計不去的。"

  "不過,你可讓我怎樣複命?"韋安石問。

  "就說我正在'閉關',待鄖公走後,我就走了。皇上再派人來也就找不到我了。"

 韋安石走後,一行馬上束裝上道,直奔被智顗稱作"天下四絕"之一的荊州當陽山玉泉寺投奔悟真大師。悟真剛完成《律藏序》,一行依從他學習梵律,由茲"深達毗尼。""毗尼"即"律"的梵文章譯,是特地爲出家人制定的戒律,在家信徒不得聞。除此,他仍舊深入研究陰陽讖諱、天文曆算。

  一行在玉泉寺待了七年,還完成了一件大事,他的叔祖父---東台舍人張太素撰《後魏書》一百鄭,之間的《天文志》部分未完成,在此期間他完成了此項工作。開元五年(717)唐玄宗李隆基在久聞一行的大名後,令其族叔--禮部郎中張洽帶著詔書到荊州玉泉寺召令他入京。

  開元二年(714)李隆基依宰相姚崇建議,淘汰不合格僧尼一萬二千余人,強令還俗;今年另一宰相宋璟又建議撤消各寺院的悲田院。雖說皇上未同意,但仍怕一行心存疑懼,胡有"強召"之舉。

  李隆基有英名,四年前的七月殺掉了謀反的太平公主及其黨徒慧范、竇懷貞等十餘人,政治尚清明,對朝政宸衷獨斷,很有一番勵精圖治的新鮮氣象。
一行應召來到長安。

  "朝中親貴都很看重大師,那麽您到底有哪些過人之處呢?"玄宗問。

  "也不過記性稍好一些罷了,別的貧僧倒沒什麽。"

  "來呀,把宮人花名冊拿來給大師看看。"皇上招手喚身邊的小太監。

  一行明白,這是要當場考察了。翻開花名冊。他細看了一遍,合上,深歎一口氣,開始背誦其中人名、籍貫、職務,從慢到快,越背越輕鬆,好像平日就是宮中總管似的。

  僅背了幾頁,皇帝不自覺走下御榻,跪在一行面前:合掌讚歎道:"大師真是聖人呐!"當下便命令收拾打掃光太殿,安置一行大師。

  自被安置光太殿后,玄宗常常來看望,請教安國撫民之道。一行這些年到處遊學,深知民間疾苦;與上層公卿交往,又洞悉朝政癥結所在;此外學富五車,對各種問題都有很精闢的見解,也希望兼濟天下,爲國爲民做些好事。因此,每次皇上問他,他總是從實際出發來回答他,語言質樸率直,因而得到皇上的看重。
這天玄宗又來到光太殿,談到去年來華的印度高僧善無畏現駐錫菩提院,奉旨翻譯佛經,近日已將譯好的《虛空藏求聞持法》一卷呈給皇上。

  "朕翻看一遍,頗覺有趣、新鮮,不知大師對此有何見教?"

  "回皇上話,貧僧先後從師恒景、普寂,在佛門中屬禪宗一派,善無畏屬密宗-派。密宗講究真言(呪語)作法,畫符。當初玄奘法師從印度回來,就不太提倡密宗,可見那時還沒形成氣候。後來無行法師從印度來信說:'近有真言教法,舉國崇仰。'義淨法師于咸亨二年(671)在那爛陀寺看過密宗的壇場。貧僧還聽說,這是道教傳入印度以後産生的門派,有好些道教法術融入其中。倒如:他們畫的符和道教類似……"一聽說密宗是道教傳入印度後形成的門派,皇帝馬上來了興趣,"玄元皇帝"老子李耳可是高祖認的祖宗啊。"那好,讓這個善無畏把他帶來的梵筴本佛經全送來,這事就交給你去替朕辦,都翻譯出來讓朕瞧瞧。"好學的一行趁機說:"陛下,貧僧還聽說前幾十年與義淨法師同時的無行和尚遊學天竺,帶回來一些梵筴本經書。無行寂滅後,這些密宗經籍都保留在華嚴寺中,可否一起取來?""妙哉!妙哉!就這樣辦吧。"

  五、譯經傳世
  一行和善無畏到華嚴寺選了密宗重要經典《大日經》七卷並《總持妙門》等前所未譯的經卷帶入皇宮,同時拜善無畏爲師學習密宗教義和梵語,參加《大日經》的翻譯。

  善無畏本來是印度的一位王子,因厭惡宮廷的爭鬥而出家。這個印度和尚在本國當不了"人王",後來他的師父達摩掬多說他"與震旦有緣",他便到中國來傳教,已是八十高齡了。善無畏很願意收皇帝青睞的一行爲徒,渴望通過他加強與朝廷的聯繫,穩固地位。因此,他爲一行舉行了灌頂儀式。

  密宗認爲,"灌頂"可以開發佛性,未受"灌頂"者是不能修習密法和閱讀密宗經典的。"灌頂爲主要,諸悉地常住。我說如是義,故先應正聽。若具慧弟子。先正受灌頂。于滿次瑜伽,爾時成法器。若無受灌頂,雖了達教義,行者師弟子,俱墮大苦獄……"善無畏莊嚴地誦讀著,弟子都恭敬地站在一邊。

  一行很虔誠地接受灌頂。他在想,師父爲了消除內亂,捨棄王冠,讓位于兄。出家之後又將傳國寶珠贈送給那爛陀寺,裝飾大佛額頂,真正做到了"施無厭",無欲無我,品行端正,是很值得尊敬的。"真言法爾,如來妙極。"善無畏對一行講"真言"的妙處:"若持此贊王,才一遍稱誦,諸佛悉雲集,三十七智園;若當誦兩遍,諸佛悉入身……;若誦經三遍,諸法皆成就……"

