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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0月2日星期四

儒學由舊的漢學系統開始轉向新的宋學系統

第三節 儒學由舊的漢學系統開始轉向新的宋學系統


  唐朝是漢族文化的輝煌時期,許多方面都表現出充沛的活力,創造新境界。佛教方面,以慧能為首的禪學南宗,推翻天竺式佛教的各宗派,自創漢化(玄學化)佛教,宣導殺佛殺祖,足以解脫處於奴僕地位的無數佛教徒。儒學方面,在墨守師說,拘泥訓詁的束縛下,開創空言說經,緣詞生訓的新風氣。限於訓詁名物,不談哲學思想的儒學,也談起窮理盡性來了,漢學系統由此逐漸轉入宋學系統。所以唐朝儒學在發展的意義上說,是一個重要的轉化階段。

  唐初孔穎達撰《五經正義》,結束東漢魏晉南北朝歷代相沿的經學,這是適應政治上全國統一的巨大事功,很有助於統治階級思想的統一,因為士人的出路,主要是進士明經兩科。明經專習儒經,進士也必須習儒經,凡是士大夫,基本上都自認是儒生(自認為佛道的是少數),有所議論,總不敢違背儒學或違背過遠。唐朝儒生反對佛教,態度比較一致,議論比較膚淺,這種情形與《五經正義》有密切關係。清儒對孔氏《正義》多有貶辭,不知有了正義,東漢以來紛紜矛盾的師說一掃而空,怒目相向各是其是的宗派(如今文古文之爭,鄭學王學之爭)從此失勢。唐太宗令孔穎達撰《五經正義》,顏師古定《五經定本》,對儒學的影響,與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學有同樣重大的意義。

  唐時分儒經為三等,《禮記》、《春秋左氏傳》為大經,《詩》、《儀禮》、《周禮》為中經,《易》、《尚書》、《春秋公羊傳》、《谷梁傳》為小經。唐太宗以師說多門,章句繁雜,命孔穎達與諸儒撰定五經義疏,凡一百八十卷,名曰《五經正義》。這是朝廷頒行的官書(唐高宗永徽四年頒行),凡士人應明經科,必須誦習儒經,義理全依據《正義》所說,否則就成異端邪說。《正義》解釋注文,不得有所出入。例如梁儒皇侃撰《禮記疏》,有時不合鄭玄注文,孔穎達斥為“葉落不歸其根,狐死不首其丘”。所謂首丘歸根,就是照注文解釋。注文錯了,或有比注文更好的說法,一概排斥,總要說注文是對的,這叫做疏不破注。孔穎達奉詔撰定的《五經正義》是《周易》王弼注、《尚書》偽孔安國傳(傳即注)、《詩》毛傳、鄭箋、《禮記》鄭玄注、《春秋左氏傳》杜預注。孔穎達作疏,多據南北朝儒主的義疏,如《尚書正義》、《毛詩正義》本于劉悼(孔穎達是劉焯的門人)劉炫,《春秋左氏傳正義》本于劉炫,《禮記正義》本於皇侃,孔穎達自己並沒有新說。《周易正義》不言所本,《正義序》說江南義疏十有餘家,皆辭尚虛玄,義多浮誕,孔穎達採錄諸家舊說,編綴成書,所以《五經正義》中,《周易正義》最為空疏,宋儒為《爾雅》、《論語》、《孝經》作疏,都是照文句推演,與講章無異,這種陋習是從《周易正義》開端的。

  孔穎達撰《五經正義》,經學統於一尊(注家),所有東漢以來諸儒異說,全部作廢,儒學內部互鬥不決的各宗派,自然熄火,面對宗派林立,說各不同的佛教,在鬥爭中,統一的儒學處於有利地位,唐朝佛教徒力攻道教,卻不敢非議儒經,因為儒經從文字到解釋,都有標準本,違反它,就是違反朝廷的功令。