  一行學習非常認真。他在向師父學習梵語,密宗經典的同時,也向師父學習"工巧",這爲他後來和梁令瓚合作,共造天文儀器,奠定了良好基礎。師父的手巧極了,自製模型,鑄造金銅靈塔,備極莊嚴。所畫曼陀羅特別精妙,妙手大成。這大概是虔誠誦"真言"的緣故吧,諸法皆成就嘛。

  兩三年裏,一行從善無畏學習了密宗胎藏界所有理論、修法和儀軌,成爲胎藏界阿闍黎,即地位很高的師父。在以後的幾年裏,除幫助師父譯《大日經》,並爲之作《疏》外,又積極提議皇帝讓善無畏譯《蘇婆呼童子經》三卷及《蘇悉地羯羅經》三卷,爲弘揚密宗建立了最根本的理論基礎。

  開元七年(719),南天竺阿闍黎金剛智聞說中國佛法興盛,從海道來到廣州,奉敕入長安,次年又隨駕入洛陽。他每到一處,必建大曼陀羅灌頂道場,廣收門徒,傳授與善無畏不同的金剛界密法。傳聞,金剛智在南天竺觀音寺斷食七日求法,使枯萎的尼拘陀樹再次枝葉繁茂。感動了觀音菩薩,便現身對他說:"……可往中國禮竭文殊師利菩薩,彼國與汝有緣。"如此一來,他來到中國後,便受到很高的禮遇。一行已對密教産生了濃厚興趣,因此,他又拜金剛智爲師,學習金剛界密法。

  這年從正月到五月一直未下雨,道士們祈雨無果,玄宗皇帝下詔令金剛智結壇祈雨,並詔一行:"請大師到結壇地點謹密候之,若金剛智,有何需求,只要能祈下雨,可儘量供給。"由於此前幾次以密法祈雨都是十分靈驗的。

  漢地佛教在實踐上不主張修神通,一行也不崇尚神通,但他向來謹慎、老成,還想看看金剛智這一套金剛界密法到底有何特色,因此奉旨後便馬上來到廣福寺。

  密宗金剛界講究"智差別",與胎藏界的曼陀羅相異之處是:供奉佛菩薩共一千四百六十一尊,而對手的曼陀羅供奉佛菩薩僅四百-十六尊。金剛智領著弟子們正忙著築壇,繪曼陀羅。壇高四肘。

  一行掃了一眼,發現金剛智沒有根據正常曼陀羅畫法,即中央繪上大日如來,周圍繪上東方阿(門衆)、南方寶生、西方無量壽、北方不空成就佛,週邊再繪上其餘的一千多尊菩薩,而是直接繪了七俱胝菩薩像。以非常之法行非常之事,勉強給自己留了一點兒後路。

  金剛智和徒兒們看見一行,不等一行開口問便說:"這是用不空(钅句),依菩薩法……"然後便招呼:"請大師坐,請上坐,給大師泡茶,泡好茶。"

  一行說:"奉旨聽候金剛智大師差遣,大旱五月,大師若能祈下雨來,真是無量功德。貧僧能參加盛事,真乃三生有幸。從今日起,就在此恭侍您了。""哪里,哪里,您是欽差,皇上如此看重這次法事,老衲一定盡力而爲。"

  "那麽敢問大師,何時能祈下雨來呢?"

  "明日六月初八,法事正式開始,七日爲限,至遲到第七日給菩薩'開光'時,雨一定下來。"金剛智掐著指頭說。

  從此一行就住在廣福寺裏,謹守曼陀羅戒壇寸步不離。這七天裏金剛智領著徒弟們,對著沒畫眼珠子的七俱胝菩薩,不停地念《請雨咒經》,《龍咒水浴經》,《五龍咒毒經》。到了第六日晚上依舊萬里晴空。金剛智命徒弟們以牛糞塗地,設飲食花果,燒安息香,每人用白線一條念《陀羅尼咒》,念一遍打一個結,共打了四十九個結,說是如此所有的障礙鬼神都被縛住,明日就可以順利降雨了。徒弟們已累得東倒西歪,金剛智還在強打精神。一行心中十分不忍心,暗中打定主意:萬一祈雨不成,儘量幫助金剛智過關。

  第二天仍是湛藍無雲,塗在地上的牛糞臭哄哄地薰人,招來不少蒼蠅、蚊子、蠓蟲。午後好容易起了一陣西北風,飛瓦拔樹,裹沙卷塵。金剛智綻露笑容,急忙讓給菩薩"開光"--畫睛珠子。眼睛畫好了。風也停了,雨還是沒下。金剛智呆若木雞,一臉無奈。

  一行安慰道:"大師歇息,天意從來高妙難違。貧僧昨夜觀星象,太白金星犯東井鉞星,今日未雨,恐與此有關,且看太史局占卜結果吧。"

  金剛智點點頭,心情輕鬆許多。

  太史局官員向皇帝報告:"昨夜太白犯東井鉞星,占曰:斧鉞用。"

  李隆基糊塗了:近來沒有戰事啊。海內升平,百姓行路萬里不用帶兵器的。爲何會出現這樣的占卜結果?

  一行趁機說:"不應在人,必應在天,也許因'斧鉞'之動,驚走'雨師'也未可知。"

  "大師以爲如何呢?"皇帝問金剛智。

  "老衲十歲出家,三十一歲從龍智大師皈依密教,多次祈雨成功,可這次祈雨卻告不驗,只能說:"天意難違,緣法未到。"金剛智回答得十分委婉,但同時語氣也很堅決。一行的話使他懸著的心真正踏實了。

  "罷了。"玄宗揮手回後宮去了。

  六、設計救人
  世上有此事真象造化戲弄人,九年前一行因憎恨太平公主而拒奉睿宗之詔,可這一年來奉詔和善無畏譯《大日經》,卻住在太平公主修的聖善寺裏。

  這一天,一行在外面辦完事,剛走到寺門口,好像聽得有人怯怯地叫:"公子!公子!"

  一行回過頭,看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向自己走來。出家十幾年來,從沒人這樣叫過,這是誰呢?

  "公子,我是你乳娘王媽媽啊!"老太太哭著說。十幾年不見,王媽媽竟蒼老、憔悴這樣。

  "啊!王媽媽,快請進,快請進,您如何知道我在這裏?"一行搶步向前招呼道。

  "我怎麽不知道?舉國誰不知道?"一行看見乳娘這副模樣來找自己,肯定有什麽大事,寺門口不好說話,就攙她進了寺裏自己禪房。

  坐定之後,老太太大哭起來:"你得救救我啊,我快活不成了。"

  原來王媽媽兒子在家鄉因抱不平打死了人,被官府捉去,秋後便要問斬。老婆子無計可施,千里迢迢來找一行。

  "大傢夥兒都說:你現在在皇上面前很說得上話,你可得救救我兒子啊,他若死了,我也就活不成了。"

  好容易一行才勸得她平靜下來,並命手下僧人拿來許多銀子和財物堆放面前。王媽媽愕然:"你這是幹什麽?我不是打'秋風'來的。"

  一行很爲難地說:"王媽媽,您聽我說,我明白您的兒子是無辜的,可這國家刑法大事,我一個和尚總不能直接出面干預吧。"

   話還沒說完,王媽媽就生氣地推落了眼前的錢物,同時破口大駡一行:"好個沒良心的東西!你現在成個人物兒了,就睜眼不認乳娘了?你忘了吃誰的奶長大的?你忘了當年窮得沒飯吃是誰周濟你的?你是用這些東西來糊弄我老婆子嗎?"

  王媽媽走後,一行悶悶不樂,想起出家前老人家的種種關顧慈愛,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半夜起來又撥弄自己的天文、算曆那一套。算著算著,他眼睛一亮:明天夜裏將出現"掩星"現象:北斗七星將被月亮和其他天體遮蔽而看不見。一行突然計上心來,若此計可行,也許就可以救乳娘兒子一命了。第二天清晨,宮裏太監來聖善寺宣旨:皇帝召一行和尚從速進宮問事。

  "大師啊,今日司天臺來奏,昨天夜裏北斗七星全不見了,這是怎麽回事兒啊?"道教認爲,星象預示國運,特別崇拜北斗七星。重道的皇帝不能不關心。

  一行立刻憂心忡忡:"啊!妙見菩薩出走了,這是天象示警啊!"

  "怎麽說?"皇帝有些急了,前幾天太白犯東井,現在北斗七星又不見亍。一行又說什麽"妙見菩薩"出走了。一行逐條分析地說:"密宗認爲:北斗七星就是妙見菩薩的星座。《後魏書》有記載:北魏曾失熒惑星(即火星),招致立國一百五十年後亡國,幾經起落,縱使後來也曾有過東魏、西魏,每次不過一二十年光景,最終不能複國。陛下再想想:前幾天在廣福寺,金剛智法師祈雨七日,壇場上一切做得絲絲入扣,爲何只颳風不下雨?這是天象提醒啊。先是太白犯東井,而今又是妙見菩薩不安其位而出走,這警示再明顯不過了。"

  "朕有失德之處吧?"玄宗有些不安了,本朝立國才一百零一年啊。

  一行自顧自說:"平常百姓人家流離失所,不是天旱就是降霜,自古賢君英主此時常常多行德政,感動上蒼,降福于國於民,就能消災祛難,有的君王甚至惠及枯骨,埋葬餓殍,安其亡靈……"

  "然則朕該如何辦呢?"玄宗匆匆打斷一行的話,他確實太怕亡國了。

  "佛門以慈心降一切魔,以貧僧愚見,莫如大赦天下,以求上蒼寬宥。"

  "對,對,朕馬上下詔,大赦天下。"

  玄宗皇帝大赦天下,王媽媽的兒子也得救了,但天還是沒有下雨。皇帝再次召見一行:"大師啊,大赦已畢,妙見菩薩已歸原位了;爲何天還不下雨啊?"

  這時已進入七月,一行心中有數:這是"氣旋雨"的形成季節。他對皇帝說:"應當在宮內找一個上面有龍形的器具,讓貧僧用來祈雨。"

  "好吧,你就隨著總管太監到宮內庫房去挑吧。"皇帝說。

  一行隨著總管太監在宮內庫房轉悠了幾天,左看一件不是,右看一件不是,簡直把倉庫東西都翻遍了。最後一天極悶熱,總管太監滿頭是汗,不耐煩了:"大師,可別糊弄咱啊,這庫房都讓你翻遍了……"

  "就是它了。"一行忽然指著一面古銅鏡說。那銅鏡上的"銅綠"潮得像浸了水,變得更綠了。鏡面也已鏽得模糊,用手一摸,竟沁出水來。

  "這哪兒有龍啊?"