  《五經正義》是奉敕撰修的官書,此外還有幾部私修的經疏。唐高宗時太學博士賈公彥撰《周禮》、《儀禮》二經《疏》。二經都用鄭玄注,與《禮記》鄭玄注合稱三禮。孔穎達撰《禮記正義》,與賈公彥共同商定,足見他是三禮專門。《周禮疏》不知所本,《儀禮疏》則是依據齊黃慶、隋李孟悊(同哲)二家之疏。朱熹說經疏中《周禮》最好,《詩》、《禮記》次之,《易》、《書》為下,朱熹評論是允當的。與孔穎達同時的楊士勳撰《春秋谷梁傳疏》,唐後期人徐彥撰《春秋公羊傳疏》,《谷梁傳》用范寧注,《公羊傳》用何休注,作疏體例全同孔疏,不過遠不及《左傳正義》的充實,這是因為魏晉以來《公》、《穀》二傳不被重視,少有專門的儒生,楊徐二人缺乏憑藉,所撰不免流於空疏。大中小三等經,唐儒都做了疏文,對儒學的統一,比兩漢立博士有更高的效力。

  唐太宗令顏師古考定《五經》文字。顏師古多所訂正,撰成《五經定本》。書成奏上,唐太宗使諸儒詳議、經過辯論,顏師古對笞詳明,諸儒嘆服。唐太宗頒行定本,令學者肄習。自《五經定本》頒行後,諸經文字完全統一,不再有因文字不同解釋各異的弊病。

  與《五經定本》作用相反,陸元朗(字德明,唐太宗時人)撰《經典釋文》一書,詳列各經本異同,每字各有音切、訓義,漢魏六朝儒經音訓,基本上借此保存。《釋文》有《序錄》一卷,詳述經學傳授源流,為研究經學必讀的課本。陸元朗自南朝陳後主時開始撰述,採集諸儒二百三十餘家的音切和訓詁,功程浩大,真正給漢魏六朝經學完成了結束的工作。

  由於《正義》和《定本》的頒行,儒家學術被束縛,少數不甘屈服的士人,蕩棄家法,憑己意說經,開穿鑿附會的學風。《五經正義》墨守注文,是嚴格的漢學系統,唐人新開風氣,不拘訓詁舊說,可以自由說經,宋儒更加發展,取佛老思想融入經學,經學面貌大變,自成一種宋學系統,與漢魏六朝的經學,截然不同。多少有些唯物主義傾向的漢學(古文經學)轉變為唯心主義的宋學,這自然是經學史上一個重大的轉變。

  唐人雖開新風氣,但著書不多,現存諸書有成伯璵《毛詩指說》一卷,以為《毛詩》序首(《大序》,即《關睢》篇的序文)是子夏所傳,其餘是毛萇所續(《小序》,《關睢》篇以外的各篇序),說法是新創,證據卻絕無。按照漢朝傳經家法是不能允許的。唐自安史亂後,藩鎮跋扈,朝廷威勢下降,儒者提倡《春秋》學,正是針對這個政治局面,企圖尊王室,正名分來挽救殘破。最先倡《春秋》學的儒者為啖助,撰《春秋統例》六卷,說《左傳》“敍事雖多,釋經殊少,猶不如《公》、《谷》之於經為密”。《公》、《穀》空言說經,啖助反以為密,足見他旨在借《春秋》發抒自己的政治見解,不重視《左傳》的據事說經。宋儒程頤獨稱啖助絕出諸家,有攘異端開正途之功,程頤這樣讚美啖助,正好說明啖助棄傳求經的學風,即是宋儒附會臆斷的學風。啖助弟子趙匡、陸淳,繼續治《春秋》學,陸淳著《春秋微旨》、《春秋集傳辨疑》等書,不為三傳舊說所拘,專憑己意指出孔子筆削的本意,未免出於虛構。柳宗元作《陸淳墓表》,稱陸淳為巨儒,能知聖人之旨。又有盧仝也穿鑿《春秋》,韓愈贈詩有雲,“《春秋三傳》束高閣,獨抱遺經究終始”。韓愈詩推崇盧仝,說“先生事業不可量”。足見舍傳求經的風氣,韓柳都是贊同的(韓愈李翱作《論語筆解》,也多有穿鑿之處)。《五經正義》束縛說經者不得逾越注疏一步,以啖助陸淳為代表的《春秋》學,連三傳也任意駁詰,更不待說照注文推演的《正義》。啖助等人不顧經學家法和朝廷功令,獨自發抒見解,雖不合漢學規矩,卻為宋學開風氣之先,啖助、陸淳的創始精神,在經學史上,應該是值得注意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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