  "您仔細看看鏡鼻兒,總管公公。"總管一看,當真那鏡鼻兒是由兩條小龍盤成的。

  一行拿走銅鏡,放入自己的曼陀羅壇場。一日。之後,雨即大下。自此,皇帝更加相信一行了,什麽事都愛先請教他。

  此後,一行又把主要精力用於學習金剛智的密宗金剛界密法。金剛智爲一行進行了更高一級的"灌頂"。皇帝接受一行的建議,下令請金剛智翻譯密宗經典《金剛頂經》。

  金剛智本是王子出身的學問僧,風度高雅,在"知天命"之年被"天子"逼上法壇,伸拳舞腿,祈"天"降雨。"天"卻打了他一耳光,心情正黯,現在有一行一心隨他學法,當然要盡心教他,而譯經本是他的所長,自然也願意拼出個面子來。

  但是,不久又有官員多事,奏請把蕃僧全都遣送回國,玄宗恩准所奏。金剛智以傳法譯經爲重,在聖旨中鑽空子說:"我是梵僧,不是蕃胡,不在聖旨規定範圍內,我無論怎麽也是不走的。"爲了避免出現僵局,就停下譯事,預備到雁門關去傳教。風聲傳到皇帝耳裏,又下詔將他留住。

  七、奉旨修曆
  開元九年(721)九月初一,太史局裏人來人往,忙忙碌碌,但卻沒有任何聲音,靜寂中隱含著隱患。幾次"日蝕"預報不准,若照舊例,天文官的腦袋就難保了。縱使玄宗皇帝寬仁馭下,但這次若再報不準確,恐怕再不好交待。因此雖是深秋,太史監南宮說和太史大相元太的額頭和鼻尖都緊張得沁出了汗珠,分頭指揮手下,準備油盆,較准漏刻,準備記錄簿。仔細的南宮說甚至試了試毛筆和觀台裏墨汁是否合適。

  預報的時刻終於到了,在油盆裏,耀眼的太陽只展示出一個光亮的圓輪,日食情況可以清楚看到,在軫宿十八度,而預報卻並非這樣。南宮說和元太一頭一頭地出汗。

  皇上對觀測報告不太滿意。南宮說很聰明,他這麽說:"按照現行的《麟德曆》預報日蝕總是不準確,請陛下指示,司天臺該怎麽辦?"一下子把責任推到了五十六年前造《麟德曆》的李淳風身上。

  宰相張說便向皇帝說:"一行和尚也曾說過:《麟德曆》用的時間長了,不準確了,陛下何不叫來問問,他一向對天文、曆算這一套鑽得很深。"

  皇帝馬上召見一行。一行當真說得頭頭是道:"古今星象一直在變,如今的星宿位置與古代不同,不光是赤道上的位置和距極度數因歲差而有差異,即黃道上的位置,也是不同的。再例如太陽在黃道上的運動速度,也是不均勻的,冬至時最快,因此這天白晝最短,以後漸慢,到夏至時最慢,因此這天白晝最長,以後又逐漸加快。而今陛下想造新曆,必先知道黃道進退,請讓太史令測星度。"

  南宮說等人回奏說:"以往總是以赤道爲基準考察星象,太史局沒有黃道遊儀,無法測定。"

 一行又說:"黃道遊儀,古有其術而無其器,黃道隨天運動,時刻變化,難用舊有儀器來測定,因此編修《麟德曆》的李淳風等人只是限於想象,而不能製造。請陛下下詔,就在書院內用銅鐵鑄造,造好後就可以觀測星象,不出什麽差錯了。"

  皇帝依從建議,下令一行與梁令瓚合作。一行從善無畏處學習的"工巧",在此很好地派上了用場。開元十一年(723),銅鐵鑄造的"黃道遊儀"製成。其中二十八星宿和其他星座位置與古代曆象記載不同者多達數十處。在黃道環和赤道環上每隔一度都打一個洞,從而使得白道環可以在黃道環上一度就移動一下--這是一行和梁令瓚的大膽改革。但因傳統習慣的影響--認爲"歲差"是黃道沿赤道滑動造成,所以"黃道遊儀"在製造時固定了赤道,而這與事實恰好相反--"歲差 "是赤道沿黃道滑動,但當時並未悟到這點。因之,一行不得不大批地採用實測以收取資料。

  一行利用這架"黃道遊儀"研究月亮的運動,研究恒星的座標,從而更有利於修訂《大衍曆》提高交食計算的準確性和發現恒星座標,隨而變化等等。"歲差"玄宗親制銘文,將"黃道遊儀"置於靈台,供一行專用,還在長安集賢院內爲他專建了一座天文臺--仰觀台,支援他的修曆工作。

  位於長安崇賢坊的資聖寺裏也傳來了好消息。金剛智領著他的譯經班子譯出了《金剛頂瑜伽中略出念誦經》4卷,《七俱胝佛母准提大明陀羅尼經》1卷,啓示了唐代第三次佛經翻譯的高潮,從而將譯坊移至薦福寺(小雁塔)繼續譯《金剛頂曼殊室利菩薩五字心陀羅尼品》,《觀自在如意轉秘密瑜伽法要》等密宗著作。

  感于皇帝的知遇之恩,一行幹勁更足。"黃道遊儀 "鑄造成功後,他又上奏說:"現今的靈台鐵儀是北魏明元帝時,都匠斛蘭所造,太簡略粗疏,刻度不均勻,赤道定死了,用它來測量月亮的運行,誤差多達十七度,少也不小於十度,不足以考察天象和計時,因此後來秘閣郎中李淳風在其所著的《法象志》一書中又提到了'黃道渾儀法',以北斗七星和太陽運行軌道爲標準,參考有關星座和月亮的運行,顯示天體運轉實況,但由於太複雜,就再無人研究了。貧僧上書皇帝,請求再造'水運渾天儀',使天象考察更爲縝密,貧僧新設計的這種'水運渾天儀',簡單易制,顯示天象明顯,準確……"

  玄宗恩准其奏,令梁令瓚和一行又一次合作,用銅鐵鑄造"水運渾天儀"。
開元十二年(724)四月二十三日,長安麗正書院裏顯得格外忙碌和緊張,一批天文大地測量人員忙著定表樣、審尺寸,校正測量儀器的準確性。由一行主持的全國天文大地測量工作不久就要開始,太史監南宮說、太史官大相元太等人將分別率隊奔赴指定地點測量。

  測量的內容,主要是在"二分"(春分、秋分)和"二至"(夏至、冬至)的正午時量度八尺表的日影長度和"北極出地"高度(相當於地理緯度),準備用來編訂曆法和修正"王畿千里,影差一寸"的說法。這種說法是:夏至那天的正午,同時用八尺高的"表(標杆)測量南北兩地的日影,要是日影長度相差一寸,那麽此兩地之間的距離就是一千里。

  隋朝天文學家劉焯曾批駁道:"寸差千里,亦無典說,明爲意斷,事不可依。"並建議隋煬帝派專家在黃河"南北平地之所,可數百里南北使正,審時以漏,平地以繩,隨氣分至,同時度影,得其差率,裏即可知。"可荒淫的楊廣完全不理睬。

  這次測量的範圍很大,觀測點散落在全國十三個地方:以洛陽爲中心,北起鐵勒(今內蒙)南達林邑(今越南中南部)。一行坐鎮長安,掌握全局,進行技術指導和組織工作。各測量隊要時時向他請示和彙報,所有觀測結果都集中到他那裏進行整理和研究。他自己也在首都的"仰觀台"上晝夜進行觀察。

  "夏至"日各測量點的各種資料終於送到京師,一行立即仔細地翻閱起來:"林邑國,夏至影在表南五寸七分;安南,夏至影在表南三寸三分;郎州武陵縣,夏至影在表北七寸七分;襄州,因陰雨未測;太原府,陰雨未測……"一行審閱著,眉頭微微皺起。

  前邊這五個點中竟有兩個點因爲陰雨無法測量,這使得一行感到幾分沮喪。唉!今年這天氣,河東,河北旱,襄州和太原卻雨,真是天公不作美!那麽南宮說呢?不知他主持的那五個點怎麽樣?一行將最重要的五個點交給他率隊測量。這五個點是隋朝天文學家劉焯所建議的,黃河以南平原地區的陽城(今河南登封告成鎮),蔡州武津(今河南上蔡),許州扶溝(今河南扶溝),汴州浚儀太嶽台(今河南開封市西北),滑州白馬(今河南滑縣)。一行翻檢著手中的資料。啊,有了。"蔡州上蔡縣武津館,夏至影在表北一尺三寸六分半;許州扶溝,夏至影在表北一尺四寸四分;汴州浚儀太嶽台,夏至影在表北一尺五寸三分;滑州白馬,夏至影在表北一尺五寸七分……"他欣慰得笑了,佛祖有靈,這五個點的測量還成功。

  一行繼續看下去,南宮確實幹得不錯,接預定計劃完成了對武津館、扶溝、太岳台、白馬四點之間距離的測量。這四個點幾乎正好在同一條子午線上,形成南北方向的排列。

  "滑州白馬距上蔡武津館五百二十六裏二百七十步,兩地影差竟是二寸零半分了。"他在心裏算道。"王畿千里,影差一寸"的說法完全打破了。

  一行把測量資料匯總起來細心計算,發現:一,無一處是南北相距千里,而夏至影差一寸;二、影差和南北距離之間的關係,不是常數。

  爲了找出"距離差"的規律,一行經過多次驗算,決定改用"北極出地"之差來計算。爲此他先查出了南宮說這一組各點的"北極出地"度數:上蔡縣武津館,北極高三十三度八分;許州扶溝,北極高三十四度三分;汴州浚儀太嶽台,北極高三十四度八分;滑州白馬,北極高三十五度三分;……

  僅以扶溝爲例,算出的緯度較之今日的三十四度四分,僅差一分。由此結果而擴展,一行由武津館與白馬"北極出地"高度的差數,算出了:大率五百二十六裏二百七十步而北極出地差一度半;三百五十一裏八十步而差一度(唐制:1裏爲300步,合454.363公尺)。將此結果換算成當今的表示法,即:1°爲132.03公里。(比今略大,今爲1°長111.2公里)。

  這就是地球子午線一度的弧長。按照這個數位就可以算出地球的大小,這是多麽了不起的成就啊。阿拉伯回教王阿爾馬蒙,西元814年命天文學家在幼發拉底河以北進行相同測量,算出子午線每度長度雖較此準確,但已晚了九十年。

  中國的天文學家一行主持了世界上首次地球子午線的測量。並通過這次實測總結出一條主要的結論:"古人所以持勾股之術,謂其有征於近事。顧未知目視不能遠,浸成微分之差,其差不已,遂於術錯。"意思就是:在很小的有限空間範圍內探索出來的準確的科學理論,要是不加分析地任意向很大的範圍甚至無限的空間外推,就可能得出錯誤的結論。

  南宮說在這次子午線測量中表現優異,一行不願掩人之善,也不顧多想此事會擡高南宮說的身價。更未料到南宮說會在自己死後夥同他人狠狠攻擊《大衍曆》。

  八、吐血不倦
  自723年長安集賢院"仰觀台"建好後,一行一直在此觀察天象。特別今年初夏分赴各地的測量隊走後,他的工作更爲繁重。白天整理各隊送來的觀測資料,研究之後發出下一步工作指示,往往還得到麗正書院去找梁令瓚研究"水運渾儀"製造中的各種難題。晚上差不多整夜待在臺上觀察星象,身體消耗很大。

  "鬥柄西指,天下皆秋。"如今早已是暮秋了,一行擡頭望著天空中閃閃發光的北斗七星,心情也十分愉快。"二分","二至"的測量已完成了一半;"夏至","秋分"的測量質量很好。美中不足的是,日食、月食的研究還得下大功夫。

  他趴在"黃道遊儀"的窺管下認真觀察著,並作著紀錄。

  一陣涼風襲來,一行不由打個哆嗦,喉間一股甜腥味兒湧上,連忍幾次最終憋不住,"哇"地吐出來。左右執燈來看,竟是一口鮮血,唬得趕緊去請太醫。

  太醫匆匆趕到,把脈之後說:"從脈象看來,大師吐血不是一日了。對吧?"

  一行悄悄點頭。因爲每日須在昏、旦、子夜等不同時觀測星宿並作紀錄,一夜睡不了多少時間,他已不止一次吐血了,但總瞞著別人。

  "劬勞過甚,損肺傷脾,血難守經,而致吐血。大師不可勞累過甚。"太醫說。

  一行微微點頭:"謹依太醫之言。"

  太醫開了藥方。左右撿藥,煎藥,服侍一行服下,並再三催促他去休息。

  "切記,子時觀星像,不可有誤,星圖一定要繪好。"一行鄭重叮嚀完,才去休息。

  第二天,未到昏時,助手們正在"仰觀台"上作觀測準備工作,又見一行臉色臘黃,蹣跚而來。趕快下去扶他。

  "大師爲何不好生休息?有何吩咐讓人捎話來就行了吆。"

  一行喘息道:"不由自主地跑來了。"

  然後又趴在窺管下觀察,不大功夫就支撐不住,勉強坐下休息,又吩咐手下拿昨夜繪製的"蓋天圖"來看。"錯了,錯了,黃道不應是正圓。"他指點著圖說。助手不解,從古至今"蓋天圖"上黃道一直畫的是正圓。一行沒有力氣多說話,抓起筆在黃道上點出春分、夏至、秋分、冬至……等七十二個點後,筆已掉在地上。他連握筆的力氣也沒有了。

  "把這七十二個點連起來。"他有氣無力地說。

  助手細心地將七十二個點連起來,描好圖以後,發現黃道當真是個偏心圓。其餘的助手們呆了:這七十二個點全部是一年來太陽蹤迹的真實紀錄。一行大師這細心人在天文測繪中的踏實認真態度,又一次造就了他的成功,發現了黃道的真實面目,第一次糾正了星圖繪製上的關鍵錯誤。

  "大聖真是聖人呐!"

  "曠世奇才,亙古未有之事啊。"

  "天道酬勤,天心如秤。"

  一行搖搖手,制止衆人的誇獎。他以密宗"無我無畏"的精神全身心地投入修曆,從未將名利掛在心上。"日食、月食的預報,還得下大功夫。"他對衆人說。

  今年七月,在長安沒有觀察到預報的日食,那時以爲是皇帝在宮中祈雨,聖德感天而致"當食不食"。後來接到各測量點的報告,這次日食還是發生了的,只是長安地區看不到而已。

  助手們誰也沒有膽量說:當時大師您說錯了。一行以科學的態度辦科學事業,以禪宗"逢佛殺佛"的勇氣指出、改正自己的錯誤:"當食不食,非不食也。之所以看不到,與'北極出地'高度,太陽,月亮在黃道(太陽周年視運動軌道),白道(月亮周月視運動軌道),的位置有關,這就叫'食差'。"(現代天文學稱"視差。")
在場的人都呆住了,大師不愧爲世外高人,語出驚人,但是這一切的代價是他已身患重病。

  過了幾日,一行招呼助手們:"你們來算一算,驗證一下這套計算方法?圓歡??"

  通過對全部資料的反復研究,他根據不同緯度,不同季節,創立了一套系列公式:"九服食差"。"九服"的意思是各地。助手們按照已發生的日食、月食資料進行驗算,分毫不差。神了,神了,真神了。無人再讚歎,讚歎已顯得太蒼白、太膚淺。一行大師是把自己的精,氣,神化作了這一套"九服食差"。助手們只有更加努力工作,使大師少一些勞累。

  一行的全部心血凝結到了"日、月交食"上。這是一個很大的題目。關鍵是:太陽的周年視運動和月亮的周月視運動。

  東漢末年,劉洪在造《乾象曆》時已發現:白道和黃道之間有個約爲六度的交角,他稱之爲"兼數"(現代天文學叫'黃白交角',平均爲5°9。)黃道和白道相交的兩個交點年年都在移動,因此,每次交食都不是完全相同的。

  一行通過"不等間距二次內差法"公式計算和大量的實測,對食分和虧起方位角之間的關係,總結得詳細而簡潔:"月食:月在黃道北,初起東南,甚于正南,複於西南;月在黃道南,初起東北,甚於正北,複於西北;其食分十二分(這裏的十二分指十五之十二)以上者起於正東,複於正西。

  日食:月在黃道北,初起西北,甚於正北,複于東北;月在黃道南,初起西南,甚于正南,複于東南;其食分十二分以上者,起於正西,複於正東。"

 他在天文學上運用"不等間距二次內差法"公式,比歐洲同行們早了九個世紀。
同時,他在觀測中還發現,同一次日食各地所見情形是有差異的:當長安看到全食時,南方卻只看到偏食。這在世界天文史上是關於"食帶"問題的首次記載。

  他的另一發現是:在實測中發現了恒星的運動,這在世界天文史上也是第一次。他以樸素的唯物主義態度"定氣",(即以太陽在黃道上的位置爲標準,推算節氣)由此帶來的另一結果是推算日食,月食十分準確。

  開元十二年冬,各測量隊回到長安。閏十二月再次發生日食,"日有食之,在虛初度。"完全如一行的料想。

  從這年(724)開始,一行動筆撰《大衍曆》。次年(725)"水運渾天儀"製造成功。這是世界上第一隻機械天文鐘。比西方出現的威克鍾要早出六百年,比東漢太史令張衡所造的"水運渾象"更加精密。

  "水運渾天儀"以水爲動力,注水激輪,令其自轉,能準確地演示出日月星象的運轉。其中又設鍾、鼓及二報時木人,每一時擊鼓,每一刻撞鐘。整套儀器輪軸相扣,鈎鍵交錯,並鎖相持,極爲複雜、嚴謹,大家無一不稱讚他的精妙。

  玄宗下令將其置於武成殿供百官參觀,命名爲"水運渾天俯視圖",但時間不長,因水對金屬的銹蝕而漸漸澀滯,不能自轉,而收置於集賢院。即使這樣,仍爲一行工作帶來極大便利。

  開元十五年(727),《大衍曆》初稿完成,由兩大部分組成:一是《大衍曆議》--即論文十二篇;二是《大衍曆術》七篇。

  當時道士邢和璞就曾對道士尹愔說:"一行和尚真是聖人呐。漢武帝時的落下閎造《太初曆》時就說,過八百年曆書將差一日,則有聖人定之。今年恰好八百年,《大衍曆》編出來糾正了這個誤差。落下閎說的對呀,非聖人誰能預料到此?"

  九、微言大義
  開元十三年(725),在宰相張說的慫恿下,玄宗皇帝泰山封禪,車騎數萬。王公,嬪妃,王子,公主,四夷君長相隨。

  一行看出奢靡之風已成氣候,他想起了三年前,永穆公主下嫁,也是張說慫恿,皇帝下令依據太平公主出嫁的標準優厚發遣。當時自己認爲:高宗晚年膝下惟有此女,且天後掌權,因此嬌縱,反而害了公主。養成驕橫不可一世的脾性,才落個斷頭下場。若非如此,以太平公主的才智和出身,本應有個很好的結局的。前車之鑒不可不記。從而使皇帝改變了主意,又下敕依照正常標準發送。那時皇帝還能聽進諫勸,還講究"勤政務本",現在卻率先遊樂擾民了。

  一行恐怕這種風氣遞相浸染,佛門這塊本不清靜的"淨土"會更加污濁。這四五年來,爲修《大衍曆》,心與身爲仇,身體己很憔悴,倘"淨土"再起"煙雲",只怕《大衍曆》也就功敗垂成了。當今皇帝登機至今禁度僧尼,今年又下敕禁斷三階教,未始不是進一步抑佛的信號。若想保住這塊"淨土",必須有清正之士爲佛門領袖。因此一行又強支衰體,上了一個奏本,請召天下英髦學兼內外者集於神都,大建論場,以辯高下。

  玄宗准其奏,在洛陽福先寺設壇辯論。這次全國最高規格的盛大法事上,進士出身,比一行年長十五歲,早出家十七年的道氤,被衆僧推舉登座,於《瑜伽》、《唯識》、《因明》、《百法》等論樹立大義六科,辯論了幾天,最後擊敗了各寺高僧,無人再敢與之辯論。一行認爲:若以此人爲佛門領袖,"淨土"也許能留下一股正氣,而利於佛燈的傳承。他大力讚揚:" 大法梁棟,伊人應焉,餘心有憑,死亦足矣。"道氤因此成爲青龍寺住持。

  開元十五年(727)玄宗從洛陽駕返長安,一行、道氤皆扈駕西行。道氤有點兒小病,皇帝派太監賜藥和藥方,下詔安慰:"法師將息,朕此藥並方甚好,服後必有效,病好速來西京。"一方面是這樣關顧,另一手卻是對佛教的再次打擊,如下敕天下村坊佛堂小者並拆除之,功德移入近寺,堂大者皆令封閉。公私望風,凡大屋大像亦被殘毀。無奈中的一行神疲力憊,惟一的安慰便是《大衍曆》已大致修成。回鑾後皇帝在大明宮秘密詢問社稷吉凶及國運前程,聰明的一行清楚此時忠言逆耳,難入帝心,便以其他話差開。但皇帝堅持要問,他十分慎重可又滿含深意地說道:"陛下將有萬里之行,社稷畢得終吉。"耽于嬉樂的皇帝大喜,已顧不得去琢磨微言深意了。一行見狀又留給皇帝一個金盒子,形如彈丸,撼之有聲而密封。他讓皇帝有危難情況時再打開它。

  傳聞安史之亂中,玄宗逃亡四川,到成都忽然想起了這個盒子,啓開後發現內裝一截中藥"蜀當歸"。玄宗說:"此地産此藥,大師知朕危難至蜀當歸也。"又看見"萬里橋"說:一行之言確實很神啊。"命太監焚香禱告,申致謝意。所謂"終吉"即唐仁于昭宗,昭宗初封吉王。"畢得"即至太子德王,唐爲梁亡。以上是宋代名僧贊寧的牽強附會之說。

  歷史的真實是:文德元年(888)唐僖宗死,群臣欲立吉王李保爲帝,但宦官首領楊複恭強立壽王李傑爲帝,並兩次爲帝改名,初改敏,又改嘩,是爲昭宗。唐亡于昭宗之手,昭宗死後,除一子成了傀儡皇帝外,其餘自德王李裕以下九人被絞殺于九曲池,連墳墓也沒有。真是"斃德"。

  西元727年9月,一行在長安華嚴寺病危,起初還想扶病入宮訣別,又稍有緩解而作罷。是夜玄宗夢見華嚴寺禪房窗戶開著,一行病臥繩床。拂曉讓太監去打聽,果如夢中所見。因此下詔:京城的高僧們作大道場爲一行祈福。皇帝的關懷緩解了他的病情,10月8日隨駕到臨潼新豐鎮,突然香湯沐浴,盤腿成"蓮花座"而逝。終年尚不足五十歲。死時無言,神情愉快,畢竟他的大業已大致完成。

  一行之死另有種說法:玄宗駕返長安時,一行辭別皇帝到嵩山禮謁師父普寂。自開元九年起(721),慧能弟子神會在洛陽興風作浪,大力宣揚南宗禪法,遂致普寂之門盈而後虛,師父心情不好。一行去時,只有河南尹裴寬陪著普寂。普寂對裴寬說:"我有事少陪了,請您先坐著。"裴寬揮走隨從,在偏室窺視:僧人們打掃正堂之後,普寂焚香默坐,似乎等待什麽。少頃有人叩門說:"天師一行和尚到。"就見一行倉促而入,五體投地,以頭頂禮普寂雙腳,然後附耳而言,神情愈加恭敬。普寂不停點頭說:"都行,都行。"一行再次禮拜,又說了些什麽。這樣重復了三次,普寂只說:"是,無不可者。"然後一行走入南邊房子,緊閉門窗。過了一會兒,普寂平靜地吩咐侍者:"快去擊鍾吧!一行大師已滅度了。"僧徒們忙去看視,當真已瞑目坐化,鼻息全無。馬上哭聲震天,山谷四應。

  一行死後停靈于太平公主爲其母祈福而建的罔極寺(寺址在現西安東關)二十一天,指甲不變色,鬍鬚頭髮仍在生長,衆人覺得奇怪。玄宗很悲痛地說:"禪師舍朕,深用哀慕。"諡號"大慧神師",由宮內庫出錢五十萬貫在銅人原(灞橋東北)造塔,皇帝親制碑文,書之于石。下令太子以下,京官九品以上,都到銅人原爲一行送葬,設齋祭奠。

  開元十六年(728)玄宗又一次駕幸溫泉,繞到一行塔前,駐騎徘徊。令隨行官員在塔前祭奠,表明自己出行目的,並賜絹五十匹作爲栽種塔前松柏的費用。
十、木秀于林

  一行死後,玄宗下詔讓呈上宰相張說與曆官陳玄景等所寫《略曆》一篇、《曆議》十篇,及一行的《大衍曆議》、《大衍曆術》;這些人都說自己的著作是奉旨完善了《大衍曆》。開元十六年張說上表,請在第二年頒行《大衍曆》。因此,從開元十七年(729)起,正式使用《大衍曆》。

一個人的成功,總要引起背後一群人的妒嫉。開元二十一年(733),天竺天文學家因未能參與制定《大衍曆》而生怨,聯合陳玄景上奏皇帝:"《大衍曆》系抄襲天竺《九執曆》,很不完備。"太子也說三道四,攻擊《大衍曆》,他徹底忘了是一行給了他成功的機會。

  張說暗地裏支援著這些活動。皇帝下詔侍御史李麟,太史令桓執圭校對靈台侯簿,結果《大衍曆》十合七八,《麟德曆》十合三四,《九執曆》僅十合一二,皇帝處分了張說爲首的這群人。

  《大衍曆》勝利了。它頒行了三十四年,並馬上被吉備真備帶回日本,淳仁天皇在天平寶宇七年(763)廢除《儀鳳曆》,改行《大衍曆》,而這時中唐又改用《寶應五紀曆》了。

  當然,一行並非完人。《大衍曆》也有不足。比如:他雖在實測階段用"定氣",而正式編寫時卻屈服于傳統,仍用"平氣"注曆。開元十三年十二月他又一次以 "聖德感天,當食不食"來解釋長安看不到的日食,也許是一種無奈的諛詞。而且他用《易•系辭》裏的數位來附會曆法,使《大衍曆》的資料和議論顯得很神秘。

  嚴格而言,一行只是個避開俗務紛擾、潛心學術,棲身空門的科學家。他行爲高潔,超然於佛門派系鬥爭之外,他與善無畏、金剛智譯經,加快了中印文化交流。他著《大日經疏》二十卷。對密宗某些淫邪,荒誕的成份進行修正。例如《大日經》直言不諱:"隨諸衆生種種性欲,令得欣喜。"以淫欲爲除障修道之法,並以明王、明妃擁抱相交作爲"悲智和合"的表徵。一行在《大日經疏》中以理性的"義"代換感性的"質",進行了昇華,再三強調:"明是大慧光明義,妃者雲邏逝,即是王字作女聲呼之,故傳度者義說爲妃。妃是三昧義,所謂大悲胎藏三昧也。"

  "從一切身份任運生者,名之爲明也,由增長義故,女聲呼之……妃者如世女人能生男女令種胤不絕,此日,月能生一切如來所有功德故,義雲妃也。"
密宗盛行各種咒語,法術,畫符。《大日經疏》實話實說:"真言之相,聲字皆常。常故,不流,不變易。法爾如是,非造作所成。"

  《大日經》僅七卷,而一行爲之作疏竟達二十卷,可謂用心良苦。目的只是爲了淨化信徒之心,保存一股佛壇正氣。

  面對此時佛教中盛行欺詐和陰暗的情形,他利用皇帝的信任,在"奉詔"的名義下,撰《釋氏系錄》記述佛門儀律,渴望由茲"淨化"莊嚴佛土,這比現仍盛行的《百丈清規》的原始本《禪門規式》要早一百多年。

  一行一生著述甚豐,計有《大衍論》三卷,《攝調伏藏》十卷,《天一太一經》、《太一局遁甲經》、《釋氏系錄》各一卷,《七政長曆》、《易論》、《心機算術》、《宿曜儀軌》、《北斗七星護摩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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